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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進攻 第二十二章 西擊西府收延安

第三篇 進攻

第二十二章 西擊西府收延安

圍洛打援老皇曆不靈,吃胡看馬新主意難定

「無敵于天下」意味著什麼呢?南京政府的官員們讀到這裏,個個頭髮根都豎起來了。有人悄悄打電話給國防部的哥兒們:「是不是共產黨軍隊要大反攻啊?」弄得白崇禧和陳誠這些人假模假式地四處「闢謠」。可是,蔣介石的嘴你能堵得住嗎?那些日子,他老人家走到哪裡悲嘆到哪裡,「宜川喪師,不僅為國軍剿匪最大之挫折,而其為無意義之犧牲,良將陣亡,全軍覆沒,悼痛悲哀,情何以堪。」是啊,這不是一個小數目啊,一個整編軍的軍部、兩個整編師的師部:十個滿編的旅共29000多人,不出十天,就全部從胡宗南的名冊上一筆勾銷了,蔣介石的心裏能放得下嗎?
周恩來隔得遠一些,急得直打手勢。毛澤東全不理會。指導員薛海玉和汪東興兩個只好貼近毛澤東,若即若離地扶住他。船就這樣漸漸離岸,駛入黃河波濤之中。
何文鼎知罪,許光達發了洋財。大炮和汽車,戰士們不新鮮,坦克可是稀罕物,爬上爬下叮了咣當,誰也不會擺弄。許司令員過來了,笑嘻嘻地跳上炮塔,幾手一耍,把門給打開了。戰士們「嗬」起來,在下面跳著樂著,又拍巴掌又歡呼,問司令員啥時學會這一手。許笑答:「過去在蘇聯學習時,摸過這玩意兒……」話音未落,只見坦克塔門裡爬出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和一隻逗人喜愛的巴兒狗。許光達樂了,嘿嘿笑著把孩子和狗抱出來。一了解,才知小孩是國民黨十七師副師長的寶貝兒子。小傢伙一臉驚恐,滿臉油垢,許光達連忙吩咐警衛員給他好好洗一洗,搞點吃的。又叫司令部參謀到收容的國民黨軍家眷中,尋找孩子的母親。
為了配合突圍,教導旅分割在外面的一個團衝進鎮子接應縱隊和旅機關,新四旅和好不容易擺脫了敵機的獨一旅,迅速在外圍馬家軍身後展開,對敵實施反包圍。馬繼援心虛了,這才打馬撤離。部隊重新衝進鎮子,只見所有的傷員全讓馬匪殘暴地殺害了。這些慘無人道的傢伙,竟然用刀割去死者的生殖器,塞進他們的嘴裏,有的還用五馬分屍……羅元發和徐立清第二天中午在一棵小樹下見到彭德懷,眼淚止不住地簌簌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彭德懷拉住他們的手說:「這是為勝利付出的代價,不遭到這一次失敗,就不是這個代價了!」
這時,彭德懷注意到六縱兩位領導不吭不哈坐在一邊,悶悶不樂的樣子,知道還是為圍洛陣地上他那幾句高聲大語的批評,就走過去咧嘴笑著直呼羅元發和徐立清的名字:「怎麼,兩個人鬧情緒啊?」羅、徐低聲說:「沒有。」
彭德懷緩緩起身,帽子歪歪戴著,雙手叉著腰:「肉倒是有一塊呀,肥得流油,就不曉得我們敢不敢咬!」這一下把大家胃口吊起來了。動腦子的,使勁琢磨老總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不動腦子的就伸胳膊掄腿直嚷嚷:「什麼不敢?只要你老總有令,打到南京去我們也敢!」彭德懷咧開嘴:「敢,那好,我來講一講計劃。」他走到大幅挂圖跟前,用一根手指先敲打一下西安,然後沿西蘭鐵路向西,經咸陽、武功直至寶雞,他在寶雞連敲數下說:「這個地方叫寶雞,唉,莫小看啰,胡宗南的這隻『寶雞』名不虛傳啊!它是胡軍戰略後方的補給基地,吃的穿的和武器裝備堆成了山。我們就去搞它一把,怎麼樣啊?」
前後20多天,胡宗南損兵折將,死一個劉戡,死一個嚴明,又死一個徐保。西安城裡沸沸揚揚傳出一副對聯:「劉戡戡內亂內亂未戡身先死;徐保保寶雞寶雞未保人已亡,」橫批是:「殺身成仁」。徐保後來也葬到西安翠華山,與劉戡、嚴明身首相抵。據說蔣介石晚些時候去西安還專門登山祭奠了他們,並對隨行者說:「我們今天還能在這裏祭奠他們,如果你們不努力作戰,恐怕我們死後,就沒有人來掩埋,更談不到祭奠了。」
毛澤東腳底生風、精神抖擻地踏上河東土地。沒走幾步,迎面過來一個高大身影。不是別人,正是賀老總。
毛澤東坐在楊家溝的會場上,懷著緊趕慢趕的心情,一字一句斟酌「蔣軍必敗、我軍必勝」和「打倒蔣介石」等這些口號的內涵。隨著三路大軍挺進中原「第一個躍進」的實現,不但五年內推翻國民黨政府的框架陳舊和保守得像一套長袍馬褂,就是縮短成三年也還有小腳老太之嫌。一旦三大戰役如期兌現,粟裕率「華野」三個縱隊強渡長江、直搗浙贛的「第二個躍進」成為事實,毛澤東的時針就只能靠手動來快速撥轉了!
