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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越過白河

第七卷

越過白河

「光忠、政孝,你們不要管我,先過河到對岸等我吧,我馬上來。」
光秀與政孝似乎在等待遠方疾馳而來的騎兵,等到那身影穿破晨霧來到近前,「果然是右兵衛。」光秀在原地等著暗暗期盼的這個人,一邊對左右將士說:「你們先走吧。我晚一步過河。」
光秀一改之前的好情緒,沉著臉說:「我知道。」他好像很痛苦地喝乾了最後一杯酒。
「感謝您的賞賜!」光忠來到光秀面前返還酒杯,光春夫人拿著酒壺斟上了酒。那時候光秀的手抖了一下,光秀並非是被鼓聲嚇到了,可是看上去他的表情也隨著外面響起的鼓聲動了一下。
右兵衛退下之後,到天亮還有一陣子。光秀這才真正進入了睡眠。他一反常態,日上三竿才從寢殿走出來。家臣們推測今天就會出發前往龜山,而且以為一大早就會提及此事,都已經在待命了,主公這個不同尋常的懶覺讓他們感到非常意外。
光秀把最後兩個人支走,光秀這才示意右兵衛過來,「過來,再靠近點。」
「不是二條城嗎?」
半刻之後,他已經在馬背上了。藍色的星空之下,三千人馬舉著火把蜿蜒走出湖畔的城堡,穿過松樹林,登上日吉坡,消失在四明岳的山腳下。左馬介光春在城頭目送他們。他要將坂本的家臣單獨組成一支隊伍,隨後趕赴龜山與主力軍會合。這一晚是二十六日,到天亮之前的時間里,光秀率領的大隊人馬一直趕路,沒有睡覺。正好午夜時分,他們來到了四明岳南部,看到了西方盆地中夜深人靜的京都。越過白河,來到瓜生山的山脊,往前就是通往一乘寺南部的路。之前一直都是上坡路,接下來就是一路下坡。
「之前您聽到的進士作左衛門大人的彙報好像沒有錯。」
「他去哪裡了?」
「我再次派你前去,是想讓你打聽清楚二十九日上京的事宜以及隨行人員的情況。你卻說好像沒錯,說得這麼含糊有什麼用。確定還是不確定,你要回答清楚!」
「聽說是本能寺。」
中午時分,光秀爽朗的聲音傳到了大廳里。家臣們就像自己恢復了健康一樣一個個笑容滿面。不一會兒,側臣傳達了這樣的命令:今夜酉時三刻,從這裏出發,越過白河,經由京都北部,回到故鄉龜山。儘快準備,不得延誤。
「唉,那以後幾天之中,整個安土城都在忙於招待大貴賓德川將軍。由於突然換了負責接待的人,聽說那位德川將軍也感到可疑,他曾問過信長公:不見明智大人的身影,他怎麼了啊?結果信長公若無其事地回答說已經讓他回鄉了https://read•99csw.com,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眼裡。」
「政孝,那不是右兵衛嗎?」
光春本來一言不發候在一旁,見光秀之後一直保持沉默,就對作左衛門慰勞道:「你下去解下行裝用晚餐吧。」
軍令狀絕不會有誤,也絕不可能受佑筆的私情左右。這是信長公的指示,很明顯是故意的。明智家的將士接到這封傳閱文件時,禁不住流下悲憤的淚水,一個個抱怨道:「我們家主人當然在池田、堀久等人之上,按照慣例應當與羽柴同等對待。然而,我家主公的名字卻被寫在那些將士後面,而且還要聽從秀吉的指揮,這是對武門最大的侮辱。只能說這是要將剝奪接待職務的恥辱寫到軍令狀中、讓明智家的臉面丟到戰場上的殘酷行為。」
「……是!」
「四方田右兵衛還沒追上來嗎?」光秀向身邊的四方田政孝問道。而政孝正好想問光秀自己侄子的去向。
「怎麼樣,安土的形勢?」
「那麼,在京中的住處是哪裡?」
「評論這麼差嗎?」
