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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牙黑漿將軍

第二卷

牙黑漿將軍

不過,雪齋近年來開始對自己的教育和輔佐方式產生懷疑。在義元越來越有自信、不斷推行一統天下的計劃的同時,他總有種不安感。
「來了!」
「哈哈哈哈!」
這份文件是一份關於織田家領地、財務調查,以及算出的兵力、武器等的詳細記錄。
「啊,是和子啊!」
「只能向上天祈禱好運了。上了年紀,這把禪骨越來越不禁用了。真冷啊!」
這個敵人看起來弱小,可是既沒辦法通過外交斡旋,也無法動之以利,打起來還很棘手。織田方與今川方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敵人了,早在四十年前,信長的父親、義元的祖父一代起兩方人馬便你奪我一城,我奪你一寨;你燒我一町,我燒你十村,戰火時起,國境上埋滿了兩家的白骨。
義元想到這兒,決定拿出大愛,訓斥一下他,「胡鬧!」
「住嘴,休得胡言亂語!」
「真是可惡!京城中納言家大老遠地送給氏真一個名禽,她居然在餵食時一個疏忽,讓那名禽從鳥籠中逃走了。」
那二十坪左右的寺院風的室內,閃爍著並不算太明亮的燈光。
所以,望著雪齋的老去,義元感覺就像自己也老去了一般。不過,這也只是剛開始的時候。這幾年不依賴雪齋,今川家的勢力也絲毫不減,還有越來越昌隆的勢頭。不知不覺地,義元開始覺得弱冠起的成功都是靠自己的能力,他在與雪齋閑聊時曾說道:「義元現在已經成熟了,治國之道、軍事策略等等不用再擔心了。長老您就盡情享受餘生,專心佈道吧!」
義元微醉地搖著銀杏扇問道。
義元將手中的扇子擲向氏真的臉,「你與其在這裏與自己的父親爭論,不如做好你自己的事,守好你的本分。不寄心於兵法軍學,不學習經世治民的學問,這可不是義元的路數。你父親在禪寺一直待到青年時期,遍嘗苦行,經曆數次合戰。縱然現在這樣,也還是抱著大志展望中原的。你這樣膽小、志小的傢伙,怎麼會是我義元的孩子。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你……」
蟲鳴戛然而止時,手提長槍,負九_九_藏_書責警戒的士兵正在走向橘坪的垣外,要在那裡守候。
牟禮主水正、庵原將監、齋藤掃部助等也都沒有作聲。
「事到如今已經不該再阻止他了。」
從今年春天起,義元便不斷召開評議會議,商討計劃最終的實行。現在還沒有真正的行動,是因為在中樞內部,有尚早論者堅持提出還不是時機。
「是誰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
義元的聲音非常嚴厲,「氏真,你多大了,已經早就舉行過成人儀式了吧。你還是將來繼承今川家的嫡男身份,現在竟然整日顧著玩小鳥,成何體統!能不能稍研究些禪理,讀些兵法!」
在這次的會議上大家圍繞「做?還是時機未到?」猶豫不決。這是個關乎今川家沉浮的問題。
義元突然大笑。
「我沒有不滿。」
經很少訓斥孩子的父親這麼一罵,氏真覺得顏面盡失,不再吭聲了。可是由於他平日里就已不太將父親的話放在心裡,再加上又是對父親也懷著批判的眼光看待的年紀,此時他的默不作聲更多是一種反抗。
可是,且不考慮強國美濃、近江之類的地方,最先避免不了的戰爭恐怕就是與織田方的一戰。
「現在就算頂峰了。他的能力已經發揮到最大了,不能再勉強而為之了。」
主計邊說邊將一份數字表格給義元看。
比起一城之主,要成為一國之君;比起一國之君,要成為十州太守;比起成為十州太守,要成為支配天下的人。
「是。」
義元總是稱嫡子氏真為和子。這是一位和父親一樣逍遙的青年。
氏真也低下頭,盯著落在腳邊的父親的扇子。
一名小姓返回橋廊下,向庭院方向跑去。有人在暮色的廣庭悲鳴,義元聽起來像是女子的聲音,覺得很疑惑,不知發生了什麼,於是停下了腳步。
這尚早論者便是雪齋。
