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篇 解放 第二十九章 尖刀奪西寧

第五篇 解放

第二十九章 尖刀奪西寧

「槍多得是,炮也有,是些小炮。」
「哦,有四小箱併到大箱里了。我親自點的數,絕對沒錯!」
孫志遠說:「槍杆子、筆杆子都聽你指揮,服從黨的領導嘛,你指東打東、指西打西!」
部隊又重新上路,向李二堡、塘爾垣、新民、中堡方向前進。孫鞏換了一匹馬,悲傷的心情很快被前方敵情淹沒。據偵察,民和沒有敵情,馬英的騎八旅已經撤到民和以西,目前正沿著湟水以北的公路回竄,估計會在湟水峽谷兩側高地、特別是在老鴉峽一帶設防阻擊。
這時,賀炳炎軍長和廖漢生政委過來,向王尚榮了解情況。王尚榮實際上是副軍長,二師師長是兼職,所以他有責任考慮全局問題。賀炳炎一見面就喊了嗓子:「喂老王,怎麼搞的?比大渡河還難嗎?!」
馬步芳不以為然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怕是同陶峙岳合作得不錯吧!」
黑夜沉沉,整個城市像一條隨時都會觸礁的船。
從甘肅永靖蓮花池渡口,到青海的民和縣,是真正的省界邊境,山高路險不說,因離蘭州近,青馬潰逃的散兵還很多,偵察兵們走得實在不容易!但剛剛出發,那股猛勁旺得驚人,雖然邊走邊問、邊偵察,有時還要對付一下不太老實的逃敵,行進速度仍是相當快。600輕騎晝夜兼程,一天一夜就過了王家大山、楊家大山,到達民和地界,大有「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的感覺。
為這個耳光,廖漢生事後悔得不輕。戰士打馬固然不對,首長打戰士就對嗎?他專門寫了一封信檢討錯誤,賠禮道歉,並在軍黨委會上作了自我批評。
「很及時!很好!我很高興!完全擁護,歡迎!」
這事給賀炳炎知道了,一個勁地說不行:「要說英雄,我們一軍一抓一大把,我哪裡算得上什麼『英雄』,別聽王鬍子瞎說,他才是英雄哩!」賀炳炎邊說邊使勁地擺著那隻剩下來的手,堅決不接受採訪,說是沒時間。
王震手裡舉著發令槍,似乎等待什麼觸發的機緣。
馬繼援皺緊眉頭問:「我父親呢?」
消息像一顆炸彈,那些殘兵敗將、達官貴人頓時驚恐萬狀,逃的逃、躲的躲,大半天工夫,西寧這座古老的城市就空空如也了。不走的是那些苦巴巴的老百姓,他們袖著手在夜色中圍住酥油燈,靜靜地等待將會到來的一切。
「我叫盧德,」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破門而入,搶著答道:「王震司令員派我來當勸降聯絡員。我比你們先到西寧,了解一些情況……」
王震樂呵呵地說:「這可是天大的政治工作啊!老話說官逼民反。清朝同治年間回族人造反,是清廷民族壓迫政治逼出來的;民國后回族人造反,也是如此。我們人民解放軍西進,是消滅壓在各族人民頭上的軍閥馬步芳,解放被壓迫的民族群眾,跟過去情況是兩碼事。有人說回族老太婆都會拿菜刀殺人,那是回族造反時對付反動統治的。我軍紀律嚴明,回族同胞一定會支持我們的。現在人家有誤解,一定要把宣傳工作做到家,一個人都不漏。」
打了個小勝仗,再往西走出十來里地,深谷便到了盡頭。先遣隊高高興興地衝出崗溝,通信電話突然恢復了「滴答滴答」的信號,一聽就是軍部的緊急呼號,查詢他們所在位置。孫鞏急令溝通軍部,報告:「我已到樂都縣城對面,偵知樂都敵騎西撤,民和已被友軍解放,我即繼續向西疾進……」
一軍宣傳部長劉瑞芳彙報了一條經驗:利用俘虜兵作宣傳。說有一次看到有個小戰士給俘虜兵講話,聊家常似的,把許多人眼淚都講出來了。小戰士說:「大家不要害怕,一切敵軍官兵,只要放下武器,解放軍就優待。你們拿槍打我們,又不是你們的自願。你們也都是勞苦人家子弟,是馬步芳逼你們乾的……我們同志中也有許多人過去給國民黨當過兵,解放過來了,就成了人民的子弟兵。沒關係,革命不分先後。我們是為人民打天下,大家願留就留,不願留把帽子上的十二角星摘掉,就可以回家,我們每人發兩塊銀圓做盤纏,大家回去好好種地,跟家鄉人講講,不要相信馬步芳『殺回滅教』那套鬼話……」
說起來,也就是改個口的問題。但習慣這東西很古怪,你不說它,它似乎就不存在;你一說它,它就成了一座山。有的連隊為了搬掉這座山,還組織戰士互相問答測驗,甚至在院子里排練和老鄉相遇或接觸的情景,一個扮老大爺或老大娘,另一個扮解放軍,兩個相遇,解放軍恭恭敬敬地叫聲「老大爺」,「老大爺」拖著長腔「哎」一聲,逗得大家哈哈直樂。指導員繃著臉批評:「嚴肅點,這是開玩笑的事嗎!」接著又去一本正經地導演:「聲音不要太高,親切一點,自然一點,臉別綳得那麼緊嘛……」
「馬英他們都在等你哩!」馬振武又說。
彭銘鼎這才打聽到,馬繼援已將收容起來的隊伍全部遣散。他自己則不辭而別,抄小路直奔風雨飄搖中的西寧。
趙遂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說:「我不走,我要堅守到底!」
自稱盧德的人回答:「沒有,因為出發得太匆忙。」
「我們幾個都商量好了,抱在一起干,決不投降共產黨!現在就盼你回來挑個頭。」
戰機稍縱即逝。從現實情況看,我方兵馬少但卻很精。敵人眼下正亂著,還沒形成一團,談不上戰鬥力。孫鞏立即兩條腿走路:一邊動員部隊,一邊電告軍首長,催促主力加快速度,隨時增援上來。
當然,還有沿岸的老百姓。只要有老百姓、有窮人,事情就不會鐵板一塊。這是王震的一貫信條。他從不懷疑群眾。總說,群眾不理解是我們工作沒做到家。即便是跟馬家軍沾親帶故或者中毒很深的那些回民群眾,他也抱有很大的信心。王震的世界很簡單:天下只有兩種人,一種人吃飽了撐著,一種人肚子咕咕叫。