江青連娃娃帶羊羔一起攬在懷裡使勁摟著。
任務一分,各縱隊幹部圍到一堆忙開了。儘管彭德懷幾次提醒大家發表意見,也沒誰再說什麼。習仲勛照例要強調幾句政策紀律之類的話,之後,彭德懷乾脆宣布散會,讓各單位回去傳達動員。人都走了,彭德懷心頭猛地沉重起來。西府是胡宗南的「黑匣子」,寶雞更是黑中之黑。誠然,打下寶雞能解決很多問題,而且胡宗南投入中原戰場的兵力及陝西境內分散各地的地方武裝,都有可能隨之而調動起來,可這畢竟是拿四個縱隊去鑽胡馬的夾縫啊!他知道,過去一年陝北戰場打來打去,當面之敵始終只有一個,一旦出現兩個——像兩次攻打榆林,結果都不堪設想……敵眾我寡、深入敵區、遠離邊區,這都是犯忌的!趙壽山的話切中要害,彭相信那不光是他一個人的意見……彭德懷內心出現用兵史上少有的猶豫。他心事重重地踱出會議室,一抬頭,卻見羅元發袖手站在那裡。
娃娃眨巴眨巴眼睛,看著這個冷不丁兒冒出來的婆姨,又抬頭看看毛主席,說:「那好吧,你們幫我捎個羊給我爸,還有我叔。」
五天之後,連續解放麟游、鳳翔。到24日,就趕到了寶雞城西的千陽河畔。在這裏廖漢生同彭德懷通了一個電話。彭德懷問:「你看還打不打寶雞?」廖漢生理直氣壯地說:「為什麼不打?我縱先頭部隊早出發了,恐怕已到衝擊出發位置了吧,打吧!」彭德懷一拍桌子:「好,打!」
羅元發一聽這幾句話,心裏暖呼呼的,彭總對六縱還是信任啊!本來,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等彭德懷,現在,他反躬自問:難道就為了這幾句話?他覺得自己有點傻乎乎,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趕緊掩飾地立正打個敬禮,說聲「老總我走了」,轉身就跑。
幾小時后,「指揮自如」的鐵甲車被包圍在車站內。解放軍將車下塞滿了一點就著的乾柴並澆上汽油,然後喊話:「如不投降,就要炮轟火燒了!」車內的徐保給胡宗南發了一份「效命黨國」的電報,后在別人勸說下又準備逃命,讓參謀長袁致中守車指揮。袁流著淚說:「我的家小都在西安,日後務請師座關照……」誰知徐保大發雷霆:「革命軍人還怕死?!你走,我來坐鎮!」就在這時,解放軍失去耐心,只聽「轟」的一聲炮響,徐保倒在車裡,渾身是血。
一點不錯,解除後顧之憂的彭德懷,在毛、周、任read.99csw.com東渡黃河的第二天,就把這種心情發揮到極致。宜、瓦戰役的總結剛一結束,他立刻盯上了胡宗南的延安和洛川這兩個據點,下決心再放一個超級衛星。那就是,要麼收復延安,讓這座歷史性的紅色首都落入敵手的時間一年為限,也向全世界宣告蔣介石政府所謂「重點進攻」的徹底破產;要麼誘殲裴昌會,就像對付劉戡那樣。可這是一個兵團、六個整編師啊,相當於劉戡在瓦子街鑽「口袋」時兵力的三倍!
這兩個計劃都是誘人的。彭德懷權衡再三決心選取後者——圍攻洛川。洛川位於延安與西安的半道上,洛川一去,延安自然而然就成了懸在半空中的葫蘆,就是給何文鼎多長一個膽,他也不敢以孤零零一個師不著天不著地在那裡久留。反之,如先攻延安,其工事堅固和地理上易守難攻不說,就是打下來了,洛川之敵仍依託關中,下一步面對的敵人還是鐵板一塊。而且洛川守敵又只有一個旅,用若干縱隊來擺布一個旅,兵力上也占絕對優勢。這些還都是次要的,彭德懷看中的是洛川戰略地位。一旦受攻,裴昌會兵團肯定不會坐視。裴從潼關北上,黃龍山區是必經之路,可不可以在那裡再給它挖一座墳墓呢?
毛澤東點頭道:「中央前委走了,包袱甩掉了,你們可以放開手腳、大展宏圖嘛!」

毛澤東告別陝北懷深情,黨中央東渡黃河踏春風

娃娃點頭,又搖頭,說:「我看你像。我娘讓我問問你,你們要走多遠?去啥地方?」
蔣介石怒氣沖沖降臨西安。這是三個月內他第二次西北行。胡宗南背上的包袱比撤離延安本身還要沉重。恰恰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像水鬼一樣爬上洛河的何文鼎報告說,大批坦克大炮和汽車等物資,丟在洛河北岸要求空軍去轟炸。「豈有此理!一群廢物!」胡宗南在剛剛收拾出來的辦公桌上打雷一般地捶著:「傳我的命令,叫何文鼎回去把東西奪回來!要是奪不回來,通通把他們送上軍事法庭!」
5月6日晚,胡、馬大批部隊正在烏雲一般聚過來,形成合圍之勢。彭德懷立即命各縱,不失時機地交替掩護,分秒必爭,東渡涇河。可這時二縱卻還攪和在群敵之中,進退兩難。要打,敵我懸殊太大,沒有取勝的把握;不打,一旦敵人佔領荔鎮和蕭金鎮,南北接上氣,我軍主力東進求生的道路,就給堵死了。整個西野參戰四個縱隊,就會陷在屯子鎮、西峰鎮和涇川地區,危在旦夕。這一情況,走在後面跟一縱一起的彭老總,並不是十分清楚。
一直到上船,毛澤東始終保持嚴肅,不見笑容。他和汪東興坐一條船,船上鋪了葦草,可站可坐,但他遲遲不肯坐。站著,朝岸上揮手,也朝另外幾條船上的周恩來、任弼時及陸定一、胡喬木等中央機關同志們揮手。
