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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六節

第十七章

第六節

想到這裏,我覺得肚子里像是塞滿了冰涼的爛蘋果。
沒能輪到他做那個推理陳詞的結案英雄,他該是有多失落。
盧天嵐承認是她成功地讓我的電梯沉入了地下室。不過她對那個預告謀殺的帖子也很惱火。她說,換作是她,她一定會在計劃成功之後再發帖,絕不會陷自己于被動。她不喜歡任何沒有把握的事情。更讓她耿耿於懷的是,那個帖子就像是在脅迫她必須在六月二十八日執行這個計劃,否則就損害了兇手的威信。她討厭受人要挾。
根據盧天嵐的供述,發出孟玉珍那個帖子之後的第二天,她就發現「蘇亞」的ID無法登陸。一定是有人盜用了這個ID,更換了密碼。王小山揉著右手的手腕,表情嚴肅地提醒我注意這個細節:「那麼問題就來了,究竟是誰發出了六月二十七日中午十二點五十分的帖子,預告了對你的謀殺呢?」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六日周五深夜十點二十分,王小山的同事接待了前來自首的盧天嵐。翌日他原原本本告訴了王小山,連同當時詳盡的筆錄。九-九-藏-書王小山又轉述給我。
轉眼間,這個名噪一時的連環謀殺案就被人們忘記了,早在二〇一〇年的秋天還沒有過去的時候。
接下來他就說得更不像話了:「要是她真的這麼想吃法國餐,那天晚上我也是可以去幫她打包買回來的啊。她不用為了這個逃走吧?我們的國家怎麼會餓著嫌疑人呢,你說是不是啊?」
比爾又猜錯了。盧天嵐趕在王小山到來之前離去,並不是為了逃避罪責。她這樣的女人,喜歡一切盡在掌握,即便犯案落網也是如此。
她的原話是:「那個小丫頭在我心裏沒那麼重要,我在意的可不是她。」
本來我想趁機落井下石,擠兌他說:「人家盧天嵐姐姐的境界哪是你能理解的?」可是忽然想到,盧天嵐這麼做其實不僅是為了漂漂亮亮地去自首。她應該是不希望在比爾面前被警察帶走吧。她是怕自己那一刻看上去很無助,很狼狽,還是怕看見比爾婆婆媽媽地為她開脫,流眼淚,堅持要替她頂罪,或者乾脆把王小山打翻在地,拉https://read.99csw.com起她一路逃亡呢。
比爾是不是已經知道盧天嵐自首了呢?也許吧。我不清楚。
我想起,他是能通過攝像頭看見我的。此刻,他沒準正在電腦屏幕的那一頭看著我臉色發白,玩命打字,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我想我是不是該揮手跺腳,齜牙咧嘴來引起他的注意。或者我乾脆把這房子點著了,沒準他下一分鐘就會出現在我面前,帶著滅火器,就像八個小時前他飛速趕到救了我。
王小山放下蘋果,手掌很快找到了另一個圓形物——他自己的腦袋。他揪著前額的頭髮咕噥著:「你說她明明晚上就要自己去投案的,她幹嗎不能讓我在你家當場把她抓住,直接帶回局裡呢?我們那時候還沒有其他事故的作案證據,她如果願意坦白,那也是算自首的啊!」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七日周六傍晚五點五十五分,王小山買了一袋蘋果來到茂名路。抱怨完盧天嵐令人髮指的自首行徑之後,他告訴我,盧天嵐的供認和絕大部分的證據都對上了,除了「蘇亞」ID的密碼。盧九_九_藏_書天嵐告訴警方,她設置的密碼並不是我名字的拼音「zhouyou」,而是李嘉文姓名的拼音「lijiawen」。
王小山一臉鬱悶的模樣,鼻子眼睛都快皺到一起了。他手裡玩著一隻蘋果,說兩句就拿著蘋果恨恨地往桌上拍一下。拍爛了一隻,還要去拿下一隻。這一袋蘋果可是他買來孝敬我的。我抓住他的手說:「你這是打算做果醬給我吃嗎?要做的話,也拜託你先削了皮好不好?」
不過她也曾想過,也許那個帖子並不是為了迫使她採取行動,因為竊取ID的人並不能確定兇手是否能及時看到它。也許那是一個真正的謀殺預告。在她登上華行大廈的頂樓,關閉觀光電梯的電閘前,她還這麼懷疑過。也許她完全不必自己動手,有人早已周密準備了一切,以至於不忌憚信心十足地提前一天發出預告。不過盧天嵐不願拿兇手的威信來冒險,她一貫相信親力親為。按照她的經驗,即便要找出一個單項做得比她好的下屬都是難上加難。
我找了條綠箭口香糖,放在嘴裏嚼了幾下https://read.99csw.com,吐出來,粘到手提電腦的攝像頭上。我哭得縮成一團,控制不住的抽噎讓我的身體顫抖得像一片樹葉。我願意看著他在MSN上隱身的頭像哭,可是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我忍不住心裏一陣狂罵:「九·一一恐怖襲擊和禽流感也都是你的錯好不好?世界末日將來也算到你的賬上,你就滿意了是不是?」我一把抓過電腦,手掌里滿是冷汗。我想要趁他在線的時候趕緊跟他說上話。手指噼里啪啦了半天,打了刪,刪了打,竟然一個字都沒來得及發過去。
二〇一〇年七月十七日周六凌晨一點零五分,現在推算起來是盧天嵐赴公安局自首的兩小時四十五分鐘后,MSN上跳出了比爾的對話框。他說:「都是我的錯。」
我相信她的話,至少相信她的驕傲。
她留給王小山的那個信封是一出緩兵之計。既然蘇亞不是他殺,警察就需要時間論證後面幾起事故的作案證據。這樣她就有時間在玄關的鏡子前又補了補唇彩,站上腳凳,把公寓的電源總閘關上。想了想,到廚房把煤氣和自來水的總https://read.99csw•com開關也關上了。她打開鞋櫃,本來想取一雙高跟鞋,結果還是選了一對軟底平跟鞋穿上,捉起手袋,就這樣自己開車到武寧南路的市公安局值班處,理直氣壯地說要自首。
他又說了一遍:「都是我的錯。」
王小山總結道:「這個插曲留下的疑問可大可小。從最壞的角度來推想,就是還有一個預備役連環殺手,目標是你,只有你。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哪個網友的惡作劇。局裡的意思是,既然已經結案,就沒必要再去深究。」
然後無論我再發過去多少行字,多少表情,他都一概以沉默相對。
她獨自駕車去羅馬花園附近一家安靜的法式餐廳,點了一盤羊乳酪蔬菜色拉,一小份韃靼牛排和一客核桃巧克力蛋糕配香草冰淇淋。這曾經是蘇亞和她最喜歡去的餐廳。不緊不慢地用畢晚餐,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沐浴,挽起馬尾,精心淡妝。然後換上一襲帶暗紅色皮革腰飾的藏青色絲質長裙,黑白斜方格的薄羊絨披肩環頸而過,悠然垂到膝蓋,這讓她看上去更加瘦小,就跟個女中學生似的。可是她的氣勢簡直能對峙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