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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這麼說,你們大概三十年沒見了。她是為了甚麼事來找你?」
「可是她說她是導演兒時的朋友,五分鐘就好,想和導演說句話。」
「沒甚麼……你喜歡照相嗎?」
「所以那女人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有的話,就是逼死我父親的女人。那種女人變成甚麼樣子,跟我無關。」她當然不恨押穀道子,卻瞪著她撂下這番狠話。
「話是沒錯……可是當時完全沒有人提起呀。」
押穀道子和以前一點都沒變。換句話說,就是個開朗多話又愛笑的女子。完全沒有博美插嘴的份,所以遲遲不知道她來的目的。
押穀道子的臉在腦海中浮現。一開始是國中時代的臉,但很快就切換成最近見到時的樣子。一張又胖又圓、皮膚鬆弛的臉。老了,是重逢時的第一印象,但對方當然也一樣吧,畢竟都三十年不見了。
「原來是這樣,淺居先生也真可憐。」
「這樣啊,原來如此。」坂上緩緩點頭。聽博美說話時,他的手指依然夾著尚未點火的香煙。
「剛才提到苗村老師,」押穀道子說,「博美,你和老師有沒有互寄賀年卡?」
忠雄立刻聯絡厚子的娘家。一問之下,岳父岳母已經得知一切了,說厚子打過電話回家。
「這是還好啦。我好久沒來東京了,還滿高興的。而且光是見到博美,我就好感動了。」
「他們說,要見到導演當面說……我說今天有公演,他們說可以等到導演回來。要怎麼處理?」
那天,博美正在看店,因為忠雄去拜訪盤商了。這時來了兩個穿西裝的男人,男客上門相當稀奇,而且看來就不是善類。
後來忠雄終於想到厚子可能把住民票遷出了,也許可以從遷出手續查出她的所在,便前往戶政事務所,結果對方告訴他一個晴天霹靂的事實。原來厚子已擅自提出離婚申請,而且離婚已經生效了。
「怎麼了嗎?」博美問。
沒有逃避躲藏的必要——她這樣告訴自己。
坂上取出一張照片,看似某個觀光勝地,裏面是好幾個年紀各不相同的男女。
「沒關係,就這樣叫吧。對了,你是為了打招呼特地來的?」博美兜圈子催問。
一回到家,她就把這件事告訴忠雄。他甚麼都沒說,但接下來一直神色凝重,似乎不斷在思索甚麼。博美認為,父親一定是在試圖找出度過這次苦難,活下去的方法。
「她從以前就是個出名的騷|貨了。」有一人壓低聲音說,「念國中時就只會惹事,讓父母頭痛極了,聽說還拿過孩子。所以做父母的急著要把她推銷出去,才託人找對象的,淺居先生就是這樣上勾的。那時候他都三十四五了還獨身,正在找對象。女方這邊說的都是假的,淺居先生為人善良,雙親又走得早,沒打聽打聽就相信了。結果就娶了一個大麻煩進門。」
「可是,如果真的這麼糟,見面時應該看得出來吧?」另一名男子問。
「國二的導師,對吧?記得啊。」
她深呼吸一口氣,站起來。今天也沒有甚麼大問題,順利結束了。謝天謝地。
也許這句話是諷刺她剛才對母親的發言。一點也沒錯——博美這樣回答。
「嗯,見到你我也很高興。」雖然是客套話,但有一半是真心的。少女時代雖然艱苦,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快樂的時候,「你今晚住東京嗎?」
「因為呀,前幾年說到要開同學會的時候,想聯絡苗村老師卻聯絡不上。問了很多同學,大家都不知道。」
「若你想知道那位女士的狀況,在可能的範圍內,我可以告訴你。」
讓打工的女生下班后,博美在簡陋的會客室與刑警們相對而坐。
以此作為前言九*九*藏*書,她接下去要說的內容,讓博美的心整個往下沉。
母親面向化妝台,朝臉上猛塗她自行從貨架上拿來的化妝品,邊忿忿不平地抱怨,這個情景是烙印在博美腦海中的記憶之一。塗得血紅的嘴唇動個不停,活像是獨立的生物。
「不,不用了。」
博美的父親忠雄,生性忠厚老實。因戰爭失去父親后,母親勉強支撐起舶來品店,他先是幫忙,後來繼承了商店。即使在女兒眼裡,也是認真又有工作熱誠,而且是個大好人。被客人殺價也不敢說不,所以本來就不多的利潤就更微薄了。
「這我就沒聽說了。」
博美挺直了背脊,向刑警點頭說:
我受夠結婚生活了,我要跟那種人離婚——厚子對母親是這麼說的。問她人在哪裡也不肯說。她說她不回娘家,從今以後要過她想過的日子,說完就掛了電話。
