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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願意為何而死

第七章 你願意為何而死

「我記得你想要什麼通常都要得到,」我說,「崔弗不就是嗎?」
「真想看,要我付錢都可以。你們喝什麼?」
潔琪大聲嘆了一口氣。
謝伊穩穩拿著所有杯子回來,那副身手肯定身經百戰。
「晚上和辣妹約會」,謝伊經常對著鏡子梳頭一邊說道,卻從來不肯透露是誰。要麼就說「我今天多賺了幾塊錢,梅兒,給你和潔琪買冰淇淋吃」,但你永遠不曉得錢從哪裡來。
「試試看,算是測驗。你會嗎?」
「你為什麼比較聰明?因為我和卡梅爾十六歲就離開學校嗎?你以為我們是太笨念不下去?」謝伊身體向前,雙手緊握桌緣,發燒似的顴骨泛紅,斑斑點點。
卡梅爾抿起嘴巴說:「一個字也沒提。他們求他,求他說她到底出了什麼事,真的,但他一個字都不肯說,直接走人,讓他們自己去想。」
球王留下的第一印象竟然這麼好,真是令人意外。我說:「肯耐迪不我同伴,那個傢伙我偶爾才會遇到。」
「你的專長,」謝伊手指夾著酒杯旋轉說,「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有什麼專長?」
「就像我的弟兄謝伊說的,」我對凱文說,一邊朝著謝伊搖了搖酒杯,「為什麼犧牲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知道我為什麼犧牲。」
「沒關係,梅兒,」我說,「目前什麼都不確定,但看起來的確像蘿西。」
「等著吧,小子。老媽的魔爪又伸向你了,你以為她會放過馬上要來的聖誕節?錯過一次讓所有小孩痛苦的機會?等著瞧吧。」
謝伊將目光移回凱文身上,但有些吃力。
「老天,」潔琪拿下圍巾,用自以為已經壓低的音量說道,「我還記得以前好想來這裏,因為那時女生不準進來。時代真是變了。」
「我告訴你萊瓦瑞為什麼不把錢浪費在豪華公寓上,因為等他蓋好,沒有人有錢買。這個國家已經快完蛋了,這會兒正在懸崖邊上,隨時會以百米速度往下墜。」
「去你的,我會舒舒服服待在家裡,喝著單一純麥威士忌,一邊想著你們幾個可憐蟲,一邊哈哈大笑。」
她試探似的捏了我手肘一下,我不理她。過了半晌,我聽見她輕嘆一聲,之後便大步踩著高跟鞋喀喀沿原路回去了。
「等著看吧,小子,等著瞧。」
我聽不懂他的意思。這一天的辛勞忽然壓在我身上,我累得感覺雙腿就要融進腳下的破地毯里。我說:「蘿西甩了我,因為我家人是一群禽獸,而我一點也不怪她。」
「我說了,不用擔心。」
我說:「潔琪跟我說老爸已經停手了,許多年前。」
「她一定會的,」我說,試著讓呼吸恢復正常。
我說:「放開,放開我!」但他們還是拖著我走。我想要掙脫,可是潔琪緊纏著我,我稍微用力就會弄傷她,而我還沒醉到那個程度。
「他說得對,老媽只會把咱們的腦袋弄得爆炸,」潔琪轉頭試著引起酒保注意,「有人會來招呼我吧?」
我張開嘴巴,然後閉上,聳聳肩膀,喝了一大口啤酒。
卡梅爾拘謹地喝了一口小鹿斑比,說:「才不是。以前和現在不一樣,你要是迷上一個男的,寧可死掉也不能讓他知道,你必須讓他追你。」
他們等了兩小時才出來找人,我沒想到他們這麼細心。凱文先到,像玩捉迷藏的孩子探頭進來,趁酒保倒酒時急忙發條簡訊,接著開始在我桌旁打轉,到我決定救他一命,示意要他坐下為止。我們沒有交談。兩個姑娘捱了三分鐘才出現,甩掉外套的雨水,一邊咯咯低笑,一邊斜眼打量酒吧。
我說:「你說來說去,到底要不要講清楚?還是打算整晚吊我們胃口?」
「你在胡扯什麼?」潔琪問,「你明明恨透老爸和老媽了。」
我說:「老爸曾經跟我說他願意為愛爾蘭而死,你們會嗎?」
「你真是太聰明了。」凱文說得真心誠意,鬆了口氣靠回座椅。
「那你願意為什麼死?」
我說:「看起來她被謀殺的可能性很大。」
「嗯,是啊。」
謝伊盯著我,我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
卡梅爾想用眼神制止謝伊,但他沒注意,目光死盯著我。
「不用怕,」我說,「這裏還是一九八O年,吧台後面可能有一整箱小鹿斑比。」
哀傷消失了,我讓她咯咯嬌笑,笑裡帶著淘氣,彷彿回到少女時光。「對哦,是吧?那支舞,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我只看了一眼,就對路意絲·蕾西說:『他是我的菜。』,他身上那條風行一時的喇叭褲——」潔琪開始笑了。
