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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決戰 第二十六章 從懸崖到坦途

第四篇 決戰

第二十六章 從懸崖到坦途

賀龍看也不看,隨手又丟給羅元發,吩咐:「快,給張賢約發報,叫他原地待命!」說著來到地圖跟前,將手伸開八字虎口,在圖上量了量說:「你們看,灞橋就有楊德亮的部隊,我們叫張賢約把聲勢搞大點……」
這話不大中聽,王治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拍馬便走。
當天半夜,馬振武和韓有祿、馬英同時接到軍部電令:限拂曉前撤出咸陽。剛好配屬一九〇師攻城的西北長官公署重炮營摸黑趕到咸陽坡頭,營長灰頭土臉來向馬振武報到,迎面撞上馬那張兇巴巴的尊容,以為自己貽誤了軍情,嚇得不知從何說起。結結巴巴剛要張嘴,馬就打雷般地拍起桌子,一股無名之火全部撒到這個可憐兮兮的營長頭上。這傢伙不明就裡,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白挨了數記響亮的耳光之後,才有點覺醒,回去炮衣都沒扒下,拉著隊伍掉屁股就逃。
賀龍眼睛一亮,忙磕磕煙斗,問:「啥子?張賢約到了?」
楊德亮的動作被胡宗南無限膨化之後,通報給馬繼援,並不失時機地對馬追加幾句吹捧,說,馬指揮官挂帥,哪一次不是所向披靡!又說馬繼援的英名早在關中廣為傳揚,共產黨軍隊聞之喪膽,國軍官兵無不奮發鬥志等。胡宗南還從未這麼赤|裸裸地誇過別人,足見非常時期非常人格,胡也有趨奉與乖巧的一面。他這一「乖巧」不要緊,弄得馬繼援神魂顛倒,氣沖牛斗,大呼小叫地要「踏平關中,建不世之偉業」,早把出發前他老爸馬步芳的叮囑拋到了腦後。
胡宗南心頭滴著血,收拾收拾委屈,便硬著頭皮,招來羅列、裴昌會、董釗等人,說:「馬部主動要求出兵,老頭子迭次電催,要我們協同,想聽聽各位高見。」
小小年紀的馬繼援緊接著去了重慶中央訓練團黨政班和陸軍大學甲級將官班第一期受訓,畢業后回到青海,立刻便兼任省政府委員。他也的確很爭氣,少年得志平步青雲,吃喝嫖賭惡習不沾,一副做大事業的派頭,讓國民黨內文武權貴刮目相看,甚至連蔣介石到青海三天竟也與他長談三次,並特邀陪同吃飯!馬繼援進京,從不忘代父親拜會中央各位軍政大員,至於蔣經國等人,更是不分彼此,打得火熱,把馬步芳喜得睡在夢裡都哼小曲。
經過那麼一次匆忙撤離,部隊早談不上什麼鬥志了。團以下官兵中,有開槍自殺的,有棄暗投明的,軍部通信營長和電台一個姓孫的排長,都在進山之後又逃回了西安。楊德亮想與其這麼疲疲沓沓地拖下去,還不如找個機會拼殺一下。所以,當胡宗南命令他配合馬家軍和裴兵團反攻時,他真不知道自己該是抱怨還是慶幸,當即親率軍部和一四四師出山,同時下令軍直屬部隊進至子午口,第十二師由子午口向韋曲前進,第四十八師由灃峪口向斗門鎮前進,第一四四師出湯峪向灞橋前進,這便構成了東、南、西三面對西安的圍攻之勢。
這一仗,一上場解放軍就讓騎八旅狠挨了一頓炮火,旅長馬英吃不消,向馬繼援告急,馬繼援把韓有祿的二四八師拉上去增援了一下,才穩住陣腳。到晚上9點多鍾,解放軍且戰且退,乘著夜色有計劃地向東北方向轉移,四條腿的騎八旅狂追不止,而二四八師則亂了套,黑暗中官找不到兵、兵找不著官,賠了血本。但是,在往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呈報戰績時,卻只有前者而沒有後者,這是秘而不宣的事實,眼下卻被馬繼援拿來當作「炸彈」回敬王治岐,真是叫王哭笑不得。
這代價就是劉超寰的第三十六軍。當時三十六軍沿秦嶺北麓進至眉縣東南的寧堡、金渠鎮地區,行動遲緩,與大兵團拉開了距離。解放軍一兵團司令員王震一眼看出其孤軍前進、戰機可握,立刻命二軍包圍金渠鎮。二軍幹得很漂亮,沒費太大的氣力,就殲滅了三十六軍的一六五師大部,生俘2200餘人。要不是統帥敵十八兵團的李振腦子反應快,及時把六十五軍和三十八軍拉過去救援一下,三十六軍就徹底報銷了!
