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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碰巧,碰巧去了一家小酒館,然後在那裡靈光一現,想著差不多可以和你見面了。」
本田毬夫強迫自己關注菜肴,握著叉子的手僵住了,另一隻手悄悄靠近,像要把手指一根根扯下來似的,讓手從叉子上鬆開。緊張使他的身體僵硬。
嗖——嗖——他聽到像是空氣被攪動的聲音,於是左右張望,很快就發現聲音來自對面旅館的正面入口。設置在出入口的旋轉門正高速旋轉著,速度超乎尋常,像旋轉的直升飛機螺旋槳。
男人們籌劃著先把本田毬夫狠揍一通,讓他失去反抗的能力,待他變成一塊抹布后再當肉盾。有人走近狼狽地趴倒在地的本田毬夫,一腳踹去。鞋尖踢到他的側腹,他不由得發出呻|吟。太痛苦了。本田毬夫的口中流出黏稠的唾液,使他無法呼吸。他嗚咽著,感覺就要將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了,會把剛吃下的菜肴都吐出來吧。他緊閉著嘴,恐怖和難堪眼看著就要從姑且還能稱為皮膚的皮膚中噴射而出。
「你也在戰鬥嗎?」就在身旁的男人問道,本田毬夫的眼角餘光隱隱看到藍色質地的衣服。
自己相信郵件中的信息而殺了人,這麼做又是否正確呢?自己也不過是個兇手。
本田毬夫的喉嚨忽然被掐緊,眼看著就要不能呼吸。眼前一位身穿西裝、留著中分頭的男人正用力擰著自己的脖子。因為難受,他的大腦一片混亂,呼吸也亂了。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腹部被什麼東西抵住了,筒狀的感觸,是槍。槍口在不斷加力,頂著自己,他感到一陣厭惡,就像被男性的生殖器頂著一般。
本田毬夫想象著有人蹲在牆外,朝這裏偷窺的樣子。
風在某處呼呼作響。
我必須殺了那位大臣嗎?
這個人——本田毬夫忍不住想,完全沒心思品嘗剛端上來的前菜——如果沒有這個人,自己也不會坐在這裏吧。
大臣眯起眼,看著盤子被端下,說道:「最近,我忽然想見見你。」
本田毬夫沒能回答,因為他的喉https://read.99csw•com嚨被掐著,也因為他懷疑這群明顯帶著危險氣息的男人找大臣的用意。既不會是友好的約談,也不像是去發表正式的請願。他們手上全都拿著武器,每個人都散發出殺氣。受眼前的情形刺|激,本田毬夫的心跳加快了。
大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低下頭,面對著餐桌上的刀。本田毬夫凝視著刀尖,開始感到緊張。他有些焦躁,不知是否該立刻抓起那把刀刺向大臣。
「因為救了你,我的知名度增長到驚人的地步。當時我還只是個第一次當選的新人,所在的黨派也漸漸失勢。多虧了你,我才能繼續當議員。而接住你只不過導致手臂骨折,這種事也太便宜了。」
「啊?」
「請住手。」他哀求著,但沒人聽進去。
「要說這個的話,那我才是如字面意思那樣——多虧了大臣,我現在才能在這裏。」
你能奪走眼前這個看起來純潔無暇、宛如天使的嬰兒的性命嗎?這樣做正確嗎?
「我……」本田毬夫坦白道,「我經常看到大臣您。媽媽,還有爸爸,經常錄下電視上的節目,還會剪下報紙上的報道。」
到底是誰,能讓門以這樣的速度旋轉?本田毬夫呆立著,立刻望向上方。黑漆漆的天空中沒有雲,一彎淡淡的月亮彷彿一根香蕉。
「你為什麼找我?」本田毬夫問。差不多五天前,就在他有幸拜訪了尊敬的作家三島的家,並收到寫有十年後一起重大事件的加害者信息的郵件后,住在廣島的母親突然打電話聯絡他,告訴他那位大臣似乎想見他,並給了他電話號碼。「終於能和救命恩人見面了哦。」雖然之前一直和母親處於近乎絕緣的狀態,但突然接到她的電話並沒有想象中那般不快,本田毬夫覺得很高興。同時他感到困惑,沒想到「和大臣接觸」一事會真的發生,他甚至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新型的詐騙。
「不要啊。」本田毬夫扭著身子。自己身為警備公司的業務人員卻被突然造訪的暴力擺布,感read•99csw•com覺可以編成一句用來告誡人們不要疏忽大意的諺語。
本田毬夫無法直視大臣的臉。雖然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過無數次,但見到真人的感覺還是有些不一樣。
腦中忽然浮現這樣的畫面——大臣揮動旗幟,人群響應著,大聲呼喊著前進。是可怕的暴徒嗎?還是要完成某種任務的團體?