潔琪語氣平靜,彷彿在和小孩說話:「哎,弗朗科,拜託,你應該知道不能在那裡打架的。」
「我曾經被派駐到梅約一陣子。你們去過梅約嗎?那裡除了景色、羊群和混蛋,什麼都沒有。我才不會為了這些東西而死。」
「老天保佑他。」潔琪和我異口同聲。
「沒有,離吐還早得很。但你要我跟著你走,最好慢慢等吧。」
我說:「誰不是這樣呢?」我放下雙手,腦袋離開牆壁幾公分,看地球是不是穩了一點。搖晃得不太厲害。
「情況開始變糟的時候,就得看有腦袋又有計劃的人大顯身手了,那就是我。」
「我沒辦法喝太烈的飲料,你應該知道。」
「但他們會查出來的,對吧?」
「比方說英國再次侵略我們。」
「嗯,」我說,「三個星期後,我就走了。」
卡梅爾說:「你知道嗎,弗朗科,我們說好不問你,但我實在忍不住了——潔琪,你能不能住手,不要再捏我了?」
「你根本什麼鳥都沒遇到,小子,什麼鳥都沒有。我們才沒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一天都沒有。你過得可享受了,比起我和卡梅爾的遭遇,你、潔琪和凱文舒服得很。」
我說:「只要我得知任何消息足戴利夫婦應該知道的,絕不會讓他們蒙在鼓裡。」
謝伊說:「我早就跟你說了,潔琪根本不曉得,你們幾個都不曉得,所以他媽的別管閑事。」
「想打賭嗎?」
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過了半晌,謝伊轉頭看她,靠回坐椅開始哈哈大笑。
「你當然有資格,」潔琪說,一邊使勁拖著我往其他地方走,「但你要是留在那裡,他只會繼續煩你。你沒必要繼續和他耗,完全沒必要。我們去別的地方,好嗎?」
我腦中有人厲聲要我立刻走開,但隔著重重酒精只剩模糊不清的呢喃。我說:「蘿西連你一根指頭都不會碰。read.99csw.com
「時代變了,小子,不然你覺得萊瓦瑞幹嗎——」
我說:「當年我願意為蘿西·戴利而死,我想跟你們說的就是這個。」
「那是因為老爸不賺錢,而我們得賺錢養家,讓你們三個有東西吃,有錢買課本、買校服,拿到畢業證書。」
卡梅爾輕吸一口氣,點點頭,彷彿準備好迎接什麼。「是啊。」她說,幾乎像是自言自語,接著將酒杯舉到唇邊。
我找回平衡感,開始往前走。不久,我聽見凱文的腳步聲在我背後響起,緩緩朝另一頭走去。
「願神寬恕,」卡梅爾輕聲說,「希望……」
「我穿那件粉紅婚紗,」卡梅爾心滿意足地說,「所有人都說我美呆了。」
凱文說:「他喝醉了,而且整個晚上都很白痴。怎麼,難道你沒發現?」
他們轉頭看我,兩雙同樣毫無表情的藍色眼眸。這是我頭一回覺得他們長得很像。我說:「你們的意思是老爸還在打老媽?」
「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失去多少。那你又放棄了什麼?這個家從你身上得到過什麼?給我舉個例子,一個就夠。」
凱文靠在牆上,和我並肩站著,我聽見他的呼吸輕輕推著冷風。他說:「這其實不是潔琪的錯。」
「要是老爸規矩一點,」我說,「假如他不是醉鬼,哪怕他不要這麼招搖也好,如果老媽不是老媽,謝伊不會每周每天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也許事情就會不一樣。」
「那又怎樣?」凱文問,「就算你是對的,國家真的垮了,你還是會跟管完蛋。」
謝伊對凱文說:「這次不一樣。」
「你躲不過她的,」潔琪說,「老媽情報員。」
卡梅爾擠出最像老媽的語氣說:「別煩弗朗科,我剛才跟凱文說過了,現在再對你說一次,你們兩個今晚安分一點。」
「謝伊來了,」潔琪略微起身,讓他注意到我們,「他去就好,他已經在那裡了。」
我說:「這個家讓我他媽的失去了蘿西·戴利。」
「跟你去哪裡?」凱文說,「失業救濟處?」
卡梅爾將椅子拉近桌邊說:「你覺得他們有沒有小鹿斑比賣?」
「小凱,」沽琪問,「你意思是?」
「不然你覺得萊瓦瑞幹嗎要拆房子?」
「乾杯。」我說。我很氣,但氣得很樂,因為我已經喝到世界一片祥和,多彩多姿,什麼都無所謂了,就算見到謝伊也不會令我心煩。通常親情溫暖只會讓我立刻改喝咖啡,但那天晚上我打算好好享受,一秒都不放過。
謝伊哼了一聲。卡梅爾說:「哎,說真的,弗朗科,到底為什麼?」
「謝天謝地,媽沒有來,否則一定心臟病發。」
「拚命舔雅痞屁|眼,這就叫工作?是,先生。不,先生。三袋裝滿,先生。這些賺得腦滿腸肥的公司只要時局一壞,就把你們扔去喂狼。你每周幫他們賺幾千英鎊,結果得到什麼?」
