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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那,你是怎麼……」飛快的心跳令博美痛苦。
「公寓是小菅的公寓?」
「沒關係,不過發生甚麼事嗎?」
你有這個資格嗎?你是犧牲了父親的人生才活著的人,竟然敢像一般人那樣追求家庭的溫暖?就算生下來,你能保障這孩子的將來嗎?哪一天過去被揭出來時,這孩子怎麼辦?他必須背負著殺人犯、詐欺犯之子的身分活下去。你要怎麼補償他?而且,你有能力養育這個孩子嗎?你身上有母愛這種東西嗎?你可是那種女人的女兒啊——
「對,跟她前夫生的。」
「奧多摩那邊。大概一周之後,就看到新聞說發現了身分不明的屍體。」
說完這番話,忠雄用力將博美往小屋外推。
博美感到全身的血都變冷了,但臉卻直發燙,汗水沿著太陽穴流下來。
「是嗎……」
「她以前經常來店裡玩,把我的長相記得很清楚。尤其是對這顆痣特別有印象,所以覺得一定不會錯。」忠雄碰了碰左耳下方的那顆痣,「她從背後叫我淺居先生,我一開始沒想到是在叫我,因為好久沒人這樣叫我了。可是,第二次叫的時候,我反而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一回頭,就看到押谷同學笑著跑過來。她說,果然沒錯,您是淺居博美同學的爸爸,對不對?還說認得那顆痣,她本來不知道我死了。」
博美甩甩頭。想這些也沒有用。自己是殺人兇手。殺了兩個人,受罰是應該的。
忠雄淡淡一笑,虛弱地說,「沒有用的。」
「太好了,這樣百合子在九泉之下也會很高興吧,骨灰能夠交到兒子手上。」
她心裏一直隱約懷疑苗村的失蹤會不會與忠雄有關,但她不願去想。
忠雄從夾克口袋裡取出拋棄式打火機。
飯局的對象是一位自由製作人。他表示正在考慮將一部小說改編成舞台劇,問博美願不願意導演。她也讀過那部小說,本來應該會表示強烈的興趣。然而,她無法專心與對方談話,因為一顆心全被不祥的預感佔滿了。忠雄說有事,也讓她很擔心。
「爸爸……」
「抱歉,臨時把你叫出來。」
「是嗎?要證明我和某人有親子關係嗎?真令人期待。」博美再度向前走。那天發生的事,在腦海里鮮明地重播。
「博美,聽說你和他在一起,是嗎?」忠雄仍低著頭問。
「馬上嗎?我想去向演員和工作人員打聲招呼。」
驀地,《異聞·曾根崎殉情》的最後一幕浮現在眼前。忠雄就是阿初,而自己就是德兵衛。
博美——忠雄叫了她的名字,對她說,「放過我吧。」
她發現大衣有煤油味。她脫掉大衣,拿在手上。風很冷,但她一點也不覺得冷。
「她本來是那麼打算的,可是跟你分手之後,又覺得難得來一趟,還是看了戲再走。她說她想在看完戲之後,再次去找你,想辦法說服你。可是離開劇場時,看到了我。」
她答應諏訪建夫的求婚,也是因為崇拜他身為舞台工作者的才能,希望能夠多少吸收一點,除此之外別無目的。她絲毫沒有和他成為一般夫婦或組織家庭的念頭。他是老師,是夥伴,同時也是將來一定要超越的對手。
要是那時候沒去找加賀,也許也不會陷入目前的困境。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偏偏是由他來揭發他們父女的秘密。然而,博美毫不後悔。因為與加賀見面、交談,讓她窺見了他的母親,也就是忠雄重要的女性的人品。
博美立刻行動。她快步走到柱子那裡,拎起放在柱后的紙袋。一看裏面,是兩個信封。拿起其中一個,上面寫的是「給博美」,信封口封死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爸爸沒被抓,這不就表示屍體成功處理掉了嗎?那這次也同樣——」
博美閉上眼睛,抬起頭來,深呼吸好幾次。她忍住了想尖叫的衝動,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風有點大,博美在大衣領子被風吹得不斷拍打中向橋走去。車子頻繁來去,行人也不少。