「到了,離西安不到100公里!」年輕的參謀把本來準備給羅元發的電報直呈賀龍。
胡宗南派出的是裴昌會第十八兵團。自從春季戰役之後,裴的明智已在具體戰役行動中逐步體現,此次出兵就更加把握著分寸。他將陳子乾的第九十軍、謝義峰的第六十九軍、劉超寰的第三十六軍、李正光的第二十七軍抱在一起,作為一個虛擬的集團兵力,沿隴海鐵路及其兩側,向咸陽方向徐徐推進,而實際上在頭裡熱熱鬧鬧唱大戲的,仍舊是由胡宗南直接掌握的第十七軍楊德亮。
胡宗南把事兒看在眼裡,心上爬出一萬個「愁」字,從而懷疑這場轟轟烈烈的「反攻」行動,究竟是一場戰役還是一場遊戲。
「嗬,你們慢一步啊,我們又得搬家啰!還好,彭老總手下留情,沒搬成。這下好了,你們救了駕,我們各項工作接著干。西安已經永遠為人民所有,再不會被任何反動派佔去了!」賀老總問過一路上的辛苦,便笑眯眯地妙語連珠。
「在理,在理……」胡宗南聽出了興趣。他一邊附和一邊從每人的臉上尋求支持。
這一情節成了胡、馬聯合「反攻」西安的重要轉折點。
毫無疑問,預設是合理的。第二天,毛澤東複電,同意彭的作戰方針。但他提醒彭老總,「作戰時請注意先殲滅寧馬一個軍,然後再殲其一個軍,各個擊破,一次不要打多了。」
馬繼援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啦、好啦!我騎八旅在南北竹竿大獲全勝你為啥不說?騎八旅把共產黨軍隊打得落花流水,繳了炮,得了馬,陣地也奪到了手,照你說,也是共產黨軍隊自己讓出來的不成?」
這一切,馬步芳能容忍,可馬鴻逵就不同了。他一向對馬繼援花拳繡腿那一套不放在眼裡,所以這次把10萬兵馬交給馬繼援,馬鴻逵心裏有一萬個不踏實。出發的前一天,他不辭勞苦趕到平涼,把兩個兵團好生檢閱了一番,嘴上高喊寧、青不分,「應團結一致,保衛大西北」,暗地裡卻給盧忠良撂下一句話:「寧夏部隊不得過咸陽……」
羅列的這個意見打動了胡宗南,也讓馬步芳和馬鴻逵「甚為滿意」。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挾蔣介石以令西北,就怕胡宗南死豬不怕開水燙,裝熊不答理,不肯動兵。只要胡答應一起出兵,他們覺得就是莫大的成功。
胡宗南更賭著一口惡氣呢!胡軍以三個軍的兵力,守備在扶風、眉縣地區;又以三個軍的兵力在盩屋(今周至)、眉縣、寶雞、南秦嶺北麓各山口,封鎖秦嶺,並相機策應袋形地帶作戰,身上的擔子千斤萬斤呢。這個「袋形地帶」是關中西部的要衝,囊括了武功、扶風、岐山、鳳翔、寶雞、眉縣、盩屋等7個要點。它北依講山山脈,南臨秦嶺山脈,西接關山山脈,形成南北100里左右、東西200里左右的天然口袋形。自古要想保蘭州,不守住這塊風水寶地是萬萬辦不到的,因而,它必定是共產黨軍隊重點突破的方向。胡宗南以殘破之身守備此處,充當中流砥柱,難道還不足以表明心跡么?而好大喜功的馬家軍,充其量是敲邊鼓而已。剛剛過去的聯合「反攻」中,馬家軍從頭至尾是雷聲大雨點小,讓現成的咸陽給他們占,結果連根毛都沒拔到。打了幾個鐘頭,才擦破點皮,聽說共產黨軍隊華北兵團上來了,比兔子跑得還快。在馬繼援,所謂「進攻」,不過是盪個小鞦韆罷了,而他胡宗南卻為一個「鞦韆」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種建立在現實基點上的浪漫主義思維方式read•99csw.com,恰恰可以于莫測的幻變之中,把握戰事發展的真實,抵達人所不能抵達之處。所以,它總能出奇、出彩,有超常的魅力。正是在這一點上,彭、毛軍事思想達成了共振。戰爭從本質上含有某種浪漫,這與「革命」二字異曲同工。具體的戰事總是帶有賭博心態的,因為它以人的生命為籌碼,就不能不以神聖的面目出現,所以,人們對此總是持否定態度。人們否認戰爭本身的浪漫性質,自然,對1個人打垮十個人的事,想也不敢想。
馬繼援說:「你還提他,他算個啥玩意兒?他要是比咱能耐,咋就三槍兩炮把西安丟給共產黨軍隊啦!」眯著眼沉吟一會兒,又拖著洋腔道:「怪不得你待在鳳翔不肯走,原來是跟人家學著使心眼子呢!」
當然不能讓王治岐仍留鳳翔,馬繼援命其沿咸陽至寶雞公路向杏林鎮前進。
那是個晴朗的上午,馬繼援的八十二軍中校作戰參謀李少白,夥同騎八旅旅長馬英、第二四八師師長韓有祿登上一個大墳包,用望遠鏡俯瞰咸陽城內,發現從西安到咸陽的公路上,黃塵滾滾,軍車如飛。進城的車輛滿載兵員物資,而出城的全是空車。
趙壽山對彭德懷的這個原則要求極為欣賞,後來他同人聊起這一段,說:「人家講『臨危不亂』『將帥風度』,我看沒人比得上彭老總,就那一句大白話,恰恰噹噹;整個扶眉戰役就穩住了!」
彭德懷覺得,馬繼援興緻雖好,畢竟勞師遠征、立足未穩。而且,胡軍士氣很低,胡、馬之間又相互猜忌。地形方面,剛好有座麟游山,可以天然分割胡、馬的聯繫,有利我鉗制一個打擊一個。我軍眼前的兵力雖然不佔優勢,但十八、十九兩兵團正在日夜兼程往西安趕,這邊幾個回合下來,他們也就趕到了。他們一到,我方兵力即可由劣勢而稍佔優勢。總之,不能等到萬事齊備再動手,要邊打邊等,有機會就吃他一口。這樣,「對我很有利」。相反,如等到6月底或7月初,華北兩個兵團如數到達西安,再開打,「對我就有諸多不利」。
羅元發等人恍然大悟。是啊,敵人早就誤以為張賢約帶的那幾個團是華北兵團,為什麼不將計就計,來個瞞天過海,起碼可以唬一唬楊德亮,就是胡、馬主力,如果得知十八、十九兵團已經抵達西安,行動起來也得掂個輕重!
但是,西安城裡的氣氛就不同了。胡、馬的聲勢把那些來不及逃走的殘渣餘孽刺|激得吃不好、睡不香,每分鐘都把耳朵豎起來,傾聽咸陽方向的炮聲,哪怕誰在西門外扔顆手榴彈,城裡也會有人披頭散髮地奔到大街上狂呼不止。
馬振武的莽撞在攻城發起一個多小時后,便帶來了嚴重後果。咸陽城北各個據點,抗戰期間都構築了堅固的永久性工事,堪稱銅牆鐵壁,易守難攻。馬振武的一九〇師及二四八師沒打多一會兒,傷亡粗估就已逾千,官兵癱了脊梁骨,全線處於相持狀態。城內解放軍依託工事,火力異常猛烈,攻城馬部寸步難進。
此話點撥了彭德懷。他決定修正自己。
馬繼援對此張口結舌,鬼要從自己心裏先開始捉起,他只得王顧左右而言他,用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搪塞過去,把矛頭轉向胡宗南,對胡、馬部署忿忿然。
這一巴掌把楊德亮摑了個七竅生煙,官場的夢想灰飛煙滅,亂世之中,身為敗軍之將,唯一可求的只有搞飽肚子、留條小命罷了!那時,胡軍的供給渠道已經全部斷了,部隊穿衣還湊合,吃糧成了大問題。楊德亮聽說,土地梁和棗兒嶺有兩個糧食倉庫,裏面儲藏的麵粉足供十七軍吃用半年,便覺得不幸中萬幸,歡喜不迭地把部隊開過去。哪知到地點一看,有兩座倉庫不假,可麵粉早被洗劫一空。楊德亮傻眼了。那麼多人要活命,既無糧又無鹽,怎能做到「不擅退一步」?沒別的辦法,他咬咬牙下道死令,命所屬部隊武裝出動,趁共產黨軍隊未到之機,跟老百姓搶個秋!