難辦的是重武器和騾馬。指戰員開動腦筋,越渡越精,把笨重的山炮全都拆開來,一門炮分載幾隻皮筏子,一件一件地運過河。騾馬趕下河實際上是當年長征路上紅軍渡金沙江、大渡河的老經驗,老同志都不是外行。不同的是這次騾馬數量大、河面也比金沙江和大渡河寬,且北方的騾馬跟南方的還不一樣,怕水。大多數要見到頭一匹下水,後面才一匹接一匹往下跳,個別膽小的,不管怎麼抽打,只在河邊打轉轉,就是不肯下水。有個小戰士著了急,掄起木棍使勁打,木棍都打斷了,也沒有把馬趕下水。撿起了打斷的木棍繼續打,正打著,廖漢生過來了,非常生氣:「怎麼這麼野蠻!嗯?!馬和人一樣,也是我們的戰友嘛!」
彭德懷正式打響蘭州戰役的頭一天,蔣介石飛抵重慶。這兩件事攪和在一起,是中國1949年最別緻的交響。
這一席話讓馬丕烈吃了定心丸,踏實下來。
馬丕烈被引到兵團司令部所在的臨夏「東公館」來見王震。
彭銘鼎也作出掩面悲泣的樣子,說:「事已至此,不必難過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是想想怎麼走吧。」
彭銘鼎試探地問:「不知你作何打算?」
話音未落,「啪、啪、啪!」約在距湟中大廈不出200米的地方,冷不丁地響了三槍。接著又有什麼地方一陣爆豆似的槍響。
馬繼援這晚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好好睡一覺」。一回到馬家公館,他就派人秘密地找來了八十二軍副軍長趙遂,說:「共產黨軍隊是不會放過你我的,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實力。事到如今,我只能把西寧的事托給你了!」
「丕烈先生,你對解放臨夏是怎麼個看法呢?」
馬步芳一笑,覺得蔣介石滑稽有趣,居然還有臉皮借一個雞毛蒜皮的彭銘鼎來談論什麼「天下」。他正要轉移話題,忽見外面有人匆忙稟報,說宋希濂和胡宗南求見。馬頓時顯得坐立不安,臉上有尷尬之色,欲起身告退。蔣介石忙擺手:「不要走,又不是別人,大家一起坐下來談談。」
胡宗南明知馬話中有話,也不答理,只問蔣介石對「進read•99csw.com軍滇西」一案的看法。似乎要故意給馬顯擺顯擺。好讓馬知道我胡宗南不援蘭州是因為我另有雄才大略,正忙著大事業。
維持會的兩個人都是工商界人士,見到孫鞏,一躬到底,說:「大軍有什麼要辦之事,儘管吩咐,我們一定盡綿薄之力為大軍效勞!」
第二天拂曉,孫鞏帶著部隊從平安驛出發,飛馳40里。10點鐘左右,突然兵分兩路逼向機場,包圍了樂家灣,繼而佔領機場。敵機場人員一聽槍響,全都舉手投降,有三架飛機剛剛爬上跑道,也被繳獲過來。
人在極虛弱、極孤單時是不拒絕任何伴侶的。馬繼援想著自我解脫的那些道理,把蘭州一役的怨氣都記在劉任的賬上,而對彭銘鼎採取容忍的態度,以使他成為自己落魄時新的合作伴侶。
「我以為譚呈祥的一〇〇師還完整,不料也完全損失了……」馬繼援忍不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山上沒撤下幾個人,一〇〇師在東崗坡一帶,戰事也不算激烈,陣地損失並不太大,想不到退到橋邊,左衝右突,陣亡慘重。共產黨軍隊搶先一步封鎖了橋頭,譚呈祥只好率部轉到雁灘,想從那裡強渡。結果,水深流急,又沒渡河工具,只有少數門板、木片一類的東西,河水那麼大,光靠這些怎麼泅渡?官兵溺亡者不在少數,況且共產黨軍隊又追到雁灘……」
戰士像是沒聽到似的,一邊打一邊罵:「老子今天非叫你下水不可!不下水就揍死你!」
天亮時,情況有了戲劇性的變化。郝宏遠跟維持會那兩個曾經露過面的長袍先生以及盧德,老朋友似的有說有笑進了門。孫鞏神經一鬆弛,差點又要暈倒,眼前陣陣發黑,金花銀花直冒。但他咬緊牙關挺住了。
馬丕烈如雷貫耳,來不及地起身,連聲「噢、噢……」「失敬」二字都不會說了。
「走了,說去了重慶,老蔣召他。」
即便如此,賀炳炎和廖漢生兩人還是一起找到孫鞏,詳細交代任務、琢磨細節。三人坐在一處山坡腳的土窩窩邊,從兵團的任務到軍的任務一點一點談過來。之後,賀、廖問孫鞏還有什麼困難沒有?孫鞏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地圖,好久,只咽唾沫不說話。顯然,困難是有的——不是「有的」而是太多,但那時接受任務從來就沒有講困難的習慣。孫鞏憋了半天,說:「我用生命保證,堅決完成任務!」
廖漢生大喝:「再不給老子住手,我處分你!」
可惜,彭銘鼎沒能如馬步芳的意。他在尚未堅持到「最後時刻」時,便回望一眼三愛堂,沒有出息地擠入撤退的人流。
大部隊也鉚足了勁在搶時間。皮筏子來回倒,是顯得笨了點,可畢竟解決了問題。部隊在河東岸排好隊,100隻筏子、小筏4人、大筏8~10人,一趟也要渡上近千人。
「再見了……」孫鞏小聲咕噥一句,突然起身拔出手槍。
此刻,五十步笑百步也沒什麼意思了。馬繼援比撤離蘭州指揮部之前,心境要平和得多,共產黨的子彈並未像他詛咒的那樣射穿彭銘鼎,反而彭好端端地活著,而自己卻喪魂落魄,不成樣子。這個世界原本事事有定。馬繼援覺得自己和彭壓根就不是一個林子里的鳥,只是偶爾飛做一處罷了!這樣想著心裏就痛快得多,無所謂嫉恨,無所謂寵信。他對彭說:「你願留就留下,不留就不留,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王震受了啟發,說:「一軍是一支有光榮傳統的老部隊,是賀老總親手帶出來的,能打仗,政策紀律執行得又好,英雄人物多得很,光是獨臂英雄就有好幾個吧!賀炳炎軍長就是個老戰鬥英雄嘛,是不是以他的事迹為主,寫一個劇本,給部隊演一演。可別小看演戲啊,《白毛女》《窮人恨》這些戲,對部隊起了多大的教育作用啊!俘虜兵解放過來,一訴苦、一看戲,立場很快就端正了,打仗就成了英雄!」