「已經是酉時了,是隊長敲響了大鼓,讓士兵到校場集合。」光廉突然將目光投過來說道。
光秀閉上嘴,眼睛又望向京都那墨色的屋頂,不知厭倦地眺望著。也許是因為夜霧一會兒變濃一會兒變薄,又或許是因為眼睛已習慣了夜色,那些建築物漸漸能夠辨別清楚了。尤其是二條城的白牆看得最清楚。自然,光秀的目光凝視在那一處白色上。信長的兒子中將信忠在那裡,還有幾天前辭別安土上京的德川家康也住在那裡,估計有很多負責嚮導與接待的人,度過了幾個盛情招待的夜晚吧。這些事即便不去想也會馬上浮現在腦海中。
「過一會兒你就明白了。如果你看到他回來,哪怕是在行軍路上,馬上叫他到我身邊來。」
天正十年五月十九日
因此,有不少人認為,這次命主人光秀出征山陰地區,是為了讓他攻下那裡,並把當地封賞給他,然後將從地理上離安土很近的坂本一帶要塞賜給森蘭丸。作左衛門怒目說道:「其證據在於……」他拿出來十九日信長發給明智家的軍令狀,證明自己的推斷。也不需要作左衛門多說,這道十九日簽署的軍令狀是安土親手交給明智家的,其內容令光秀以及全體家臣感到憤怒。全文如下:
沒有風,枕邊的蠟燭卻搖曳不止,一閃一閃地在光秀緊閉的雙眼上投下光與影。光秀翻了個身,雖說現在夜短,這幾夜對他來說卻很難熬。九九藏書以為他終於就這樣進入夢鄉了,結果他突然又掀開被子,一下子坐起身,對著侍童房間喊:「阿香,阿香在嗎?」遠處的隔扇拉開了,值夜的山田香之進悄無聲息地進來跪拜在地。光秀只吩咐了一句:「讓右兵衛馬上過來!」然後獨自沉吟起來。
「確實是本能寺,每個人都這麼說。」右兵衛怕再次被斥責,非常清楚地回答道。
「主人是叫我嗎?」四方田右兵衛馬上就來了。他是個年輕力壯的人,也是四方田政孝的侄子,深得光秀偏愛。光秀用眼神示意他再靠近點,然後小聲對他吩咐了什麼。這個年輕人沒想到會直接從光秀那裡接受機密命令,一臉感激的神色,決心以身報答主公的信賴,他說道:「屬下告辭!」
眾人咬著嘴唇不再說話。進士作左衛門繼續說了下去。對於主人光秀的失意,安土的重臣之中有很多人反倒拍手稱快。而且在信長心中,不僅不再給我們主人昔日的寵愛,說不定還有將明智家的領地另行封到其他偏僻之地的意思。這也僅僅是傳言,不過畢竟無風不起浪。因為安土的奏者森蘭丸是當年在坂本戰死的森三左衛門的次子,所以他暗暗希望從如今的領地美濃搬到坂本,甚至有消息說信長公已經默許了。
這一天,明智的家臣進士作左衛門帶著一小隊部下從安土回到了坂本城。因為主人光秀驟然離開,他們留在那裡處理殘留的事務、收拾住處。他還沒解下行裝,就被圍在一個房間里。妻木主計、藤田傳五、並河掃部、四方田政孝、三宅藤兵衛、村上和泉守等人迫不及待地靠上前問道:
政孝回答說:「我想現在應該在大阪吧。聽說他們的計劃是那樣的。」
「他們都是生活在安土膝下的人,沒有一個人說信長公的處置過分或者不對,全都是對我們將軍的誹謗。」
「什麼?只帶了四五十人就輕裝上京嗎?」作為信長親征,顯得過於輕率。也許是覺得這樣反倒可疑,光秀的眼神望向蠟燭,剎那閃過一道不可思議的光芒。
隨行前往龜山的將士共有三千餘人。黃昏臨近的時候,光秀已經整頓好行裝,來到主城的大廳中,只有這一天,他和光春的家人共進了晚餐。左馬介光春說:「為慶祝您出征順利,內人和老人們精心準備了一頓晚宴。雖然沒什麼珍饈佳肴,要是您看在他們的誠意上多吃一點,他們不知道會多高興呢。」光秀體會到他的心情,於是提出:「要出征中國地區,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回來。很久沒有見到你的家人了,乾脆一起吃吧。」因此在臨近出發之際突九_九_藏_書然就這樣一家團聚了。