我們又喝了一輪,然後再一輪。大雨擊打窗戶,而酒保將暖氣開得很大,只有門開的時候才有冷風竄入。卡梅爾鼓起勇氣到吧台點了六個烤三明治,我忽然發覺自己上回吃的東西,是老媽的煎培根,而我早就肌腸轆轆,那種讓你只想大口吃肉的飢餓。
「想清楚一點,小子,她可不只碰碰我而已。你扒光她衣服之後,難道沒有一次聞到我的味道?」
「你真是花痴啊你。」我說。
「放屁,這地方又不是他的,我和他一樣有資格——」我想擺脫他們折回酒吧,但差點沒站住。冷風一點也沒有讓我清醒,反而從四面八方甩我巴掌,阻撓我,讓我耳朵嗡嗡作響。
「就像我跟小凱說的,沒有必要賣命工作填飽別人的口袋。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當老闆,賺多少是多少。」
我說:「幹什麼?」
「我去點酒。」
「不會吧?」凱文猛然抬頭,說,「老媽要來?」
「應該不會。」
「你總是有計劃,但有哪一次真的實施成功了?」
我還記得那場訂婚派對:兩家人擠進我家前門,兩個老媽像是兩隻過胖的鬥牛犬彼此怒視,謝伊展現大哥風範,猛罵崔弗髒話,嚇得崔弗目瞪口呆,直吞口水。卡梅爾滿臉通紅,卻又得意洋洋,硬是將自己塞進一件可怕的粉紅縐折婚紗,活像肚子翻上來的死魚。那時的我還很自大,崔弗的胖弟弟和我坐在窗台上,但我完全不理他,心裏暗自慶幸很快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也不用忍受有雞蛋三明治的訂婚宴會。我發現自己這樣的願望是錯誤的,看著他們四個,我感覺自己這一晚似乎錯過了什麼,或許是一場訂婚派對,至少是某樣值得擁有的東西。
「哎,我說你啊,你真差勁。」卡梅爾一手遮臉,對我做了個「他醉了」的口型,神情誇張,又充滿歉意,但她自己也喝了三杯小鹿斑比,而且遮臉用錯手了。謝伊完全不理會她們倆。
「那麼,」他將酒杯放在桌上對我說,「老實講,弗朗科,是你馬子嗎?搞得這麼大陣仗。」他發現所有人僵住不動,就說,「少來了,你們明明想問又不敢問。到底是不是,弗朗科?」
「哦,弗朗科,別這麼——」
「不曉得,我從來沒想過。」
「我不曉得你在得意什麼,」謝伊對我說,「今年聖誕你也會和我們一起受難。」
「只比你聰明,親愛的,我向來憑證據說話。」
凱文說:「這裡是謝伊的地盤,他每兩天就會來一次。」
「啊,真是太棒了,做得好。」
「那你要吃驚了,因為那些傢伙不管去哪裡,幾乎什麼都辨認得出來:舊血跡、微量DNA、幾百種不同的傷勢,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辨不出的。他們在查到底出了什麼事的同時,肯耐迪和他同事會查是誰做了這些事。他們會調查之前住在這裏的所有人,問清楚她和誰要好,和誰吵過架,誰喜歡她,誰不喜歡她,為什麼,她生前最後幾天在做什麼。她失蹤的那天晚上,有沒有誰察覺什麼異狀,有沒有人察覺誰在事發前後形跡詭異……他們會查得非常徹底,無論要花多少時間。任何事,再小、再瑣碎也可能是關鍵。」
「沒問題。看好了,學著點。」謝伊走到吧台,輕輕鬆鬆引來酒保招呼,顯示這裡是他的地盤,隨即勝利地朝我揮動一瓶小鹿斑比。潔琪說:「真愛現。」
「兄弟情誼。」
「聽著,所有的博士都說只剩幾個月了,最多半年,等我買下店面,他已經在九九藏書家或坐輪椅,反正虛弱得很,不會惹什麼麻煩。」
潔琪說:「我會說我願意為了老加而死,但得是真有必要的時候。這太變態了吧,弗朗科?你不想聊點別的?」
「他媽的,」凱文說,「那你願意為什麼而死?健力士?爽一炮?」
凱文說:「因為,我的意思是,家人對我確實很重要,一直都是。我不是說我不會為家人而死——你知道,就像謝伊說的那樣。我只是不喜歡由他告訴我應該怎麼想。」
我說:「就是這啊那的唄。」不用說,卧底面對民眾,通常會說自己在做智慧財產權或隨便什麼工作,只要能讓話題到此為止就好。比如潔琪,她就認為我負責執行策略人力運用方案。
「才怪,才不會。我一個人喝酒喝得好好的,沒妨礙任何人,是那個討厭鬼進來之後開始胡鬧。你們聽到他說什麼了嗎?」
「想挖消息吧,我猜。她該不會決定跟蹤你吧?」
「你會過來嗎?」
「別取笑我,」卡梅爾對她說,「你的加文老是穿那條破破爛爛的舊牛仔褲,我喜歡比較用心的男人。崔弗穿喇叭褲屁股滿翹的,真的,而且身上味道好好聞,你們兩個在笑什麼?」
我說:「我很怕老媽會拿木湯匙把我打得只剩半條性命,你能怪我嗎?」
「明天怎樣?」
「那……以後呢?」
「我印象中完全不是這樣。」
「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我說蘿西。非常友善,喜歡交際,這樣的形容沒錯吧?」