馬步芳敏感地意識到,會不會是「中央派」的那班傢伙惡人先告狀。於是,立刻忿忿然地說:「劉任和彭銘鼎在蘭州作戰中沒有起到好作用。關鍵時刻,漢中和寧夏也都冷眼旁觀,若是哪一方面以黨國利益為重,增援一下,也不至於如此!內無良臣、外無接應,我是孤軍苦戰……」
時間過得真慢,一分一秒都拉得極細極長,就像一根快要掙斷的琴弦,而孫鞏和戰友們的每一顆心臟,都在這琴弦上顫顫巍巍地跳動著。
這次,彭銘鼎徹底蒙在鼓裡。他和幾個原西北長官公署的大小官員還懷著某種希望,一步步由永登撤往古浪,滿以為到河西還有大動作,因而彼此稱呼官名,儘力保持前朝的威儀。走著走著,發現隊伍不對勁,數十成群,放羊似的,且北去的少,南回的多,忍不住問士兵是怎麼回事。士兵答:「馬家不要我們了,我們只好回家各謀生路……」
王震聽完馬丕烈的話,笑了笑說:「你是開明人士,在西安時我們就知道你。」他擔心馬聽不懂,特意舉個例子:「在陝北,有個李鼎銘先生,他就是一位開明人士,很進步,精兵簡政的意見就是他提出來的,毛主席評價很高。」

聞青馬父子逃之夭夭,守西寧長夜提心弔膽

馬繼援暗暗一驚。又問:「啥時走的?」
兩人對視,許久,馬振武憤怒地罵了一句:「長官公署那伙王八蛋……我恨不得抓住他們,宰光了狗日的!」
如果不是人介紹,馬丕烈怎麼也不會把王震的威名同跟前這個大大咧咧的男子漢聯繫在一起。他很客氣地把馬丕烈讓進屋。招呼落座后,馬還在小聲地問:「王震司令員在哪裡?」
「好。你和馬全義、馬璋隨行,跟他們招呼一聲,明早10點準時起飛!」
「黃的不是三十五箱嗎?」
可是賀炳炎和廖漢生的複電卻是:「據悉,馬匪殘部尚有兩萬餘人向河西走廊潰退,其中八十二軍殘部與騎八旅均回竄青海,任務緊急,分秒必爭,望不怕犧牲、不顧疲勞、不惜一切代價,晝夜前進,務必搶在敵人之前……」
王尚榮緊鎖雙眉:「怎麼能不難!你看,河水這麼寬,水流又急得不得了,兩分鐘前一個班扔進去了……浮橋沒法架!」
那一刻很快便被黑夜吞沒,包括對往昔的記憶。彭銘鼎拚命想象著這座被自己親手放棄的城市,將會怎樣地去迎接新生,而他自己——他無法確定未來的生活。他想,無論如何不能就這樣赤條條地投進共產黨懷抱,像一條名副其實的喪家之犬。而同時,又將是變節失貞的下三爛。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哪怕前途……唉,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孫鞏的先遣隊沿著湟水南岸川穀地帶賓士,穿過大峽,天黑時才到達平安驛宿營。這時,隊伍才長長地噓了口氣。按原計劃,此地是與二軍先頭部隊的會合點,二軍還沒趕到,而他們卻搶先逼近這個西寧的門戶。
西寧對馬繼援的吸引力,除了他的父親馬步芳之外,還有另外一絲微弱的希望。據說,譚呈祥的一〇〇師、韓有祿的二四八師及馬振武的一九〇師,都有一些青海籍官兵正在渡過大通河、翻過大坂山,向湟中、西寧方向散漫而去,處在群龍無首的境地。此外,先期趕赴西寧的馬英騎兵第八旅和青馬八十二軍副軍長趙遂所帶的300多名殘部,以及一些零散的新編、舊編步騎兵,也在翹首以待馬繼援的到來。
王震又讓馬丕烈看牆上貼的人民解放軍大布告,那是毛澤東和朱德共署的「約法八章」,王震邊念邊講解,態度、作風全都無可挑剔。馬丕烈動了感情:「懸在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內心有種說不出的輕鬆感。」
黃河屏障是馬步芳固守西寧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所以,他在這方面下的工夫比較大,從上游的貴德順流而下,到尖扎、到化隆、到臨夏、到永靖這一段,稍稍像樣點的渡口,通通下過手,渡船全都破壞一空,連木料、繩索及可以捆紮成皮筏子之類的牛、羊皮材料,也清理得乾乾淨淨。給王震一兵團留下的,只https://read•99csw•com有一條滔滔的黃河。
「早一分鐘過河就早一分勝利」,這是王震出發前提出的一個口號。王震這時也在循化渡口和二軍的郭鵬軍長、王恩茂政委及政治部主任左齊等人坐鎮指揮渡河。他在循化找到一個叫馬全欽的民主人士,做了工作,將舊政權的稅務局長周文煥推舉出來當了新政權的縣長。這一來,涉及渡河具體事宜就好辦得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樓下傳來一陣騷動。
王震哈哈大笑:「我就是王震!」
最後,王震給這些紀律條文下了個「墜子」,規定:只要誰冒犯了民族和宗教紀律,不用報告就可以槍斃。
後來部隊到新地方,真有許多穿國民黨軍裝的俘虜兵幫著帶路,進山找阿訇講道理,現身說法。這些人都是領到解放軍兩塊銀圓返鄉的,跟當地群眾講話,很有說服力。
孫鞏帶的這600輕騎可是一軍偵察力量的精英啊!軍、師、團三級偵察人員都有,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賀炳炎、廖漢生心裏越想越焦急,火燒一樣難受。
28日凌晨,先頭的二師五團三營緊隨軍偵察隊後面,乘坐皮筏子衝過黃河激流,抵達北岸。一登岸,部隊立即展開,突如其來,把敵兵佔領的制高點拿到了手。渡口一下就控制住了。按約定,他們立刻打了三發紅色信號彈。全軍各師團按預定計劃,分秒必爭,一筏子一筏子送過河。
「都準備好了,重的裝箱上鎖,貼了封條,輕的用棕繩打包。分類填寫清單,一式五份……天亮之前裝車往飛機場運,小飛機昨天晚上就停在跑道上了!」
孫鞏的腦子「轟」的一聲,第一個念頭便是:先下手為強,狹路相逢勇者勝!