「這還用問嗎?我因為她吃了多少苦,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啊。」坂上揚揚眉毛,「要是我,如果在街上遇到國中同學,只怕連認都認不出來。」
「我是沒有……怎麼了?」
「我最後一次和老師聯絡,應該是進高中的時候。」
停頓了一會兒,博美才搖頭。
博美點點頭,簡要地說了押穀道子的請託,以及她加以拒絕的事。
好期待喔——押穀道子說,她的笑容肯定是真的。
「你國中后就沒見過押谷小姐了嗎?」坂上看著茶几的邊緣說,那裡有一個煙灰缸。博美自己不抽煙,但來這裏開會的人還是有幾個會抽。
當時的博美無法理解這番話,但現在回想起來,馬上就明白了,厚子指的當然是性生活。忠雄無法反駁、一臉尷尬地陷入沉默的神情,烙在博美眼底。哼了一聲,瞧不起丈夫的母親的神情也是——
「因為她是你的親生母親呀!如果你肯幫忙認人,除了可以解決設施的一大難題,警察那邊也——」
「你和押谷小姐後來就沒有聯絡了嗎?好比打電話之類的……」

「那麼,如果你想起甚麼,請跟我們聯絡。謝謝你的協助。」結果坂上還是沒有點煙,把煙和手機一起收進口袋裡。
看來是滿意博美的回答,「相遇真的很美好,」松宮說著微微一笑,「那麼這裏拍的,都是與你的人生有關的人了。」
「要是劈頭就把本性露出來,當然看得出來。可是,那女的又不是傻瓜,當然也知道為了將來著想,先找個人嫁了才是上策啊。結婚前就不用說了,結婚的頭幾年好像也很安分。可是終究是裝出來的,這時候就露出本性了。我聽說,她又回頭去跟以前玩在一起的對象交往了。」
「那是當然的。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報導上說她住在滋賀縣,但我一直說服自己那是同名同姓的人。直到剛才,辦公室通知我說警察來了的那一刻為止。」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忠雄似乎在等厚子回家。因為他對妻子的行動範圍和人際關係一無所知,要找也無從找起。
暌違三十年的重逢就此結束。這樣應該一切都搞定了才對,事實上並非如此。
「你說你不回來是甚麼意思?你現在在哪裡?……怎麼能不管……啊?……甚麼贍養費?我為甚麼得付贍養費?你先回來再說……慢著,喂!」
「我是聽說發生了很多事。像是借了錢和男人跑了甚麼的,害博美轉學……」
「你們的關係完全沒有修復的可能嗎?」
「好吧。」
「我?為甚麼?」
「甚麼事?」
「就是啊,又有一個女兒,也不能說離就離。」
我被媒人騙了——這是厚子的口頭禪。
https://read.99csw.com宮說聲,「是嗎?」又回到做筆記的姿勢。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就連押穀道子也無話可說了。
不久她便領悟到,她這灰暗的想像並不是杞人憂天。因為有一天,厚子突然離家出走了。她照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外出,夜深了也沒有回家。不久,她打了電話回來,當時忠雄狼狽的聲音,至今仍留在博美耳里。
「你不想知道親生母親現在過得怎麼樣嗎?」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甚麼別的事了。」博美輪流看了兩位刑警,視線再度回到坂上身上,「幾天前我看到報導,說在某個公寓發現的遺體查出身分了。」
「因為連喪禮都沒辦,我馬上就被帶去安置了,甚至沒辦法跟朋友道別。」
「沒有,雖然我也很希望能幫得上忙。」
「那麼,最後再請教一下,」坂上以公事公辦的語氣繼續說,「關於命案,你有沒有想到甚麼?甚麼事都可以。像是當天的談話中,押谷小姐有沒有說過甚麼讓你特別注意的話……」
當天晚上,博美看到很久沒有喝醉的父親喝醉了。他猛灌廉價威士忌,大喊大叫。他本來就不太會喝酒。博美才想他在廁所前吐了,便見他渾身穢物地睡著了,眼眶淚痕斑斑。
「——所以,我嚇了一跳呢!好厲害喔,話題不斷耶。你真的是我們故鄉的光榮。啊,不過我可沒有跟別人到處亂講博美的事哦。這是真的。」押穀道子的手一陣亂揮,然後來到嘴邊,「叫你博美是不是太裝熟了?」