在座的有:臨濟寺的雪齋和尚、老臣庵原將監、朝比奈主計等。
這座城直接繼承了足利將軍的奢侈之氣和室町御所的規模,奢華得簡直不像是座城。
「是的。」
只有同朋二人在兩三間遠的地方候著九_九_藏_書
這是當時武人教育的套話。當時的武家子弟無不懷有風雲之志。
「三四千啊,這就是支撐一國的兵力?長老曾說在上京途中,尤其要注意的敵人是織田,你們也總是織田織田地說個沒完,所以我讓主計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才三四千的兵,還用把義元的軍勢放在心上嗎?只要我們稍揮揮鎧袖,這些人便可被蕩平。」
「雖說是小藩,近年來織田家的財政復甦很快……」
不知何時,義元的隨從們已經都跪伏在了大廊下,他們為義元的話語所動,都黯然俯首。
雪齋一面責備他,一面派人探沿途諸州的虛實,想盡量幫助義元制訂出一個盡量不動兵卒的上京計劃。
「是。」
在緊鄰愛宕、清水的城的一端,日暮時分,百間廊下處處籠火,御所的貴人或風情萬種的風塵女們或懷抱琴瑟,或提著酒壺來來往往。
這時,外面的侍從來報說:「禪師、元康殿下,還有其他各位都已經聚集在橘坪了,在等著老爺您。」
他笑時總是身子稍稍傾斜,用銀杏形的扇子遮住那染得很漂亮的牙黑漿。
髮型是公卿風的總發,牙齒是牙黑漿染成的黑色,鼻下蓄著鬍子。兩年前義元身子便開始發福了,長身短腿的身體愈發顯得畸形,不過他身上的黃金大刀,貴重服飾無不彰顯著老爺的尊嚴。
室外的蟲鳴唧唧,這裏正在秘密舉行著震天動地的會議。
氏真非常喜歡小鳥。若是能以名鳥相贈,他會沒頭沒腦地高興。所以京城的公卿們經常會送一些奢美的鳥籠和名禽到他的居所來。
雪齋不再諫言,只是在每次評議會議時提醒義元謹慎從事。
為了一隻小鳥就怒不可遏,要斬殺一個人,還像在說國家大事一般,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向父親講這件事。
「……」
有人啪嗒啪嗒地跑過來了。義元停下了吟唱:「是伊予嗎?」
織田對今川上京一事早有耳聞,四十余年的卧薪嘗膽今時終於要有所了斷了,已經做好了決戰的準備。義元則將定要發生的這一仗看作是可以給自己的上京壯聲威的一read.99csw.com場血祭,也在不斷地商討與織田作戰的策略。
雪齋也是這樣教育義元的。他自從輔佐義元以來,今川家的國勢急劇膨脹,朝著霸業一步步走來。
義元靠在橋廊下與迴廊相連處的角落的柱子上,以扇拍手打著拍子低唱起京謠。讓人懷疑是否是女子的,那白白的臉龐,是因為化了妝嗎?富有脂肪的皮膚原本便是白色的質地。今年四十一歲的正當壯年的義元正是人生得意、盡享世間樂趣的時候。
「天早就暗下來了,你還在庭院那邊幹什麼?」
因為他們明白義元已經有了不可動搖的決定。
「她犯了什麼錯,要你親自處罰她?」
「我去看一下。」
「千鶴……千鶴是誰?」
義元從弱冠起便受雪齋的熏陶,被雪齋鞭策著,保護著,鼓勵著。全虧了這位師父的治世之道、計謀和雄略,義元才有了今日的大成就。這一切,義元都感恩在懷。
比起尚早論,雪齋的消極更體現在他只為義元的內治獻策上。對於義元挺進中原,一統天下的大志,雪齋不說不好,也沒有表示過贊同。
「那就退下吧。現在不是養什麼小鳥的世道。」
「老爺!」
「行了。以後注意點……聽見了沒,氏真!」
面對氏真那愚蠢的怒氣,對孩子寵溺的義元也不由得黯然。
那人站住道:「不,是氏真。」
今夜已經是最後的軍議了。
「你怎麼還是一副不滿的樣子?」
之所以持這樣的態度,雪齋是有他的苦衷的。從義元弱冠起,他便教導義元:「今川家可是當代名族。足利將軍家若是沒有一承大統的血脈,由三河的吉良氏繼承,吉良氏那邊沒人時,由尊府今川家挑起重任。你一定要胸懷大志,從現在開始要有天下之主應具備的才能。」
雪齋、元康等人退下時,府中的大街小巷已處在了深夜的沉睡之中。
河合伊予也向庭院方向跑去。那庭院就像富士山麓的原野的延續一般寬廣。
聽義元這麼一說,「我大致說一下。」朝比奈主計展開了隨身帶來的文件,在會議之前,先進了一番說明。