毛澤東笑著彎下腰,伸手捉住冰涼的小雀雀:「是啊,我們好像見過面嘛!」
徐保的感覺是對頭的。一個「快」字,就是彭德懷攻取寶雞的核心精神。戰鬥發起前,彭總就對張宗遜囑咐:「要速戰速決!進攻要快,打掃戰場要快,撤離要快!」這一「快」,把徐保搞蒙了。在他的印象中,共產黨軍隊圍城一般都得清理外圍,構築工事,然後四城進發。因為彈藥不足,打炮很有節制。怎麼這次一上來就炮火打個不停。城區所有火力點、碉堡、制高點全都抬不起頭來。第一個浪頭,守城敵軍就嚇趴了,許多據點上的敵官兵不戰而逃。劉進手下那個保警大隊二話沒說,立即繳械投降。到第二天早上,整個戰鬥就大頭朝下,剩下街區巷戰了。
隊伍大了,何文鼎也有招呼不動的苦衷。快到洛河渡口那天,趕了70多里來到一個叫史家河的小地方,突然發現掉在屁股後面的炮兵不見了,空軍偵察亦不見蹤影。苦苦挨到第二天清晨,三縱人喊馬嘶殺進史家河時,何才迷迷糊糊猜出幾分底細。無奈當時兩軍抵面交手,橫豎出不了拳,何文鼎縱有自以為是的那點功夫也顧不得施展了,抱頭就往洛河岸邊找浮橋。一看,滿河濁浪,滾滾而去,哪裡有浮橋的影子。他立刻明白共產黨軍隊已經先到一步了。待要臨時架橋,又發現舟橋部隊去向不明。
正午的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風吹著女人的花格頭巾和沒被罩住的鬢髮。有幾個摟著娃娃的女人仍在抹淚,可臉上卻生出笑意。扎白羊肚手巾的那幾個牛老壯漢,一個勁地擂鼓敲鑼;有一雙古銅色的手捧著粗瓷大碗,碗里是尚在冒著熱氣的清水;大娘挎著紅棗,有幾顆抓在手上,見人就塞,棗皮打著深深的皺褶,就像她那紅紅的臉膛;小娃娃們喜歡爬到高坎子上手搭涼棚,眯眼眺望河對岸,對岸有隱隱約約的山影和謎一般顫動著的春色。這時,一個穿開襠褲的男娃娃抱著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羊羔從大人們腿縫裡擠到毛澤東面前,天真地問:「你就是毛主席嗎?」
從延安撤兵,這還不如抹了胡宗南的脖子!他放下電話,飛起一腳就踢翻自己的楠木椅,又伸胳膊一擼,將滿桌的文電、檯燈、電話全部擼到地上,轉身觸到手邊的一隻茶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就往牆上懸挂的那幅「精忠報國」條幅上砸去。「噹啷」一聲,茶杯成了八瓣蓮花,茶水連同綻開的茶葉,從條幅上濺灑下來。這時,秘書趙龍文剛好進來,伸頭一看吐下舌頭,趕緊又把頭縮回去了。但這沒有逃過胡宗南的眼睛,當即厲喝:「進來!」趙龍文自知躲不過去,畢恭畢敬地走進來,正要吞吞吐吐地解釋什麼,胡宗南又是一聲厲喝:「滾!」
許光達站在洛川城南交河口附近一座山上,從望遠鏡里看著何、楊大隊人馬出洛川不往黃陵,而掉頭槐柏,不禁哈哈大笑。他早料到何文鼎會玩這個不依「常」而依「詭」的把戲,洛河兩岸都布下機動兵力。何、楊就是沿洛河走到渭河,也逃脫不了這個天劫!想到這裏,許不禁生出無限感慨。戰局發展如此之快,真是誰也沒有料到,由被動變主動,由防而攻,戰場上的這份感覺,甚至令人猝不及防。曾幾何時,遍地都是青天白日、固若金湯,彷彿一夜之間全都如泥委地,真是兵敗如山倒啊!像何文鼎這樣的將級軍官,過去出入官邸是何等威儀和城府高深,而今一紙撤退命令,還不就乖乖地如驚弓之鳥、喪家之犬,那些心高氣盛的延安守軍,如今也放火、打劫,無所不為。更不用提靠巴結、奉迎過日子的土豪官員們,個個如喪考妣。往日費了多少心機才聚斂到手的金銀細軟和姨太太們,此時卻成了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的贅物!倒是一文不名的老百姓被視作救命稻草,何文鼎撤離延安時,拿出渾身解數,軟硬兼施,強行拉來了2000多名老鄉。現在,何的十七師加上楊蔭寰三個旅的兵馬,以及兩地百姓,會合起來少說也有3萬多人。行進隊伍是軍民混雜,熙熙攘攘,這給許光達下手增添了很多困難。
中共中央走出陝北的決定,並非匆忙之中作出的。毛澤東在一年前對這個問題就有read.99csw.com深思熟慮,只不過那時他打出五年的計劃,用一種起步走的姿態來看待解放戰爭形勢。沒想到該來的來得這麼快!全國是這樣,陝北也是這樣。沙家店戰役之後,毛澤東就有點身不由己跑了幾步的感覺。及至宣、瓦大捷撲面而來,他簡直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了!這個春天來得太突然。
賀龍又大笑:「主席呀,你光講好聽的,離開晉綏,也給我們工作作一作指示嘛!」這是賀龍式的謙虛,可在臨別的此刻說出來,又確有些真實的成分。
這仗還要打下去嗎?彭德懷冷靜下來,跟張宗遜、趙壽山、閻揆要和習仲勛幾人商量了一個通宵,拿出一個大胆的行動方案,並報中央軍委批准下來。然後,彭德懷決定在楊坡頭開個旅以上幹部會,把問題擺一擺,聽聽大家的意見。
賀龍一聽也認真嚴肅起來:「我是全力以赴。」