煩惱到最後,她下了這輩子自己不奢求親情的結論。因為父親已經給了她至高無上的親情了,再要奢求九*九*藏*書,簡直是罪孽深重。
「博美,你……」忠雄眨眨眼,「你要幫我解脫嗎?」
「然後呢,爸爸怎麼處理?」
「這種事誰知道!我把爸爸藏起來。我會把爸爸藏在一個別人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博美不答,慢慢向前伸出雙手。那雙手放上忠雄的脖子,他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麼會。我會想辦法——」
「這樣啊……明天出發嗎?」

她一定是位非常優秀的女性——見過加賀之後,她深信如此。她深知忠雄的人生有多麼絕望黑暗,因此光是能感覺得出父親有一絲幸福就很高興了。
「都幾十年了……」
「押谷同學的屍體遲早會被發現的。警方一定會四處尋找越川睦夫這個人。我都這把年紀了,逃不了的。」
「好啊,大概要去多久?」
「說甚麼死……」
左衛門橋跨越了三個區,橋中央起的西側是千代田區東神田,東側的南半部是中央區日本橋馬喰町,北半部是台東區淺草橋。博美站在中央區那邊的柱子旁,隔著河朝對岸看。
「你要加油哦,要儘力去做,不要留下遺憾。這麼一來,博美一定會幸福的。」
忠雄抬頭,眼眶因為淚濕而發光。一看到父親這樣,博美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
忠雄抬起頭,環顧這個小屋。
不久往津田沼的電車就到站了,忠雄毫不遲疑地上了車,博美也從隔壁車廂上車。她躲在別人身後怕被忠雄發現,但忠雄卻出神般好像在想甚麼,並沒有留意四周的樣子。
不祥的想像在博美腦海中掠過,口中覺得好苦。
與製作人分手時,是晚間十點三十分左右。她到便利商店領了錢準備給忠雄當生活費,然後搭計程車前往左衛門橋。抵達時正好十一點。
「之前我就常來這附近,我想將來過這樣的生活再死去也不錯。」
「好的。我們可以等,但請讓我們其中一位同行。」
如果直接點火,恐怕會頓時陷入火海,但這麼一來,博美就沒有時間逃離了。而且很有可能一看到火舌,立刻就會有人趕來。
「旅行?去哪裡?仙台?」她會這麼問,是因為她認為這對忠雄來說大概是回憶最深刻的地方。
「嗯……大概就是那邊吧。」父親不肯明講,不是仙台嗎?
忠雄一僵,回過頭來,雙手抱著一個紅色的塑膠桶。蓋子是打開的,冒出煤油味。
忠雄皺起眉頭,咬住嘴唇。他抓住博美的右手,「你待在那裡會引人注意,快進來。」博美被拉進了小屋。裏面還滿大的,可以坐兩個人。擺著簡陋的餐具和放置雜物的紙箱,還有火爐。火爐上擺著舊鍋子,爐里沒有生火。
博美不安地納悶父親究竟打算去哪裡,看著路線圖時,忠雄在第五站新小岩下了車。博美確認他背向自己往前走了之後,才出了車廂。
既然已經打造出這樣一部傑作,就沒有任何遺憾了——博美心想。
「我累了。躲了幾十年,隱姓埋名地過日子。可是我已經過累躲躲藏藏的日子了。我想解脫,讓我解脫吧。我求你了。」忠雄跪坐,伏地行禮。
博美找認識的娛樂線記者米岡町子商量。
「不行。萬一我被捕了,就一切都完了。要是長相被公開,被認出是淺居忠雄,我們過去的辛苦就白費了。再說,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已經不想活了。讓我死吧。」
「是嗎?」忠雄笑眯了眼,閉上眼睛,「謝謝。博美,謝謝你。」
她想讓父親看看女兒的面孔,所以摘下了太陽眼鏡,沒想到那一瞬間竟然會被拍下來。
「換句話說,阿初想尋死,她總是在找死亡的地點,而德兵衛正好出現在那裡。於是阿初心想,反正都是死,不如請她死心塌地愛上的男人刺死她。德兵衛明白她的心意,才下的手。為的是,他想要實現他以性命去愛的女人的夢想。」
「放過……」
「看得見,把那個收下就好嗎?」
「這樣啊。路上要小心哦。對了,你不是說有東西要交給我嗎?」