謝伊伸出一隻手。
潔琪說:「老天,你以為你在演傲慢與該死的偏見啊?我是主動約加文的,不騙你。」
「隨便,」凱文說,「很好,真的,太好了。」他繼續低頭盯著酒杯。
「還有棒球棒等著伺候討打的人。」
「請就請。」
謝伊笑了,聲音剌耳急促。
「我會才怪,」我說,所有人又捧腹大笑。
凱文總算擺脫鬱悶,放下手中的酒杯抬頭問:「你的錢從哪裡來?」
「那為什麼是我被拖出來?」我知道自己像個大吵大鬧「是他先動手」的小孩,但我實在控制不住。
「可憐的小姑娘,」卡梅爾柔聲說,「她才多大?十八歲?」
「我告訴你,真的有用,比現在那些狗屁方法還棒。什麼女孩不|穿內褲泡夜店,胡說八道。我不是把想要的男人弄到手了?二十一歲就訂婚,你那時不是還在這裏嗎,弗朗科?」
「不然你現在就是大學教授了?別逗了,你什麼屁也沒損失。」
他們勾住我的胳膊開始往前走。
潔琪問:「難道工人就不能好好喝酒,和兄弟姐妹開心聊天嗎?」
「更多個屁,他們就希望你這麼以為。」
「而且必須全職工作,時間不再自由了。」
「場面很感人的,大家對他就像兄弟一樣。」
凱文和謝伊一向處不來,但剛才的對話里有許多我顯然不曉得。感覺就像隔著強烈的靜電干擾聽廣播,抓得到大概,但搞不懂究竟怎麼回事。我無法判斷「干擾」來自過去二十二年,還是剛才的八杯酒。我閉起嘴巴,睜大眼睛,靜觀其變。
「你同伴是這麼對戴利家說的,」潔琪說,「就是和你講話的那個傢伙。但不用說,沒有人知道他的話能不能信……警察嘛,你也知道。他們什麼話——不是你,是其他警察。他或許只是想讓我們以為是她。」
卡梅爾輕聲細語,依然不帶情緒地說:「所以你才始終不回家?因為你心裏一直這樣認為?」
她和潔琪大聲尖叫:「噁心,住嘴!」但我不再注意她們。謝伊和凱文坐在桌邊一角竊竊私語,凱文話裡帶著明顯的反駁,讓我不禁豎起耳朵。「那是工作,工作有什麼不對?」
「潔琪,是那個混球自己討打,求我揍他。你都聽見了,你敢說我不應該打得他屁滾尿流嗎?」
「哦,梅兒,」他說,「只有你才能讓我守規矩。你們幾個知道嗎,我十幾歲的時候,卡梅爾有一回狂打我的小腿肚,打得我抱頭鼠竄,就因為我罵崔西·隆恩是個盪|婦。」
「弗朗科,」他說,「你這個肉奸,體制內的人,幹嗎關心我這樣的叛徒怎麼過日子?」
「我有傷疤作證。老兄,我和你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還記得嗎?唯一的差別是我現在長大了,能夠控制自己,不會三兩句就拿出來說道。」
凱文困惑地說:「但要是蘿西根本哪裡都沒去——」
卡梅爾說:「我們希望家裡隨時有人在,以防老爸昏頭。」
他已經恢復鎮定,輕鬆靠回座椅,顴骨的紅潮也褪了。不變的是他說話的樣子,眼裡閃耀的傲慢與嘴角慵懶的訕笑。我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潔琪說:「唉,多娜好可愛,真的,小乖乖一個,總是笑嘻嘻的。你一定要看看她,弗朗科。」
我說:「你還記得事情是怎麼開始的嗎,潔琪?你打電話給我,說服我回到這個罪惡深淵。我發誓自己一定是被車門打了,否則絕對跟你說門都沒有。你看看現在這樣,潔琪,你自己看。你滿意了嗎,嗯?是不是覺得任務圓滿達成?你開心了吧?」
我小心翼翼離開牆邊,雖然我的膝蓋很穩,但還是一手扶著以防萬一。『舫萬』,我說:「潔琪不該一個人在街上走,你去找她。」
「五十鎊,賭你會和我坐在同一張桌子過聖誕。」
「這期間唯一的差別是什麼?老爸喝得爛醉,半夜兩點闖進戴利家,而你們這群好樣的在街上大吼大叫,表演推拖拉扯。你一定記得那天晚上,梅兒,整個忠誠之地都記得。經過這樣的事情,蘿西怎麼不退縮?誰要和這種家人成為姻親?誰希望自己小孩擁有這樣的血統?」
我說:「十九歲出頭。」
我身體搖搖晃晃,凱文想用肩膀撐住我,但我將他們兩人推開,身體沉沉靠在牆上,雙手捂住臉龐。幾萬個光點在我眼皮底下飛舞。
我們五個全都哈哈大笑,卡梅爾笑得頭往後仰,揩去眼角的淚水。
凱文和潔琪架住我的胳膊,帶我轉身朝門口走。走到一半,我恢復了平衡,同時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事情。
「我看你是等著看好戲吧,想看自己又贏我一回,滿足虛榮感。那你聽好了:我打算買下自行車店。」
「我知道,小凱,我知道我不該不理會她的感受。但現在你得原諒我。」
「不,」我說,「不要,潔琪,我不想去別的地方。」
酒保砰的一聲將酒杯放在吧台上。「嘿!你們幾個!夠了,馬上https://read•99csw.com給我安靜,不然統統滾出去。」