擺什麼呢?大家心裏都明白,頭號問題還是沒飯吃,數萬之眾揭不開鍋,可不是件小事。不打洛川回頭打延安?不行!胡宗南在延安工事方面下了大賭注,不要啃不動骨頭崩掉牙,值不得!再說,那裡既無糧亦無草,打下來了又如何?還是打晉南吸引人,到了晉南最起碼肚子能夠撐圓。可打晉南有什麼戰略目的呢?部隊總不能光為吃飽肚子打仗,還得消滅敵人,推動解放戰爭形勢嘛!如果從這一點出發,乾脆南下銅川,把裴昌會擺平,那比吃大肥肉還帶勁……彭德懷挑了個開場白,就一直埋頭看地圖。看看意見發表得差不多了,習仲勛搗搗他:「老總,你是不是講一講?」
彭德懷小聲跟趙壽山嘀咕幾句什麼,重新站到地圖跟前:「既然大家都認為可干,我下這個決心就踏實了。我們從敵人的夾縫中殺出去,西擊西府,相機攻克寶雞……」話到這裏,三縱司令員許光達聽出門道:「怎麼叫『相機』?不是堅決攻取寶雞呀?」趙壽山副司令起身,用衣角擦擦眼鏡,操起濃重的關中鄉音說:「這一仗是步險子,我們不可太樂觀,大家想一想,我們是從胡馬夾縫裡打出去的,打出去容易收回來難,所以,不可陷得太深,太深了有一定的危險性。」這瓢冷水把大家嘴巴潑沒了。野司參謀長閻揆要站起來說:「同志們,趙副司令講得對,戰鬥縱深階段攻取寶雞不作硬性規定,而是視戰局發展相機行事,可以避免盲目性,減少不必要的犧牲。現在我講講作戰預案……」大家紛紛打開小本子。
毛澤東目睹著馬和船一前一後在河水中爭游,本已複雜的感情變得更不是滋味。這實在是震動人心的一幕!毛澤東低聲念著:「馬也通人性呢,馬是通人性的……」心裏暗暗為那匹烈馬鼓勁。他真想下個命令,叫船工們不要追了,讓那匹馬就回到河西,永遠留在那塊土地上,繁衍後代,生生不息。但是,毛澤東一直沒有開口。
羅元發從袖裡拔出雙手,正了正姿勢,說:「我在等你。」
儘管撤退命令只傳達到旅以上軍官,但不出兩個鐘頭,連延安街頭拉驢的老漢都知道了風聲。何文鼎也不遮不瞞了,索性放開手腳引爆倉庫,轉運米面,給行署官員配發槍械。那些不|穿軍服的政府大員,從西安趕來做投機生意的大小商販,以及延安本地一些富戶豪門,緊張得一塌糊塗,說走就走,好像共產黨會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有的夫人太太甚至連吃奶的娃娃都顧不上帶,生意人的金銀財寶也胡亂收藏。當兵的更乾脆,槍彈偷偷丟到廁所里,重炮掀下了大溝,機關槍就往莊稼地里塞……非常時期,何文鼎一概睜隻眼閉隻眼。
黃河東岸終於抵近了。晉綏與陝北雖然一河之隔,毛澤東踏上河東卻還是第一次。「第一次」無論怎麼說也是個刺|激!將來要建設新中國還有多少個第一次呢?彷彿直到此刻,毛澤東才忽然意識到這次行程的意義巨大。
這麼大的聲勢怎麼會不驚動南京!蔣介石忍了七八天,西安綏署愣是魚不動蝦不跳。到第九天,他實在忍不住了,一個電話打到西安,要胡宗南給他「解釋一下」。他哪裡知道此刻的胡宗南已是方寸大亂,接到電話手都直哆嗦,「兵力……唉,裴兵團行動遲緩,延安還有一個師……」胡結結巴巴,覺得一句話兩句話扯不清楚。蔣介石那個怒其不爭的心啊,都能滴出血來!壓了半天,才壓住火焰,說:「人家都攻到你後院了,還守著延安幹什麼?娘希匹,寶雞一丟,我看你日子怎麼過!」胡宗南聽話聽音,心尖尖直悸動,趕忙問:「那就……把十七師撤出來?」蔣介石那邊早掛電話了,回答胡宗南的是一長串忙音。
正在大家慶幸天氣晴好、風浪不大,且又沒有出現敵情時,突然不遠處有一條船上人喊馬嘶地驚呼起來,抬頭一看,原來是裝運牲口的那條船出了問題,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陡然間掙脫馭手,高聲嘶鳴著揚起前蹄,一縱身躍入河水中,拚命向剛剛離開的西岸游去,急得水手們趕緊撥轉船頭去追,一片手忙腳亂。
彭德懷惱火了,跑到這兩個縱隊的陣地上,問許光達和羅元發:「我就問一句,是行還是不行?不行就撤下來,拉一邊整訓去,我讓別的縱隊上!」這叫什麼話?許光達和羅元發受不了這個,狠狠心又攻打10天,還是毫無起色,急得兩個司令員恨不得鑽地洞。此間,一、二、四縱隊在黃龍山區也待得乏味。這個裴昌會可不比劉戡,既不想戴罪立功撈表現,也沒有一日三道催命符。胡宗南的增援電報也發了,可那分明是例行公事。因而,裴昌會完全可以保持一顆平常心,把增援行動看作一場大遊戲,盡可以用從容欣賞、休閑消遣的方式來複命。所以,他不急不忙、穩紮穩打,白天前進30里,夜裡後退15里,而且時進時退,真假虛實,難以分辨,屈指算來,沒有一兩個月是到不了洛川的。
