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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叡山復興

第七卷

叡山復興

「哈哈哈,那我真是妨礙您了啊。您用來臨摹的畫卷是誰的手筆啊?是您命狩野山樂畫的嗎?」
「正是。」
「啊,是左馬介啊!不許看,我的畫還不能見人。」光秀把筆放下了,顯得有些害羞,又有些窘迫,將周圍畫過的廢紙都藏了起來,一點兒不像個五十多歲的人。
「當時是敵人,如今的叡山已經完全沒有力量了,都是些發誓降服安土的恭順良民啊。」
「元龜二年秋天,火攻叡山之時,我獨自被任命為先鋒,將山上的根基中堂、山王二十一社及其他廟宇佛塔悉數付之一炬,不僅是兵刃相見的僧兵,就連那些童僕與上人、平民與高僧,全都不分男女老幼斬盡殺絕,扔進火堆里。由於極盡殺戮、掃蕩了這個深山,還以為再也不會有人了,就連草木也不會發芽了……看來不知從何時起,又有倖存的法師們回到了那裡,尋求生存之路呢。」
「還有一封請願書,說是希望在復興山門勸布施時借用您的尊名。可是我覺得這兩件事您都不可能應允,所以堅決拒絕了他。」
「左馬介!」「在!」「如果在勸布施的聯名信上寫上我的名,恐怕會觸怒安土的主公,但至少可以見他一面,這沒什麼好忌憚的吧?」
「原來是友松啊。他最近怎麼樣?我們這邊一直沒聽到他的消息。」「前一陣在甲州戰場時,他突然來營中探訪我,第二九九藏書天天還沒亮他就飄然而去。這是那時候他畫的。」
過了一會兒,光春也離開了茶室。他走在廊下時對著侍臣房間招呼了一聲。就連侍童們也慌慌張張地跟在他身後進了他的居室。光春馬上要來筆墨紙硯,似乎頭腦中已經想好了寫什麼內容,毫不費力地揮筆寫起來。
「真是多有打擾。」源右衛門與傳五並排著退了出去,關上身後的隔扇,走向橋廊下,如踩破薄冰一般發出冰冷的腳步聲。
「那麼……前幾天開始再三派使者前來的橫川和尚也是為了這事寫的請願書吧?」
「亮信阿闍梨說想來特意拜見我嗎?」
「不了,告辭。」
光春回過頭去,問來人有什麼事。候在那裡的武士手上拿著一封信和一張貌似請願書的奉書紙,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有點畏懼地看著光春說:「橫川和尚的弟子又來到城門了,硬要人將這封信再交到您手上,無論怎樣拒絕他都不肯回去,說是賭上性命來出使的。您看怎麼辦才好呢?」
「估計只要信長公在,就很難實現吧。」
光春突然換了一種認真的眼神,靜靜地凝視著光秀說:「其實,我原想沒必要稟明您,因此擅自做主回絕了他。既然您問起來了,我怎敢隱瞞?我再重新稟明您。實際上,橫川和尚得知您逗留本城中,想拜見您一次,於是再三懇求,想讓我引見。」
九九藏書不是,是海北友松。」
「真是個怪人。」
「安土建城之時,右大臣曾廣邀天下名士,只有他拒絕了,不肯向名利和權勢屈服。怎能為已故主人的仇敵畫壁畫?好像是這種氣概吧。」此時,光春的家臣來到身後坐下,似乎有什麼事。兩人都不再說話。
「正因為如此……」光秀對著天花板一聲長嘆,「當年我也是奉了信長公的命令,萬般無奈化作一團烈火,不僅是山上的惡僧,還刺殺了無數無辜的老幼僧俗。今天想到這事,心裏還會受到譴責。」
「正是,聽人說山上依然是一片荒涼的廢墟,可是後來橫川和尚亮信、寶幢院的詮舜、止觀院的全宗,還有正覺院的豪盛、日吉的禰宜行丸等大學者們召集了流散在各地的僧眾,正在想盡一切辦法發起山門復興運動。」
「聽說他是齊藤龍興的舊臣,您是在讚揚他為舊主守節嗎?」
光春與三人又默默無言地對坐了一會兒,氣氛不太融洽。時不時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音,像是在用撞鐘捶敲擊地面。那輕輕的聲響打破了這裏的沉靜,原來是梅子不停地掉落在地上。可能積雨雲散去了,冷不防有一束很強的陽光照在了拉門上。
「不,您還是不要了吧。您曾經一手負責火燒山門,如今有什麼必要去見倖存的法師呢?」