「早飯是在河灘吃,還是到了西陣再吃?」負責兵糧的部將來到光忠身旁詢問早餐事宜。光忠為了探詢光秀的意思,正要催馬上前,發現四方田政孝與光秀並轡凝望著白河方向,於是在那裡候了一會兒。
「昨天在山上走了一整天,最近很久沒有像昨晚睡得那麼香了。可能是睡好了吧,今天心情非常舒暢。看來感冒也徹底好了。」
光秀不再說話,剛才的對話顯得沒頭沒尾的,「好了,走吧,牽馬來!」光秀出其不意地站起身來。各位將士都慌了神。
此次出征中國地區,我來殿後,近日即將出馬,各位先鋒部隊比我先到戰場,可聽從羽柴筑前守的指揮。池田惣三郎將軍、池田紀伊守將軍、池田三右衛門將軍、堀久太郎將軍、惟任日向守將軍、細川刑部大輔將軍、中川瀨兵衛將軍、高山右近將軍、安部仁右衛門將軍、鹽川伯耆守將軍。
光秀回了一句:「雖然大家可能餓了,在城市裡還是不太好,到北野再吃吧。」此時,四方田右兵衛已經在十幾米遠的地方下馬,將馬拴在河灘的木樁上。
當晚,並河掃部、村上和泉守、妻木主計、藤田傳五等大將立刻率領一支隊伍,急急趕往龜山城。
信長印
「遵命!」政孝沒有追問。因為他覺得主公一向直言不諱,既然他不想說的事就不應該過問。
「估計德川大人已經離開京城了吧。」光秀喃喃問道。
「從昨夜就沒看到他,不是您派他去做事了嗎?」
三千人馬的隊伍來到下加茂的河灘上站定之後,人們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看。光秀也回望了一下。因為看到眼前的加茂川泛起了耀眼的紅色波浪,就知道旭日從身後的三十六峰升起來了。
光春的夫人是妻木主計的女兒。光秀家中出了名的孩子多,而光春與夫人|妻木氏只有一個八歲的兒子乙壽丸。老人之中有叔父長閑齋光廉。他是個非常洒脫的人,今年六十七歲,無病無恙,總是開玩笑,如今又在戲弄身旁的乙壽丸。只有這位直爽的老人始終笑嘻嘻的,完全不知道明智一族如今碰觸的暗礁,他將餘生託付給航行在春天的大海中的船隻,一副非常放心的樣子。
接下來就只剩光春與光秀二人了。面對這位如同自己分身的骨肉至親,光秀也表現出了想推心置腹地談一談的樣子,然而光春的話不僅讓他無法開口,還懇切地勸他儘快出征中國地區,不要再觸犯信長的忌諱,開口閉口都https://read.99csw.com是信長,只是勸他要服從並盡忠。
「好像是啊。」
進士作左衛門說這件事就連安土的普通百姓也相當關注,他根據自己的觀察說道:「人們一定是通過軍令狀中顯示的降級,敏感地讀取了信長公的意思,這才到處傳說領土即將易主、坂本四郡將會賜給森蘭丸的謠言……總之,這事讓人萬分意外,豈是遺憾二字所能表達的?」他說完之後,好幾次將握緊的拳頭從膝蓋上抬起來放到眼角處,黯然轉過臉去。
武士房間的人都已經睡著了,因為有一隊同僚已經在晚上出發前往龜山了,也不知道主人光秀什麼時候會提及出發事宜,因此家臣們都有些不同尋常的緊張心情,睡覺前各自將行裝放在了枕頭旁邊。
這一突然襲擊搞得部下非常狼狽,都是因為光秀的內心沒有考慮到其他人,單獨行動了。就像之前他對政孝講的沒頭沒尾的話,這幾天來光秀經常從全家上下中遊離出來,不再是一藩之主,也不再是一支隊伍的首領,就像一個孤兒一樣經常做單獨行動。不過,跟隨他的將士們不畏夜路的艱險,簇擁著主公,告誡著同伴說:「下山很快的啊!」「不要馬失前蹄啊!」他們朝著京郊馬不停蹄地趕路。
「我沒有具體打聽到都有誰,只聽說帶了幾名身邊的近臣和三四十名侍童。」
作左衛門切齒說道:「自從十七日那天你們離開,到二十五日的今天為止僅僅八天,身為食用明智家俸祿的人,如同坐在針氈上三年之久。那之後,就連偶然從空蕩蕩的接待宅院門口經過的小人物和平民都會高聲說:這就是日向大人的空宅院啊,難怪會有臭魚的氣味,要是繼續這麼失誤再加小氣的話,禿頭的亮光估計也會消失吧。他們放肆地說著壞話,就算我們堵住耳朵,每天也會聽到……」