「這個,」謝伊拿起酒杯指著凱文,聲音里並沒有挑釁的意思,「聽好了,這就是我們國家毀滅的原因。」
我挑起一邊眉毛。
潔琪開口了,我聽出她受傷的語氣:「哎,不是這樣,弗朗科,這麼說不公平。」
卡梅爾倒抽一口氣,又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潔琪說:「願神保佑與救贖。」
我說:「凱文,兄弟,我必須告訴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這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他卻說她是否遭人謀殺不關他們的事。我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同伴,弗朗科,這麼做簡直下流,我是說真的。」
「她很擔心弗朗科。」
「好,你們別亂跑哦。弗朗科?」
「嗯,到現在都是,不過是好的方面。比如上大學,他完全不靠我或崔弗出錢。要是他肯繼承他水管工老爸的事業,我們會很高興的。但沒有,戴倫自己打定主意,一個字也沒有對我們說。他自己搜集課程表,自己決定念什麼,瘋狂打工掙錢去上畢業考試相關課程,像頭蠻牛一味往前沖,跟你一樣。我一直希望自己也能這樣。」
他一臉困惑望著我:「為什麼要為愛爾蘭而死?」
「我們小時候,」凱文說,「事情簡單多了。」
謝伊搖搖頭,咧嘴笑說:「不不不,老兄,很抱歉,沒那麼慘。我已經有計劃了。」
「我不曉得你在爽什麼,」凱文鬱郁地說。他也有點醉了,但不是變得更咄咄逼人,而是更內向。他無精打采地靠著桌子,悶悶地望著酒杯,「假如真的垮了,你也會跟我們大家一起死。」
我環顧酒吧一眼。交談聲變多了,音量沒有提高,但更快,也更專註:消息終於傳到這裏來了。沒有人看我們,一方面因為謝伊,一方面是會來這種酒把的人,通常都有自己的麻煩,因此懂得尊重別人的隱私。我身體往前,手肘撐著桌子壓低聲音回答:「好吧,我說出來可能會被開除,但戴利夫婦有權知道警方知道的。我要你們保證,我講的話絕對不會傳回肯耐迪耳中。」
「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謝伊說,「我們的事情我們會處理。」
「你是罪有應得,」卡梅爾正兒八經地說,「不能這樣談論女孩子。」
「漂亮,」我說,「等你變成自行車界的唐納·川普,我一定來找你拿極限身行車。」
「哦,天哪,幾乎和我家的戴倫一樣大。這些年竟然孤零零待在那間可怕的屋子裡,她爸媽一定急壞了,不曉得她去哪裡,結果……」
「肯耐迪沒跟戴利夫婦說?」
「沒公寓就沒公寓,」凱文聳聳肩說,「那又怎麼樣?反正蓋公寓只會帶來更多雅痞讓老媽抱怨而已。」
「雅痞是你的衣食父母,小子。他們要是絕跡,你也玩完了。萬一他們開始靠救濟金過日子,誰來買大屏幕電視?客人破產了,小弟又能過得多好?」
「希望如此,」凱文說完將酒一飲而盡,「誰要再點一杯?」
謝伊聳聳肩說:「家人。」
謝伊目光移向她,兩人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真的,是那樣,」我朝她眨眨眼說,「可惜你是我姐姐,不然我一定會愛上你。」
她和凱文,就連潔琪(她之前問過好幾次,從來沒得到過答案)都盯著我,表情微醺、困惑,甚至有一點受傷。只有謝伊看著酒杯,想挑出酒里的細渣。
「各位聽聽,」謝伊嘴角上揚說,「小老鼠發飆了。幹得好,小凱,你說得對死了。我們來聊現場秀節目《生存者》吧,快去幫我們買酒。」
他看起來是他媽的那麼年輕,那麼迷茫,讓我心頭一痛。「去找潔琪。」
「老天,」凱文說,「你真是玩笑大王,實在是。」
「哦,卡梅爾,拜託。」
我說:「他們不知道,還不知道。他們會做鑒證。」
意識有如冰冷的針尖,戳穿我體內的酒精迷霧。我停下腳步,搖頭將醉意甩去幾分。
「出來透透氣,你會舒服一點。」潔琪向我保證。
「罪過罪過。」
「就像《CSI犯罪現場》里的一樣?」卡梅爾瞪大眼睛。
謝伊說:「蘿西·戴利一點也不討厭我,小子,相信我。」
「誰選你當狗屁代言人了?」
謝伊說:「他的意思是,希望警察不會找出什麼東西,否則我們寧可萊瓦瑞的工人當初把手提箱扔了,一切讓它隨著時間悄悄消逝,也不要像現在這樣。」
「我拿到薪水。有了這份工作,明年夏天我就可以去澳洲,潛水環繞大堡礁,在邦迪海灘吃漢堡,和漂亮的澳洲辣妹喝到爛醉。有什麼不好的?」
潔琪轉頭一臉焦慮看著我:「你還好嗎?你該不會想吐吧?」
一陣沉默。接著,謝伊舉杯說:「敬我們願意為之而死的一切,乾杯。」
