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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亂雲

第二卷

亂雲

「考慮一下。」
寧子的話,寧子的音容久久盤旋在藤吉郎的腦海中。
這行軍中夾雜著犬千代和藤吉郎的身影。他們在旗本中間忽前忽後。
「幹什麼盯著我看,該哭的時候就哭,有什麼好奇怪的。這是我母親連夜親手磨的黍粉,不要隨便交給廚房的侍女草草處理,想吃的時候將它做成丸子來吃。我從小就喜歡吃這個,母親還記得。」
你一點也不用擔心我們,安心忙好你的公事。你好了,母親便高興。你那日霜夜在門口說的那些話,現在母親還記得,時常想起……
這便是之前的信件中的大體內容。
信長的話音落後,收兵號角緊接響起。
來到武者聚集的地方,只見火光閃閃。剛從床上起身的武者們系著臂鎧,緊著草鞋鞋帶,檢查著弓箭、步槍,一片嘈雜。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是誰的快馬?」
在夜空漸漸泛白時,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藤吉郎打開話頭道:「犬千代,您怎麼想。齋藤道三秀龍殺害主公,兒子義龍殺害父親。缺失的人道早晚會讓美濃滅亡的,只是要到什麼時候呢?這次是義龍得意,他能得意到什麼時候呢?」
「是!」
犬千代一邊重新認識著藤吉郎,一邊默默地前行著。
不過,「考慮一下」這句話在藤吉郎聽來卻也是充滿了希望的一句話。至少現在明白了寧子的心意,只要寧子不變心思,自己有改變又右衛門態度的自信。
權藏通常就睡在主人的隔壁,家僕的房間也就獨此一間。
「戰爭不是靠蠻勁兒的。為什麼要馬上直殺人美濃,美濃的戰爭肯定是幾年後的事情。這次我們估計就打到木曾川吧?」藤吉郎預言道。
犬千代感覺在藤吉郎面前已經無法大大咧咧地亂講話了,有種挫敗感。而且雖然他發現藤吉郎這兩次與他講話不再像從前一樣叫他犬千代君了,也沒什麼追究的心情了。
淚水仍未止住……
「早!」
在這之前的一年,稻葉山的齋藤義龍發現父親齋藤道三秀龍要廢棄自己,擁立二男孫四郎或三男喜平次,便假裝稱病,叫來二人並將二人殺害。
前段時間他給母親去了幾次信,這次算是回信。
年輕武者扭過頭來。
他完全忘記了寧子的事情,在獨自吃夜宵的時候還在想:「母親每天都吃些什麼呢。我每次送錢回家,她都會買了好吃的給自己的孩九-九-藏-書子吃,買來酒給丈夫喝,自己只吃些粗茶淡飯吧。若是母親不能健康長壽的話,我做奉公也會沒勁頭……」
他是既困惑又哀憐、蔑視女兒,沉默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母親知道作為武士的奉公人,要隨時做好奉上性命的準備,現在還不用為我們操心。因為時常有你的資助,現在母親這裏已經吃穿不愁,做些百姓需要做的活計,養育子女都是母親應該做的。想想以前的日子,再看看現在的日子,母親真是朝夕感謝神佛的庇佑、領主的厚恩。
「權藏!甲胄櫃,甲胄櫃!」
「她真的是喜歡我嗎?要是這麼喜歡我的話,為什麼之前不再多對我表示些好感?」
「胡說八道!」犬千代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回事。終於,到了木曾川河岸,只聽信長一聲命令:「停下!」