「處分我也要打……」那戰士嘴到手到,棍子又斷了一截。
蔣介石畢竟見過大世面,見到馬步芳,若無其事地迎上去,說:「子香,辛苦了!」弄得馬步芳站在那裡張口結舌,老半天不知說什麼才好。

彭銘鼎趁亂奪生路,馬繼援臨難收殘兵

舊政權上層一活動,連磨房船都派上了用場。雖說循化渡口察汗大寺那一帶自古稱為「天塹」,峽谷林立,但二軍的渡河還是搞得有聲有色,察汗大寺、草灘壩、依麻目庄三個渡口並用,又是木船、又是木排,皮筏子的數量更是可觀,渡口的歡聲笑語、歌聲號子聲,清早開始就不絕於耳。
由於水流湍急,最初的幾次努力一一失敗。代價是慘重的:僅有的幾隻小船全被沖走!有隻船上載著一個班,出岸10來米遠就控制不住,王尚榮師長在岸上一句話還沒喊出口,就下去了200多米,一個浪頭打翻了……
部隊渡河一天一夜,廖漢生和賀炳炎守在渡口眼都沒眨一下,警衛員們心疼首長,跟在後面嘟嘟嚷嚷勸他們休息,賀、廖都當作沒聽到。說狠了,賀炳炎還發脾氣,脖子一梗說:「彭老總打蘭州七天七夜都沒睡覺啊,我們又不是豆腐渣渣!一定要趁馬步芳立足未穩,打他個措手不及,早一分鐘過河就早一分勝利!」
「但是,敵人也累呀!」孫鞏咬著牙給部隊下命令:「馬匪也是人嘛!我判斷這絕不是大部隊,咱要有信心,速戰速決,拼上去!」
那就去青海。馬丕烈說他過去在青海做過事,認識很多人,願意為解放青海出一份力,並且推薦馬步芳的叔叔馬良以及另外兩名漢族代表一同去,說:「在臨夏,過去有些事情都是回漢一塊辦。」王震滿口答應。
「這會不會為難你?」
一周前的8月22日,王震踏入臨夏時,臨夏幾乎是座空城。這對佔領者來說,也許比受到強烈的抵抗更加恐懼。
「坐、坐啊。」蔣介石操著帶奉化尾巴的國語熱情招呼著,自己在對面沙發上先坐下來。
「三天前。我也沒見著,馬英見著了。」
三師偵察連報告:他們正在與城外的散敵激戰。
孫鞏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實在不忍目睹無言的戰友如此痛苦的掙扎!這是一匹百里挑一的好馬,曾得到過賀老總的誇獎。他太喜歡它了!漫長的戰鬥道路上,他們相互依戀、配合默契……他蹲下去在馬身上輕輕地撫了一撫,它渾身都是汗淋淋的,還在冒著熱氣。
馬繼援滿意地點頭,又問:「黃魚多少?白貨多少?」
彭銘鼎聽出聲音很熟,便順從地走出人群,轉過一個屋角,果然街路旁停著一輛吉普車。這時,他認出了對方,原來是駱駝團團長賀新民。便隨嘴問道:「隊伍呢?」
賀炳炎盯著王尚榮想說句蠻話,又覺得不合適,就跺了一腳,拉起廖漢生說:「走,到別的河口看看!」
彭銘鼎的腦子極快地轉動,有了新主意,說:「長官既在這裏,彭某哪有自去之理!」
宋和胡是來向蔣補充陳述「進軍滇西」方案的。這是他們躲在漢中密謀了近一個月的成果。兩人從方案呈送之日起,就充滿自信,斷定蔣介石對方案必感興趣。所以今天踏進這個門,始終情緒飽滿,簡直可以說神氣活現!

兵進臨夏空城不空,馬到黃河絕渡不絕

「怪不得呢,你們是不把西北當地方啊!」馬步芳冷眼搶白,話說出來像是槍子。
馬丕烈並沒有走遠,只是躲到鄉下七上八下地揣測了三兩天,便又決定帶著妻兒重新回到縣城。結果,正像他所猜測的那樣,家裡滿屋子住著解放軍部隊,裡外家什,所有的東西絲毫都沒人碰過,他馬丕烈以及臨夏所有馬家大戶的財產,一概保護得十分周全。更重要的是,他本人身為舊人物,卻還受到包括解放軍普通戰士在內的所有人員,恭恭敬敬的禮遇。這使他體會到眼下的軍隊,並非流言蜚語所糟蹋的那樣讓人厭惡,而紀律嚴明顯然超出自己的想象,和國民黨軍的官長與士兵完全不同。
「不要主動出擊,守住就行了!」是孫鞏的說話聲。他被喂進一點糖水,睡了一小會兒,醒過來了。大家驚喜地跑過來問長問短,孫鞏擺擺手,吃力地翻著身。
手槍在孫鞏手上不住地顫抖……
王震聽說這個小故事,興奮得哈哈大笑。兵團進駐臨夏已經第三天,王震像這樣開懷的大笑還不多見,所以把警衛員都高興壞了,忙去告訴政治部主任孫志遠。孫住在一位知名人士的宅子里,他也正有一件喜事掛在臉上,見王震的小警衛員過來,隔著窗戶就大聲吆喝道:「喂,小鬼,快去報告王司令員,我們的房東回來了!」
「孫科長……老孫!」一師偵察科長郝宏遠趕緊招呼人把孫鞏抬到案几上:「大家不要慌,現在都聽我的指揮……」

明大義舊人奉心力,渡天塹激流只等閑

「那……」孫鞏的腦子在急速轉動。
這是個誘人的計劃。但是,孫鞏果斷決定,不冒這個險,他說:「為了不耽誤時間,咱繞過去,在湟水以南,沿著青砂山的半山腰穿越溝嶺前進!」
郝宏遠招呼兩個老偵察兵,跟著盧德走了。一去幾個鐘頭沒有消息,把孫鞏急得滿頭大汗。這幾個鐘頭里,他把什麼情況都想到了,如一切順利,天亮時將採取哪幾項措施控制局面。否則……他甚至已通知各偵察連:隨時準備集中……
王震所說的「憂」,側重在群眾紀律方面。西征出發之前,王震就給部隊提出一句口號,叫作「依靠政策紀律打勝仗」,並且擬了個「三要五不準」的條文:一要嚴格執行紀律政策,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二要人人開口,個個宣傳;三要堅決執行俘虜政策,不殺不辱。「五不準」是:一不準進清真寺;二不準進入回族同胞的內房;三不準吃豬肉;四不準借用回民食具;五不準私自到回民井中打水。這還不夠,還明確規定了進入回民地區后,對回族男女老少的稱呼。對老年人要稱老大爺、老大娘,青壯年稱「大哥」「大嫂」,不準籠統地叫「老鄉」,更不準叫人家「老表」「老闆」。
那馬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的,身上布滿了傷痕,不斷地跳起前後蹄,嘶叫著。