凱文將椅子往後一推,忽然信誓旦旦地說:「別再說了,我受夠了,我想弗朗科可能也受夠了。我現在要去吧台,要是我回來發現你們還在胡扯這些東西,我就當場把酒一放,走人回家。」
「差不多。」
「哇哦,」卡梅爾吁了一口氣,說,「就像電視演的,對吧?真誇張。」
謝伊說:「我只是讚許你的品味,奶|子大、屁股翹、態度又好,應該很好上,對吧?直接讓你全壘打。」
謝伊說:「我敢打賭你們交情一定不錯,他肯定跟你說了蘿西出了什麼事。」
「嘿,」潔琪說,「怎麼回事?」
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她臉上湧出一股哀傷。
「沒有我,你現在什麼也不是,當什麼警察?我說我願意為家人而死,你以為我只是隨口說說?媽的,我就是這樣做的。我放棄了教育,放棄了所有的機會。」
「聽起來很有意思,」卡梅爾語氣堅決,宛如想要挽回晚宴場面的女主人。她將椅子往前拉,身體坐得筆直,淑女般的用蓮花指輕舉杯子,說,「何不告訴我們呢?」
「也許。經過這麼多年,可能很難,但鑒證科很有本事。」
卡梅爾說:「做得好。」但她話里有某樣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讓我豎起耳朵。她似乎有所保留。
卡梅爾對我說:「你知道嗎?我每回看著戴倫,就好像看著你一樣。一直都是,從他還是小不點開始。」
「你們三個被寵壞的小子,你們以為自己很慘?那是因為我們拚命不讓你們知道什麼才叫慘。」
「你以及像你一樣的人,還有你們這該死的一代人。除了勞力士和波士,你們還關心什麼?還想些什麼九-九-藏-書?弗朗科說得沒錯,他這輩子總算說對了一次。人應該願為某件事犧牲性命,小子。」
「梅兒,」謝伊說,語氣溫柔許多,「沒問題的,柯納奇還有幾個月才退休,到時候……」
「卡梅爾,」謝伊說,「看著我。我會那樣對你嗎?」
我說:「你知道我已經受夠你這樣了,好像家裡只有你忍受老爸似的。」
卡梅爾湊到我面前,近乎羞怯地說:「多娜還是小嬰兒的時候,腎臟出了毛病。醫生認為她可能需要做移植手術,我馬上對他們說,沒有半點猶豫,說可以用我的腎臟,兩個都行。我連想都沒想。多娜後來沒事了,而且本來就只需要一顆腎臟,但我永遠忘不了那時候。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嗎?」
「我不曉得,小凱,這不是我的專長。」
謝伊喝了一口酒,想要裝酷,但嘴角不禁揚起微笑。
潔琪倒抽一口氣,所有人沉默不語,謝伊低低長吁一聲。
卡梅爾疑心地瞄了坐椅一眼,用面紙匆匆擦拭之後才坐下來。
「他們沒告訴你這個,」他說,「景氣好的時候,大機會都在大魚身上。工人可以過日子,但只有富人才會變得更有錢。」
「我是恨他們,」謝伊承認,「很恨,但那不是重點。」
小巷飄著尿臊味與油味。一兩條街外,兩個男的開始對吼,聲音不成句子,只有沙啞的謾罵。凱文挪了挪身子說:「無論如何,我很高興你回來了。一起廝混的感覺很好,當然不是指蘿西的事,還有……你知道,我真的很高興再見到你。」
「嗯,」我對她微笑,說,「我知道。」
「不會。」
「氣氛真好。」她對我說。
「拜託,凱文,什麼叫做沒事?那個可憐的女孩死了!對不起,弗朗科。」
卡梅爾語氣充滿驚詫:「你覺得她是因為我們而離開你的?」
潔琪伸手按著我的手腕,說,「很遺憾,弗朗科,我真希望事情不是這樣——感覺很複雜,我不曉得,只要不是……」
「誰?你在說誰?」
「幫我們點杯高杯雞尾酒。」
桌子像是電擊似的微微一顫,有人輕輕屏息。
酒吧常客開始瞟向這邊,交談聲也少了,但我無法放低音量。不管在任何打鬥場面或在任何酒吧里,我都是頭腦最冷靜、血液酒精含量最少的人。但今晚遠非如此,要挽回也已經太遲了。
「沒錯。這幾個傢伙都不知感激,只有我感激你。老姐,跟著我准沒錯。」
「我願意為小孩而死,」卡梅爾說,「呸呸,上帝保佑。」
「那你們幹嗎拉著我?明明是謝伊——」
我們互相碰杯,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放鬆地靠回坐椅。我真高興,我知道應該是我已經喝到近乎爛醉的緣故,但我真他媽高興他們來了,包括謝伊。而且,我很感激。他們或許是一群亂七八糟的傢伙,誰曉得他們心裏怎麼看我,但這四人卻放下可以自在消磨的夜晚,犧牲自己的生活,過來陪我一起度過。我們就像拼圖一樣契合,這種感覺包圍著我,彷彿一道溫暖金黃的光暈,又像一場完美的意外,讓我摔到正確構位置。幸好我足夠清醒,沒有讓心裏的感受脫口而出。
