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織品？」

「是啊，我覺得挺好的。」

「我在大英博物館查閱刮鬍子的歷史研究。古英文是用『sceafan』這個字，大概是從拉丁文的『scabere』衍生而來，意思是『刮掉』，或者是從希臘文的『skapto』而來，意思是『掘取』。『我們不用再sceafan』——如何？」

「『說快變靈——毋需理會刮鬍子。』」安德森出言嘲諷。

「那是形容你刮完鬍子的觸覺。」威威的語氣有一絲猶豫不決。「這句可能有一點語焉不詳。不過你應該懂大概的含意。我想我們確實可以從『快變靈』這句標語得到一些概念，不是嗎？」

「快變靈。」

「那就好啦。你知道我這個人的，安迪。我自己也是寫文案出身的；我的思考方式就像你一樣，我清楚你心裏在想什麼。你喜歡創意是從文案人員和美術部激蕩出來，然後向上呈送到董事會，而不是反過來逆向操作。我的想法也是如此。我們都知道那些董事一個個都是蠢蛋——我也應當知道，我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他笑的很真誠。「不過董事有時候碰巧也會有出色的概念。這次就是如此。」

愉悅的聲音覆述了一遍：「說快變靈。」

「是的，」她低語著：「但我認為不是這樣。」

「所以九點二十五分的時候，你把我的郵件拿進來。」

「不，不對，『說快變靈』。你看到一個八寸三角九九藏書形的頂端了吧？『說快變靈，毋需理會刮鬍子。』『說快變靈，下巴如絲光又靈。』『說快變靈，下巴不會再像毛織品。』」

「你發什麼愣啊？」安德森問道。「對了，今天早上九點四十五分的時候，你跑到哪兒去了？」

「它在那裡。」他伸出一指以表告誡。「別妄自菲薄，我認為其中有兩三個名字非常棒。不過這無所謂了。」他放任旋轉椅墜地發出猛烈的碰撞聲。「重要的是，威威有自個兒的想法。」

「威威有靈感了。他給我們的反刮鬍子試劑想到一個名字。快變靈。」安德森再度果決地撕紙，然後棄之於紙屑簍。「來來去去，名字也想了一百多個。」

「除毛？枕頭（枕頭Depillow的發音和除毛Depilo相似）？難道你睡覺的時候不用它？如此說來，它的來歷不值得大書特書羅？罷了，去他媽的歷史根據。」

安德森放下電話，開始有條不紊地撕掉葛雷特瑞克那張產品名單。此時，雷佛頓那未銜著煙斗的國字臉探入門裡。他帶著些許好奇心說道：「文案部門的人在撕文案，好玩嗎？」

「是的。」珍悄聲說道。

電話鈴聲響起。安德森拿起話筒，並且扮了個鬼臉。來電的是貝格西德。於是雷佛頓和賴森雙雙告退。安德森努力裝出愉快的語氣，並且以吹噓銷售未上市商品的三寸不爛之舌先發制人：「我知道你rｅａd•99ｃsｗ.com在找我，貝格西德先生，你在追那些廣告圖稿。」話剛說出口，珍·萊特莉便捧著稿子走進來，當下先發制人的口吻，馬上變得理直氣壯。貝格西德先生髮牢騷、好言相求，甚至揚言恐嚇，安德森最後才快活地說道：「稿子正往你那兒送去呢，貝格西德先生。」

「別一直叫它脫毛樂，這樣不好。你見過戴文葛先生沒有？」

安德森指著紙屑簍。

珍·萊特莉笨拙地站在他桌前，全身重量集中在一條腿上。

他把薇樂麗的信反過來拿在手上，而且和珍保持一段距離。

「我確定，安德森先生。」

珍·萊特莉的脖子出現紅暈，並且如潮水般向上擴散至臉龐。

「總是有些收穫的。」賴森說道。

「您是指威森先生？」

「我是否喜歡並非重點，雖然我覺得它爛透了。但是他那幾句文案，事實上正是他告誡我們別鑽營出來的東西。」雷佛頓揚起眉毛。「鎖定人性，不要幽默感，他是這麼說的，而我也覺得言之有理。結果呢？『快變靈』是一種人性化的呈現嗎？我聽起來覺得滑稽透了。」

「我倒覺得這個名字爛透了。這個案子負責創意的是我。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安德森以手指輕拍桌面。「廣告學的第一課。創意要新，但切勿新的過頭，因為大家不會喜歡的。你要記住，除非你做出來的成果幾近完美，否則根本不會有人甩你。你可rｅad•99csｗ.cｏｍ能拼死拼活地工作，到頭來卻是徒勞無功。這種情形會讓人沮喪，不過事情就是這麼回事。聽著，廣告學的第二課。」他用另一根手指敲桌子。「你手上還有那份名單的備份吧？對啦，別丟了。說不定威威會改變心意——或是客戶不滿意威威的創意——這時候呢，那份名單也許就能派上用場了。明白嗎？」

