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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登聞天聽

第七章 登聞天聽

眾人聞言無不愕然,紛紛問道:「王全斌相公聲名不好,天下蜀人都想殺他,不過樊知古是是南唐人,又為何要下毒害他?」
女使大概明白「當晚樊樓」的意思,也不再通報,立即引二人進來,繞過曲檻,穿過院落,來到一處廳子,叫道:「娘子,有故人到訪。」
原來樊知古雖是南唐人,卻恨南唐入骨,恨不得殺盡南唐人泄憤。王全斌當年平定后蜀時大揮屠刀,幾次屠城,正合他的心意。張詠會過意來,不由得對眼前這人大起厭惡之心。
晉王趙光義連夜親自趕來汴陽坊,向張詠等人詢問案情。幾人不敢隱瞞,將所知事情如實相告,遇到趙光義不解之處,便一一詳細解答。一直到次日清晨,才將整個經過說清楚。
樊樓門前的迎客小廝早識得張詠、向敏中等,忙引幾人來到西樓。寇準問羅鍋兒道:「樊知古樊官人可有到來?」羅鍋兒笑道:「早來了,正在二號閣子中。不過他今日可不是一人,還有兩位貴客。」
唐曉英道:「不,不是頂罪,確實是我做的。麗華姊姊暈倒時,我趁機偷了她的水粉,下在王全斌的酒中。」
蔡奴哭道:「王相公中毒,奴家卻活得好好的,所有人都會懷疑是奴家下的毒。可奴家真的沒有……沒有……」
向敏中道:「對,這就是關鍵。娘子進十號閣子時,共有幾個人?」蔡奴想了想,道:「三個人——姚推官,程押衙,還有一位姓馬的道士。」
張詠、潘閬忙湊過來一看,卻見那名單上寫著:
寇準道:「當晚雖然西樓客人未滿,終究還有不少酒客,又有焌糟不斷走來走去,他們如何能肯定一定不會有人看見你?」獃子道:「小的當時也不明所以,後來張先生詳細說明,原來他們是要讓小的打開半邊窗戶爬出去,沿著上下的檐子,走去六號閣子,從窗戶進去。」
繁台是一座長約幾里自然形成的寬闊高台,是春秋晉國盲人樂師師曠學藝彈琴的地方,又稱古吹台。后因附近居住姓繁的人家,故稱為繁台。後周在此修建了天清寺,因落成之日恰巧是周世宗柴榮的生辰天清節,所以取名天清寺,作為柴榮的功德院。經過後周重修后,繁台一帶殿宇崢嶸,林木籠鬰,環境幽雅,兼之晴雲碧樹,桃李爭春,風景宜人,成為著名的汴京八景之一。能在此購置宅邸當然也絕非凡人。
潘閬道:「下毒的兇手會不會就是那後來有意移動王全斌屍首的人?」張詠道:「你是指折御卿么?他移動屍首是想故意造成他殺假象,嫁禍跟他有仇的党項人李繼遷。可要說他下毒害王全斌,絕無可能。」向敏中也道:「出面代表皇二子斥責王全斌相公的正是折御卿,他能逼得王相公自殺,又怎會下毒害他?咱們先忽略移動屍首一事,將下毒的兇手先找出來。」
歐陽贊點點頭,拍了拍手,早等在殿角門的隨從便扯著一名五花大綁的男子來殿中跪下,揭下他頭上的布套。眾人一看之下,開封府判官程羽最先驚呼了出來,道:「這不是自浚儀縣獄逃走的刺客高瓊么?」
張詠問道:「那麼高瓊身份一事……」趙光義道:「什麼?」張詠道:「高瓊他……」
張詠道:「當時張浦人出來了,跟王全斌動了手。後來琵琶聲響過,大家各自回了閣子。之後六號閣子的人一直都在么?」龐麗華道:「都在的,李官人和張先生都沒有出去過,直到後來折將軍叫我去了隔壁王全斌相公那裡,再後來李官人為我去找王相公,發現他已經……後面的事各位郎君就都知道了。」
向敏中道:「如今王全斌已死,他當時心境很難揣摩。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中毒當在蔡家娘子離開六號閣子后。」沉吟片刻,請蔡奴取來紙筆,除掉已經排除嫌疑的人,重新列了一張名單:
向敏中道:「由此可以推出十號閣子的人是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下毒的,他們三人的嫌疑完全可以排除。看來下毒的時間只有可能是在張兄去找王全斌之前,可三號閣子的三位沒有殺死王全斌的動機,趙相公又是皇子身份,即使看不慣王全斌所為,只須據實告訴官家,就能徹底置他于死地,比下毒要強千百倍,因而完全可以排除嫌疑。」張詠道:「那麼下毒時間須再往前推,趙相公三人進六號閣子前。」