她聽到的對話,衝擊、絕望得令人暈眩,他們是來討債的。當然,錢不是忠雄借的,是厚子。離家前幾天,她自行取出忠雄的印監,借了一大筆錢。忠雄力爭那不是他借的錢,對方當然不接受。
「說是賣化妝品和飾品的舶來品店,生意很好,還以為一定很賺錢,結果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店裡賣的全都是不值錢的東西,來的客人也都是附近的窮人。就算這樣,如果房子是自己的也就算了,但土地是跟別人租的,這根本是詐欺嘛!那個媒人也知道我恨死他了,結婚後就不敢出現在我面前。」
「你說甚麼?要我像個母親,那你自己怎麼不先盡丈夫的義務?討了年輕的老婆照顧不了,還好意思擺丈夫的架子。」
「我有必要撒這種謊嗎?」
「可以,請。」
後來忠雄回來了。看到這兩個男人,似乎也感到有問題,臉上表情很不好看。
「可是,我覺得那個人應該是博美的媽媽沒錯。那時候我問她說你是淺居伯母吧,我也覺得她僵了一下。」
博美同意這句話,點了點頭。早在厚子離家出走之前,博美就將父親的苦惱全都看在眼裡,她甚至認為這樣反而更好,這麼一來,父親的心情也就不會再那麼沉重了。
為了阻止說話很快的押穀道子,博美將手伸到她面前,「我拒絕。」
沒有挽留她的理由,博美也站起來。
「還有呢。」博美搖搖頭,「我為甚麼非轉學不可,你不知道詳細的原因吧?」
「那你就留下來呀?票的話我來想辦法。」這也是客套話。除了當天現場販售的門票之外,首演的預售票已經全數售罄,即使是導演,突然要弄票也很麻煩。更重要的是,她沒有那個時間。
博美以不帶感情的語氣回應了一聲,「這樣啊。」
明治座的監事室設於觀眾席後方。前面整片都是玻璃帷幕,整個舞台一覽無遺。在那裡確認舞台的成果,是博美的日課。
她猜想,大概是為了押穀道子的事吧。不久前,她才在網路上看到報導,說在小菅的公寓被發現的腐屍已查明身分。
「這樣read•99csw.com啊。他是個好老師,真想再見他一面。如果我們聯絡上苗村老師,要開同學會的話,博美願意來參加嗎?」
押穀道子略顯猶豫之後,搖搖頭。
一直保持沉默的松宮忽然開口說,「我見過那位女士了。那位押谷小姐認為是令堂的女士。」
「計程車上?那麼就表示——」坂上再度指著照片,「你早就知道我們是為了請教押谷小姐的事而來的?」
她在後台招呼了演員,和工作人員開了個簡單的會議之後,離開了明治座。攔了計程車,前往位於六本木的事務所。
「沒辦法了。你就忘了那種母親吧,就當從來沒有過。」
「我記得是三月九日,公演首日的前一天。」
「制服髒了又怎麼樣?那麼在意,你不會幫她洗啊?只是開洗衣機而已,是有多難?」
是的——博美邊答邊將煙灰缸移到坂上面前。
所以休息時當明治座的女職員來告訴她「有人說想要找導演」時,說真的她只嫌煩,還沒看到人就揮手說我沒那個閑功夫。
其中一個問,「你爸爸在嗎?」博美回答出去了,對方就說,「那我們在這裏等。」坐在客用的椅子上,開始抽煙。然後兩個人打量博美的臉孔和全身一遍,窸窸窣窣地低聲交談,露出別有意味的賊笑。
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坂上從內口袋裡拿出香煙盒和拋棄式打火機。手指夾住從盒裡抽出的一根煙,另一隻手拿起打火機。
聽了大人們的談話,博美心情好苦悶。爸媽現在的確處得不好,但她一直相信他們遲早會和好。可是,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就沒有希望了。因為如果是真的,以前的厚子就只是在扮演妻子和母親而已。
「我想兩位應該是要問這件事,所以在計程車上確認過了。」
「請問你認識這名女性嗎?」坂上指了指其中一名女子。
走出監事室,正要到後台時,手機響了。打開一看,是事務所的打工小姐來電。
你不想知道親生母親現在過得怎麼樣嗎?——松宮的話言猶在耳。
因為忠雄是這樣一個人,對於年輕妻子的夜夜笙歌也不願抱怨。最後終於出言提醒時,厚子的荒唐生活已經持續三個月以上,起因是他發現博美的制服完全沒洗。
「導演,是這樣的——」她壓低聲音繼續說,「警察來了,說有事要找導演談,希望務必見上一面。」
一聽到押穀道子的名字,她便無法置之不理。本來滿頭熱,竟忽然冷靜下來。