謝伊露出一千瓦的懷疑目光,但其他三人立刻點頭附和,像布偶龐奇一樣驕傲:經過這麼多年,咱們家的弗朗科始終是那個社區男孩,而其次才是警察,大伙兒都是一家人,這種場面多麼好。這就是左鄰右舍會從兩姐妹嘴裏聽到的,加上我個人附送的一點小訊息:弗朗科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我說:「不然怎樣,卡梅爾?我們前一天還濃情蜜意,彼此相愛到永遠,甚至打算結婚。我們連船票都買了,我發誓我們什麼都做了,梅兒,所有事,所有讓我們能夠廝守的事情。但第二天,他媽的第二天,她卻甩了我。」
「哎,別這樣,」潔琪說,「這一天已經夠他受了。」
他朝我眨眨眼說:「你該不會……我是說,你會在這裏等我們吧?我很快就回來。」
「沒想到你的品位竟然這麼低,」他說,「你剛才帶你警察朋友來過?」
「他們怎麼知道?」凱文問。他看起來有點不舒服。
潔琪總算還能自持,末日惡魔似的狠狠瞪著卡梅爾。卡梅爾很有威嚴地說:「他要是不想講,可以自己跟我說。弗朗科,你之前為什麼都不回來?」
「柯納奇明年就退體了,他兒子不想繼承父業。那小子喜歡賣高檔車,看不上自行車,所以柯納奇決定給我優先承購權。」
「打比方,小凱,只是要你想想看。」
「老爸還活在七十年代,這年頭已經沒人這麼想了。」
凱文問:「他們能不能判斷……她出了什麼事?」
「我說了,我知道,但事情不一定總是照我們想的方向走。」
潔琪說:「你生氣了。」
「是我,」卡梅爾對他說,「你們兩個最好成熟一點,像個文明人,今晚是為了弗朗科,不是你們兩個。」
「只是沒那麼神。」謝伊對著酒杯冷冷地說。
「這就是你搞錯的地方了,老兄。要是那些有錢混蛋這星期發現自己麻煩大了,我的機會就來了。八十年代,我們身邊認識的人都買不起汽車,大伙兒是怎麼撐過去的?騎自行車。只要經濟泡沫一破,有錢老爸就買不起寶馬給親愛的小鬼開車上學了,他們就會出現在我店門口,我真等不及想看這些小雜碎臉上的表情。」
三人沉默片刻。我感覺凱文和潔琪眼神交會,想靠著擠眉弄眼商討對策。後來,潔琪開口說:「嘿,我不曉得你們兩個怎麼樣,但我冷到奶|子都冰了。我想回去拿外套,你們願意在這裏等我嗎?」
凱文依然一臉蒼白,問:「怎麼殺的?」
謝伊將我抓住領子的手扳開(我聽見撕裂聲),我們各自向後踉蹌幾步。卡梅爾抓著謝伊的肩膀將他壓回座位,按住他不動,不讓他看到我,一邊說話安撫他。
「那你會為了愛爾蘭而死嗎、嗯?」凱文問我,語氣依然有些氣惱。
「確實不一樣啊。」
「他們才懶得這麼做。」
「一言為定。」我說著和他握手約定。他的手掌很乾很壯,長滿粗繭,握手瞬間竄起一道靜電,但我們都不動聲色。
「最好把錢存著。」
潔琪說:「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還真要謝謝萊瓦瑞整頓那間屋子。」
凱文轉頭看我,冷風和酒精讓他雙頰泛紅,眼神朦朧,身體微微顫抖,時髦的髮型被弄得亂七八糟,看起來就像舊式聖誕卡上的小男孩。「嗯。九_九_藏_書」他嘆了一口氣說,「好吧,你也許不懂,但無所謂。」
光是說出口,就讓他顴骨泛起淡淡的紅潮。凱文嗤之以鼻,潔琪本來就高的眉毛挑得更高。「真有你的,」她說,「咱們家的謝伊是個生意人了,對吧?」
「嗯,」我說。沒用的鑒證人員聽我這麼說肯定會得動脈瘤——鑒證科所有人都討厭《CSI犯罪現場》,因為漏洞百出——但一定會讓老太太們樂翻天。
凱文聳聳肩說:「希望會沒事,就這個意思。」
「像是DNA?」
「我早該知道的,」我說,「媽的我早該知道。」
謝伊傾身向前,手肘撐著桌子瞪了凱文好一會兒,接著又笑著搖頭。「你根本不懂,對吧?」他伸手拿酒,「他媽的一點概念都沒有。人家喂你什麼垃圾,你都吞下去,你以為未來一片光明美好是吧?我真想看你到時候的表情。」
謝伊悠哉晃到我們桌前,一手拂去頭髮上的雨水。
「哦,」他似乎猶豫不決,「那麼,嗯,明天呢?」
此時此刻,這一帶每一家酒吧、每一間廚房和客廳,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努力回想、挖掘記憶,交叉比對,綜合拼湊出百萬種說法。我們住的這一帶,嚼舌就像奧運比賽一樣,而我也從不介意八卦。如同我對球王說的那樣,消息是我們的彈藥。現在一定有許多活靈活現的彈藥冒出來,夾雜不少空包彈。我期待八卦能集中火力,挖出實彈,而且務必送到我這裏,不管用什麼方法。球王一旦惹毛戴利家,就很難從方圓一公里內的任何人身上問出什麼。但我希望確定一件事,假如這一帶有人正在害怕什麼,那他可有的提心弔膽了。