寇準道:「不對,兇手選用水粉,只因它是女人之物。而樊樓的焌糟不準用水粉,因而只要是水粉殺人,就會立即懷疑到麗娘和蔡奴身上。」
潘閬道:「可當日王全斌頸中有兩道勒痕,交匯在耳後,已是確認無疑的上吊自殺,又怎麼會莫名中毒?」張詠道:「莫非是中毒在先?」
西樓西十號閣子:開封府推官姚恕、開封府押衙程德玄、馬韶西樓西十二號閣子:寇準、張詠、潘閬
趙匡胤道:「張詠是個粗人,沒有見過世面,還望尊使不要見怪。尊使,這就請將你今日要求朕召集這麼臣民到場的目的說出來吧。」
西樓當值:小廝羅鍋兒、酒廝丁大、焌糟丁丁、唐曉英、紀娘、金娘。
趙光義道:「一大清早就勞煩大官出宮,皇兄可是有什麼急事?」王繼恩道:「應該跟之前的案子有關。遼國使者和北漢使者已經進宮了。」又催促張詠幾人道,「你們快些去換身衣裳,準備進宮。」等四人進門,才上前幾步,低聲道,「大王,遼國使者還綁了一個人到殿外,說是關鍵證人,不過那人被用黑布蒙住臉,看不到面孔。」
張詠大怒,道:「如今的事全都亂套了。就算官家今日要殺張詠,我也是不吐不快。」忽聽得高瓊掙扎叫道:「不要……不要說……」
趙光義道:「本王昨夜一直在汴陽坊中,如何會知道邢國公府上有無貴客?」歐陽贊道:「嘿嘿……」
趙廷美認出張詠,滿臉不快,喝道:「你來這裏做什麼?」樊知古忙道:「相公,這位張公子是下官的救命恩人。張公子,我為你介紹,這是趙太保,當今聖上的皇二弟。這位是曹太傅。」
進出過西樓的其他人:賣果子的小廝獃子
等到天黑,張詠、寇準、潘閬、向敏中四人便往樊樓而來,王五自回王宅去向苗夫人稟告。
樊知古道:「王全斌?噢,是當日弔死在六號閣子的王相公么?他怎麼了?」張詠見他神色毫無異樣,當即道:「王全斌是被人毒死的,樊官人當晚也在西樓,可覺察到有什麼異常?」
西樓當值:小廝羅鍋兒、酒廝丁大、焌糟丁丁、唐曉英、紀娘、金娘。
潘閬便自告奮勇道:「今日還是寒食假期,宋科一定還在家裡,我到過他家,我去叫他來。」向敏中道:「有勞。我們先去王相公家。」就此作別。
宋科道:「銀針探口,變青黑色。」又將銀針用皂角水反覆擦洗,道,「銀針青黑色不褪,王相公系中毒而死。」
忽有一名內侍急急衝進垂拱殿,跪下稟告道:「官家,晉王府派人來叫晉王回府。」趙匡胤皺眉道:「有什麼急事么?」
進出過西樓的其他人:賣果子的小廝獃子、龐麗華之女劉娥。
歐陽贊道:「張公子可是知道什麼內情?」張詠怒道:「我當然知道內情。歐陽贊,你明明是中原人,為一己之私叛國投敵不說,還假裝與我大宋議和,懷抱不可告人的目的……」
張詠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喘了幾口大氣,才道:「麗娘人在這裏最好。英娘,我有句話要問你,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唐曉英道:「這是自然。」
等了大半個時辰,潘閬與宋科乘著雇來的車馬到來。宋科面色嚴肅,也不多問,讓王五準備了一盆皂角水,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袱,取出一根銀針,將針用皂角水洗過後,再伸入王全斌口中,銀針頓時變了顏色。
王五一直站在一旁,終於忍不住插口道:「兇手也許想殺的正是蔡奴本人呢,不過湊巧她去了別的閣子敬酒,我家相公才能了替死鬼。」
西樓東三號閣子:皇二子趙德芳、折御卿、王旦
張詠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弄明白王全斌到底中的是什麼毒。」忽見到王五正在一旁探頭探腦,忙過去問道:「你是在跟蹤監視我們么?」王五忙道:「不敢。是夫人差遣小的跟著幾位郎君,萬一有什麼事,也好跑個腿傳個話。」
向敏中道:「他們三人一直沒有離開過閣子么?」蔡奴道:「沒有。奴家最先出來,當時又遇到了張郎,還有三號閣子的三位官人,奴家便隨三位官人去了三號閣子。」