腦中浮現出這樣的疑問。
而現在自己要面對的決斷就與之相似。
「我一直惦記著你。」大臣的嘴角露出溫和的微笑,「對我來說,你那次的事件也是我人生中僅此一次的經歷,不惦記是不可能的。竟然接住了從陽台墜落的小嬰兒……」
與大臣見面的機會恰在此時出現,他只能認為這並非巧合。
這家店有合作的警備系統嗎?我為下意識尋找警備公司標籤的自己感到好笑,這該稱為職業病嗎?
男人這麼說了一番,可以感受到他那嗜虐的喜悅。本田毬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如果牙齒和鼻子撞擊到堅硬的地面,會相當痛吧。
「大概有記者在什麼地方看著呢。」本田毬夫環視沒有人的店內,「把我們的見面寫成諷刺好笑的報道。」
在三島家收到郵件,看到那個姓名的時候,本田毬夫立刻就知道說的是那位大臣,那位在二十七年前接住從四樓跌落的自己的大臣。在明白了這一點后,他感到渾身汗毛倒豎。
本田毬夫望向放在一旁的包。
「說不定店外有人把耳朵貼在牆上哦。」大臣開起了玩笑。
「哈?你說什麼?」
對面是家老字號旅館,古色古香的外牆讓人能直接感覺到它的歷史,即使在暗夜之中都洋溢著威嚴的氣息。
「請,請接。」大臣回答,繼續道,「因為沒有別的客人,就在這裏接也無妨哦。」
湯來了。容器里盛著綠色的湯,上面點綴著白色的奶油,形成一小片海灣。綠色的海洋變換著形狀。
望向上方,定睛尋找應該正在空中颯爽飛翔,漸漸離去的人影,想尋找藍色緊身衣和紅色披風,最終卻遍尋不到。接著,本田毬read.99csw.com夫的眼中怔怔地落下淚,他想感嘆剛才那位藍衣男子的洒脫和美好。
「不,多虧了你,才有了現在的我。」
包圍自己的那些人的氣息都不見了。
團伙中有人——可能有好幾個人——這麼說。
本田毬夫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側腹部的痛楚撕心裂肺。他看看周圍,哪兒都不見西裝男們。
「我?」
來自空中。伴隨著撕裂空氣的風聲,長著一張大嘴的怪鳥在空中滑翔著,突然一個急轉彎,鳥把西裝男們一個個啄起、再拋開——他的腦中浮現出這樣的畫面。
呼吸漸漸平靜。
「哈?好好說。」他們笑了。
他的臉貼在地上。睜開眼就能看到皮鞋,西裝男中的一人就站在面前。
「我覺得呢,」大臣嘟囔著,「如果這二十七年裡,你想到我就想著『啊,我是被這種男人救了嗎』,我會覺得很寂寞,所以我拚命地阻止這種事發生。」他像個孩子似的微笑著,「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多虧你,我才能認認真真從事政治家的工作,這簡直出乎意料。」
「前不久我看了一部卓別林的電影。」本田毬夫並不急於說什麼,卻還是沒有條理地說了起來,「裏面有這樣一句台詞:『每一個人都是好人,但組成群體就成了無腦的怪物』。」
聽到小酒館,本田毬夫想起幾天前讀到的周刊雜誌上的報道——大臣為了彰顯親民而前往小酒館,但只有一位醉醺醺的年輕人來套近乎,而且看起來一點都不愉快。那篇報道如此揶揄,還配了一張似乎是碰巧在場的一個人偷偷|拍的照片。根據身為目擊者的拍照者所言:「大臣醉醺醺地嚷嚷:『如果資本主義走上絕路,那就只有發動戰爭了。』」本田毬夫小心地把那篇報道看了一遍,始終無法忽略「戰爭」這個詞。如果這位大臣會在十年後造成一場被害者多達一萬人的事件,那麼以這種規模,的確和「戰爭」相近。
跟站在出入口附近的女侍者打了個招呼,本田毬夫推開沉重的大門走到外面。清風拂面,這裏雖然離繁九九藏書華街區有些距離,卻是個聚集了高級餐館與酒店設施的高檔場所。
但是,他立刻決定與大臣見面。
「我們可不輕鬆啊。」男人說道。