「呃,我是說,老天,是不簡單,可是……你知道嗎?起碼我們曉得該做什麼,哪怕事情有多糟糕,但至少我們知道。我想我很懷念這一點,你知道我說的意思嗎?」
「我為這事存錢存了很久,我已經有一半了,再向銀行借另一半。他們正在緊縮貸款——他們知道麻煩來了,和萊瓦瑞一樣——但我正好搶先一步。明年這個時候,各位,我就能自食其力了。」
謝伊越過卡梅爾肩頭咒罵了幾句,卡梅爾大聲噓斥,凱文和潔琪帶我靈巧閃過桌子、椅子、還有一臉茫然的常客,然後走出酒吧,刺骨冷風從街角迎面撲來,店門啪地關上。
潔琪打了謝伊手臂一掌。
我說:「請讓我先問你們一件事,你們願意為什麼而死?」
謝伊伸出一隻手推開卡梅爾的酒杯,好看清楚她的臉。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溫柔,而且比卡梅爾還溫柔。
「你要請客嗎?」
我說:「你不要再說我過得很爽。」
「你要是能向酒保借到捲尺,」我說,「我們就來比比疤的大小、雞|巴的大小,看你到底不爽什麼。否則的話,你最好將自己的殉道情結收起來,別再指教我的生活,讓大家今晚過得愉快一點。」
我一把抓住謝伊的襯衫領子,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準備朝他揮拳。其他人立刻採取行動,只有酒鬼的孩子反應才會這麼利落:卡梅爾擋在我們之間,凱文攫住我揮出的拳頭,潔琪將酒拿開免得碰倒。
「她不會來,我跟她說你回家了,」卡梅爾說完用指尖按著嘴巴,露出自責又淘氣的神情。
「你當然要管。萊瓦瑞那傢伙是賤坯,很懂得觀望形勢。他去年高價買下這三間房子,發了一大堆漂亮傳單,表示要改裝成豪華公寓,現在卻突然打消念頭,把房子統統拆了?」
謝伊眼神中的炙熱光芒讓我看見姐妹對他的期望。
「管他昵。」凱文火了。
「老天,」凱文對著酒杯喃喃自語,「又開始了。」
「太好了,」我說,「我和凱文要健力士,潔琪要高杯雞尾酒,卡梅爾想喝小鹿斑比。」
潔琪說:「我們剛才正想請你過去點。」
我說:「真是天殺的、混蛋的一天。」
「他是欠打,但你不能砸了那個地方啊。我們去散散步,好嗎?」
沉默,徹底僵住的沉默。他們四人全都看著我,潔琪拿著酒杯喝到一半。我過了半晌才發覺自己站了起來,身體微微搖晃,說話的聲音接近嘶吼。我說:「離開學校不算什麼,被打幾個巴掌也不算什麼,我寧可輟學寧可被打,也不要失去蘿西。但她卻不在了。」
「我去,」凱文說,「你們想喝什麼?」
「願她安息。」卡梅爾柔聲說道,和潔琪一起在胸前畫了十字。
「這個國家的根基就是狗屁,還有好公關,一踢就垮,而這一腳就快來了。」
謝伊笑了,伸手拉過一張椅子。過去兩小時,雖然我腦袋依舊遲鈍,但還是有充裕的空檔思考到底要讓忠誠之地知道多少,或讓家人知道多少——其實兩個是同一件事。
卡梅爾說:「這樣你不是得住在自行車店的樓上了?」
凱文說:「誰找他來的?」
我的疲憊頓時消失。我說:「你要是想趁女孩子不在說她壞話,起碼攤開來說,有點男人的樣子。假如沒膽,就閉上你的鳥嘴。」
凱文翻了個白眼。
「很好,你老是以為自己比我們都要聰明,對吧?」
「那又怎樣?也許他離婚了或被人查稅之類的,這關我什麼事?」
我和謝伊輪流說笑,讓潔琪喝高杯雞尾酒的時候嗆了鼻子,卡梅爾雖然常常有聽不懂的地方,可是她一旦聽懂了就會尖叫打我們手腕。凱文模仿聖誕晚餐的老媽,學得維妙維肖,讓我們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全身發疼。「停,」潔琪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朝他揮手說,「真的,我的腎臟快受不了了,你要是不停下來,我就要尿褲子了。」
「哦,不是,你很棒,這是你應得的機會。你前一陣子那樣,呃,我就知道你心裏在盤算什麼。我只是沒……我很為你高興,恭喜。」
「我?我做了什麼?」
「這目前還不知道。」
「你他媽白痴,」我們異口同聲,由於卡梅爾已身為人母了,所以她只說了句:「你這個白痴。」
謝伊將酒杯猛地放到桌上。
凱文說:「順便拿我的。」
潔琪氣得身體挺直,連頭髮似乎都豎了起來。
我知道剛才說的有些地方不對,意思偏了,但是無法控制。我一站起來,酒精就讓我雙腳發軟。
「到時你就得拿抹布清理了。」
「我要,」潔琪說,「你是什麼意思,希望如此?」
凱文聳聳肩:「反正還會賺更多。」
沒有人呼吸,謝伊笑了,聲音低沉又難聽。他說:「你覺得你也被他欺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