藤吉郎不多留意其他人,直奔馬匹。不料發現有人搶先一步在從馬廄內向外牽主公的愛馬,是守衛馬匹的侍衛在一位年輕武者的示意下在往外牽著馬。那個人看起來不像是管理馬匹這邊的人,藤吉郎趕緊追上去:「喂,那匹馬請交給我吧,我是管理馬匹的木下藤吉郎,通常由我負責為主公牽馬!」
犬千代深感意外。
以前不管是寫信還是偷偷贈送禮物,寧子都沒給過他什麼像樣的回應。
是中村的母親來的信,那令人懷念的字跡讓人一眼便看出是誰的信:
就像孩提時一般,藤吉郎彎曲胳膊擦擦眼睛,「對了!雖然最近這段時間世間太平,沒有戰爭,可無法預料何時城下又會燃起戰火。在中村的話,母親和姐弟應該會更平安吧。不,母親說過,不能總是糾纏于這些了,要奉公第一!」
黃昏時分。
「看起來感覺應該是齋藤家的使者。」
顧不得家僕還在面前,藤吉郎反覆地讀著母親的信,淚水簌簌地落下來。
他的心中似乎在這樣嘆息,對女兒的意願也沒有表露出半分同意的態度。
「肯定是!」
「犬千代,你覺得會攻打稻葉城嗎?」
藤吉郎點點頭,趕緊解開睡衣衣帶。
「若是父母同意了的話,我會嫁給木下君的!」
藤吉郎跳了起來,叫道:「權藏、權藏!」
「是直屬衙門的使者,還是美濃齋藤家的使者?」
比起信長的深謀遠慮,犬千代想的更多的則是早在行軍途中便一語中的的藤吉郎這個人:「都稱read•99csw.com他為猴子、猴子,不把他當回事,這事他居然比自己還看得明白,這個男人……」
不過,在退走木曾川,向尾張方向行進了數里后,終於有有心的將士悟到了信長所慮:「確實,還沒到攻打美濃的時機。看似現在是個絕好的機會,但若要確保必勝……」
「看起來是美濃那邊過來的急使。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不用說,齋藤道三秀龍震怒。
他的家僕見他回到家中,趕緊送來一袋黍粉和一封信。
藤吉郎將捲起的信貼在額頭上拜一拜,就像母親在那裡一般。
同時,他又將黍粉雙手捧過頭表示感謝,並交給隨從家僕。
「是嗎……」
沒想到。
信長的周圍圍了兩三層的將士,形成將士圍繞大將的陣式。終於,到了國境木曾川的東岸。
也可以給姐姐找一個好夫婿,給愛喝酒的繼父一些好酒。兒子最近也喜歡喝一點小酒,到時一家聚在一起,聊著以前的那些貧苦往事,吃著晚飯,那該是多幸福啊!請一定快點搬來這裏吧。
回到家后,坐在坐席上,藤吉郎思緒萬千。這道課題、自信、寧子的心意,還有若是娶寧子的話,在什麼時候娶等等。
權藏跑進房內,很快將甲胄櫃抱至主人面前。
「世上還會有好事者看熱鬧的!」
他命軍隊在這裏等待了解戰況。
就在城內將兵整備鎧甲武器時,信長已經來到了正大門口處。
「拿到廚房去。」
藤吉郎就在他身旁。
「是!」
駐在國境的織田家的家臣、齋藤道三秀龍方的急使都來告急:「山城守大人的軍隊敗了,鷲山城也被放火燒了!」
藤吉郎曾在信中表示自己現在有一間小宅子了,請母親搬離中村來自己這裏。
「辛苦了!」
另外,母親的信親切而細緻。
「美濃過來的?」
你讓我搬去清洲,我非常高興。今日能不再為稗粟發愁,過上這樣的日子,多虧了你的能幹和大人的厚恩。
藤吉郎茫然地走在從弓箭手淺野又右衛門長勝家回桐田的自己家的路上。
「是……」
「你不管什麼都爭強好勝,不管是打仗,還是戀愛。哈哈哈哈。再溫柔一點就好了。」
好不容易成了奉公人,被大人慢慢重用,我,還有繼父、姐妹、弟弟都很為你高興,同時也不願拖你的後腿。