分坐在https://read•99csw.com左右兩邊的人默默低下頭向正座方向行禮。在連衣服的摩擦聲都清晰入耳的寂靜中,義元落座。
在這不算冷的夜裡,雪齋仰望著銀河星系,低聲自語,彷彿又瞬時老去了許多。當天邊再次泛白,雪齋再也沒能踏上這片土地。臨濟寺中秋的落寞中,一名高僧悄然隕落了。
義元的上京和稱霸天下的計劃已經籌備數年了,無論是今川家的軍備還是內政,都是奔著這樣一個目標。現在時機成熟了,義元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勃勃鬥志了。
再怎麼是自己的嫡子,家臣們也都會因他此時表現出的這種愚不可及輕視他吧。
可正因自己治理下的繁華而得意的義元哪裡肯聽雪齋的勸諫,甚至笑雪齋年紀大了,顧慮多了。他確信天下的一半已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隨從、小姓們穿著光彩奪目的衣裳在後面跟著走過彩虹似的朱欄拱橋。
從義元的操行上看,尤其是他近年來愈來愈自大,雪齋不得不擔心他難成霸業。
「侍女啊。」
「什麼?」
「誰,是誰在庭院中?」
在責怪義元的自高自大前,雪齋的心裏充滿了深深的自責。讓他抱有不切合自身能力的大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怎麼回事,那個小姓……也不回信了。伊予,你也去看一下。」
尤其是今年春天以來已經召開了十次的橘坪會議,病中的他沒有缺席過一次。
「我責罰了千鶴。拔出刀后,嚇得她到處亂跑。」
「哦,是嗎?……大家都已經聚齊了。我作為主持,怎好遲到!」
「主計,上次評議時吩咐的那個調查,有做好嗎?」
「說到尾張國,尾張東部南部的東春日井、知多鄉中有像我們攻佔的岩倉城一般的存在。另外,歸屬於織田的那些人中不能說沒有二心的。按現在的形勢,我覺得織田的領地大概是尾張國的一半以下,差不多五分之二的樣子。」
接著,他又慰問雪齋道:「長老,勞您的年邁之軀往複,辛苦了。」
義元總是說:「憑駿遠三的大軍和義元的威勢,進入京都有何難?」
最近,義元每次見到師父,都read.99csw.com會慰問、了解一下師父的身體狀況,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這五六年來雪齋總是生病,明顯見老。
「是個侍女,氏真將愛鳥交給了她。」
這裏沒有一名小姓、近侍。
原本,所謂茶事不過是裝樣子給外人看的。義元的同朋伊丹權阿彌屆時會手提燈籠到中門相迎各位,周圍一片燈影綽綽,蟲鳴唧唧,風雅的氛圍就如同真的夜間茶會一般。義元一來,門戶一關閉,便會有每組七名手持長槍的士兵不間斷地巡視附近,進行嚴密警備。
雪齋陷入沉默中。
這還是在臣下的面前。
義元說著向大廊下的那邊走去。父子之間揪心的沉默終於告一段落了。
「那,那……」
橘坪靜靜的屋內,權阿彌和其他一名同朋,就像是警蹕一般,向裏面傳達著。
就像義元看他的兒子氏真一樣,雪齋也總是擔心義元。儘管他明白義元以他多病為由,對他多有躲閃,他還是不顧老軀,留心參与政事、軍事。
「尾州五分之二的話,領地額有十六七萬石。按一萬石能養兵二百五十人算的話,總共也就是四千內外。除去守兵,只有三千內外。」
「那您的意思是現在是與京城的歌姬們飲酒,歌舞昇平的世道嗎?」
「可是,父親您……」
可是在雪齋眼裡,他永遠都是「麻煩的」孩子。
「不具備那樣的能力,無奈老爺沒有那樣的能力。」
「嗯,是這樣啊,的確是名副其實的小藩。兵數有多少?」
所謂橘坪是一座建在多橘樹的南坡的別殿,今晚義元以招待茶飲為表面借口,將臨濟寺的禪師等心腹召集了過來。
「來晚了!」面對諸位的行禮,義元打招呼道。
最近在政事上,他開始有些迴避雪齋的介入。
義元見狀又有些軟了下來,覺得這孩子真是蠢得可愛,自己的作為也不能說給孩子樹立了一個好榜樣。
「……」
「……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