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月份擺花。這究竟有何用意？」

安德森往他的椅子坐下。他注意到芙蕾克小姐清理桌上灰塵時，移動了一堆郵件里最底下的一封信，所以這會兒它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他伸手想把它放回原位，卻發現字體是手寫字。那是一封小薇寫的信。

派爾先生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威威下的命令，」狄蘭特小姐聲音甜美地說道。「他激動地撥電話來，說要招集所有的女孩來幹活。我在服務台走不開。不會耽誤珍半個小時的，珍，可以嗎？」

「不過更重要的是，戴文葛先生人就在這附近了。每個人請趕快就定位。你最好跑步回去。有沒有覺得好一點了？」

「這是男人搞出來的把戲。」

「算了。」

「嘿，」他說道：「她是我的秘書耶。」

「哎呀，你真的是把我給嚇到了。過來，你的領帶歪了。」

珍像魚似的張嘴喘了口氣。

「有。」

「天啊！」

「我完全毫無頭緒。」狄蘭特小姐說道。安德森徑自往迴廊走去。他在轉角拐彎時，還聽到狄蘭特小姐在說：「告訴歐洛奇小姐，請她務必把人口統計資料帶在身邊。牆壁上的曲線圖表——」

「我會空出時間任君差使的。」總機聞言咯咯傻笑。「戴文葛先生是誰啊？」

雷佛頓驚訝地瞪著他。

「我把想出來的產品名稱放在您桌上——」

「今天早上我沒看見他，安德森先生。」葛雷特瑞克語氣中有賠罪之意九*九*藏*書。「我應該問他——」

派爾先生的語調明白指出，他不介意高階職員因身體不適而回家靜養。

「有時候，女生也會玩一些非常無聊的惡作劇。」

「只是除塵而已。」她面帶笑容說道，並動手在櫥櫃、椅背、衣帽架、辦公桌等處輕快地揮彈。「戴文葛先生已經動身了。」她又補上一個燦爛的微笑，然後走了出去。

此時電話鈴聲響起。

安德森走進他的辦公室。迴廊上有行色匆匆的人影來去穿梭。雷佛頓的秘書芙蕾克小姐，拿著撣子進來。

安德森遲疑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好的。」

「可是，戴文葛先生要來。」安德森說道。

「如果您在外頭有約，可否請您盡量挪后。倘若無法延後，請通知我一聲。除此之外，請您務必排出空檔。」

安德森文風不動地坐著。他的頭彷彿陷在漩渦中央，不停轉呀轉的。他一閉上眼，漩渦里便浮現了幾張面孔——賴森溫和敦厚的圓臉、雷佛頓可靠的國字臉、威威寬額頭尖下巴的倒三角臉，以及茉莉·歐洛奇那狀似白粉筆的長鼻子。安德森再度睜開眼睛，並且抓住椅子兩側，以免自己摔倒在地。當他覺得稍微舒坦時，才拿起那封信，讀起那匆促潦草的字跡：「親愛的，我是多麼愛你，上一次將你抱在懷裡，彷彿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某人偷了這封她寫給我的信，安德森一邊想，一邊被自己的滿腔怒氣九_九_藏_書嚇到了。緊接著他把信翻面，讀著那些不熟悉的字句，突然間他明白了這封信為何會擺在他桌上。這不是小薇寫給他的信；這是她寫給別人的信。信的最後一句是「我愛你至深」，隨後就是署名小薇的潦草簽名。小薇愛著安德森——或者說，他一直以為如此；不過，她從未在信末寫道「我愛你至深」。然而這封信，深藍色的信紙，以及她慣用的淺藍色墨水，的確是出自她的手筆。

「哦，是你啊，」她說道。「進來吧。」他走了進去。「你幫我拿這個曲線圖表。把它遞給我就行了，沒問題吧。」

葛雷特瑞克愕然望著他。安德森走出文案室，站在門外以手擦拭額頭。心中的怒氣和急躁逐漸退去，而身體只感到虛脫無力。他漫無目的地緩緩而行，先右轉再左轉，然後來到標示著「研究室」的房門前。茉莉·歐洛奇探出頭來。

安德森眼睛凝視前方，耳朵留神傾聽。有著大理石包角的黑皮書、警官的來訪，那都是發生在另一個時空里的故事；一旦置身於這幾扇門內，他便成為一名廣告經理、一位擁有人生目標的男人。