他如夢似幻地欣喜著。同時寧子過於清晰乾脆的回答,又九_九_藏_書讓他有些疑惑不安。
夜晚時分,有男子游渡木曾川而來。捉來一看,原來是齋藤道三秀龍方的敗逃武士。在信長的面前,這位敗逃武士稟報道:「山城守大人被迫離開鷲山城,在長柄中瀨附近迎上了義龍的大軍,從前天便開始了激戰,最後,大人被齋藤義龍的部下——小牧道家取了首級。齋藤義龍看到大人的首級無情地說:『乃翁喲,不要恨我啊!這是乃翁自己選擇的命運。』然後將大人的首級投入了長良川。居然有這樣逆天的事情,作為兒子的齋藤義龍將父親大人……」
不知何時,藤吉郎終於入眠。
「絕不會是這樣!」
「總有一天會爆發內亂的!」
藤吉郎又望向深夜的天空。
「武士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不願服輸的!」
「啊,您有什麼吩咐?」
還身穿睡衣的權藏趕緊提起大刀跑了出去。
這天晚上從國境向清洲城接連不斷地傳來的通牒上所告知的事項正是有關美濃大亂一事。
然後他很快便又回來了。
「那我們就來比一比。若是攻打稻葉城的話,我們看誰能先登上城。若是你比我先登上的話,就把寧子讓給你。」
「聽說你還在那裡奉公,非常替你高興。前幾天收到你送來的米饅頭、給姐姐的衣服等,總是送來這麼多東西,真是太感謝了。」
他面前的家僕因為他的落淚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去看看外面怎麼回事。好像有馬匹朝城裡的方向飛奔而去。快點,快點!」
藤吉郎是個例外。
並且微微一笑,說道:「是猴子啊!——哦,主公已經出來了,快牽馬過去!」將韁繩交給了藤吉郎。
美濃的天空陰暗且煙霧繚繞。隨著日漸西沉,亂雲紅紅地鋪上平原、山川。木曾川西岸的信長仍然按兵不動。
「您的話我明白了,一定會按您說的努力。等我的奉公得到主公的肯定與人們的讚許后,我再去迎接您,到時一定要搬來這裏!」
藤吉郎和犬千代將坐騎牽到他的面前,信長像往常一樣翻身上馬,帶上跟上來的人,留下那些準備遲緩的人,向城外馳去。
「猴子!」
藤吉郎甚至因為那裡遲遲未有動靜而覺得不可思議,他相信這次是真的發生什麼事了。
「啊,我錯了。母親的話對,還是我的母親偉大。是啊,還不是只滿足於一身一家這樣小小的願望的時候。」藤吉郎邊捲起九九藏書母親的信,邊大聲地自語道。
「……若是木下君的話……」寧子這麼說,而且還是在父母的面前,在自己的面前,這是怎樣的勇氣。比起又右衛門的驚詫,藤吉郎自己更像是被抽肝換膽了般,茫然、歡喜與疑惑。
主人是不能在自己的奉公人面前哭泣的,作為堂堂男子漢是不能在人前落淚的。
雖然自身還只不過是個三十貫的小人物,不能做到多麼奢華的贍養,但是起碼能夠讓家人衣食無憂。而且自己這裏還有兩三個奉公人,可以讓母親那雙在耕種勞作中已然粗糙了的手不用再在貧窮的房子里親自做洗刷工作。
當然,這話中包含著極大成分的不贊成。
躺下打算睡覺時,藤吉郎還突然反省起來:「……母親還沒說讓娶妻子的事情……還有些早,還早。」
因為主人藤吉郎打開了木板套窗,正在仰望夜空,權藏繞到院子里,拜地行禮道:「看過情況了!」
「嗒、嗒、嗒……」
犬千代直呼藤吉郎的綽號,扭頭望向藤吉郎:「看你個子小,沒想到腿腳還怪利索的。」
是前田犬千代。犬千代和藤吉郎此時都已經完全忘記了寧子的事,他們護著主公的愛馬,伴隨著鏗鏘的金屬聲音向正大門處跑去。
信長當即答應:「定當援助岳父大人!」並從卧房發出號令。
