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以後，盧天嵐、何櫻與周遊一起開會，討論如何應訴。

辦公桌對面的何櫻姐正在接聽電話，嘴裏「嗯嗯啊啊」應著，一邊笑眯眯地望著周遊狼狽的樣子。這笑容很快淡去，何櫻聽著電話，臉色變得越來越嚴肅。

這個W指的不是王小山，而是李嘉文，盧天嵐的「阿文」。

第三號，任錦然。

二〇一〇年五月二十五日深夜十一點四十二分，盧天嵐終於開始實行緩解「愛得康」危機的點睛之筆。她再次用「蘇亞」的ID發帖，就在「其實……我很介意」這個帖子里，兩百零二頁上，兩千三百一十三樓。在此之前，她還以為這個ID只會有一次的利用率呢。

比爾沒有反駁，閉著嘴，從鼻子里長出了一口氣，我想那是嘆氣。

就在她按下「發表回復」的那一刻，一個虛擬的殺人兇手誕生了。盧天嵐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她特別幸運，蘇亞自殺的故事本來就是經過她再創造、再構建的世界，這就有如小時候擺火柴棍的遊https://read.99csw.com戲，她知道移動哪一根火柴，一根關鍵的火柴，能夠使小木棍組成的漢字變成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意義。

就是這樣，虛擬兇手再次出現，如今，她已經成了一個連環殺人兇手。

五月二十五日是一個諸多大事發生的日子，傍晚六點二十五分，就在我和王小山發現杏紅色套裝的同時，論壇上的人肉搜索宣告成功。

不幸的是，六月十四日周一上午九點零五分，帕羅葯業收到瑞安醫院臨床藥理中心的通知，警方已發現任錦然的屍體，初步判斷是自殺。她恰好是「愛得康」實驗的三十五號病人。盧天嵐心道，「愛得康」真是蹇運不斷。不得已，她將前一招又用了一回。

忽然，一個想象力非凡的念頭跳躍出來，像一條紅色魚鱗的錦鯉由池塘躍起，冰涼燦爛地滑入她的懷中。

自此，蘇亞的自殺變成了謀殺。「愛得康」的藥效里可不包含「抗謀殺」。

電話鈴聲讓她從網路世界一下跌回辦九九藏書公室，她眼睛還粘在網頁上，手已經準確地摸到了電話聽筒，拿起來，放到耳邊。奇怪，是撥號音。

張約和徐鳴之也沒有逃脫網民的攻擊。人肉搜索已經揭曉，各種信息一應俱全。雖然徐鳴之不是任錦然，沒有曾經介入張約和蘇亞之間，沒關係，她一樣是新歡。即便蘇亞是被謀殺的，現在也沒關係了，她痛苦的申訴已經深入人心。網民們的情緒就像脫軌的列車。四天後，張約和徐鳴之就倉皇逃離上海。

其實在不知不覺中，盧天嵐的行為已經離開了純粹的計策範疇。她在用這個兇手的手指說話。就像一個作家被自己作品中的主人公俘獲，盧天嵐終於抵禦不了這種致命的誘惑——成為一個有威懾力的人，引起公眾的關注，從而讓某人不得不注意到她。有些事情，她早就想讓那個人知道，他卻視而不見，或者假裝不知道。

我說過，我會讓你知道的。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訴訟和立案的消息傳來，盧天嵐覺得，形ｒｅａd.９9csｗ.cｏm勢已經愈發嚴峻了。一切從常態來解決問題的方式都顯得虛弱無力，更像是無謂的掙扎，然而她並不絕望，她一貫信賴自己的智力，鋼筆在她手指間飛速平穩地旋轉，她漆黑的瞳孔里映著不停轉動的亮光，她的大腦也在飛快地轉動。

九點二十六分，她用「蘇亞」的ID發出了第三個跟帖，依然隨在「糖糖」的帖子後面，為了便於讓警察發現。

這一刻，重新回想了一遍兇手每個帖子里的話，我有如醍醐灌頂。我終於知道帖子里那些留言的意思了。我想比爾應該比我知道得更早。

這一天，有個壞消息抵達了帕羅葯業，帕羅生物醫學研究有限公司被起訴，新葯臨床實驗致人死亡。法院已經立案。蘇懷遠和齊秀珍認為，蘇亞的自殺應該是藥品公司的責任。

盧天嵐的敘述相當簡要，延續著她一貫說話的風格。她沒有詳述人肉搜索的進程，所以我無法知道，張約和徐鳴之的信息究竟是那天恰好被人搜到了，還是盧天嵐等不及read.99csw.com，自己註冊了另一個ID，將他們的照片、工作單位、住址等一併發到網上。

就在不久前，我還以為我是一個天才偵探，從杏紅色套裝衣袋底下的口子，推理出蘇亞是「五·一五匯洋商廈毀容案」的兇手，又從「蘇亞」在自殺案發生十天後深夜的發帖，推理出蘇亞是被謀殺的。事實上，我只是循著盧天嵐設計的劇本在往前走。

好吧，現在你給我聽著，我還在這裏，這一切只是一個開始。

W，我在等你阻止我。

在蘇亞自殺之前，盧天嵐並不知道她就是「愛得康」三期實驗的第二十三號病人。她並不責怪蘇亞，換了她，為了面子起見，這樣的隱私也不會告訴閨密。可是，一種抗抑鬱新葯的實驗病人自殺，對這種新葯是重大的打擊，會直接影響到「愛得康」能否順利通過SFDA的認證，進入市場。這關係到公司幾個億的投入啊，公司將來的發展就寄望于這種新葯的成功。這也是她，盧天嵐，五年來全心期待的項目，不，是她在醫藥行業十二ｈttｐs://read•9９ｃsw•ｃｏｍ年來最大的野心，她放棄了這麼多，三十六歲，她不可以允許自己連事業都失敗了。

如果你還是不知道，我會繼續下去。W，我在等你阻止我。

「我必須保護公司利益。」這句話的語氣被特意加強了幾分。盧天嵐調整了一下坐姿，把右腿擱到左腿上，眼睛直視比爾，好像這句話就是為了講給他聽的。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十點二十分，在華行大廈一九〇六辦公室，周遊這個二十九歲的准「敗犬女」正在上班時間偷偷上網，瀏覽「無涯網」上的「五·一五匯洋商廈毀容案」專題。

冷漠啊，多麼可怕的冷漠。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知道？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如果你聽不見這些話，沒關係，她的血會讓你聽見的。

冷漠啊，多麼可怕的冷漠。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知道？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當我靜靜地走過你的面前，你卻視而不見，我在內心黑暗的舞台上日夜斟酌著連篇累牘的台詞，你卻寧願相信我是一個天生的啞巴。難道只有流血和死亡才能讓你聽到我的聲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