「沒甚麼。因為明治座的戲太好看了,忍不住就說起有的沒的。九-九-藏-書你別放在心上。我要走了,你要保重啊。」
她看到穿著夾克的忠雄了。他雙手手肘靠在橋的欄杆上,俯看著河。
博美伸長了脖子,悄悄往裡面看。下一瞬間她瞪大了眼睛,因為忠雄就蹲在燭光旁。
「我不會讓爸爸那麼痛苦。所以由我來……」
「我管不了那麼多。爸爸怎麼可以死?」
「不了,今天不需要錢。」
走到柱子旁,忠雄又四處張望一番,躲到暗處,當他又回到人行道,再度向前時,剛才手上提的紙袋已經不見了。
「她看到我,以為你是騙她的。她說,博美會不會是為了趕快把我打發走,才說那種謊的呢。看她說得這麼篤定,就算跟她說認錯人,她也不會相信。最重要的是,被她看到的地方太不巧了,是你們正在公演的明治座。我想,要是裝傻跑了,事情可能反而更麻煩。」
回首一生,自己將一切都獻給戲劇,因為她一直相信這個世界有這個價值。可是「無論如何都要成功,否則對不起父親;想獲得成功,讓父親高興。」的想法確實是博美的動力。
「她是來過,可是爸爸怎麼會知道?」
難不成失敗了嗎?這個想法在她腦海中掠過。沒有燒起來會怎麼樣?會查得出那具被勒死的屍體是淺居忠雄嗎?
「不用了。夠用了,你不用擔心。」
好友感慨萬千地敘述,而他身後,刺死了阿初的德兵衛毫不猶豫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抱著阿初斷氣之後,幕靜靜地落下。
若說不想要孩子,是騙人的。老實說,她想生下孩子;但是她心中的種種思緒,禁止她這麼做。
然而,她才步出監事室,便停下腳步。眼前有幾名男子。其中之一是姓松宮的刑警,他們顯然在等博美。
「沒有處理,就那樣放在公寓里。我把能夠馬上辨識身分的東西處理掉了,但是等到屍體被發現以後,遲早會查出來的。」
她睜開眼,看著父親,他的頭又再度垂下了。
「……然後呢?」她望著淡淡燭光中父親的側臉。
忠雄沒回答,在小屋裡將煤油桶扛在肩上,煤油汨汨流出,全身立刻被煤油浸濕。
忠雄提著紙袋,緩緩向前。然而當博美也從這邊靠過去時,他卻在橋中央停下來了。兩人的距離大約五公尺。忠雄似乎難以承受面對面一般,身體再度靠著欄杆,將手機貼著耳朵,朝河面看。
「謝謝。」博美儘管困惑仍然開口道謝。
「別過來。我要點火了。你想灼傷嗎?」
「可是這樣的話……那位女士太可憐了,竟然沒有人可以接回她的骨灰。」從忠雄的電話里聽說了緣由,博美深感同情。
「就是博美來飯店找我那次的事。我結了帳,被他叫住,我嚇了一跳。以前雖然見過幾次,但我已經不記得他了。他好像還記得我,就問我是怎麼回事。」
忠雄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似地搖著雙手。
「爸爸,你做甚麼!」
「你們要問些甚麼呢?」
然而忠雄卻沒有回答,稍微揮了揮手,便掛了電話。接著瞥了博美一眼,就朝另一側走去。
舞台正在迎接最後一幕,正是德兵衛刺死阿初的那一刻,但這是德兵衛好友所做的推理。
這五十天來演員也成長了,每個人都完美掌握了自己的角色。成熟的演技互相激蕩,在舞台上構築了真正的人生,德兵衛與阿初悲慘的人生。
「不行,那怎麼行!」她瞪著父親。
「發生了很多事情。其實我決定去旅行。」
博美將視線往下,忠雄腳邊擺了一個小紙袋。
當加賀出示洗橋的照片時,她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想到加賀竟然會找到那種照片。
博美輕呼一聲,一時之間無法呼吸。
博美覺得父親的樣子怪怪的。上次給他錢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再怎麼節省,應該也所剩不多。
「好,爸爸也好好地玩。」
「我都跟她說爸爸死了……」
「……因為我見到她了。」
博美——忠雄叫她,「你可以再靠過來一點嗎?」
博美向忠雄靠過去。