向敏中道:「原來你認得官家。」獃子道:「官家經常微服來樊樓飲酒,有什麼認不得的?」又道,「晉王每次來樊樓,雖是便服,卻是前呼後擁,排場大得很。官家只是布衣幞頭,帶兩三名侍衛,時常就坐在普通散座中。」
張詠大喜道:「要的正是這樣一份名單,可謂再詳盡不過。」又說了蔡奴是開封本地人氏,並無殺人動機。
唐曉英道:「可這些事跟麗華姊姊有什麼關係?」寇準道:「樊若水之所以得到韓熙載垂青,是因為他跟韓熙載姬妾秦蒻蘭同鄉,聽說二人本是青梅竹馬的戀人,秦蒻蘭被韓熙載逼死後,樊若水才決意叛唐投宋,為愛人復讎。」
歐陽贊道:「嗯,這個說來只是僥倖。高瓊在博浪沙行刺被擒,劉尊使的手下曾見過他相貌,昨夜湊巧在晉王府的後巷發現了他,特意將他擒住,帶來見陛下。」轉頭問道,「劉尊使,是也不是?」劉延朗微一遲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樊知古搖頭道:「沒有。張公子於我有恩,我不妨直言相告,我雖不認得王全斌,卻久聞他手段狠辣,是我向官家請求召他回京,最好任他為平南統帥。」
鼓院當值的宦官聽到鼓聲,慌忙趕出來,請王五進去登記案情、住址,好上奏皇帝。湊巧趙匡胤便服出宮趕去晉王府,聽見鼓聲便先下馬過來查看。宦官見皇帝親臨,忙跪下迎駕。王五聽說眼前的布衣老者就是官家,連連磕頭,哭著大叫冤枉。
趙匡胤這才重新回去坐下,道:「晉王妃是符相公愛女,兩位姊姊都是前朝皇后,身份尊貴,忽然出了這樣的事,晉王一時受不了打擊,才會如此。」
張詠一時無語,半晌才道:「沒事了。」悻悻回來八號閣子,說了原來向官家舉薦王全斌正是樊知古。向敏中道:「如此,樊知古下毒的嫌疑當可完全排除了。」
趙光義「啊」了一聲,晃了幾個身子,往後便倒。張詠眼疾手快,急忙搶上來扶住,叫道:「大王!大王!」
西樓散座:諸官人隨從、家僕等。
趙廷美時任京兆尹,兼領武德司,忙應聲道:「遵旨。」指揮侍衛扶起高瓊,挾出殿去。
向敏中道:「那麼你現在仔細聽我說——當晚我和孟氏兄弟是臨時起意去樊樓飲酒,我們進的是四號閣子,王全斌相公比我們晚到,所以才進了六號閣子。若不是後來王相公在閣子大聲說話,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就在隔壁。試問這種情況下,孟氏兄弟又臨時到哪裡去尋到毒藥毒害王相公?況且read.99csw.com整個過程中,只有小孟孟玄珏出去了一趟,以他的剛烈性格,動刀殺人還有可能,往飲食中下毒這樣的事是萬萬做不來的。」
向敏中道:「王相公既被召回京師,該盡享與家人團聚之樂,又如何夜夜擁妓飲酒、似有不解之愁呢?」王五道:「這話實在不該小的說的。不過為了找出兇手,小的也顧不得許多了。官家這次召我家相公回京,本是要任命他為新軍統帥,可晉王說我家相公並不合適,又推薦了新的人選——太傅曹彬,官家又猶豫不決。我家相公因此而不快。」
樊知古道:「是。」遂跟隨張詠來到樓廊,問道,「張公子可是找到了當晚行刺我的兇手?」張詠心道:「行刺你的是晉王的人,如何能告訴你?幸好他只是要將眾人視線引向南唐,並不是要真殺你。」當即道,「我今日來找官人並非為了這件事,而是因為王全斌一案。」
雞兒巷位於里城馬行街鷯兒市中,又分東雞兒巷和西雞兒巷,是妓館集中地,人煙浩鬧。東西巷口有座單將軍廟,是隋末梟雄人物單雄信的墓地。
向敏中道:「最麻煩的是,小偷的出現令案情更加複雜——這個小偷也許就是下毒的兇手,更可能不是,他拿走了錢,將不值什麼錢的水粉隨手扔掉,正好被兇手撿到。」
向敏中心道:「官家已經大概猜到究竟了。」見王五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上前扶起他道:「官家已經走遠。等我同伴出來,我們這就去你家驗屍,如何?」
王全斌一案終於真相大白,尚不清楚的只有殺人動機。李繼遷跟王全斌沒有一丁點兒瓜葛,更不要說什麼冤讎,党項人為何要在京師腹心之地冒這麼大的風險下毒殺他?若不是湊巧王全斌的自殺掩蓋了毒殺,當晚所有在西樓的人都難脫干係,早晚要追查到李繼遷頭上。他冒著挑起大宋和党項戰爭的奇險殺人,一定有非殺不可的理由,到底是什麼呢?那移動屍首有意用他殺來掩蓋上吊自殺的人又是什麼居心?