彭德懷下令:教導旅全力突圍!這是一次慘烈的行動。經過精心組織,部隊趁著夜色分成幾撥,分別由縱隊和旅團幹部率領,衝出包圍圈。不便帶的武器不得不含淚炸掉。一些重傷員為不拖累部隊,紛紛在自己懷裡拉響手榴彈,或是把槍口對準自己太陽穴扣動扳機。出發前,羅元發和關盛志、徐立清、陳海涵等縱隊領導,不得不從大局出發,與堅持不走的重傷員及一具具戰友遺體揮淚而別。他們剛剛突出鎮子,就聽到身後一聲又一聲悲愴的口號和凄厲的槍聲,「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噠噠噠噠……」誰的心裏都明白,這是傷員戰友在與馬匪同歸於盡。這聲音刻在他們心頭,終身難忘!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不過是句氣話,同過去胡宗南緊要時刻那些吹泡泡似的氣話,沒什麼兩樣。何文鼎隔了沒幾天就回到西安。那時蔣介石還沒走。這位不自量力的老先生居然念及在延安時同蔣握過手、蔣問過他一句「住在那裡身體好嗎」的話,就想入非非,希望還能重獲眷顧。結果,蔣介石從他面前走過去,連眼角都沒有掃到他。一個雞毛師長,蔣介石認識他是誰呀!反過來想一想,幸虧老蔣沒把他當回https://read.99csw.com事,若知道他就是那個光撤退就丟了將近1萬人隊伍和大批坦克大炮的主兒,恐怕就不僅是撤職查辦的事了!可見,胡宗南還是頭護犢子的牛。把蔣介石扶上飛機之後,他狠狠地瞪了何文鼎一眼,說:「這下好了,共產黨軍隊從今往後,有坦克了!」何文鼎頭垂在胸前,聲音像蚊子哼一樣:「卑職知罪……」
彭德懷問:「對戰鬥任務有么子想法?」
現在就得考慮趙壽山所說的「收回去」的問題了。部隊遠離陝甘寧地區,當然應力避較強的胡軍11個旅,而相機殲滅兵力較小的「青馬」八十二師馬繼援部。彭德懷的想法剛剛成形,奉命在扶風和青花鎮一線抗擊裴昌會第五兵團增援的四縱隊突然全線潰退,鍾松的三十六師和李振的六十五師一馬當先,潮水般涌了過來,直逼虢鎮和風翔。一、二縱隊頓時陷入側水側敵的困境,形勢萬分危急。而此刻,右路六縱又緊急報告,「青馬」八十二師已攻陷長武、彬縣,有超過六縱五六倍兵力的隊伍,正以四個蹄子的速度由西北方向疾馳而來。
毛澤東收住笑容,轉身回望河西,凝神許久,說:「老彭那裡……少不得你呀!」
說到這裏,下面一片唏噓聲,紛紛對胡宗南及徐保表示輕蔑和嘲諷。特別是徐保,在胡軍裏面臭名昭著,西野指揮員誰還不知道他?此人倚仗著是胡宗南的「四大金剛」之一,一向驕橫跋扈,蠻不講理。他又是個地道的潑皮無賴,當團長時,賭輸全團的軍餉;當旅長又為娶姨太太跟人打破頭。可是,胡宗南信任他,就因他是老一師的人,有忠心。如今,徐保升任新組建的七十六師「師座」,更是不得了了,出氣都比別人粗!師部駐在寶雞東十里鋪,大後方的感覺和充盈的財物,把這個本來就放蕩慣了的傢伙,一下子推到奢靡的頂峰。飽暖思淫慾,徐保哪有心思撥弄部隊,乾脆把寶雞駐防一應事務和部隊日常整訓,全盤交給參謀長袁致中執掌,他自己則在西安的通濟南坊公館,每日醉死夢生,非嫖即賭。
毛澤東拉起韁繩,試了試,果然不錯,就說:「賀老總相馬,沒說的!」
望著羅元發的背影,彭德懷也情不自禁咧嘴笑了。很奇怪,眨眼之間,剛才心裏的那點兒猶豫徹底打掉了。正好閻揆要參謀長過來,彭德懷下意識地揮一下拳頭:「干!趕快起草命令,4月16日動手,三路齊發!」他忽然想起什麼,凝神片刻,鄭重地吩咐閻:「告訴許光達,要他吃一、叉二、眼觀三啊!」閻睜開眼睛,有點兒茫然,彭總解釋道:「我們一走,後方只有許光達了。他不能埋頭圍城,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注意延安的何文鼎和西安的胡宗南有么子動向,萬一……」沒說出口的話,彭和閻心裏都明白,就是趙壽山講的,打進去容易收回來難,萬一出現這個結局,後方接應就只有指望許光達了。
有人默默點頭,有人振臂歡呼,也有人交頭接耳。王震對裝備改善產生極大興趣,說:「這下好了,我們營以下幹部也可以學學國民黨,掛掛盒子炮,玩玩望遠鏡了!」那時西野部隊的基層裝備,還是官兵不分的。營長背「司登式」,連長背小馬槍,排長背「三八大蓋」,背「漢陽造」,基本上沒有短槍。彭德懷瞧著王震那個得意樣,說:「到時倉庫一打開,你就挑好的背吧,只要壓不垮!」王震掩著嘴嘿嘿笑。
第二天,西安綏署司令部一位上校參謀專機飛往延安。他像宣布一道特赦令一樣,告訴整十七師師長何文鼎:「胡長官有令,整十七師撤出延安!」何文鼎嘴巴張了半天,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件事他是有心沒膽地想過多少個日日夜夜呀,吊在半空度日如年的日子終於熬到了頭!那簡直是一場噩夢,眼見著延榆公路全被共產黨軍隊控制,糧秣、裝備的保障一無著落。這遠在其次,共產黨的敵後游擊隊,幾乎沒有一夜不登門「拜訪」,特別是近一個月來,官兵已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就在西野進擊西府出發的那天傍晚,清涼山突然槍聲大作,何文鼎急令守軍緊縮陣地。結果,碉堡給人燒了,庫存的手榴彈和炮彈也被引爆。一時,火光衝天,爆炸聲連天山響,整個延安城都在震動之中,正在演戲的劇場大亂,演員來不及換裝,就穿戴著行頭、登著高靴,一口氣跑出幾十里地!