裴兵團的四個軍一動,馬家軍的「寧青聯合兵團」五個軍、兩個騎兵旅計十萬兵馬,也沿著西蘭公路及其兩側推進起來。馬部總指揮是年輕氣盛的馬繼援,盧忠良為副總指揮。
羅答:「目前看,還不止一部電台,敵特武裝地下活動猖狂得很,打一打,好一點,但不解決根本問題……」
這時,警備司令部一參謀報告:六軍的張賢約政委從北平改編部隊帶來的7000多人,快到渭南了!
毛澤東相信的還是「誘敵深入」。這是打亂規則、施展智慧的最佳途徑。他喜歡把野狗引到內室,門一關,罈罈罐罐打個稀巴爛全不在乎,就在乎一個結局。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既有搏命的刺|激,又有決勝的把握,還帶有飽滿的詩的激|情。毛澤東給彭德懷複電的最後,要求彭將誘敵深入的「困難及不利之點,分析電告」。
羅元發屏著氣,說不出話。胡、馬兩軍計30多個師(旅)、20多萬人擺在眼前,絕不是個輕鬆的局面。一、二兵團兵力是一個排一個班的用,嚴重不足。所以,六軍主力必須拉到禮泉、趙村鎮集結,以應付全局的「重中之重」,而真正留守西安的只有一個第十八師。西安,這才是敵人真正想叼的肥肉!不要說它的四城防守,就是咸陽到西安及渭水一線的常規陣地也得個把團來駐守,可憐巴巴一個師的兵力哪夠分的!他這個警備司令當得真懸乎。羅元發支吾半天,回答不出賀龍的問題,只說:「好在有老總你、還有習政委……大家都在……」
馬鴻逵不但賠了唾沫星子,還開銷了好幾萬銀票。他給青海兵團的團長以上軍官,每人贈送一隻手錶,而自己的寧夏兵團各軍、師、團部,分別得到銀幣200元。這一手把馬繼援唬住了。他也不能一毛不拔,乾脆,給寧夏兵團的團長以上軍官,每人回敬「寶馬」一匹。這樣,同馬鴻逵這個「前輩」握起手來,就不覺得發軟了。
馬繼援在乾縣接到一九〇師師長馬振武從咸陽附近發來的電報時,那顆興奮的心,簡直就要跳出胸膛!他把電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那上面說,咸陽城裡共產黨軍隊很少,西安空虛,眼下是奪取咸陽和西安兩城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是隴東兵團不先下手,頭功肯定要被別人搶去,到時候後悔來不及!
「振武果然是條漢子!」馬繼援揮著馬鞭狂笑道:「傳我的命令,馬振武為步騎兵總指揮,集結一九〇師、二四八師和騎兵第八旅,把咸陽城團團圍起來,包它的羊肉餃子!」
正是麥收季節,老百姓白天躲兵匪,黑夜下地,半熟不熟的麥子一車一車拉到西安城郊解放區碾打,月亮底下通宵干。十七軍兵一出動,誰還敢下地呀!楊德亮收穫不小。可是,他們搶了麥子沒法下磨取粉,只好囫圇煮起來充饑。加上天氣晴好時,胡宗南的石泉兵站也運來一點有限的鹽、糧,十七軍駐防的殘兵敗將尚可馬馬虎虎對付著,一天一天往下熬。
「不!」羅列滿腹韜略地起身發言:「馬部在共產黨軍隊身上得的便宜不少,自恃驍勇,一向輕敵,一鼓作氣奪回西安也未可知!我倒是擔心,一旦他們得手,我等在中央面前就更沒有說話的餘地了。與其坐而論道,莫如將計就計,好好跟馬部『協同』一下,成功了,有我一份;失利於我也無大礙……還是由胡先生定奪吧!」
攻城,是馬振武唯一的慾望。來這裏就是為了奪取咸陽,別的七拉八扯,都是放屁。老實說,他已經讓馬繼援的嘉獎電弄暈乎了!

咸陽陣前小子功名心切,西安城下老總臨危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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揀硬的打,這是毛澤東的一貫風格。要是一出手就把馬繼援擺平了,胡、馬縱有10萬之眾,誰也別想再跳起來!