「唔——」蔣介石眼中寒光一閃,「俗九九藏書話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世道人心,能撞鐘的和尚還是好的。能撞鐘又能念幾句經文,就更加難得。一人容天下,天下容一人嘛,是不是啊子香?」
不管如何緊張,馬丕烈還是恰到好處地控訴了青馬,而對人民解放軍予以力所能及的讚頌。
於是,打江山的共產黨才有一個叫作「群眾工作」的法寶,坐江山的國民黨才一聽到「老百姓」三字就頭痛。因為有渡河任務壓在頭上,一兵團這一段的群眾工作有了最實際的需要和最實在的內容。連日來,各師各團都組成工作組,挨家挨戶搞宣傳、做動員。這是個多民族居住地區,老百姓對解放軍的感情很複雜。過去馬家那一套統治,一向是回民老大,別族都是孫子。聽說解放軍要打姓馬的,情緒一下子就調動起來了。接著,空空蕩蕩的渡口,奇迹一個接一個產生出來。幾百里河岸上,部隊在各少數民族群眾支援下,修船造筏,忙做一團。有人問一個四十齣頭的撒拉族漢子:「你們把那些棕繩、木料和羊皮筏子都藏到什麼地方才沒給馬匪發覺呢?」漢子幽默地指著自己的心窩:「不瞞大軍說,都藏在這裏頭呢!馬家就是把我殺了也搜不去。只要我身板在,馬家把什麼都搜光了,我還可以鳧水送大軍過河!」
現在,馬繼援的直接對手不是別人,是解放軍一兵團大名鼎鼎的王震。
若論實力,孫鞏的先遣隊雖然在人馬數量上比馬英騎八旅差一大截,但卻都是經過嚴格訓練、又有作戰經驗的偵察員。而馬英的隊伍不說是烏合之眾,也已是驚弓之鳥。雙方交鋒獲勝的把握有七八成,幹得好,有可能把馬英吃掉一部,甚至全部吃掉也未可知。如果那樣,青海下一步麻煩就小多了。
蔣介石忙出來打圓場:「子香,你誤會了,不是那麼回事。這個……我們可以接著談西北,剛才講到哪裡?噢,彭銘鼎這個人……」他將整個身體與思維都給馬步芳,而將宋、胡二人晾在旁邊。
馬繼援不能再在永登浪費表情了。固守西寧、偏安一隅,以待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才是他最根本的使命。馬繼援還沒有糊塗到分不清孰輕孰重的地步。
這話聽起來有點兒豪邁但並不空洞。此去西寧數百里高山峻岭,均為多民族居住地區,群眾語言不通,何況一路上還流落著大量青馬的散兵游勇!孫鞏手中只有一份老掉牙的地圖和一部老掉牙的電台。因為要輕裝,講究速度,給養帶得極為有限,而多半還是馬料,不說別的,就是出發不遠處便面臨的這個黃河蓮花池渡口,也夠他吃一壺的!
孫鞏一橫心,槍響了。棗紅馬眼裡漸漸失去光亮,淚水也幹了。孫鞏別過臉,吩咐別的同志將它埋葬在一棵烏桕樹下。
警衛戰士慌慌張張地報告:「有個當地人自稱是王震司令員派來的……」
王震是個從無懼色的將軍,「南下北返」的往事已足以證明這一點。但是,「空城」使他警覺到一種力量的存在。這不是槍炮可以解決的問題。王震把兵團政治部主任孫志遠叫來,說要召集一、二兩個軍宣傳部長開會,研究研究當前部隊的思想工作:「老孫啊,該用用你那一『杆子』了,你給我組織個『炮群』行不行?」
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漸漸的,城區方向一支馬隊出現了……馬繼援心頭陣陣發緊。他知道那必定是父親派來迎接的人。
維持會的人滿口答應,轉身即去辦理。
郝那個粗大的嗓門在喇叭里向全城宣布:「人民解放軍已經佔領西寧,馬步芳統治青海的歷史永遠結束了!目前,兩路解放大軍正在浩浩蕩蕩地向西寧挺進……」
蔣介石見大家話不投機,也就趁機岔開話題,按照他固有的思路,對「進軍滇西」大潑冷水:「我認真考慮過了,不打算同意此案。其一,兩廣恐難保持,大陸必須保有西南地區,將來才能與台灣及沿海島嶼相配合,反攻復國;其二,國際地位問題……」
賀新民的車開到永登,天還沒亮。他把彭銘鼎扔在一個鋪子里,自己找隊伍去了。當然這也是彭的意思。彭拍著賀的肩膀說:「兄弟,一兵一卒、一匹駱駝都不敢丟啊,這都是本錢!」
彭銘鼎不假思考:「開,一直開到永登!」
馬繼援再度領教失勢的痛楚,決定撤手。
馬步芳按照蔣介石的指點,笨拙地落座,臉漲紅著,說:「蘭州完了……」
「2000多人不會有事,光馬英就有千兒八百哩!」
蔣介石打斷馬步芳的牢騷,寬懷地說:「寧夏和漢中都有苦衷,寧夏圖自保,漢中嘛,嗯……這個……尚在整補之中。至於劉任,他有什麼情況總是會向李代總統報告的,我不太清楚此人。不過,彭銘鼎應該很得力呀,不是聽說他同令郎合作得不錯嗎?」
這種皮筏子並不難做,就是把整張牛皮或者羊皮,縫製成皮筒,四邊紮緊,吹足氣,形成一個浮筒。如果是單人,就抱著一個浮筒游過河去。要是人多,就得把幾個皮筒綁到木架下面,組成一組大木筏子,一次可以渡過3~4個人,大的甚至能渡十幾個人。過河時,只要死死抓住,不要翻過來,連划帶漂就過去了。
「喂,是我!」黑暗中不知是誰拉了彭銘鼎一下:「快過來,那邊有車!」
劉瑞芳聽了王震這番話,一拍腦門說:「對呀,賀軍長那些事迹要是演出來,保證會把人感動死!不說別的,就是湘中突圍鋸胳膊那一段,鐵石心腸也得跟著落淚……我一定組織人來寫!」
馬繼援表示充滿信心,可轉而他又說:「今晚算了,讓我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講。」
「啥事?」孫鞏跳起來急問。
那匹伴隨著孫鞏踏過千山萬水的棗紅馬,還四蹄朝天仰在地上,拚命地抽搐。戰馬也通人性,它的眼睛大大地瞪著主人,眼角不住地滴著淚水,好像在留戀著什麼,又好像是在哀告著什麼。
彭銘鼎勃然大怒:「你身為國軍上校團長,怎可丟掉自己的隊伍?過去我是咋跟你談的?糊塗!」
「有多少槍?有炮沒有?」
「馬怎麼辦?」賀炳炎插|進來問。