「大致的狀況我在路上聽她說了,但是厚子的事情根本不重要,反正她九_九_藏_書是自作自受。更重要的是,該怎麼處理押谷同學,不能讓她就這樣回去。」
「還沒決定。搞不好,接下來會到處去走走,所以可能暫時見不到了,才把你叫出來的。」
那麼就十一點在老地方——博美這麼答應后掛了電話。因為是三月,所以老地方就是左衛門橋。
「怎麼了嗎?你不感興趣嗎?我還以為這是你會喜歡的題材。」製作人訝異地說。
「還有,會麻煩您協助我們做DNA監定。」
聽到父親由衷高興的聲音,博美好想見那位女士一面,也才會想到,既然再也見不到她本人,至少也要見見兒子。
「我先藏在停在飯店的卡車車鬥上。可是我當時想最好還是丟到遙遠的地方,才要你去租車。」
「這不是……真的吧?」明知道不會是假的,仍這麼說。
「為甚麼這時候要提這個……」
父親嘴裏冒出這個意外的名字,令博美感到困惑。押穀道子來找她,是三天前的事。
博美拿起被用來當作燭台的盤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忠雄身旁。然後,讓夾克的衣擺接觸蠟燭根部。夾克也已經被煤油浸透了。等蠟燭變短,夾克應該就會引火。
這時候,博美的不安達到頂點。她確定一定發生了甚麼特別的事,而且絕對不是好事。博美抱著紙袋,朝忠雄走的方向疾奔。
「這就不敢說了。」
博美也閉上眼睛,指尖用力,雙手拇指有陷入忠雄脖子的觸感。
「聲音太大了。要是被聽到怎麼辦。」
博美停下腳步,望著年輕刑警,「那不是已經做過了?」
忠雄在三月十二日打了那通電話,就在第三天的公演順利結束后。他說有急事,希望儘快見面。
「咦!可是爸爸你明天起要出門呀?身上帶點錢比較好。」
博美將忠雄的身體輕輕平放在塑膠布上,上頭全都是煤油。
必須阻止父親的想法迅速消退。到了這一刻,她知道父親不會再改變心意,甚至開始認為也許這樣對父親才是最好的。
「既然這樣,我們就得想辦法處理屍體了。」
她點了點頭。
「我怎麼能回去!快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博美,我對不起你。你喜歡他吧?可是,我只能請他死了,原諒我。」
「兒子?」
「請。」
「我說要告訴他原委,把他帶到飯店的地下停車場。我邊走邊解開領帶,從後面勒了他的脖子。他抵抗了,但他沒有甚麼力氣,所以還是抵抗不了。幸好是在清晨沒有人。」忠雄呼地吐了一口氣,「所以押谷同學是我第二個勒死的人。」
「今天之內可以回家嗎?」
博美絕望地看著父親。他雙眼發光,然而那不是瘋狂。而是一切豁達,毅然決然的眼神。
「好,我會想辦法查的。」
「記得。」
所以發現懷孕時她不知所措,她壓根兒沒想過自己要當母親。
「算了,別再做那種事了。就照我的意思做吧。」
「要問不少問題,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
爸爸——她叫,卻沒有任何反應。
「謝謝您。」
她穿過收票口,跟在忠雄後面。奇怪的是,忠雄在往津田沼方向的那個月台等車。如果要回家,要搭對面往御茶水方向的車才對。
舞台已邁入佳境。博美打開筆燈看時間,一切都依照預定進行,最後一場公演應該會順利結束。
她忘情地跑過去叫道,「爸爸,你在做甚麼!」
「對。我會藏在柱子後面,你等一下來收。」
「算了?甚麼意思?」
「這還用問嗎!就是因為爸爸的樣子很奇怪呀!」
「是沒有,但是我想去悼念一下百合子,忽然起了這個念頭。」
忠雄吐了一口氣,「是真的,我殺了她。」
押穀道子天真爛漫又說話極快的樣子出現在博美眼底,忠雄恐怕連插嘴說她認錯人了的機會都沒有。
「這不要緊。倒是那時候爸爸把屍體丟在哪裡?」
「爸爸,你怎麼會跑到這裏來?公寓呢?」
博美邁開腳步,跟著她走的是松宮。
沒辦法再走下去了——正當她這麼想要放棄時,她看到了。一個不及一個人高的小小建築物,不,應該說是個大箱子比較九_九_藏_書貼切。走近一看,才知道是用塑膠布包了起來,顯然是遊民的住處。
博美馬上以電話通知忠雄。
「爸爸,住手!」博美尖叫。