「我已經知道了。」

「聽我說，茉莉，」安德森說道：「今天早上稍早的時候，你有看見誰走進我的辦公室嗎？」

「非常確定。」

「那是不可能的，這隻不過是個數據罷了。何況這還是兩年前的資料。幸好日期是標在圖表底部，所以htｔｐs://rｅaｄ.９9cｓｗ.ｃｏｍ我們就把它截掉了。這圖表掛在牆上，看起來還真不賴。紅色地毯是為戴文葛先生鋪的。」她端詳安德森。「你看起來糟透了。怎麼啦？來，放寬心。喝一口小酒。」她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一瓶酒。安德森四處張望找杯子。「嘿，得了吧，喝酒就要有男人的氣魄。」他拔掉木塞，仰頭就喝，一直喝到熱淚盈眶為止。「哎呀，」歐洛奇小姐說道：「你心裏一定有許多委屈。怎麼了？來跟媽咪傾訴一番吧。」她的黑色鬈髮懸空抖動，狀似白粉筆的鼻子迎面而來。

安德森坐在那邊盯著信看了半晌，可能花了幾秒鐘或幾分鐘時間。接著他笨拙地把信塞入口袋，隨即幾乎是衝出辦公室。他用力甩門時，電話鈴聲正好響起。伴隨著浮躁粗重的腳步聲，安德森垂著頭在迴廊上奔走。此刻，他搖擺的手臂撞到某種柔軟的東西，然後有個聲音說道：「早安。」安德森抬頭一望，發現眼前的派爾先生正透過無框夾鼻眼鏡嚴厲地盯著他。「發生什麼事了？」安德森喃喃低語。「你看起來不太對勁，安德森。也許你最好回家休息。」

「哦，是的，他今天早上會過來拜訪。但他不會希望看到我們的資深員工低著頭橫衝直撞的。你確定自己沒事嗎？」安德森點點頭。派爾先生站著不動，嘴裏支吾其詞地尋找適當用語。終於他找著了。「嗯，性子越急，腳步就得放慢些。」語畢他遂read.99csw.com自走開。

她站在椅子上，而他把由好幾種不同色塊製成的曲線圖巨板往上遞給她。每一條色塊上方都有個數據，對應于圖表左側，其意義則是所佔的百分比數字。圖表中央部分分為幾個區塊，各個區塊代表不同的地方。色塊右側按照月份來分段，每一段上面都註明金額。

「我說啊，雷佛，戴文葛先生是何許人呀？」

「戴文葛先生要過來拜訪。」

「噢，安德森先生，」范小姐說道：「威森先生要告訴您，戴文葛先生今天早上會過來拜訪。」

她摸著胸口扮鬼臉。

「我以為你知道，老兄。此人是眾非產物公司的總監。他是突然來訪的。咱們過去跟他碰個面。你現在有空嗎？」

「有人在跟我開無聊的玩笑，所以我要找出他的真面目。」

「我有空。」

「我的視線可沒法子直接穿透好幾個轉角啊，小老弟。答案是沒有。別告訴我有人竊取了你的創意。」

她整理拉直安德森的領帶，並且輕輕推他出門。回辦公室的途中，安德森遇上了雷佛頓，他走在迴廊上，嘴裏叼著煙斗，神情十分專註。他舉起單手招呼，隨即擦身而過，但安德森叫住他。

「誰是戴文葛先生？」

「花卉，」她對珍·萊特莉說道。「董事的辦公室要擺花。安德森先生的辦公室要擺花。每個部門都要擺花。秘書的打字機要排的井然有序。轉告美術部的人員，他們的環境要好好整頓清理一番。活要干，但事情也必須辦read.99csw.com得漂亮俐落。跟製作部的那些傢伙說，滑車全堆到同一邊去，另一邊就可以放那些版畫樣張。告訴歐洛奇小姐——」

「賴森人呢？」

茉莉故作隨意地問道：「要是今天晚上你沒別的事好做，照我的處方再吃一劑，好嗎？」

「恐怕亞當沒讓我知道他是誰，安德森先生。」總機又傻笑起來。

安德森從口袋取出那封信。

「拿著。」她說道。他抓著圖表一端，而她趁著這個時候把它釘在牆上。隨後他們倆一同站著打量它。「如果你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的話，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圖表顯示了和其他競爭品牌比較之下，快樂香皂在英格蘭銷售的利潤總額百分比。它可以告訴你每個地區的細目資料。圖表上的區塊，代表了廣告費用與銷售效益的關係。它還顯示出——」

內線電話鈴聲響起。茉莉說道：「是的，你對他真是窮追不捨啊。好的，我會告訴他的。」她掛斷電話。「那個『貝格洗的』在對你緊迫釘人。是和廣告圖有關的事情——」

「上頭有令，這是理所當然啦，要帶他到四處參觀巡視，不過你心裏有譜這是怎麼回事。」

安德森進入文案室。穿著合身棕色西裝的葛雷特瑞克起身招呼他。

「太神奇了，」安德森說。「你所得到的數據就是你要的結果嗎？」

「確定是『他』？」

安德森身後的旋轉門嘶嘶作聲。狄蘭特小姐一邊讀著注意事項，一邊在上面標示記號。

「我心裏的確有譜。」安德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