張詠忙將晉王花押繳回,與同伴一道送晉王出來,正見李雪梅端著銅盆出來往院中水井打水,這才記起忙碌一晚,竟忘記李雪梅尚在唐曉英房中,忙上前道:「有勞娘子。」
向敏中與幾人商議一下,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不過你終究是一片孝心,好,我答應你的條件,你將下毒者的姓名告訴我。」獃子便道:「下毒的人正是小的自己。」
趙匡胤見趙光義等人到來,便命王繼恩一一為眾人引見,這才道:「遼國和北漢使者稱找到了博浪沙一案的重要證人,不過一定要等諸位都到場。歐陽先生,這就請你帶上證人吧。」
張詠道:「不過這終究是條線索,眼下天色不早,咱們稍作歇息,再去趟樊樓如何?樊知古晚上一定會去那裡飲酒,我們不如去找他問個清楚。」向敏中道:「也好。」
潘閬道:「是了,為何王全斌中了毒,蔡奴卻沒事?而且她後來四處往各個閣子敬酒,似是有意造成不在場的假象,很是可疑。」
寇準見趙光義臉有倦色,不免有些惴惴不安,稟道:「大王忙碌了一夜,也該倦了,不如早些回府歇息。」趙光義道:「不礙事。寇準,本王岳父很讚賞你,幾次三番向本王引薦,你可願意在本王手下做事?」寇準忙道:「蒙大王抬愛,寇準十分感激,只是我年紀還小,家母一直希望我能跟亡父一樣,走科舉正途。」
西樓西二號閣子:樊知古
王五不過是回答向敏中的話,卻想不到潘閬立即有如此推論,開封府的人敢下毒害他家相公,那不就是奉晉王之命么?當即駭異得張大了嘴巴。
寇準不明所以,問道:「向大哥派人巴巴地尋了獃子來,卻一句話也不問,是何道理?」向敏中微微一笑,道:「不急,一會兒他會自己回來的。」
王繼恩相中那處精美宅院已非一日,只不過宅子的主人很有些來歷,無法強買,出價又高的離譜,遠非他這個內侍行首的俸祿所能負擔,只能令他望而興嘆。忽聽得晉王已經買下宅子,且要送給他,不禁又驚又喜,道:「大王如此厚愛,繼恩受之有愧。」趙光義道:「大官不必客氣,有什麼需要直接告訴本王即是,千萬不要見外。」
趙匡胤道:「張詠若是知情者,你們兩個也知道,是不是?」向敏中道:「是。官家法眼如炬,凡事難以瞞過。」
張、潘二人一路打聽,尋來西雞兒巷一處小院,楊柳依依,槐蔭滿地,頗有鬧中取靜、回絕塵囂之意。有女使應門,嬌聲告道:「娘子身體不適,不見恩客。」潘閬道:「你去須去告訴娘子,我們兩個是當晚樊樓的故人。」
向敏中道:「聽起來也有幾分道理。張兄,不如你和潘閬去雞兒巷找蔡奴,盤問她身世來歷。我再去趟樊樓。」張詠應了,與潘閬一道來找蔡奴。
張詠道:「樊知古是南唐叛臣,之前一直在江南,不可能跟王全斌有瓜葛,可以排除嫌疑。」向敏中便又將「西樓西二號閣子」一條劃去。
寇準道:「向大哥,你看我們該怎麼辦?如何才能救張大哥出來?」向敏中搖頭道:「張詠被押去了武德司,我們見他一面都是萬萬不能,無論如何是救不了他。只能等晉王來救他了。」