賀龍喜在眉梢,煙斗銜在嘴上,一雙大手早已伸過去了。一邊緊緊握著,一邊咬著煙斗說話:「還是前線好啊,養人吶!」
談起西安的接管工作,軍管會的同志都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他們的感慨最多。剛進城那些日子,又是接管機關單位,又是清匪肅特、安定社會秩序,還要安置失業人員和難民。最頭痛的是穩定金融,平抑物價。光是處理銀圓販子這件事,就折騰了一個多星期。賀龍給大家作指示,說:「不要眉毛鬍子一把抓,要突出重點。重點是啥子?一個『管』字嘛!把規矩立起來,讓政策說話,第一是企業,管他是公營還是私營,先把生產恢復起來。像大華紗廠這麼大的企業,西北首屈一指,3萬錠紗,800台織機,停一天就是一大筆損失,了得喲!前面要打仗,將來4個兵團40萬張嘴,加上西安城裡60萬人,都問我們要吃穿吶!我們兩個肩膀扛一個腦殼,啥子也沒得……」
6月19日晚,中共西北局、第一野戰軍前委在西安建國公園召開緊急會議。議題很簡單,一個是西安要不要堅守問題,另一個是先收拾胡宗南還是先收拾馬家軍,也就是所謂「擊南擊北」問題。
「聽說還發現了電台?」習仲勛問羅元發。
解放軍第一野戰軍一、二這兩個兵團初始部署的指導思想是「阻胡打馬」。阻胡的任務由三軍擔任,此時部隊已在降帳、武功一線展開,正面就是裴昌會集團那四個軍,二軍要使對方不越雷池一步,絕非易事。援兵是不可能有的,其他部隊都集中在馬繼援身上:三軍駐守乾縣,四軍在儀井、臨平鎮一線,一軍守扶風和蘭店鎮。此外還有六軍主力,在禮泉和趙村鎮集結。用這不足三個軍的兵力,來對付馬繼援10萬人,其懸乎的程度可想而知。
「我們在管啥子用?」賀龍不太滿意地說,「一個人是一個人,渾身是鐵也打不出幾根針!」他猛吸幾口煙,對在場的黨政軍負責幹部點著煙斗,「同志們千萬不可輕視,不要以為有野戰軍主力堵在咸陽那邊,敵人就過不來了。要準備其來,不可望其不來!如果來,西安的守備力量這麼薄弱,彭老總帶的兩個兵團又趕不贏,萬一情況出來了,沒有一個萬全之策,險吶!」
算起來,剛滿30歲的馬繼援應是整個馬家軍這根藤上的第四代驕子了。他從小有股子血氣,深得族人寵愛,取名繼援,也就是要繼承馬援、追習漢代伏波將軍功業的意思。馬步芳下決心要把「這棵好苗苗」培養起來,8歲就在白玉巷公館開館延師,並選親族子弟馬世龍等隨同伴讀,后又到一所學校,一面學習文選、兵書、歷史、地理、自然等科目,一面又隨從專門選調來的鮮子良等軍人操習劈殺、拳棒等軍事科目。為使兒子文武雙全,具備新知識,馬步芳還特地從上海、天津買回一套理論實驗設備及《萬有文庫》叢書,聘請名家來當家庭教師,學習到19歲,尚未畢業,馬步芳便開始培養兒子統兵的感覺,給他虛任了一個青海南部邊區上校參謀長的職務。第二年馬繼援畢業了,20歲的他又順理成章地當上了八十二軍獨立騎兵第三旅上校旅長。隔兩年,升任為八十二軍少將副軍長。
董釗不以為然。他緊鎖雙眉,凝神許久,搖搖頭說:「馬部都是些什麼東西諸位該一清二楚,他們肯下本錢給你干?他們不過是想在中央面前出個風頭,顯擺顯擺罷了,未必有真心……反正,我是不敢抱這個奢望!」
就在馬繼援拚命抖動羽毛的6月10日,彭德懷又給毛澤東發了一份電報。這份電報竭力想把自己看好的當前涇渭之間一仗,與過去中央蘇區拒敵于山門之外的打法區別開來。
當時,馬繼援並不知曉馬鴻逵私下裡搞了小動作。誰知馬鴻逵戲太過了,回到蘭州還不放心,又派兩名心腹馬全良和馬友梅返回前線,給盧忠良等人再傳聖旨,要盧「保存實力,不打硬仗」,並告知寧夏兵團一切行動均聽命于馬鴻逵,馬步芳父子的命令可以不予理睬。這時,馬繼援才對「前輩」的小心眼有所耳聞。他不多說什麼,只是毫不客氣地把寧夏兵團主力放到中路軍第一線,而青海八十二軍等部均處於掩護位置。僅此一著,就將馬鴻逵的良苦用心打了個七倒八歪。
賀龍問羅元發:「要是胡兒子和馬匪幫真來搞一下子,你這一個師守城,勝利能有幾成賬?」
咸陽北垣坡頭,是歷代王侯陵寢之地。
工廠復工了,將近10萬失業和半失業人員陸續安置,地痞特務抓的抓殺的殺,難民資助還鄉或是集體拉到黃龍山區開荒種糧,社會秩序也隨之平和下來。接著,人民幣運到了,銀行成立,銀圓收購價和各地物價指數也公布出來,市面上買賣才一步一步活絡。那些民主人士都站出來給賀龍豎大拇指,說:「過去知道將軍是馬上英雄,如今看來,治國安邦也身手不凡啊!」
賀龍這方面的口碑是一貫的。在國民黨陣營里,凡接觸過他的人,對此無不感念在心。所以,當初西柏坡的七屆二中全會之後,毛澤東要派他的差,讓他到北平同聶榮臻等人跟傅作義和鄧寶珊談判。據說那是一次很有味道的交鋒,賀龍的率真與誠懇在正式、非正式場合,留下許多花絮。眼下,那些花絮正在結出果子——國民黨第二十二軍已於6月1日在陝北重鎮榆林宣布起義。
彭老總所說的「不利」,是以「利」為參照系的。所謂「利」,根本點在於,敵人內部都怕吃虧,胡、馬之間,寧、青二馬之間,並非鐵板一塊,誰都是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沒有風險時,大家逞能、比誰的腿長;一旦兇險在前,就不是那麼回事了。若其中哪家挨上一口,哪怕一小口,都會痛得他錐心刺骨。這疼痛將被無限放大,以至於從前方瀰漫到後方大本營,因而,敵人內部的平衡立刻打破,互相之間埋怨一起,內訌在所難免。這大概就是彭德懷不想放棄「涇渭間作戰」的心理依據。
這時,那位「好漢」級師長馬振武還沒有見到人影。他是午後1點多鍾才隨其一九〇師先頭部隊匆忙趕到的。李少白、馬英和韓有祿三人因為登高望遠招來了城內解放軍的一頓炮火,此刻驚魂未定,一個勁地在那裡敘說險情,感嘆命大。馬振武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立逼報告「情況」。誰知「情況」還沒有報告完,馬又嫌太啰唆,乾脆,啥也別說了,部署攻城!
馬繼援倚仗文武精熟,又有新思想,很瞧不起父親手下那班日不識丁的魯莽武夫。他拿出新時代軍官的架勢,在隊伍里搞研究班,給軍官們補習國文,自己也手不釋卷,還專門請人「開小灶」補習英文。同時,他又廣涉文學名著,研究各國戰史,發了瘋似的崇拜希特勒,把日本武士道精神也吹上了天。自然,也就極端仇視共產黨,揚言在將來的國際戰爭中,一定要去打垮蘇聯!對於國民黨,馬繼援其實也沒有好感,認為太保守,沒有「革命朝氣」,他的政治理想是什麼呢?一團糨糊。
是啊,要是首功不屬於隴東兵團,自己這個總指揮還有什麼顏面回蘭州復命!