忠雄「哦」了一聲,開口說,「我是說過。」
松宮在略微猶豫后,回答,「是的。」
忠雄搖搖頭。
她不知道那天有那場例行活動。因為忠雄說博美的生日快到了,又好久沒見面,就決定要碰面。因為是七月,所以兩人約在日本橋。到了現場吃了一驚。人山人海。她很慶幸自己戴了太陽眼鏡。
博美這一追問,忠雄露出苦悶的表情,低下頭,「押谷同學……來找過博美,對不對?」
博美問是甚麼事,但忠雄不肯直說,只強調有幾樣東西想交給她。
「那個老師也是……我殺的。」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想拜託你一件事。其實百合子有一個親生兒子,我想請你查出他的聯絡方式。」
然而,忠雄卻搖頭說,「算了。」
「我請她進了屋,泡了茶,她一點疑心都沒有。我看有機可乘,就從背後用電線,」忠雄抬起了頭,瞪著半空繼續說,「勒了……她的脖子。」
「死的時候,一定得讓人查不出我是誰才行。最好的辦法就是火災,可是放火燒公寓會害到別人,但是這裏就沒問題了,而且燒起來應該也很快。其實,這小屋是我昨天請人家賣給我的。我把所有的錢給了屋主,他歡歡喜喜地讓給我了。」
不久,來到荒川。忠雄過了橋,在接近河岸的地方改變方向。他離開了馬路,朝河岸走去。博美慌了。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漆黑。
「她說,正好遇見了,有件事想和我商量。於是我說,既然這樣,就到我家談吧,把她帶進了公寓。」
「爸爸……你怎麼了?」
「原來如此。你這陣子也太拚了,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啊。」
出了新小岩站,忠雄沿著馬路走。他的腳步沒有遲疑,看得出有明確的目的。博美隔著一段距離跟在他身後,但途中小跑了一段,將距離拉近為二十公尺左右。她怕隔太遠會跟丟。
人雖多,但她很快就找到忠雄的身影了,他在橋的另一側。
一個面相不善的男子低頭行了一禮,出示警視廳的警徽,自我介紹是小林。
「照你的意思……那爸爸想怎麼樣?而且,爸爸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這一切都是一點小小的好奇心所造成。五年前,她調查了許多劍道教室,剛好發現了「加賀恭一郎」這個名字。那一瞬間,心頭湧上了無論如何都想見他一面的衝動,她知道這個人的母親便是忠雄重要的人。
忠雄神情黯然地點頭。
就是那時候——博美想起來了,苗村打完最後一通電話的第二天。他怎麼會出現在飯店?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跟蹤了博美。他看到她進了飯店,誤以為她是去和男人幽會,於是監視到天亮,想查出她的對象是誰。恐怕是待在櫃檯附近,盯著每一個退房的男人的臉吧。
「博美,我有事瞞著你,是關於苗村老師的事。你還記得吧?」
「爸爸、爸爸……你不要死。我會想辦法的。」
她奮力趕走恐懼的心,繼續跟蹤,心想一定要將忠雄為何來到這裏查個水落石出。
「老師的屍體呢?」雖然大致猜想得到,但博美還是問了。
這樣過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忽然間,忠雄的身體虛脫了。博美睜開眼睛,勒住脖子的手,現在已經變成支持著他的身體。唾液從他口中流出來。
警方上門是時間的問題。只要查出她與新小岩死去的男子之間有親子關係,她就無法辯駁了。
那位住在仙台的田島百合子女士,忠雄除了博美之外,唯一敞開心扉的人。
「屍體呢?怎麼處理?」
但果不其然,半路跟丟了,四周甚麼都沒有。腳下都是草叢,有時候還會有出乎意料的東西掉下來,很難走。
「好啊……」博美眨眨眼,看著父親的臉。父親是頭一次這麼說。
但她跟丟了,大馬路的前方也不見父親的身影。接著她看到的,是淺草橋站的指標。忠雄住的公寓,最近的車站是小菅站。從淺草橋過去的話,read•99csw.com會先到秋葉原,再換地鐵到北千住,然後才回到小菅站。所以她猜父親會從這裏搭車。