4月16日,西北野戰軍3路大軍如期出發,北起職田、南至高王莊30多公里的戰線上,數萬人馬踏著月色各自撲向目標。羅元發的六縱表現格外出色,一口氣拿下長武、靈台兩座縣城,繼而把西蘭公路控制到手中。接著馬不停蹄構築工事,嚴陣以待馬家軍。然而左路的二、四兩個縱隊,卻發展得不那麼順利,在乾縣耽誤了時間,最後張宗遜不得不臨機處置,把乾縣先丟在一邊,改打扶風,再奪取絳帳車站,破壞鐵路,然後沿著扶(風)、岐(山)公路直奔寶雞而去;中路一縱隊出發的第二天就佔了旬邑,18日又強渡涇河攻下彬縣,俘敵少將指揮官趙璋和陝西七署專員兼保安司令喬維森以下1685人。
「么事不走?」彭德懷問。
幾天之後,毛澤東便以人民解放軍總部發言人的名義,發表了《評西北大捷兼論解放軍的新式整軍運動》一文,字裡行間流溢著自信與喜悅。文中寫道:「這次勝利改變了西北的形勢,並將影響到中原的形勢。這次勝利證明人民解放軍用訴苦和三查的方法進行的新式整軍運動,將使自己無敵于天下。」
負責具體指揮的張宗遜急壞了。與彭總商量已來不及,且聯絡也不方便。便想起直接與中央軍委聯絡,但又覺得不合適。最後還是找到縱隊和各旅主要領導碰了一下頭,才果斷下令,改變原部署,以獨六旅、三五九旅,在荔鎮方向堅決抗擊鐘松第三十六師;獨四旅主力,繼續圍攻蕭金鎮的敵人,另外,再以一個加強團搶佔荔鎮與蕭金鎮以東一個叫「三不同」的地形,在那裡構築工事,保障野戰軍主力東進的道路。這樣,彭總交替掩護東撤的計劃,才算付諸實現。
一年多來,粗粗計算,他帶著這支幾百人的特殊隊伍,在陝北黃土溝溝里走過12個縣,住過38個村莊,行程相加有2000餘里。可是這一次,他卻要穿過晉綏大地前往河北阜平縣的西柏坡,去和劉少奇、朱德率領的中央工作委員會會合!西柏坡,它雖然也不過是華北平原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山村,然而,從那裡去往古都北平,只有不足300公里呢!
江青不笑,尖細的嗓門撇著孩子腔調認真問道:「可是,我們不知道你爸你叔他們在哪兒、是做什麼的呀?」
因為南京正在召開「國大」,蔣委員長的「高級講話」中將涉及「國軍奪占延安」這一「重要事件」,所以,整十七師撤離的日期不能不往後推。一推推了十天。這十天里,許光達悄然撤出洛川陣地,將隊伍作了周密分工,在何文鼎可能途經的道路上,埋下了伏筆。三縱指戰員攻城數日,正好有個以逸待勞的喘息之機。終於有一天,何文鼎如獲大赦似的上了路。https://read.99csw.com謹遵胡長官之命,他還得到洛川捎上楊蔭寰一道南撤,因而第一站走得還算從容,而且充滿一點兒人情味。被圍攻一個多月的楊蔭寰,見到何文鼎恨不得趴在地上磕頭。雖然只「恭候」了一個小時,卻也有望穿秋水之感。兩人合計,不走黃陵、宜君這條常規返路,而從洛河以東繞到白水與澄城之間再渡洛水。並且為防夜長夢多,一分鐘也不在洛川耽擱。
生死予奪,許光達更加小心翼翼地把國民黨軍人與普通老自姓區別開來。他甚至要求部隊:寧可少消滅一個敵人,也儘可能不傷害無辜。這又讓何文鼎撿了便宜。槍林彈雨中他九死一生讓勤務兵保護著總算爬上了南岸;回頭一看,13門山炮、2門重炮、8輛坦克、48輛載重汽車、7輛美式吉普車以及小山似的被服和彈藥,還都留在北岸,不禁拍屁股跺腳心疼。一大片落湯雞似的殘兵敗將圍在他身邊。楊蔭寰已經下落不明。與河裡漂的成百上千人比,又慶幸自己命大。何文鼎忽喜忽悲地擬了一份電報,請胡宗南派飛機把對岸的重武器裝備和物資通通炸掉,不要留給共產黨軍隊。正當他翹首雲端盼望飛機來臨時,胡宗南一道命令下來,將所有僥倖活命的官兵個個嚇得面無人色。
東渡黃河的時間選在下午。12點整,毛、周、任等中央領導同志都騎馬來到渡口。警衛連早早布置好了,一大溜渡船也編上了號碼。水手營的水手200多人是個揀個挑選出來的,不管外貌長相如何,水裡功夫都身手不凡。毛澤東等人下馬第一件事,就是上去和水手們握手。這一握是歷史性的。儘管毛澤東、周恩來和任弼時他們的臉上掛著慈和的笑容,也沖不淡此刻的莊嚴。遠遠看熱鬧的人群中,不知哪位陝北大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哭聲容易傳染,女人們全都傳染上了。毛澤東帶頭往老百姓那邊走過去,大家都跟上來,連江青也不拉下。他們不管警衛不警衛,徑直走到老鄉們面前,拉拉扯扯,說不盡的親熱話。
5月12日這天是個陰天,分不清早中晚,後衛三五八旅依託一道低坎打退敵人約一個團的最後一次衝擊。馬蹄聲漸漸遠去,余秋里對黃新廷說:「撤吧,狗日的們不會再來了!」話剛說完,身後上來一支隊伍。一問是關中軍分區的游擊隊。告訴說:再過30里就是馬欄了。「你們撤,敵人來了我們有辦法對付!」黃新廷也不客氣,就撤。天快黑時,前面傳下口令,說彭總在路邊等他們。不一會兒,黃新廷和余秋里見到了彭總。彭問:「沒事吧?」黃說:「沒事,關中分區游擊隊在前面。」彭說:「估計敵人撒手了,不過今晚還要加強警戒。」余說:「放心吧老總,你也好好睡個覺。」彭陰著臉:「這仗沒打好,問題很多,要做檢討……」