6月10日,裴昌會兵團的主力沿渭河以北向東攻擊岐山和蔡家坡。這時,馬繼援所部隴東兵團已沿西蘭公路,向東進到了永壽、崔木鎮一線。這個位置,在馬家九_九_藏_書軍的序列里算是遙遙領先了。它一改出發時的陣勢,把馬繼援的忠勇多少體現出一點。要知道,這時候本在一線的盧忠良寧夏援陝兵團第十一軍、第一二八軍及九個保安團才入陝西不久呢,而王治岐指揮的隴南兵團第一一九軍及一個師,也只進到鳳翔。
彭德懷是敢想的,而且他每一「想」必定有決勝的把握與理由。但是這一次,毛澤東提出了異議。他於6月9日給彭的複電中指出:「就現有兵力與馬胡全力作戰,似覺無全勝把握,不如誘敵深入,俟兵力集中再打較為適宜。」這話明顯不是命令,而只是一種「商量」。緊接著,他又把自己的思維修正到適當位置,補充道:「如你們認為有各個殲滅敵人的良好機會,我們亦同意先打一仗。」就是說,彭德懷各個殲敵的決策,只能作為權宜之計。「先打一仗」當然不是解決根本問題的辦法,不是主旋律,而只是大的決斷中的一個小插曲,有點興之所至、神來之筆的味道。
胡、馬聯手,不歡而散。雖然彼此都不死心,但初出場時盲目出擊的那股「英雄」勁兒早沒有了。現實迫使他們只能抱定僥倖之心,一方面把守西蘭公路,同時以寶雞底座,憑藉「袋形地帶」,扼制鐵路線。並訂立策應計劃,以備不測;另一方面伺機反撲,策劃新的攻勢,做些諸如兵犯臨涇、暗修石渡的小動作,企圖突過涇河。這樣,守,可以給蘭州留住一口|活氣;攻,也有了一個較為穩定的大本營。
馬家軍的請戰書無異於暗夜閃電,突然照亮了蔣介石。既然胡宗南不行,何不讓馬家軍試試?一封特急電報發到胡的流浪公署。
這時候的蔣介石正在距台北八英里的台灣糖業公司山中賓館小住,眼前雲收雨歇,畢竟海島上的氣候還算寧靜宜人。
目睹王治岐的背影,馬繼援哈哈大笑。笑過之後,臉一沉,分別給一〇〇師和一九〇師發報。馬振武的一九〇師距咸陽60里左右,原定攻擊任務是興平;而一〇〇師距咸陽只有30里,任務主攻咸陽。現在,馬繼援要一九〇師取代一〇〇師主攻咸陽,而一〇〇師改攻興平。為給馬振武助威,主力八十二師也經禮泉向咸陽發起攻擊!
那是三愛堂的議軍會剛結束,馬步芳招呼兒子馬繼援從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驅車回到自己的官邸。父子倆一頭鑽進密室,馬步芳說:「這一仗不比尋常,你打頭我沒話,萬不可叫人家見風行船耍了咱,行軍作戰,切記『獨立』二字,不可莽撞。寧夏那個老東西,一貫老謀深算,心口不一;胡宗南也是個狐狸精,尕人嘛,啥話你都得給我掂個輕重……」
彭德懷始終堅信:馬繼援三個跟頭一翻必然要露餡。在兵力不佔優勢的情況下,他對這個「積極防禦、誘敵深入、阻胡殲馬」的作戰方針,看得很准。后發制人,是彭老總用兵的絕招。從「三戰三捷」開始,哪一仗他不是等敵人囂張夠了才收網?打他的仗,你得有足夠的信心和耐心等待,得有足夠的氣魄承受敵人張牙舞爪的第一拳。目前,最重要的是「靜觀」,待二馬疲勞攻擊受阻、糧食發生困難時,全力舉行反攻,包圍殲滅之。當然,其中也包含著不在乎一城一池得失的膽量。
楊得志笑道:「聽說西安吃緊,指戰員們急的呀,白天黑夜跑啊,巴不得長出兩個翅膀來。我那個通信連,戰士們都拴在馬尾巴上打瞌睡,一天一夜照樣好幾百里!」
胡、馬這樣一堆龐大的隊伍,指揮運作方式卻頗為滑稽。兩軍號令各自為政,雖然彼此商定6月5日發起總攻,先佔咸陽,再收復西安,可在開進途中,大家都像磨道上的驢,矇著雙眼誰也不能確切知道誰的位置。雙方在通報進程時,都留了一手。尤其是裴昌會,出兵之前胡宗南就再三交代,說馬家軍一貫比泥鰍還滑,千萬不可上當,部隊要相機減速,原地踏步都沒有關係,切不可突出冒進。胡的意圖就是把咸陽讓給馬繼援去打,「若能順利收復,我們再向前推進也不遲;若攻打咸陽失利,我們調頭就走,至時也不會受多大損失!」如此,裴昌會的任務就只是一條,拚命給馬繼援灌迷魂湯,把馬家軍十萬兵馬哄出隴東,推向關中,押在自己的前面做擋箭牌。

賀老總唱空城計,胡長官操殺威棒

對第一個問題,彭德懷的態度很明朗。他一直不主張放棄西安,認為那樣會「對政治、軍事和士氣均不利」。他希望能夠「利用西安、咸陽堅固據點誘敵深入」,然後用機動兵力尋找戰機,把敵人消滅在西安附近地區。這正好抓住了胡、馬(特別是馬繼援)功名心切的弱點,所以不難實現。只要守住西安,並利用西安和咸陽堅固的城防消耗敵人,就有可能「集中機動部隊尋機打擊敵人一路、殲敵一方面或另一方面的幾個軍」。
馬振武的這點小毛病在馬繼援看來是碧玉微瑕。再說,馬繼援這會兒也沒心思追究這些雞零狗碎的小事。隨著一道退卻令下去,眨眼間,解放軍又重新佔領了南北竹竿、永壽梁、武功等一些地方,並且頻頻組織偵察,一派山雨欲來的勢頭。而胡宗南的秉性在這場弄巧成拙的「反攻」中,越來越暴露無遺,讓他深感失望且厭煩。更討厭的還是馬家軍內部,爾虞我詐,沒有信任感。寧馬盧忠良這個人,從出兵那天起,馬繼援就看著不順眼。他青海八十二軍在前方衝鋒陷陣、浴血奮戰的這幾天,盧的寧夏兵團卻一直按兵不動,縮在一邊作壁上觀。這倒也罷了,還要拿什麼假間諜事件,鬧個沒完沒了,不依不饒——想起這件事,馬繼援就頭痛欲裂。
大把大把的溢美之詞,賀龍躲都躲不掉。他要的是批評,見了民主人士、民眾團體什麼的,到處當學生,徵求意見。他那誠摯的態度,打動了一大批人,都誇共產黨的風度好,居官不傲,為官不貪,真心待人。