部隊的確已拖到極限,有人走著走著往路邊樹杈上一靠,就昏死過去。馬匹累死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還有一些人和馬不小心從高聳入雲的峭壁上糊裡糊塗地墜下懸崖……
此刻,孫鞏所帶的先遣偵察部隊已經過了馬營、古鄯,進到巴州附近。人馬都疲勞到了極限!從秦安出發,至今已經連續作戰二十多天,有的馬掌跑掉了,有的戰馬累死了,孫鞏自己一匹騎了好幾千里的棗紅馬也一個跟頭栽倒在地。一師偵察科的郝科長建議:「為了保持戰鬥力,是不是休息一天呀?」
馬振武在百米開外的一個小土丘上下馬,一臉晦氣地走到馬繼援跟前。他走得很慢,步子也拖沓,這讓馬繼援彷彿等候了漫長的一年,但自己卻一步也走不動。
盧德猶豫了一下,說:「可以!但能不能派兩個同志跟我一道去?」
這是8月27日,蔣介石到重慶的第三天,馬步芳心事重重地踏上重慶山洞林園官邸的石級。飛機從西寧起飛時,他就心亂如麻;到達重慶,更有幾分慌張;此刻,在慌亂之中忽又摻進一絲絲羞愧。
盧德一走,孫鞏立即著手調整城防部署,重點突出上五庄和大通橋方向。與此同時,他讓郝宏遠把湟光電影院的大喇叭開動起來了。
馬繼援低著頭不吱聲。
剛把部隊部署開,西寧城內治安維持會的人就來了。孫鞏部署了警戒,即與維持會的人接觸。所謂「接觸」,主要就是交代政策,提出要求。孫鞏特彆強調:「我主力部隊隨後就到,望動員商人照常開業,夜晚12點戒嚴……」
馬步芳突然失去胃口。而且在蔣介石面前談彭銘鼎,既危險又可笑,何況還有宋、胡在場。他覺得沒有必要在外人面前抖摟「家醜」。再不順眼,彭也是西北軍政長官公署的副參謀長嘛!若是8月25日晚上彭銘鼎最後時刻是死在蘭州的指揮位置上,一切是是非非還得重新評說呢!
賀不耐煩地答:「你呀,這時候還九*九*藏*書提隊伍!」
這都是後半夜發生的事,馬繼援一本清冊,了如指掌,可見他並未離開蘭州多遠,倒是聲稱留下堅守的彭銘鼎,早早跑到了百里之外的永登。
孫鞏昏厥在樓梯口。五天時間不到,他奔跑了近千里路程,而真正的睡覺時間累加起來不足四個小時。
「好,你帶兩個人一塊去!有情況隨時聯繫。」孫鞏邊說邊向郝宏遠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見機行事。
盧德說:「王震司令員是不是長個瘦高個,說話哈哈笑?他親口告訴我,叫我到西寧跟你們先頭部隊一個姓孫的領導接頭……」
沒走多遠,一眼看見軍偵察科長孫鞏。他的先遣偵察隊整好了隊,就要下河。孫鞏不知從哪裡找來幾個老鄉,在比比劃劃地講解渡河方法,說是用船從上游下水,邊划邊隨著水流往下游漂,就是距離長一點,只要船不打橫,是可以過河的。那幾個老鄉都是弄水好手,對牛皮筏子和羊皮筏子過河最有經驗,他們都願意充當馭船水手,胸脯拍得嘭嘭響。
廖漢生實在火得不行,衝上去給那戰士一個耳光。這一下那戰士傻了,他沒想到軍政委會給他來這一手,木獃獃地盯著廖漢生,手也住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彭銘鼎見到馬繼援。
馬繼援說:「今後只有把戰馬變耕馬,以待良機……」
接著,他們便在永登西北地區陸續收容殘兵敗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得6000多人,其中有在蘭州到河口北岸擔任守備的三個騎兵團,還算完整,馬繼援讓韓有祿帶領著駐守秦王川,以掩護收容。其餘收起來的人都是老殘勤雜,有一部分是前不久由甘肅保安團隊拼湊起來的甘籍官兵。馬繼援本來還想整補幾個漂亮點兒的師,拉到涼州(武威),同新疆的騎五軍會合,鬧出一點名堂。一見是這麼些破銅爛鐵,心涼了半截。再說這時的西寧又連連來電,催促他從速返回青海。
經過這一夜的折騰,馬繼援與前日判若兩人。他光頭鵠面、狼狽不堪地從紅城子方向蹣跚走來,身後只有包括他的家眷(大小老婆)在內不足一個排的隨從。見到彭銘鼎,馬繼援的淚水奪眶而出,哽咽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宋希濂和胡宗南無比沮喪地對視著,覺得突然,連申辯的理由一時都想不出。
「你能把維持會的那幾個人找來嗎?」孫鞏逼問道。他似乎已忘記剛才暈倒,抖擻的精神又回到他的眉梢。
「王震司令員派來的?」孫鞏皺緊眉頭,與郝宏遠對視了一下,問:「有證明嗎?」
「很好,能去,我能去的。」馬丕烈爽快地回答。
時近中午,王震正在欣賞渡河的聲勢和速度,忽報河心打碎了一個木排。驚魂未定,又有報告:另一隻木船突然間像脫了韁的野馬,疾飛下游,船上有兩個排的人馬,還有十五團的兩位營長……
交涉完維持會,城市的穩定工作基本上有了著落。孫鞏大大地鬆了口氣,趕緊回指揮大廈,這時,他才感到兩條腿灌了鉛似的,怎麼也拖不動。他竭力穩住自己的身體,但步伐還是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挨到指揮大廈,一級一級台階剛爬到二樓,忽覺天旋地轉,眼皮一耷,什麼都消失了。
孫鞏說:「通知各偵察連,提高警惕,加強戒備,組織整班、整排集體巡邏,一定要保存實力,不要主動出擊,敵人打槍不要管他,只要不主動襲擊我們,我們不還手,天一亮就不怕了!」
「你們不要著急,馬步芳留下的人馬現在不在西寧,西寧只有些零零散散的人,鬧不了啥氣候。他們大隊人馬都在上五庄和大通橋那邊集合呢!有兩千多人,是馬家八十二軍的,軍官也有好幾十個。他們打算這一兩天就打回西寧來,所以,城裡老百姓很害怕,擔心你們的部隊少,弄不過他們。我跟他們說,你們大部隊馬上就到,他們不相信哩……」
沒過兩天,王震的話應驗了:蘭州宣告解放。馬丕烈不用跑冤枉路。