這次大穿插擬用四個縱隊的兵力。許光達的三縱不動,繼續對洛川守敵楊蔭寰打圍攻。突人西府的縱隊分左、中、右三路,既各負重任,又相互照應。二、四縱隊為左路,由張宗遜挂帥,南渡涇河,奪取永豐、乾縣,得手後分兵一部向咸陽佯動,主力奪取武功、扶風、岐山,相機攻佔寶雞;羅元發、徐立清的六縱為右路軍,主要任務是抗擊可能來援的寧青二馬,保證主力側后安全。戰役開始,首先消滅職田、大峪、世店三鎮地方武裝,然後,強渡涇河,佔領彬縣、長武、靈台,切斷西蘭公路;第一縱隊為中路軍,擔負大後衛,首攻旬邑,強渡涇河,奪取彬縣、麟游、鳳翔,然後協助左路軍打寶雞。
怎麼辦?雖然事先有所防備,但馬家軍如此興師動眾(後來知道居然前後趕來三個騎兵師、兩個步兵師)和四縱防線頃刻潰散,仍是彭德懷思想準備不太充分的。眼下已不是「收回去」的問題了,唯一辦法就是背靠前,相對集中,抱成團。彭德懷下令:一、二縱立即破壞無法轉運的物資,火速向千陽地區集結,視情在千陽、華亭、靈台、麟游一帶建立新的根據地。然而,鍾松和李振從鳳翔、陳村一步跨過來,擋住了去路。情況異常被動,野司和一縱卡在夾板中間,動也不能動。只有二縱有條件扛這塊夾板。獨四旅和獨六旅立刻死死咬住關鍵性地形——柳林一線不放,任憑鍾、李兩師炮火、飛機狂轟濫炸,堅決不撒手。兩天拼殺下來,二縱損兵400多人。所幸的是,野司和一縱脫離了險境。
所以毛澤東決定,要從陝北走出去。也不張揚,只是意向性地把時間定在3月下旬某一天。具體哪一天,要等汪東興把渡口、船隻和水手一一落實好了才能公布。除了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等少數人心頭延續著長時間的離情別緒,極大多數人像陝北老百姓,甚至警衛部隊的基層指戰員,都蒙在鼓裡。突然得到消息時,日子已經到了。當那支幾百人的隊伍從米脂縣楊家溝出發、踏著春風去往吳堡的川口渡口時,老鄉們才恍然大悟,臨時忙著找鑼找鼓。這說明汪東興的工作頗有成效,毛澤東很滿意。
娃娃一本正經地對她說:「我娘告訴我,他們就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們和你們一樣,也是解放軍,他們也打國民黨……」

一二縱破寶雞滿載速撤,教導旅受圍困蒙受重創

彭德懷點頭:「我知道,打抗擊是拼消耗,被動挨打,又沒得戰利品,部隊也補充不了。野司之所以這樣決定,是因為你們有抗擊經驗。保衛延安,掩護中央機關撤退,你們苦戰六天六夜,打出了威名嘛!」

何文鼎蒙大赦挾持百姓保命,許光達施小計半渡而擊發財

老蔣這話明顯流於膚淺。他恐怕到死也沒有搞明白,他數百萬「武裝到牙齒」的「國軍」究竟是什麼原因輸給了那些身上長著虱子的土八路,僅僅怪他的將士作戰「不努力」嗎?這一點,只有留待比我們還有以後的後人去評說。我們現在要說的是26日黃昏寶雞平靜下來之後,一、二縱攻城部隊城裡城外就地休息。他們一律在野外和屋檐下做飯或啃乾糧,不進民房,晚上就露宿街頭,絲毫不驚擾老百姓。寶雞的老百姓開始不敢上街,漸漸的,有人站在遠處看,膽子大的,靠近部隊聊起來。說:「你們部隊紀律這麼嚴明,難怪打勝仗!」解放軍就趁機宣傳:「我們是老百姓的隊伍,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跟國民黨部隊是兩碼事。」消息不脛而走,到4月28日早晨,解放軍撤離寶雞時,老百姓已經拽著指戰員的衣袖不讓走了。
許光達怎肯放過這一天賜的殲敵良機?不等何文鼎腦子轉彎,追兵立逼,殺聲震天!何文鼎看看抬著武器車輛徒涉是不行了,唯一出路是東走澄城,南下大荔,繞個更大的圈子回西安。他剛要舉步,一架飛機從頭頂上丟下胡長官的指令,說後面有騎兵追殺,命他們強渡洛水,並說對岸的白水縣有援兵接應。何文鼎雙眼一閉,聽天由命吧!煮餃子似的一河屍漂就註定了。許光達不痛不癢地追了數百里,一直沒敢大打,就是不忍心傷害夾在隊伍中的無辜百姓。何文鼎和楊蔭寰這個便宜佔得不小!然而,客觀上說,這read.99csw.com又上了「虛留生路」的用兵之道。於是,眼前這條洛河便給許光達創造了一個「半渡而擊」的絕妙機會。
「新根據地」的設想已不可能實現。彭德懷一番權衡,決定仍堅持擺脫裴昌會,集中兵力吃馬繼援,北上隴東。誰知就在此刻,先頭擔負掩護任務的六縱反被馬繼援一刀兩斷,教導旅(欠一個團)被包圍在鎮原東邊的屯子鎮。彭總大驚,親自指揮救援。可此刻,獨一旅在屯子鎮西南20公里處,被敵人的飛機盯上了,一時半會兒周旋不開;後衛三五八旅也讓李振六十五師切成兩半;四縱自防線被突破后,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連續轉移陣地抗擊,此時又聯絡不上;而二縱的麻煩更大了,他們在荔鎮、蕭金鎮突然遭到馬繼援騎五團、甘肅保安團和鍾松重建的三十六師、馬繼援騎一團的四路人馬南北夾擊,自身應接不暇。
教導旅被困部隊可吃苦頭了!屯子鎮彈丸之地,方圓幾百米,老百姓早跑光了,沒有一粒米一滴水。他們靠喝馬血、吃馬肉熬時光,病員和傷員都在急劇增加,營團幹部也犧牲了好幾個。馬家軍一炮接一炮打在那麼小的地盤上,被困指戰員無處藏身。六縱部隊本來就很疲憊,從圍攻宜川、洛川以來,連續血戰,一直沒有得到休整,像被困的二團,三個營的架子,湊起來不過一個營,實在經不起拖。當然更重要的是主力在此裹足不前,後果不堪設想。
毛澤東一驚,抬眼相顧左右,風趣地笑起來。
「主席呀,我來送一程,你不反對吧?」賀龍說完大笑,接著叫人牽來一匹好馬(除了眉心有塊黑斑,全身棕紅,烈火一般)。賀龍指著馬自得而又關切地說:「真正的蒙古種,又快又穩。」說著,把毛澤東扶到馬背上。