「什麼?又來了啊?」他輕輕咂了咂嘴說:「之前我親自給https://read.99csw•com橫川和尚寫了回信,已經回答得很清楚,請願的主旨根本不能實現,讓他不要再徒勞了。聽說之後他又執拗地讓人攜書信兩次三番來到城門,真是個不明事理的法師。不要理他,別管他說什麼,將信退還他,趕走就行了。」
「不,也不能單純地說他是個怪人。他是個堅守志節、像竹子一般耿直的人。雖然不做武士了,卻保留了武士的氣節。」
光春本來正在三人面前毫不避諱地展開書信閱讀,於是捲起信來笑著說:「還早呢,再坐會兒吧。」
「我看,該告退了吧。好像大人也有事要辦了。」四方田政孝趁機催促同伴,準備離開。
「您在途中就這樣好幾天無所作為,傳到安土那邊恐怕更不好了。」光春想這樣直言進諫。可是他一想到光秀的心緒,這話就說不出口了。正像藤田傳五和四方田政孝他們說的那樣,以這樣的心情無法趕赴戰場,光秀心中自然也有這種苦惱。既然如此,對光秀來說,安靜地停留在這裏度過幾天悠閑的時光,也許是出征之前最好的準備工作吧。是的,一定是這樣。光春始終堅信光秀過人的理智與平日的聰明。
「這是回信,讓橫川和尚的使者帶回去吧。」
從十九日開始,接下來的幾天里,光秀在坂本城中無所事事、悠閑度日。他已經接到了出征中國地區的命令,雖說還有幾天空閑,也read.99csw.com應該儘早回到自己駐守的丹波龜山城,動員家臣做好一切準備。
「您這話不像您平時講的大乘思想,這不僅僅是叡山的事。興者、亡者如同春去秋來一樣是世間之相。一殺多生,我認為燒掉一座山,如果可以照亮群山上的佛法,那麼我們武人的殺戮絕非是毫無意義地傷及無辜性命或者摧毀當地的文化。」
「從表面上講確實如此,可是傳教以來的寶塔佛殿都被燒成了灰燼,數以萬計的師父弟子、骨肉至親都慘遭殺戮,那些僧眾和有緣的眾生又怎麼會真正忘記當年的仇恨呢?」
「他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將大部分力量用在勸說朝中公卿上,希望天子能夠降旨曉諭信長,似乎還開展了激烈的運動。現在沒希望得到恩准,於是近來只能依靠民力,向各國化緣,敲開各家的大門,聽說正在修築山王七社的臨時大殿。」
家臣答道:「我注意到他的寢殿非常安靜。」
他把回信交給一名侍臣,似乎已經不再顧慮這件事,轉而問另一名家臣:「光秀大人從那時起一直在熟睡嗎?」
他一走,光秀緊接著問道:「橫川和尚不是叡山的亮信阿闍梨嗎?」
來通報的人只是說:「是,是!」好像是自己受到了責備,拿著書信和請願書倉皇退下。
「你說得沒錯。我也不是不明白這點道理的人,作為一種情感,對於今日的叡山,我心中難忍那一滴淚……https://read.99csw.com左馬介,作為公職的惟任日向守會有所忌憚,作為一個普通人去祭奠山上的遺址就沒什麼關係了吧?我明天想悄悄微服去山上,然後向橫川和尚布施一點兒再回來……怎麼樣啊?」
「你那麼拒絕他,他還是再三派僧人來到城門,就連送信的僧人都說賭上性命了……這種心情真令人可憐啊。」光春沒有說話。
聽了這話,他才舒展雙眉說:「是啊。」彷彿他自己的內心也得到了慰藉。
按說城內絕對不會有敵人,但是為防間諜,日夜都有人細心警戒、不敢懈怠。這一點可以說是每個城都一樣,毫無例外。即便是茶室、院子里和附近一定會佇立著護院的武士。如今就有一名護院來到茶室的小門口,跪在放鞋的石板那裡。他將一封書信交給自己的主人,候在那裡很長時間,像一隻蟾蜍一樣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裏面終於傳來光春的聲音,「因為說要我回信,我寫好了給你,但是不能馬上寫,你讓那個送信的和尚等一會兒。」小門是關著的,護院對著裏面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遵命!」然後躡手躡腳地從院子里的樹叢中穿行而去。
今天,光春偷偷瞧了瞧光秀的居室,想看看他在做什麼。結果發現光秀在毛氈上擺好了洗毛筆的盤子和墨池,展開一卷畫冊,聚精會神地練習作畫。光春坐到光秀身旁,從心底高興他能如此從容,想和他共同享受這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