「你記得真清楚,而且回答得毫不猶豫。一般人都要先看日曆的。」
兩名刑警互看一眼,博美猜得出他們交換的視線有何意味。想必是在那一瞬間交換意見,看對方認為眼前這個女人說的話是否足以相信。
討債的人每天都來,他們的目的是博美。他們逼迫威脅忠雄,如果不馬上還錢,就把女兒交出來。
「不想。」她看了年輕刑警一眼,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剛才也說了,她拋棄了我們,和我的人生無關。」
忠雄難得說重話,但這件事似乎惹火了厚子。她臉色立刻變了。
坂上銳利的眼神筆直地看向博美。
「他真是個好老師。博美轉學之後,說要大家一起寫信給你打氣的,也是老師,可是他沒有告訴我們你爸爸的事。」
博美歪著頭想了想,接著搖頭說:
她說,發現一個疑似博美母親的女子,目前在某設施接受照顧,只不過她本人並不承認。
「這樣啊……」
還有導師苗村誠三,也是令人安心的後盾。他總是很關心博美。其實,就是他發現她的制服好幾天沒洗,進而向忠雄詢問的。得知厚子離家后,也不時到家關心博美的情況。他當時九*九*藏*書年紀恐怕超過四十歲了,但長相和體態都沒有中年味,言行舉止也很年輕,博美暗自心懷好感。他就讀關東的大學,說起話來沒有口音這一點也極具魅力。
「這……」博美的視線從打火機回到坂上臉上,「警方不是已經查到了,才會來找我的嗎?」
「不了,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挺忙的呢!謝謝你。」押穀道子的視線一落在表上,便張大了嘴,「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對不起,博美應該比我更忙的。」她匆匆站起來。
她借用了明治座的一個房間見了押穀道子。一看到博美,押穀道子雙眼便閃閃發光。
電話被掛了。忠雄先是愣愣地拿著聽筒,當他出現回過神來的表情后,便開始翻衣櫃抽屜和厚子的化妝台。這才發現,寶石和貴重金屬等全都不見了。不僅如此,忠雄銀行戶頭裡的錢,幾乎被提領一空。而且連定期存款都解約領走,做得滴水不漏。厚子在電話里說的贍養費,指的就是這些。
兩名刑警站起來,走向出口,但松宮卻中途停下腳步。他看著掛在牆上的軟木塞板。板子長達一公尺,以圖釘釘了很多照片。博美沒數過,但大概超過兩百張吧。其中有演員和工作人員的紀念照,也有外出取材時拍的照片。
父親交代博美到後面去,她便回了房間。但是,她不可能不好奇,便豎起耳朵偷聽。
「原來如此。你一定很吃驚吧?」
沒有——博美回答。
即使如此,還是有人願意保護她,好比押穀道子。從小學就和博美很要好的她,照樣到博美家玩,也會找博美去她家玩。她這麼做一定也飽受旁人白眼,但她卻從來不讓博美感覺到任何蛛絲馬跡。
「是我拜託老師的。我請他不要講,因為我不希望別人知道。」
「抱歉,你大老遠特地過來。」
博美努力不讓表情發生變化,「然後呢?」刻意以平淡的聲音問。
這當然是違法的,忠雄也可以採取合法的途徑爭取離婚無效,但這個時候,忠雄死心了。那天晚上,他對博美說:
「你和押谷小姐在三月九日那天,是甚麼時候分手的?」
演出在掌聲中落幕。博美在黑暗中,拿手帕輕輕拭了拭眼眶。要是讓人看到淚痕,恐怕又會有人在背後陰損,說甚麼看自己導的戲看到哭真可笑。
結婚時,厚子才二十一歲。朋友們都還在恣意揮灑青春,也許這也使她感到煩躁。
煩死了——厚子口齒不清地回嘴:
博美的父母是相親結婚的,厚子動不動就向親生女兒抱怨她有多後悔。她對忠雄的經濟能力尤其感到不滿。
「博美……你能不能去認一認?」
膨潤的圓臉和下垂的眼尾。那表情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押谷小姐有沒有提到那之後的計劃?」
三月九日。隔天就是公演第一天,博美滿腔熱血。這是她第一次以導演的身分登上明治座的舞台,無論如何都要成功。排戲時喊到嗓子啞了,溫度明明不高,她卻滿頭大汗。
刑警們離去之後,博美再次在沙發上坐下。她住青山,但一時之間實在不想動。
「甚麼時候?」坂上問。一旁的松宮也準備拿出筆記。
「你變得好漂亮喔!我在電視上也看過,不過本人更美。」說完,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換上一臉愁容,「哪像我,已經變成一個發福的歐巴桑了。」