這個局面也是徐保沒想到的,師部不得不轉移到地勢較高的金台觀。這地方低頭便可通覽寶雞全景。徐保一看,全城已經到處是共產黨軍隊,其數量少說也多於他那個老虎架子的七十六師十倍!而胡宗南誇下海口的「援兵」又遲遲沒有消息。這下他著了慌,臉上立馬呈現豬肝色。可巧,剛從西安開來的鐵甲列車隊長進了一言,說要是把師部遷移到裝有小炮且彈藥充足又有三天給養的鐵甲車上,可以憑藉鐵路,指揮自如,又能確保安全。徐保喜出望外,立即採納。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上去,就爬進了墳墓。
羅元發說:「我們服從野司決定,堅決完成戰鬥任務!」
會場秩序有點兒亂,大家都在發表意見,開口寶雞,閉口寶雞,好像真有一隻香噴噴的烤雞端上來了。一直沒多說話的習仲勛起身,示意大家安靜,然後指著地圖說:「同志們一定要高度重視這次行動。寶雞地處陝西關中,是漢中和四川的咽喉要衝,北面的西涇河和渭河之間這一地區,過去叫作西府。自古以來,寶雞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胡宗南也看管得很緊很緊哩……」張宗遜副司令接上話茬:「守寶雞的頭目大家知道是誰?是咱們老冤家徐保!這個人都還記得吧,第一次打榆林咱和他交過手。那時他還是二十八旅旅長,現在升了,當師長了,就是被咱在清澗連鍋端的那個七十六師,原來的師長廖昂當了俘虜,番號又給胡宗南補起來了。現在,這個師交給了徐保……」
「我們呀,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江青搶著答道。她上前蹲下來,一邊焐住娃娃的手,一邊輕輕撫著羊羔。
遠了,陝北的山影、窯門和那些仍在揮著大手的老鄉們,那些粗瓷大碗、棗皮上的紅皺,那個抱著羊羔的娃娃——他冰涼冰涼的小雀雀,他不知為何沒有露面的娘,他那個可愛的小心愿……毛澤東想著想著,不覺眼裡湧出一股熱意。
看上去,一切都是老掉牙的套路。可是,從「三戰三捷」開始,胡宗南就永遠都是看著火坑往裡面跳的。既然如此,不妨再來一次。彭德懷仍以三縱隊和六縱隊攻城,而以一、二、四縱隊到黃龍山區布設「口袋」。然而,畢竟城防與城防不一樣。洛川雖沒有宜川那麼多鋼筋水泥,可它坐落在關中與陝北交界處,海拔1000多米高的塬頂上,一覽無餘。周圍遍是陡峭的深溝,隔塬相望,談笑相聞不能牽手。守敵只要把住了要道口,攻擊一方除非插翅,否則就無法越過深不見底的幽谷。因有這個特點,洛川城防副指揮、整六十一旅副旅長兼一四三團團長楊蔭寰,就利用溝谷把城防工事一律推到距城8~15里之外。三縱和六縱一氣攻了十幾天,連洛川城邊也沒沾著。
在三縱指戰員圍繞幾十輛汽車坦克興緻勃勃的時候,遠在西府的寶雞城裡,正掀開驚天動地的一頁。何文鼎撤離延安的當天,彭德懷就把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轉達給激戰中的一、二、四、六縱隊。這股東風可了不得。雖然黨中央已經東渡而去,可延安畢竟是延安啊!國民黨的敗象、胡宗南的短命,通過這件事活生生地展示在指戰員面前。大家把勁都鉚在刀尖上,25日斷然包圍寶雞。當夜一、二縱隊突然攻城,槍炮打了半天,徐保都不相信:「怎麼可能?共產黨軍隊怎麼可能來得這麼快?」
大家都喊:「主席,你坐下去吧,河面上風大,站著不安全。」
形勢喜人,形勢逼人,形勢不等人。毛澤東翻看著彭德懷送來的戰役總結,覺得剛發給西北野戰軍的賀電還嫌分量太輕。任何一個戰役的成敗都不應當是孤立的。毛澤東習慣地開動了哲學機器。這是使他這艘巨輪始終保持吃水的刻度而不被風浪顛覆的重要原因。「我看,宜川獲勝不是偶然的,它和前不久搞的『訴苦三查』,有個因果關係。」毛澤東有滋有味地吸口煙,讓思想起錨遠航。許久,又自言自語,「……這是一篇大文章呀!」
「沒有?鬼才信喲!」彭德懷嗔著眼:「不要背包袱,打仗嘛,我早就講過了,勝利了是你們的功勞,打不好責任在我彭德懷。」羅、徐一起站起來:彭總你別說了,我們沒包袱,這次沒打好,下次好好打。
徐保是在一天前才匆忙趕回寶雞的。一到師部即和參謀長袁致中、寶雞警備司令劉進商討對策。劉進一個勁地強調兵力不足,希望撤到寶雞以南寶成公路的秦嶺上佔領要地,抵禦共產黨軍隊。徐保給他一頓臭罵。徐制定出若干條部署,力主以現有兵力竭力死守。當然,這也是胡宗南的意思。胡在電報中一面下令死守,一面承諾援兵即刻就到。這讓徐保鍘死了一顆心。本來,他邊對劉進說難聽的話,邊已將自己的行李捆好、吉普車加足了汽油。現在,胡宗南已有明示,他只能與寶雞共存亡了!
寶雞儲存的彈藥差不多足夠西北野戰軍用上兩年,還有整車皮、整窯洞的糧食和布匹。可惜部隊倉促撤離,來不及全部運走。彭德懷下令,全體指戰員和俘虜,能帶多少帶多少,騾馬以最大的馱載量滿載槍炮、彈藥。所有官兵,每人必須背一捆咔嘰布或一發炮彈。此外,打開糧倉、布庫發給老百姓,讓他們能扛多少扛多少。實在處理不完的物資,只好連同軍火倉庫、兵工廠一起炸掉。頃刻間,寶雞城裡隆隆巨響,胡宗南苦心經營多年的補給基地,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