「不能報喜不報憂啊!」王震說,「我開這個會,不講辛苦、不講成績,就是作檢討!」
部隊衝到東關一看,更放心了。馬匪根本還沒來得及組織防守,一切都散著攤,任由出入。西寧是座空城。孫鞏得以從容部署兵力:二師偵察連佔領西門、南門一帶;三師偵察連佔領小橋工廠區;一師偵察連和軍直偵察連,佔領東關的周家泉馬步芳公館、湟中大廈、湟光電影院、湟中實業公司等處。指揮所設在湟中大廈的樓上。
郝宏遠往前一站:「我去吧!」
事實上這一帶老百姓祖祖輩輩都習慣於用牛皮筏過黃河,往來於波濤之中勝似閑庭,年輕人個個有「兩把刷子」,自告奮勇當馭船手的大多手段高強,有成功把握。雖說坐筏子的人有點膽怯,但肯定是有驚無險。
那個戰士憋不住氣,還要再打。
說走就走,王震的發令槍終於打響。
「你要幹什麼!」郝宏遠一把攔住孫鞏,「你躺著動動嘴,我來執行就是了嘛!」
彭銘鼎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想著,夾在人流之中,不知道要往哪兒去。
孫鞏顧不得多問了:「好,你詳細談談情況吧!」
這天晚上,孫鞏沒法入睡。敵人正在潰散之中,摸不清底細。時間就是勝利,傻等不是個辦法。那麼,憑他所帶的這麼一支小部隊,遠離主力有兩三天的路程,孤軍深入,能否乘敵空虛、忙亂的機會,一舉襲取西寧呢?圍繞這個問題,他把三個師的偵察科長郝宏遠、魏家禎和黃庭欽召集起來商量。大家仔細分析了形勢,都覺得事不宜遲,等蘭州方向大批散兵游勇都擁到西寧,麻煩就大了。
孫鞏的偵察隊在控制渡口方面也作出了一份貢獻。他們派出兩個偵察連,配合先頭營作戰。打垮敵渡口防守之後,立即隨隊前進。
馬嘆口氣說:「我不能走,還得在這裏把隊伍收整歸攏一下,突出來多少算多少……」
火候已到,王震一步到台口:「你可不可以到蘭州找馬繼援說說,叫他不要玩什麼花樣了,他能打掉第一野戰軍嗎?就算能,我們還有第二、第三野戰軍。你與他有親戚關係,你考慮能不能去一趟呢?」
送走趙遂,馬繼援又派人去叫馬步鑾,問:「東西都準備好了沒有?」
黃河鐵橋還不算太擠,賀新民的車喇叭哇哇叫著,勉強通過。之後,就加足油門橫衝直撞,不到五分鐘便駛向蘭州的郊外。瘋跑了一段,彭銘鼎問:「前面是什麼地方?」
永靖渡口是甘肅省進入青海省的一個傳統渡口,原先有鐵索橋,守敵逃入青海時,把鐵索橋全都弄斷了,大小船隻也被搶走的搶走、燒毀的燒毀,現在只剩下架設浮橋一條路了!
來人是一九〇師師長馬振武。
「我認為不會,即便有點為難,也只在我一人身上。沒關係的,您的話我一定帶到。」
孫鞏怔了怔,點頭同意。
這一下孫鞏心裏平靜多了,大胆作出決定,讓部隊睡個好覺,吃頓飽飯,喝點熱水,然後,精神抖擻地佔領西寧市東關。
黃昏中的西寧,黑漆漆的城郭東倒西歪地卧在風中。大片灰雲從天邊漫散過來,與遠近的山影橫接,顯得壓抑、沉悶,躁動不安,看上去令人不快。馬繼援與幾十個隨從和馬汗淋淋地立在郊野,久久地望著這座故城,沙塵密布的臉上,輕輕沖開一道一道小溝,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審問了機場人員,孫鞏才知道馬步芳和馬繼援等人都跑了。走時所帶的金銀財寶,許多臨上飛機時,因為帶不動,又被丟了下來,存放在飛機場。
遠遠近近的槍聲仍在不斷,城裡的、城外的,無法判定準確位置。然而,作為指揮部的湟中大廈卻漸趨平靜,除了電台報鍵聲和大家相對緊張的呼吸聲,似乎就沒有別的聲響。
馬繼援就這樣帶著馬步鑾、新編步兵軍軍長馬全義和一二九軍一師師長馬璋及百余箱黃金、白銀,匆匆飛離了西寧。
三天!正好是馬繼援從永登往回走的途中。馬繼援盤算著這突然變故後面所隱藏的東西,心裏不禁打起小鼓。
部隊二話不說,拋開大路,鑽進深谷。由於山高溝深,無線電信號突然中read.99csw.com斷。賀炳炎和廖漢生嚇了一身汗:莫非……不會吧!
「黃魚三十一箱,白貨一百二十一箱。」
也許就是孫志遠所說的那位「房東」吧!此人名叫馬丕烈,跟馬步芳有親戚關係。1940年前,還當過國民黨八十二軍的少將副官長,後來又當了偽青海省政府的財政廳長,還當選為偽國大代表,到南京開過會,跟蔣介石頗親密……王震想,此時此刻的歷史篇章,就該有這樣一位有點小名堂的人物站出來,稍稍點撥一下方可運筆。而他,卻在一兵團進駐臨夏之前逃之夭夭。
這倒也是實話。賀炳炎正忙著和政委廖漢生落實一項重要任務。蘭州就要炸窩,青馬回竄青海是意料之中的事,部隊必須搶先一部趕到西寧,爭取主動。因此,他們決定抽調軍直及一、二、三師四個騎兵偵察連和九個團偵察排的騎兵班,以及師偵察科長、各團偵察參謀共600餘騎,組成一個軍的先遣偵察部隊,急驅西寧,查明進軍西寧的沿途敵情、道路、地形等情況,為大部隊奪取西寧當開路先鋒。
賀新民嘿嘿一樂:「老兄啊,我的隊伍早拉著物資上路了!要是等到這會兒,只怕連城也出不去呢!」
這樣,黃河彷彿就成了擺在一、二兩軍面前的起跑線。王震的兵團部設在臨夏,右手的永靖渡口集結著一軍。它將由此渡過黃河,經民和、樂都,沿著湟水和蘭州至西寧的大路,由東向西進軍;王震左手的循化渡口集結著二軍。它將由此北渡黃河,經甘都、化隆等地一直往北。從地圖上看,王震一肩雙挑,很有點擔當重任的意思。
他們跨上馬背,招呼隨員一同進城,邊走邊聊。馬振武小心地報告:「聽說共產黨軍隊王震部在過黃河;幾天內就到,有好幾萬人……」
「老兄放心,反正不是共產黨軍隊的營子,先趕到河口再說吧。」

先遣隊飛兵赴戎機,孫科長魂斷別戰馬

馬繼援嘆息著,不無感慨地說:「果然是日久見人心啊……你可以告訴大家,各人騎上各人的馬,帶上自己的槍,把重武器全部毀壞,各自回家,將槍與彈藥埋藏起來,所有官兵掩姓埋名,變為民間便衣戰士……將來機會一到,我們仍是八十二軍,到那時再來翻身,再與共匪算總賬!」說完,馬繼援將一封標明「親啟」的信遞給趙遂,讓他代轉馬英。