「是嗎?」
「淺居博美小姐嗎?我們有幾件事想請教,可以請你和我們一起到警署來一趟嗎?」
「前天傍晚。明治座第一天公演之後。我走出明治座,要到人形町的車站路上,被叫住了。她好像也是去看公演。」
「是啊。我腳邊有個紙袋,你看得見嗎?」
「我在構思新戲,想調查一下警察和劍道。我想,既然要調查,就要找一流的選手。只是我也想問他們一些不太能公開的內幕,所以不想透過警視廳的公關部門,想直接與他們私下聯絡。」
「因為爸爸在逃亡那時候不是說過延歷寺和尚的事嗎?同樣是死,也要選別的死法。被燒死這種事,光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要做正式的監定。」
墮胎是一次痛苦的經驗,但她並沒有因此而將此視為免死金牌。她從很久以前就有預感,真正的天譴遲早會來臨。
博美打了電話。忠雄抬起頭來,面向這邊,從夾克口袋,取出手機。
「愈快愈好,最好是今晚。」父親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
下一秒鐘,場內響起如雷的掌聲。她位在觀眾席后,看不見觀眾的表情,但感覺得出每個人都十二萬分地滿意。
「嗯,我想明天一早就走。」
回想起來,她犯了太多小錯。加賀一定是一一收集起來,築起了真相這座城堡。她由衷認為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可是她跟我說她當天就要回滋賀了……」
不久來到馬路上,她沒有立刻攔計程車,她認為最好是離遠一點再攔。她沿著鐵路開始走。過橋的時候,回頭看了河岸好幾次,但小屋還沒有起火。
「好。那麼我把錢放在這邊的柱子後面哦。」
忠雄說,他是叫加賀恭一郎的警察,曾經數度在大型劍道比賽中獲得優勝,劍道專門雜誌也介紹過他,也許可以從這條線找出來。忠雄將刊登報導的劍道雜誌名稱告訴她。
博美深呼吸一口氣。
博美心臟突地一跳,「見到?見到她?甚麼時候?」聲音都變了調。
她當晚在銀座有個飯局,最快也要到十點以後才有時間。她這麼一說,父親便問那麼十一點如何,看樣子事情相當緊急。
「快走!你快走!你不走,我還是會點火。」
她跑進車站,四面環顧,正巧看到忠雄通過剪票口。博美邊跟著他邊打開袋子,取出有電子錢幣功能的信用卡。
「博美,你怎麼會跟過來……」
父親平淡的敘述,讓博美驚愕交加,也明白了煤油桶蓋子打開的意義了。
一切都安排好之後,博美抱著自己的袋子和忠雄交給她的紙袋,離開了那裡。心想要是小屋在她回到馬路之前燒起來就不妙了,她的腳步變成小跑步。
「博美,真是太好了。你能在明治座那麼氣派的劇場當導演,爸爸好高興。」
忠雄歪著臉,用力搖頭,「你快回去。要是被人看見就不得了了。」
「原來如此。」大概是未經許可而帶走的毛髮不能算是證物吧,「我想先問一聲,是親子監定?」
「現在去做甚麼?那邊沒有認識的人了吧?」
「我怎麼會不感興趣呢!」博美趕緊否認,「您願意找我是看得起我。只是我今天身體狀況不太好,反應遲鈍了些。對不起,我當然會積極考慮的。」
「你別誤會哦。日子雖然苦,但這輩子爸爸不後悔。爸爸也有過很多快樂,這一切都是博美帶來的。博美,謝謝你啊。」
博美猛搖頭,抓住忠雄的肩。
聽了她的解釋,米岡町子不疑有他。她很清楚博美在構思劇作時,會進行深度採訪,所以立刻幫忙查了出來。
那裡有個看似入口的地方,掛著布簾。布簾沒有拉緊,光線從那裡透出來。
博美站起來。今天會有幾次謝幕呢,她想趁這段時間到後台去,等演員退場。
然而,父親小小的幸福並沒有持續很久。有一次他打電話來,說她去世了。那時候忠雄在濱岡核電廠。據說她被發現死在自己住的公寓里,被視為非自然死亡。可是忠雄不能回仙台,因為很可能會被警方找去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