事實上馬步芳和馬鴻逵在給蔣介石發請戰電之前,彼此也是各懷鬼胎。兩人在三愛堂當著郭寄嶠的面,就像騾馬市場做交易似的,互相打著「坎子」。馬鴻逵聲稱要出盧忠良的主力一二八軍,並吹噓說盧雖為漢人,卻對主子如何如何忠誠;馬步芳表面謙恭,骨子裡亦不甘示弱,即把「犬子」馬繼援的八十二軍拿出來誇耀,說馬繼援如何如何年輕老成敢打惡仗等。戲還沒有開場,就魔王比寶似的,把個神聖的三愛堂鬧得陰霾瀰漫。
胡宗南不語,許久,冒出一句:「有什麼辦法,國難當頭……哼!」
史蒂文森的語錄被馬繼援奉為座右銘:「世界上任何榮譽的桂冠,都是用荊棘編成的。」「英雄從不蔑視勞動。」他心目中的英雄,就是目空一切,狂妄而自負。因此,他要求部屬必須「當一個好軍人」,即:不怕死,不愛財,講義氣,愛團體,鍛煉性格。而他自己則西裝革履、看外國電影、吃西餐、參加舞會、嘰里呱啦用英語講話,甚至把原配夫人扔到一邊,去南京匯文女中找個洋派密司特做二夫人……
仗打得這麼一團糟,狗屁「消息」對馬振武一文不值。此刻,他只聽命于馬繼援。他是發過誓的,死活也要把咸陽拿到手。但是,八十二軍作戰參謀李少白的眼光不一樣,他認為這是一份重要情報,專門寫了信,派傳令兵把「俘虜」押送到設在禮泉的軍部交給情報科長京讓,並提議即刻複審。
張宗遜和趙壽山心裏捏著一把汗。畢竟兵力懸殊,如果不考慮敵人內部的矛盾因素,馬繼援若是一耍橫,不會毫無結果的。咸陽能否保住,實在沒有把握。咸陽一read.99csw•com失,兵力空虛的西安便危在旦夕。雖說敵人是秋後的螞蚱,但全國解放戰爭的形勢擺在這裏,萬一西北出現這麼大的周折,誰能擔當得起!
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多方密切配合的攻擊部署,而且行動得緊鑼密鼓。胡宗南在其中的表現雖然露骨了一點,但畢竟擺開了「反攻」的架勢,顯得自然、貼切,頗有誠意,且又都是在馬繼援的統一領導之下,所以,胡、馬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礎上的攻擊意志,達到了較高的和諧。這讓彭德懷有點兒吃驚。他決定改變阻胡殲馬的計劃,同時進一步明確放棄涇、渭間三角地區,甚至咸陽和西安也不在話下,目的是爭取時間,待四個野戰兵團全部集中之後,再與敵決戰。
想不到馬振武比那個倒霉的營長跑得更快。下面部隊還在那裡吆喝隊伍,他的小吉普車已跑出咸陽40多里地。韓有祿的二四八師和騎八旅按部就班都慢了一步,被咸陽城裡的解放軍猛烈攻擊,陷在泥坑裡差點兒拔不出來。到第二天中午,隊伍亂糟糟地撤出幾百里地,才喘著粗氣跟馬繼援聯繫。兩人牢騷滿腹,同聲控訴馬振武:不仗義,發誓攻城是他,奪路逃命也是他,只顧自己,不管別人!
「難道你不覺得事兒有點怪嗎?」王治岐覷著目光逼近馬繼援:「八十二軍在永壽大小竹竿與共產黨軍隊接觸,你下令騎八旅進攻,明明被共產黨軍隊炮火壓下來了,退守待攻,按說共產黨軍隊該追擊才是,可他們沒追擊,反而消失得不見蹤影;在關頭鎮,盧忠良一二八軍原打算拂曉進攻的,誰知頭天夜裡,共產黨軍隊又不聲不響地自己撤走了;十一軍在陽嶼嶺那一仗,從太陽出山打到後晌,死傷六七十個兄弟,沒有前進一步。最後,也是共產黨軍隊不攻自退……」
恰在此時,在城西渭河北岸擔任警戒的騎八旅,給馬振武送來一個神秘的「俘虜」。此人二十七八歲,湖南口音,自稱「不是俘虜」,有證為憑,是國民黨中央軍校十七期炮科畢業生。畢業後分配在閻錫山的部隊,太原解放時被俘,到解放軍第六十軍任炮兵教員。六十軍由潼關過黃河乘車前往咸陽,他趁下車混亂之機溜出城門,過橋轉到城西,泅過了渭河,特地趕來報告消息。他說,解放軍十八兵團先頭之六十軍已經抵達咸陽,大部隊很快就到,「如果你們今天攻不下咸陽,明天恐怕在這裏就站不住腳了!」
胡宗南發落了楊德亮,又罵馬繼援。馬家軍近日來的表現,讓他感到頗失望。本來,他認為,只要把馬家軍拉出甘肅,渭北就可交出去,他有幾個軍守住渭河以南地區,大家便可共同撐起西北的天。現在看來,馬繼援是徒有虛名,既沒有籠絡寧馬的威德,又沒有一往無前的膽略,部隊出發之後,心事重重,腳底下能踏死螞蟻!如此,怎麼可以共擔大業?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孤獨和悲涼,嘆著氣對羅列說:「共產黨的天下,一大半是國軍拱手奉送的!」
這可勞苦了楊德亮,他得把聲勢造足,讓馬繼援有個耳聞目睹,產生起碼的信任感。
按照西北軍政長官部和西安綏靖公署的協商,第一次「反攻」之後的胡、馬部署是,馬家軍負責西蘭公路西側的永壽、麟游地區守備,胡宗南部隊擔任武功以西、渭河兩岸袋形地帶的守備,其結合部為麟游南山分水嶺之線,線上各點本應由胡軍負責,可胡宗南硬是以地形複雜、兵力單薄為由,把它推給了馬繼援。對此,馬繼援咬牙切齒,根本就不接受,所以,至今結合部還是個大漏洞,兩人誰也不把部隊往那裡派。
馬繼援是個「人來瘋」,小小接觸幾次之後,他那股鋌而走險的野性膨脹起來了,鐵著心腸要攻咸陽。

胡馬聯手將計就計,寧青合作各懷鬼胎

正好這時楊德亮報告,其四十八師在秦渡鎮遭到共產黨軍隊伏擊,大部繳械,不少人棄槍潛逃,只有小部「轉進」回到灃峪口,仍留該處設防;其十二師亦有同樣遭遇,「多處接敵,損失彌巨」,第一四四師先頭部隊進到騰空地區,聽到前面的消息,一步也不敢挪了,屁滾尿流地退到湯峪……胡宗南火上澆油,一下子找到了發泄的由頭,破口大罵楊德亮指揮不力,是頭「蠢豬」,影響了反攻西安的戰局。他當即宣布,撤銷楊西安警備司令的職務,取消其對一四四師的指揮權。想一想還不過癮,索性將四十八師的番號也一筆勾銷了,命該師開到寶雞聽候改編,而楊德亮只帶軍直屬部隊和十二師。軍直屬部隊在子午口的土地梁、棗兒嶺;十二師守子午、灃峪口。胡宗南命令:再不準擅退一步。否則,提頭相見!