「你把郵件拿進來時，它也沒有擺在我桌上？」她搖搖頭。「你怎麼知道的？它也許壓在別的文件下面啊。這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我以為我們要訴求的是人性，而非幽默感。」

他打量著廣告稿，構圖中有幾個肥的令人反感的小女孩，以及一群衣著五顏六色、態度端莊做作的小男孩，他吩咐珍·萊特莉立刻把圖稿送往童裝世界。她一離開辦公室，他隨即把旋轉椅後仰靠在牆上，並坐下來盯著綠地毯瞧。當他再度抬頭時，卻意外發現桌前站著身穿筆挺棕色西裝的葛雷特瑞克。

他從口袋取出小薇的信，攤開放在桌上，然後仔細讀著信裡頭的每一個字，彷彿這麼做，就可以藉著潦草字句里的措詞、筆跡，或是藍色信紙的材質，搞清楚這封信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書寫的，弄明白這個在他過往生活中像藏鏡人般留下陰影的神秘情人究竟是誰。她的情人是誰？是他辦公室里的某人，此人和薇樂麗談到他，就把他當作容易受騙的戴綠帽龜公來嘲笑。會是誰ｈtｔpｓ://rｅaｄ•9９cｓｗ•ｃｏｍ呢？雷佛頓、賴森、馮恩、還是威森？她對他們所知不多，也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她不可能白紙黑字地向他們表達愛意，也不太可能對他們任何一人說「我愛你至深」。但她卻這麼做了；即使是在陰間，她仍可藉著這些激|情愛語向他耀武揚威。這封信，意味著多次秘密幽會，他們暗中魚雁往返，甚至當他的面偷偷分享勾指拉手的喜悅，這是多麼痛快淋漓的騙局啊！雷佛頓、賴森、馮恩、威森——哪一個是她的情人呢？這封信沒告訴他答案。

「其中有幾個還不壞。」他們彎腰看那張名稱表。

「準備幹活吧。我可不認為我們過得了威威那一關。先來瞧瞧葛雷特瑞克想出什麼樣的產品名稱。」

「聽我說，安迪，」雷佛頓誠懇地說道：「你太小題大做了。這個名字取的挺好的，查理，你不同意嗎？」

「聽著，珍，這件事很重要。今天早上從九點半到我進來這段時間內，你確定你沒看見任何人走進我的辦公室？」

威威快樂地咯咯輕笑。

「刮胡用具首度為人所知，是在埃及的第十二代王朝，」賴森泰然自若地說道：「到了第十八王朝，才變得普及。『埃及人用一個字來形容刮鬍子——現代人則用脫毛樂。』」

由於急著出去，她在門口幾乎和查理·賴森撞個滿懷。這位文案人員望著她的背影。

「什麼？」

「正是。他決定叫那玩意兒『快變靈』。這是結論，沒商量read.99csw.com餘地，除非威威他改變心意。所以——」他指著滿目瘡痍的碎紙。

明知最好閉嘴，但安德森仍舊倔強地說道：「我還是覺得它爛透了。」

「是的，安德森先生。」

「我敲過門，但您沒回應。」葛雷特瑞克發出咳嗽聲。「我想知道，您是否看過我為新試劑所取的名稱。」

「是的，我懂這句話的意思。」雷佛頓說道。這是他最崇高的讚美之詞了。「安迪，你不喜歡它？」

「你十分確定，當時這封信並未夾在郵件裏面？」

賴森面露愁容，並且像先知似的伸展雙臂。

「好吧，珍。」他想起了桌曆。「我那個神奇的桌曆表現還好吧？」

「沒看見，安德森先生，」她認真地說。「我真的沒看見。」

「不好。」

賴森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雷佛頓的方臉和賴森的圓臉，看起來都是一本正經。

葛雷特瑞克點點頭，但離去時卻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安德森再度陷入沉思，他說這些幹嘛，真是糊塗到家了。一個月前他才不會說這些哩。為何現在他卻藏不住話呢？

「平凡和魔力是同時存在的。好好想一想吧，老弟。待會兒過來見我。」

「所有的複合字都不甚理想，」安德森說。「稱不上別出心裁。像這個『即時刮』，也不怎麼樣。不過，或許我們可以提出——」內線電話鈴聲響起，他拿起話筒，聽到威威的聲音傳來：「快變靈。」

「快變靈，」葛雷特瑞克說道。「嗯，這個名字相當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