「大臣在裏面吧?」男人中有人低聲問,低沉的聲音在潮濕幽暗的夜色中顯得很清晰。
正當他為該如何回答而苦惱時,周遭的空氣忽然變得輕鬆。他知道那個人影消失了。
「如果是這樣也沒有辦法,雖然對你很抱歉。不負責任、肆無忌憚地寫作的人;人們去相信想要相信的東西;天很藍,海很寬,政治家被拍磚;懦弱會傳染,男人要出軌。」大臣有節奏地晃著腦袋,他笑著,不知有幾分是出於真心,「但是沒關係哦,真的沒別人在。」
他轉向後方,身體靠著牆邊,按下了通話鍵。
眼前的皮鞋消失了。不只是皮鞋,本該站在那裡的男人也突然飛去了什麼地方,現場只剩下一片慘叫。
雖然他知道公司打來的電話多半是定期確認業務績效,不會是什麼麻煩事,但他想暫且去外面緩解一下緊張情緒。吹吹風,或許能理出思緒,他這麼期待著。
到底怎麼了?正想著,又響起另一個男人「咦——」的聲音。風再度吹來,同時又有人消失了。
「接下來,就狠狠地踩這個男人的頭吧。大概能弄斷他一兩顆門牙吧。大家一起上。」
「我現在有一個難題。」
「為什麼?」
他們全都穿西裝、打領帶,卻完全不像紳士。倒不如說這身抹殺個性的統一服裝,是為了掩飾他們的野蠻氣息。
「用這男人當肉盾,衝到裏面去怎麼樣?」
這時他覺得耳邊有動靜,嚇得他幾乎發出了尖叫。旁邊有人在,是忽然出現在那裡的。紅布飄飄,晃入眼帘,但他沒能轉過身去確認。因為如果看到了,就不得不承認他的存在,而再也無法回頭。他心中存有這樣的恐懼。
他揉了揉眼。
「會安裝竊聽器之類的嗎?」本田毬夫真的有些擔心。
如他所料,這通公司打來的電話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三言兩語應付了之後通話便結束了。本田毬夫把手機塞read.99csw•com到屁股口袋裡,然後為了平靜心緒,他準備轉過身做個深呼吸,卻在這時看到一群不認識的男人。
後腦勺挨了一下。視野有一瞬變得明晃晃的,回過神時自己已是膝蓋彎曲、四肢著地的姿勢。然後有人在他背上踩了一腳,他當場就趴下了。
店內呈圓形,中央是一個圓形舞台,周圍擺著圓形的桌子。舞台上的鋼琴自動演奏出樂曲,真是富麗堂皇的一家店。
然而,本田毬夫還沒下決心。他看了看手機,確認是公司打來的電話后嘆了口氣,說:「我能接一下電話嗎?」
本田毬夫搖了搖頭,站起身回答:「可能會是些麻煩事,我去外面講,不好意思。」他低下頭,抓著手機,快步走向出口。
他早有準備,會在入口處被搜身,並檢查他隨身攜帶的物品,但事實並沒有那樣。當侍者提出「您可以寄存物品」時,他一口回絕了。
「是關於健康方面的嗎?」政治家面臨的問題一般都是這個吧,本田毬夫輕鬆地想到。
本田毬夫點點頭,拿起叉子把蔬菜送進嘴裏,不過完全沒看蔬菜的品種,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如果眼前的嬰兒在未來會成為希特勒。
雖說是工作日的晚餐時間,但店裡除了一名著裝齊整挺括的男性侍者以外,看不到一個人。也就是說,此時此刻,店裡只有兩個人面前擺有菜品,就是坐在最裡面那張餐桌旁的本田毬夫和大臣。
因為趴著,本田毬夫看不見背後發生的事。
「出乎意料?」
「請住手。」
在作家三島家看過的電影場景掠過腦中。精彩救下從直升飛機上跌落的女子,之後在空中飛翔的披風男。
就在這時,包里的手機開始震動。「把手伸進包里假裝拿手機,然後突然把拿槍出來。」——本田毬夫的腦中掠過這樣的聲音。這不正是巨大的力量在向他發出「就是現在」的信號嗎?
這是救你的恩人——雙親總是這麼說。而母親口中描述的「接住的瞬間」,隨著歲月的流逝,愈發增添了幾分戲劇效果,經過誇張和各種修正後,變得越來越像一場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