事情是由一二八軍諜報隊引起的。某日,該諜報隊在營地查獲了兩名形跡可疑的人。一審,供認是八十二軍派出的偵察人員,順路過來買點東西。買東西為什麼偏跑到一二八軍營地上來買呢?放人之後,盧忠良起了疑心:莫非是馬繼援信不過咱寧夏部隊,怕咱寧夏部隊退卻,派來監視咱們的?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賠著一臉沮喪,半天沒有人說話。
消息傳到西安,全城歡呼。這時候,羅元發奉命去向彭總彙報部隊進駐西安的情況。
這個缺口可開大了!毛澤東和中央軍委一班決策人物個個提著心。但是,思前想後,又覺得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於是6月15日,中央軍委給彭德懷、張宗遜和趙壽山發來這樣一份電報:「你們放棄三角地帶,引敵深入準備反攻的部署是適當的,但請充分注意馬匪有利用我軍分置涇渭兩路,中間薄弱,採取中間突破進取西安,使我兩路不能聯繫之可能。」
幾個月沒見面,周士第一眼看到賀龍便驚呼:「啊呀我的老總,你瘦多了!」
王治岐覺得沒有必要多跟馬繼援爭論什麼高低,只是盡職盡責提一句醒算了。於是說:「共產黨軍隊作戰一貫詭計多端,進退得失滿不在乎,戰場迴旋大。這方面,胡宗南倒是比咱們懂得多呀!」
習仲勛插話說:「你們是不知道啊,接管工作剛開個頭,好不容易喲!機關、學校、銀行、企事業單位,什麼行政、公安、金融、交通、電信、農林、文教、衛生……千頭萬緒,老總這陣子把心都操碎了,怎能不瘦!」
寢食不安的還有一人,那就是賀龍。這時,十八、十九兵團仍未到位,一、二兵團主力又都集結到咸陽以西嚴陣以待,六軍在西安城裡駐兵只有一個師,力量單薄得除了把守城門之外,三四條街也見不到一個解放軍戰士!
胡宗南抬頭在裴昌會臉上打量片刻,揚了揚下頦說:「裴副主任,你講。」裴無可奈何地冷笑一聲,露出自嘲的表情。然後,嘆氣,又嘆氣,聲音像蚊子哼哼:「這……也好,既然他們肯出兵反攻,我看就湯下麵,把他們推出去。假若他們能在關中抵擋一下共產黨軍隊,何樂不為?」
接下來幾天,六軍採取各種辦法,大造華北兵團入陝作戰的輿論。十八師派出七八個組,打著華北兵團的番號,在西安城裡城外到處號房子、貼標語,弄得聲勢浩大。不久,張賢約帶來的人馬奉命趕到了,西安組織軍民搞了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緊接著十八兵團先遣師真的到了,又是一場隆重的歡迎。
其實,這時的戰場情況已經有了變化,華北十八兵團在幾天之內,又有五個師陸續趕到了西安,其他大部隊也相距不遠,正在跑步前進。西安的兵力加重,給三角地區提供了有力的支撐,也使原一、二兵團對「兵分兩路,處涇北渭南,中間薄弱,馬匪乘弱中間突破」的顧慮,逐漸read.99csw.com消除了。試想,一旦「薄弱」的中間部位集結起兩個兵團,其被割裂開的涇北與渭南兩坨兵力,自然聯結起來,不是「兩坨」了,而成了「兩翼」。胡、馬膽敢闖入咸陽,頃刻間就會處在西安和涇渭的三面包圍之中,成了瓮中之鱉。
過一天,盧忠良派他的參謀長萬和民拜訪馬繼援。一來看馬有無猜忌之心,二來看馬有沒有撤退的跡象。馬繼援心中有數卻裝作不知,按照禮節,盛情款待了萬和民。萬兩手空空,一無所獲。又過一天,盧忠良再派萬和民登門拜訪。馬繼援火了,拉下臉來說:「你的來意我也明白。回去告訴你們軍長,寧青兩家既然並肩作戰,就要同舟共濟,同時進退。我絕不幹對不起人的事。」
賀龍對習仲勛說:「給陳希雲和劉海賓他們加點擔子,軍區後勤部動員一下,想盡一切辦法,給我調運10萬石糧食進城。三天之內,一定要運進來!不然,敵人圍了城,軍民斷糧,援兵一時又趕不到,不打自亂嘛!」又對羅元發和西北軍區參謀長張經武說:「守備部隊的三個團向南展開,對付楊德亮;機關幹部、戰士一律拿起武器;城裡的接收工作,照常搞……」他壓低聲:「張賢約這個話只到我們這裏為止,往下面去,就講十八、十九兵團已到陝西,要大力宣傳,可以先號房子嘛!公安部門的同志辛苦點啰,加緊工作,組織力量往深里挖,打擊潛伏的國民黨特務分子,殺一批是一批……」
平心而論,胡對馬繼援種種酸不溜丟的非議有失公允。他是否具備這個資格暫且不論,就馬繼援率兵出征以來的現實表現而言,也是他胡宗南這「縮頭烏龜」所沒法比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蔣哪裡有心思「考慮個人進退」?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扳本!華南一隅岌岌可危,沒有退路;西南地方險峻且又褊狹,亦不便來日施展;西北倒是遼闊,可胡宗南在那裡一敗塗地,擅離西安、退守秦嶺,連個信兒也不給。在這節骨眼上,多年的友邦美國老爺居然在「中央政府」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採取「不干涉」的政策!國難當頭,英雄豪傑在哪裡呢?
