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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節

第五章

第二節

我誠實地說:「我有好久沒完整吃一頓飯了,最好是自助餐,吃再多也不心疼。」
「那我先走了,不耽誤你們說話了。」我斯文地向他們道別,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很陌生。握著挎包的帶子,邁開大步向酒店的玻璃門走去。夜雨來襲,門裡輝煌的燈光映著門外的雨影湍急,很多人在等計程車,排成長隊。一輛車也沒有,門童打著傘在街上徘徊。
我常懷疑人的胸膛里只有兩樣東西,心和胃,當胸膛里覺得空蕩蕩的時候,把胃撐大,也能讓心感到踏實。我總以為自己胃很小,因為每次一個人到飯店吃飯的時候,點的菜永遠吃不完。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又總是沒心情吃東西,三明治放到長毛。
我把菜單遞給他,他擺擺手。我拿過來又點了六份海膽和六份三文魚籽,吃完了不夠,加了各三份。這一回吃到我對魚生終於絕了胃口,於是招手叫來服務生,要了烤鰻魚、烤多春魚、烤銀鱈魚、烤牛舌、烤明蝦。我忽然看見了梅酒,心癢難挨。王小山對我點什麼菜並不關心,但是對我這個九_九_藏_書建議倒是極力贊同。
更何況,我總是把飯店當作發泄情緒的地方。服務生已經對我露出嫌惡的表情了。我又翻開菜單,像是對服務生,也像是對自己說:「最後一個,最後一個。」我點了肥牛火鍋,忍不住,在菜單被抽走前,又加了一份焦糖牛奶凍。
王小山頓時像被點中穴道似的,看也不向我這裏看一眼,僵硬著脖子擺手道:「不不,沒有,哪有。」
W,我在等你阻止我。
焦糖牛奶凍還沒吃,他就急著埋單,收起找零起身往外走。
服務生為我們添了兩個玻璃盞,冰塊里斟上琥珀色的酒液,酸甜沁脾,我們喝著酒,吃著燒烤,燈光幽暗,水聲潺潺。王小山已經兩隻手肘支在桌上,身體傾斜向前,聚精會神地談論著他的童年往事,給老師起綽號,在考試前裝肚子疼,趴在課桌上睡得扭了脖子。他的臉紅撲撲的,顯然酒量不濟,間或用手使勁揉眼睛,對自己的話語不時發出笑聲。
他應該也是在吃東西的吧,否則這麼多的東西,我一個人是怎麼吃完九_九_藏_書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強迫自己留意身邊的男孩,看電視劇里英明神武的男一號,上網瀏覽帥哥的圖片,可是哪怕是十全十美的偶像,我也難以想象如何讓他引起我微妙的心跳。我想我是不正常了。後來,為了掩蓋自卑,我僅學會了假裝對帥哥吵吵嚷嚷,如此而已。
說實話,我挺喜歡他這副假裝嚴肅,卻又錯漏百出的樣子。
於是我們去了虹橋路上的「初花」,竹林庭院,水聲玲瓏,屏風間的黑色木桌椅,一派幽靜。我猛然感覺到,他安排的這個餐廳,氛圍已經超出了一頓慶祝破案的晚餐。但是這個念頭在我看到菜單圖片的時候,就消失無蹤了。
何櫻姐卻驚嘆過我的超大胃口,一次公司聚餐,她看著我盤子里增加又消失的食物。她分析說,你平時一個人到飯店吃飯,點得再簡單,也至少是兩個人的量,就算你吃剩下了,你的胃也撐得比一般人大得多。
我點了六份一盤的刺身,金槍魚、三文魚、北極貝、赤貝、扇貝、鯛魚、墨魚、甜蝦。日本料理的量https://read•99csw•com實在太小了,如果點兩份,盤子底都蓋不住。再說,反正這是自助餐,不吃白不吃。我像雞啄米一般下筷的時候,王小山用手指摸著鼻尖,正在不停地東拉西扯北京下冰雹、西藏地震、房產稅開徵在即、三鹿奶粉受害者家屬在香港索賠被駁回云云,嘮叨得好像忘了動筷子。
王小山還沒有扭過頭來看我,快了,我們已經走到大堂中央,再有十幾步就到大門口了。一對三十五歲開外的男女向我們走來,男的笑著抬起右手,拍在王小山的肩上,女的帶著笑容不作聲,站在一邊。他們兩個之間的狀態肯定不是情侶,要麼是夫妻,要麼就是工作同事。
聽他們談的都是案子的事情,看來都是他的同事,白天剛分別,晚上又巧遇。講了一會兒話,女警官看我傻乎乎地站在一邊,就問王小山:「喲,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吧?」
這算什麼嘛!你自己把這當約會,你又沒跟我說。憑什麼別人就得知道你的心思,憑什麼就得聽你傾訴,你卻連我有沒有聽都沒留意?我一邊憤憤,一邊忍不九-九-藏-書住心虛,我的戀愛神經難道真的已經徹底殘廢了?
我也就是忽然做了這個決定,不是為了回報他,而是為了拯救自己,也許從下一個十分鐘開始,我就可以與「敗犬女」的命運錯身而過呢?
我之前不願意跟王小山聯繫,說起來,只是因為五月二十八日那頓尷尬的晚餐。
我沒有停步,埋頭衝進了大雨里。
王小山驚訝地指著他們,大笑起來,然後熱絡地跟他們說起話來,沒有介紹我,也似乎渾然忘了我的存在。
自從「檸檬」走後,不知怎的,最鄰近我心髒的那個地方,本來塞滿了羽絨、蠶絲之類最柔軟溫暖的材料,還有許多五色斑斕、閃閃發亮的東西,一夜之間忽然空出了一個碩大無朋的洞,像牙齒拔掉后留下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填滿了沙礫,無知無覺了。
煤氣爐和陶瓷火鍋被端上來的時候,我忽然發現王小山已經不說話了。他兩隻手交叉在胸前,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黑著一張臉,跟方才就像兩個人。我訕訕地主動給他盛湯,他東瞥西望,就是不看我。
低頭跟著王小山一路走出去,九九藏書在這段寂然無聲的路上,我們穿越酒店的走廊,拐彎,下電梯,再拐彎,兜兜轉轉。我抓緊這短暫的時間,集中心念努力讓自己冥想王小山的吸引力,希望能在告別時挽回氣氛,露出一個含情脈脈的目光給他。
「你等我一會兒,吃飯,晚上,我請你吃飯噢!」他一邊有些語序顛倒地說道,一邊朝隔斷那邊衝過去,弄得一身制服更加局促地裹在身上。他怕我跑了似的,接過同事遞來的電話,捂著話筒遠遠地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口型好像在說在:「坐、一、會。」手收回去的時候,差點碰掉了自己的帽子。
五月二十八日下午三點二十分,王小山打電話來,通知我去一次刑偵支隊。我向何櫻姐申請了公事外出,四點零五分就到達分局。就是那天下午,王小山跟我講了他已經見到張約,確認了蘇亞曾經出現在匯洋商廈,並且大大讚揚了我的刑偵天賦,讓我感覺有點飄忽忽的。
「為了慶祝你破案。」我們兩個出門的時候,他還匆忙地補充了一句,然後我們就已經站在威寧路上,滿街下班的人流,他問我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