那是個小地方,店老闆的老婆夜夜尋歡,不可能沒人說閑話。在某一場聚會中,博美趁忠雄離席不在偷聽了大人們談論厚子。
在六本木的事務所等候博美的,是隸屬於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兩名刑警。較年輕的說他姓松宮,另一位看來較年長的叫坂上。松宮長相斯文,但read.99csw.com坂上卻是眼神銳利,感覺很不好惹。博美認識的人當中也有刑警,不禁心想,也許這個工作做久了,連長相都會改變。
她送押穀道子到工作人員的出入口。押穀道子沒有談她的母親,但邊走邊聊種種往事。內容之細微,令博美佩服她的記性。
情況開始生變,是博美上國中的時候。厚子愈來愈常外出,有時候還會深夜才回家,而這時候大多都喝醉了。
即使如此,一直到博美小學時,厚子都還勉強扮演母親的角色,也會幫忙店裡的生意。厚子疼愛博美,博美也喜歡母親。
「那時候是排演中場休息,所以我想是下午五點左右。」
「我當然認得了,因為最近才見過而已。」
博美咽了一口唾沫才繼續說,「因為我爸死了。我媽走了不久,我爸就跳樓自殺了。」
「我本來是想,如果博美有好的回應,就在東京住一晚。本來也想看看戲的。」
博美掛了電話,深呼吸一口氣。
「不只這個。你晚上出去玩也要有個分寸,要像個母親。」
「絕對不可能。」
「是押谷小姐。」博美回答,「她是我的國中同學押穀道子小姐。」
厚子的事立刻傳遍大街小巷。博美一到學校,就遭到同學取笑。不知是誰起的頭,叫她妓|女的女兒。
有一天,博美放學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輛車靠過來。以博美行走的速度開在旁邊,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前座叫她——我送你,上車。
坂上揚起眉,「可以抽煙嗎?」
「……為甚麼?」
「倒也不是喜歡照相,是重視與人的相遇。我認為是人生中遇見的許許多多人,造就了現在的我。」
舞台正要進入最高潮。一男一女,妓|女阿初與醬油鋪的掌柜德兵衛正要殉情的一幕。但這是某個人物的想像。這次的舞台劇與原作不同,故事由兩人的屍體被發現揭開序幕。這對情侶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由德兵衛的好友查明真相,算是推理版。殉情案的相關人士緘默不語,真相始終不明,最終這名負責追查的男子查出背後有金錢糾紛,做出了德兵衛為了證明自身清白而帶著阿初自殺的結論。然而,正當以為案情水落石出,卻由與阿初要好的妓|女口中得知驚人事實。此刻,舞台上展開的一幕,正是那出人意表的真相。
「我知道了,我大概再三十分鐘就回去。」
老實說,自己也不知道。不久之前,她連想都不願意想起。那是她亟欲封印的過去,但現在,她也有點想問問母親本人。那時候,你怎麼做得出那種事?你以為你那些狠心的舉動不會害女兒不幸嗎?對你而言,家人到底算甚麼?
「嗯……是老師後來告訴大家說,淺居同學轉學了。你還記得嗎?苗村老師。」
「啊,抱歉。只顧著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你這麼忙。」押穀道子神情正經起來,挺直了背脊,「其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兒時的朋友?叫甚麼名字?」
博美感到危險,轉身就跑。那些男人雖然沒有追上來,恐懼卻貫穿她的全身。
押穀道子先是睜大了眼睛,然後又眨了好幾下,「我完全不知道。真的嗎?」
然而,即使有苗村等人的守護,博美平靜的日子也不長,更殘酷的惡夢找上了博美父女。
博美露出自然的笑容,這對她來說是小事一樁。「嗯,如果時間允許的話。」
「的確是這樣沒錯,」坂上露出苦笑,「但我們還是得向當事人確認。」
「她跟我說當天就要回去,因為她很忙。」
其實並非如此。要不了多久,她就會知道父親眼中已經看見通往死亡的道路。
她獃獃地望著窗外。車子開過日本橋,駛向皇居。時間即將邁入晚上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