接到電報,彭德懷的心裏踏實了,一門心思做「誘敵深入」這篇大文章。他將原準備集團圍攻馬繼援的三、四、六軍後退一步,轉到雲陽、石橋、涇陽一線;一軍和原擔負阻敵裴昌會兵團的二軍,閃開向南,轉到眉縣和戶縣,而讓匆忙趕到的十八兵團先頭六十一軍堅守咸陽。這樣,我軍實際上分成了兩坨,一坨轉往涇河,一坨轉往渭河,涇、渭之間的三角地帶主動讓了出去,把一個赤|裸裸的咸陽扔在馬繼援面前。
胡宗南的目標是西安。李振所率十八兵團三個軍向武功前進;第三、第十七、第六十九軍由隴海路南的藍田、子午鎮,分兩路北上進攻西安;第三十六軍從眉縣出發,沿隴海路南側向東,向西安逼近。
這句話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一下子點撥了萬和民。返回時,萬留心青馬部隊,發現沿泔溝一帶的隊伍,比前次來時看到的要少得多,尤其輜重部隊,大部分已經撤走。盧忠良揪住了青馬的狐狸尾巴,立刻部署撤退,並一問再問,要馬繼援給個說法。
消息當天就反饋給胡宗南,氣得他抬手就摔掉一個茶杯。
大家在會上仔細分析了一下當前敵我兵力比例情況。張宗遜和參謀長閻揆要算了一算細賬,結論讓人驚喜,我軍兵力竟高於敵軍!敵現有3個兵團、11個軍、32個師共21.3萬人;我方十八兵團抵達后,也有3個兵團、9個軍、27個師。這些軍、師都是剛整編完滿編單位,不像敵人(特別是胡軍)多數只有番號沒有兵員,剩下空架子單位,所以,論人數我軍是24.8萬人。況且,我軍在士氣方面的優勢,胡、馬軍無法相比。

一紙撤退令二馬慪氣,舉城放光明萬眾稱雄

馬繼援眉毛一聳,誰敢這麼大胆?一看,卻是一一九軍軍長王治岐。這個姓王的此次身為隴南兵團指揮,一直拖泥帶水,表現不佳,馬繼援早有輕蔑之意,沒承想他倒在關鍵時刻自己跳出來礙腳礙手。馬當即斜著眼睛冷冷地問:「王軍長,你有啥話要說?」
大陸的輸局已定。上海在蔣離去後幾天內便告失守,華東和華南戰役一天一天向南推進,李宗仁又把「中央政府」搬到了廣州——那是大革命的發祥地,李不知出於何種用心,一個勁地在打閻錫山這張牌,竭力促成老蔣復出,搞得蔣介石遁在深山也得不到一個安逸,每日頭昏眼花地發表看法。
馬繼援倒也不是信口胡謅,鳳翔這地方的確給了王治岐一點刺|激。一個月前,胡宗南的三十師和五十七軍就是在鳳翔翻的船,到如今當地老百姓談論起來還是一套一套的。那時,實際兵力不足三個團的五十七軍爛得抓不上手,與三十師共六七千人,奉命從乾縣出發,經永壽過麟游向鳳翔行進,軍長徐汝城仗著是蔣介石的得意門生,無所顧忌,吉普車裡妻子兒女一大堆,整個部隊也上行下效地拉家帶口、大包小包,說是行軍,跟老百姓大搬家差不多。因為東西多,輜重累累,一路上強拉民車,士兵也紀律敗壞,拉夫抓雞、穿門入戶、翻箱倒櫃,無惡不作,老百姓敢哼一個「不」字,開槍就打。結果,解放軍在鳳翔東20里亢家河的山隘口一個截擊,就殲滅了它8000餘人。徐汝城的吉普車打成一堆廢鐵,老婆受了傷,女兒滾到公路邊的地溝里,成了一個泥猴子。慣於逞能的三十師師長王敬鑫聲稱「誓與共產黨軍隊周旋到底」,又是拍胸脯又是打包票又是喝酒壯膽,最後不到三分鐘腦袋便開了瓢。陝中戰役的這——段,被鳳翔一帶老百姓越傳越玄,王治岐當然有所耳聞,多少領到一點對於共產黨軍隊今非昔比的感覺。
新任市長賈拓夫說:「是啊,城裡的敵、社情況很複雜。胡、馬聯合反撲還沒出發,這邊就謠言四起,有人在小街旮旯里,到處給你製造混亂,這股勢力不可低估……」
關中大地出現了短暫的寧靜。
馬繼援滿口答應著,肚子里卻還是自己的主意。他是馬步芳的獨根苗,寄託著馬步芳天大的希望。為了讓這個寶貝疙瘩能夠承繼家業,甚至「一代更比一代強」,馬步芳真是耗盡了心血……他見兒子答應得過於利索,便將信將疑地望著兒子,心裏還有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來。
羅列明白胡宗南話有所指,說:「姓馬的現在成了名角呀,唱一出是一出,進亦英雄,退亦英雄,一身都是戲吶!」
自從丟了西安之後,楊德亮一直背著黑鍋。暗授機宜的那個胡宗南不見了,只有一個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胡宗南。楊被扔在寧陝北部的東江口一帶,與西安保持著五六十公里的距離,每天瞪大眼珠提心弔膽地守候在那裡。
入夜,胡、馬大營黑燈瞎火,一片惴惴不安。而百里之外的西安市卻大放光明,歡聲雷動。周士第的第十八兵團和楊得志的第十九兵團終於如數抵達。這一次賀老總讓賈拓夫市長組織的歡迎儀式貨真價實,空城計總算告一段落!
「擊南」還是「擊北」?彭德懷說:「我看,打馬是理想的,但在胡、馬兩軍趁我十九兵團來到前即聯合實施反撲,使我被迫過早決戰的情況下,可能先擊胡更有利一些。特別是敵威脅到我不能守西安,須集中力量殲敵一兩個單位,遲滯敵人進攻是需要的。」不管打馬還是打胡,彭德懷提出了一個原則性的要求,那就是「不怕困難,不為零碎動搖整體」。
這時,突然有一人站出來喊了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