孫鞏成功了!賀、廖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到處傳揚。軍政治部組織了好幾批人到沿岸老百姓家從頭做工作,中心內容就是收購牛、羊皮,然後大家一齊動手扎筏子,一晚上就趕出100多隻。隨之,上百名弄水好手也組織齊了,一筏一個當地水手,搖搖晃晃地來回渡載部隊。
孫鞏當即召開幹部會,傳達軍部指示。說:「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相信賀、廖首長也不會……」他實在沒有更多的道理可說。
郝宏遠把地圖湊到手電筒光底下,努力判斷槍聲最為激烈的方位,覺得應該是西關和小橋一帶。那是工廠區,中間隔著湟水,支流稱北川河,向北40里便是大通橋鎮,地形複雜。郝宏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吩咐電台立即與守在那邊的三師偵察連取得聯繫。
老鄉說:「好辦,往水裡趕!牲口都會划水,淹不死的!」
賀炳炎太陽穴上暴著青筋說:「那就快吧,兩個鐘頭內拿出經驗來。」
馬丕烈沒有意料到王震會稱他為「先生」,而且省去一個「馬」字。這種在他看來過高的禮遇,讓他的雙肩承受不住,身體情不自禁地戰慄起來,額上也滲出細汗,以至於後面的答話語無倫次,有些結巴。
孫鞏想了想也有道理。這麼多天連口氣都來不及喘,跑累了,就在馬背上打個盹;肚子餓了;咽口炒麵,灌口涼水,簡直把性命擱在一邊,再下去,只怕人也垮、馬也垮了!於是他決定電請軍首長同意,休息半天。
這讓本來就氣不順、心不平的馬步芳渾身不自在。淡淡地握手寒暄過後,馬步芳便唱開洋腔,說:「如果不到總裁這裏來,我們見一面比登天還難,發個電報又怕收不到,就是收到了也怕沒工夫看啊……」
天一亮能有什麼辦法?孫鞏自己心裏也沒底。軍主力相距西寧滿打滿算還有將近兩天的路程,而他所帶領的這600輕騎,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過去打仗,每到一地總有地下黨的同志主動派人聯絡,介紹敵情,而西寧,似乎壓根就沒有中共地下黨組織(後來證明這是事實,西寧是全國唯一沒有中共地下黨組織的城市)。孫鞏有種強烈的感覺,自己是騎在老虎頭上或是坐在火山口上。
顯然,賀新民是隻身帶車專程來接彭銘鼎的。彭大受感動,摸黑在賀的手背上使勁拍了拍。
「……」馬繼援腦子亂得很。
廖漢生喝道:「你給我住手!」
下一個目標就是西寧。這一兩天,西寧出現少有的「無政府」狀態。城內跑不走或者不想跑的士紳,過去也耳聞一些共產黨的政策,所以紛紛站出來維持秩序。各族老百姓也紛紛自行組織起來,看著馬家的財產。
音信一斷就是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先遣隊已進入樂都縣的中壩、瞿縣。他們在深谷峻岭間一口氣急攀20多個小時,已經精力難支。而就在這時,又與一個大寺院附近的敵人騎兵突然遭遇了!
這是8月27日,在一軍的永靖渡口,先頭二師和軍直屬炮兵二團部隊,紛紛把幾天來辛苦籌備的那點家當拿出來,什麼鐵鏈、繩索、木盆、門板,甚至還有幾隻小船。靠著這些本錢,試著在波濤洶湧的河面上架設浮橋。
率領600輕騎飛馳西寧的是軍偵察科長孫鞏。他生得單薄,雙眼有神,腦子很好用。過去歷次戰役如沙家店、宜瓦、扶眉等,他都有出色的表現,從未失過手,深得賀、廖信任。
孫鞏將指揮所設在一個叫南村的小鎮子里,鎮上留一個排,大部分兵力隱蔽在平安東西的幾個村莊里,以免過早地暴露目標。
敵人是在亂石中的一個小山包上。孫鞏用三個連,兩個打正面,另一個鼓足勁從山後包抄上去,不到半個小時,就繳了敵人的械。一共80多支槍,百多匹好馬,還有些馬刀什麼的。原來這是敵人的一個騎兵連。這批戰利品來得正是時候,特別是馬匹,許多連隊都缺得很,剛好可以美美補充一下。
接著孫鞏便要盧德去上五庄,「你不是勸降聯絡員嗎?現在可以去履行你的任務了,要盡量拖延時間:不讓他們輕舉妄動!」
「曉得了!」蔣介石平靜地揮著手,「不是還有西寧嗎?還有寧夏,還有新疆……我這次來,就是要考慮建立復國基地。有西南在,西北就完不了!要好好檢討一下,蘭州的防務漏洞不少。」
中共中央軍委已大體明確:一軍將來可能駐守西寧,二軍則與西寧擦肩而去,翻越祁連山,準備先佔玉門再進新疆。
這天已是8月30日,馬繼援和40名隨員人困馬乏來到西寧近郊。
趙遂說:「國難當頭,顧不得許多,有話你就儘管說吧!」
蔣介石是懷揣著滿腹自信重返山城的。他一直對大西南的期待值頗高。當年的抗日戰爭,中方先失一局,最後不就是依靠著川省及西南地區的支撐,才得以打敗日本的嗎?蔣介石說:「今日重慶或再成為反侵略、反共產主義之中心,重新負起支持作戰艱苦無比之使命。所望我全川同胞,振起抗戰精神,為保持抗戰成果,完成民族革命而努力。」他此行就是要讓倖存的軍政大員們,接受「西南制勝」這個救國方略。所以,從下飛機開始,就迫不及待地召集談話。
馬繼援勉強點了點頭,心裏有點灰。問:「大概還能拉多少人?」
「請你們幫助籌集一些汽車,供我軍城防急需,數量不限,有多少籌多少,待大部隊一到,工作就緒,我們會如數奉還。」孫鞏的話,彬彬有禮中含著強硬的骨頭。他的主意是想把汽車集中控制起來,一來可以防止敵人利用,二來可以組織出迎大部隊,加快大部隊進城速度。
「是迎上去,跟馬英較量一下,還是……」前衛部隊請示孫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