衛兵們放下長槍,為颯爽的他讓出一條通道。
「美濃」,一聽到這個地方,他馬上想到這幾年來一直處於危機之中的美濃的齋藤家是不是爆發什麼內亂了。
信長自言自語似的說著,從長凳上站起,仰望夜空的赤紅亂雲。周圍的人理解信長的心情,認為信長定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淚水。
在藤吉郎決定告辭前,寧子的父親又右衛門沒有半句「那就嫁給木下君」之類的話,只是一副愕然、苦澀的表情。
聽犬千代這麼一說,藤吉郎在行軍中停住了腳步,大聲笑起來。
路上人數不斷增加,最終集合成大軍。
藤吉郎終於打算起身回去時,又右衛門也終於開口了,他很深沉地說道:「嗯嗯……嗯……我會考慮一下的,考慮一下。」
「中村那裡來信了。」
母親在今天的來信中這樣答覆道:
信長在馬上幾次回首向旗本們說道。
不僅是他,久經沙場的重臣們也為信長的命令而愕然。
「目標是岳父大人的仇敵!殺入美濃后,不要管旁人,只給我盯著窮凶極惡九*九*藏*書的癩殿(義龍)的腦袋。只盯著癩殿的腦袋,明白了沒有,大家!」
向犬千代、寧子的父親又右衛門說那些話不過是藤吉郎硬著頭皮的一搏而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按自己的意願行事,也不管寧子願不願意,先將她娶為妻子再說,一定要將她娶為妻子。這很符合藤吉郎的風格。
良久,信長從夜空收回目光,起誓一般嚴肅地對麾下眾人大聲說道:「遲了。現在再進軍也無濟於事了,先暫且收兵,他日定當取癩殿的狗頭祭奠大人的亡魂。」
藤吉郎大聲道:「我是管理馬匹的,叫木下藤吉郎。深夜發現頻頻有馬匹奔城這邊馳騁而來,特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需要自己的地方。」
寧子的冷淡,讓藤吉郎認為她對自己是沒什麼好感的。
只見他身上穿了一層看起來有些窮酸的甲胄,橫拿大刀,腳蹬革襪袋和草鞋,飛奔而去。
可是反省並不等於放棄,他只是突然覺得娶寧子這件事還是再往後放放比較好。
外面響起賓士而過的馬蹄聲,一兩匹馬跑過後,又有兩三匹馬緊隨其後。
權藏是指藤吉郎唯一的隨從,雖然他說自己是從木股村出來的,請叫他木股權藏,藤吉郎還是習慣叫他權藏。
藤吉郎實在待得不自在,說:「那我改日再來請求。」
「你笑什麼,猴子?」
「豈止是腿腳,若是打仗的話,我可不輸於你。」藤吉郎逞強地說道。
「呀,木下君啊。」
他來到清洲城前門一看,果然,這裏已經人馬聚集。因為他的打扮與往常不同,守門的衛兵們沒能認出他,豎起長槍呵斥道,「誰,站住,不能通行!」
同時也都催促道:「快些去助您的岳父大人一臂之力吧!」
於是這個腐朽國家的自我毀滅開始了。今年弘治二年四月,父子間無情的戰火燃遍岐阜的鄉野、長良川的河畔。
藤吉郎不一會兒便出門了,沒有帶隨從,獨自向城裡的方向奔去。
敗逃武士的聲音因寒心而戰慄,信長黯然地聽到最後:「看來岳父大人已經陣亡了。到達尾州表的急報還是遲了一步,信長趕到這裏還是沒能趕上這最後一戰,真是遺憾難過至極!」
這句話不是拒絕,是一道課題。藤吉郎有種已經將寧子娶為妻子了的感覺。
「當然了,不能將它拱手讓給別人。」
信長的妻子是齋藤道三秀龍的女兒,自然齋藤道三秀龍是信長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