今天已經是二十五日。光秀一聽說二十九日信長就要從安土出發,回顧這七日的逗留,也不由得心焦起來,「那麼,駐留安土城的人員已經定了嗎?」作左衛門回答說:「聽說駐守主城的是津田源十郎大人、加藤兵庫大人、蒲生右兵衛大輔大人、野野村又右衛門大人、丸毛兵庫守大人等,另有數十位大將奉命駐守外城。」
對於堂弟這種正直忠義的性格,光秀四十年來一直非常喜歡,認為他是一個值得依靠的人。即便是現在也非常信賴他,認為正是這樣的他才堪稱一族之中首屈一指的人。因此,對於他的那種態度,儘管不符合自己現在的心情,光秀也無法生氣或壓制他。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光秀唐突地說:「對了,今晚就讓一隊人先出九*九*藏*書發,去通知龜山的家臣們做好出征的準備吧。左馬介,你去安排一下吧。」光春欣然起身去了。
四更時分,光秀一下子翻身坐起來。是做夢了呢,還是又否定了以前的想法呢?過了一會兒,他又蓋上被子,將臉埋在枕頭裡,似乎努力想進入睡眠。不知是雨是霧,是湖水的波濤聲,還是四明岳吹來的山風,大殿的屋檐一整夜都籠罩在山裡的雲煙之中。
「休息吧。」次右衛門光忠向將士傳達光秀的意思。光秀也下馬了,命人取來矮凳,在這個山峰頂端休息了一會兒。如果是白天的話,可以從這裏眺望京都的城區,如今只能憑藉有特徵的殿堂、佛塔與大河,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看到全城的輪廓。
「我們離開之後,安土都有什麼傳言?」
時值黃昏,薄暮漸漸籠罩了各人的坐姿與牆壁,然後沒有一個人開口,只能看到順著臉頰流下的淚水。這時,大走廊那邊傳來武士們的腳步聲,估計是將軍回來了,人們爭先恐後地出去迎接。只有作左衛門還一身行旅裝扮,候在那裡等待召見。光秀在山上走了一整天,回來后先洗澡再用晚餐,然後召見了作左衛門。只有左馬介陪同在側,作左衛門這才彙報了一件沒對任何家臣講的事情。那就是他打聽到了信長的日程安排與準備情況,信長將於月末二十九日從安土出發,在京都住宿一晚,然後立即西下。
「上層人士之中總有些懂道理的人吧。他們的傳言怎麼樣呢?」
對於他的年輕,光秀既覺得可靠,又有些不放心地說:「趁著天不亮趕緊去,要是自稱明智家的將士,會有很多人注意你。不要魯莽,不要疏忽!」
「二十九日離開安土一事確切無誤。沒聽說隨行人員中有大將的姓名,只提及了四五十名近衛侍童。」
「是的。」
「……嗯,嗯。」
「非常熱鬧,感覺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中。老人家,把這杯酒遞給光忠吧!」光秀喝了兩三杯敬獻的酒,將酒杯遞給身邊的光廉法師,光廉又將它遞給身邊的侄子明智次右衛門光忠。光忠是八上城的城主,今天剛來這裏。他在堂兄弟三人中年齡最小。
光秀專心聽著,他的耳朵與眼睛一樣,象徵著他的聰明與觀察的睿智。他不停地點頭回應作左衛門,然後又問:「那麼陪同出征的是?」
「是的。」
前面的隊伍已經有一部分人走進加茂的淺灘,朝對岸走去。各位將士從光秀身邊走過,一個接一個地在清水中蹚出一些白色的水泡,徒步過河。光忠趁機問道:「在哪裡吃飯呢?西陣可能會比較方便吧。」
「什麼?本能寺?」
「之後情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