向敏中見皇帝下令扣押張詠,知道是對他的話起了疑心,若真如此,豈不是證明朝廷對高瓊一事並不知情么?再聯想到那歐陽贊那些若隱若現的暗示話語,登時恍然大悟——高瓊是晉王的手下,但卻不知道如何被契丹人發現,想利用這件事來挑撥漁利。至於歐陽贊所稱的貴客,多半就是那跟高瓊一道逃出的南唐人林絳,他本是後周名將李重進之子,走投無路下投奔父親故交也是人之常情。而今這件事牽連太大,再也不能輕易揭破真相,不然大宋自亂,易為外敵所趁,後果難以想象。只是尚不知道契丹人苦苦追尋的大秘密是什麼,不知道這些人還有什麼圖謀,可謂膽戰心寒。
漢子名叫王五,道:「啊,小人記得你,你是向郎,就是你證明我家相公是自殺。」向敏中道:「不錯,正是我。」
潘閬卻毫不顧忌,繼續侃侃而談道:「以姚恕的開封府推官身份,他走進六號閣子假意說事,王全斌決不會提防。」向敏中道:「有理。走,咱們一起去趟雞兒巷。」
向敏中道:「確實不容易。不過還是得先去驗屍。我想叫上宋科,他雖然可能與鬼樊樓有所牽連,但確實是東京最有經驗的老仵作,熟知毒藥毒性,不知道張兄以為如何?」張詠道:「甚好。」
張詠早已忍耐不住,霍然起身,奔出門去,一路疾奔回汴陽坊。潘閬狂追不已,累得滿頭大汗,卻還是跟不上。
向敏中道:「我順道去樊樓問過,樊樓經營飲食,明令禁止焌糟塗抹水粉,因而當日到過西樓的焌糟都不用水粉,蔡奴用的又是香粉,那麼就只有……」張詠恍然大悟道:「是麗娘。英娘,你是替麗娘頂罪,是也不是?」龐麗華這才明白究竟,一時愣住。
張詠道:「那麼小娘子為何臉色發青?」小女使道:「啊,這是因為奴家臉上塗了水粉。」
王五道:「或許我家相公當時已經喝醉了,伏在桌上,無所覺察。」向敏中道:「不,你家相公根本沒有喝醉。當晚他因為八號閣子說書一事大鬧了一場,哪知道皇二子趙德芳相公人也在場。他在皇子面前舞刀弄槍,勢同謀反,犯下大罪,後來趙相公派右屯衛上將軍折御卿嚴厲斥責他,命他向說書女龐麗華道歉。你家相公經此一事,哪裡還有心情飲酒?」
唐曉英聞言便道:「張郎不過是要捉住我。」潘閬道:「你……肯主動……認罪便好。不然……等老向拿回來……證據,再難抵賴。」帶著唐曉英來到堂屋,防她逃走。
向敏中道:「你有什麼條件?」獃子道:「小的自知難逃刑罰,只是有一點,將來不能以盜竊定小的罪。不然就算你們將小的送去開封府嚴刑拷打,我也絕不會說出真相。」
唐曉英道:「那麼他……他答應我要任我報仇也不是真的了?」張詠道:「高瓊不會失信于英娘的,只是他又落入契丹人之手,轉交給官家,如今被押在武德司中,生死難卜。英娘要跟我們一道去樊樓么?」唐曉英沉默半晌,才道:「我還是不去了。」張詠道:「也好,那英娘好生歇息,我叫女使給你做些吃的。」
樊知古又道:「不過王全斌既意外自殺,也就無可奈何了。如今曹太傅是新任統帥,即將赴荊南造戰艦。我明日也要離京,上任舒州團練推官。張公子,我日日來樊樓飲酒,只因親人尚陷身南唐池州,而朝廷又遲遲不肯對朝廷用兵。如今朝廷大軍待發,我盼望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他眼中閃動興奮的光芒,在這復讎的火焰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喪身。
蔡奴見張詠去而復返,不由得又緊張起來。向敏中忙道:「我們只是有幾個要緊的問題要問娘子,事關重大,還請娘子好好回憶。」蔡奴道:「這是自然。」
眾人聽向敏中說完究竟,慌忙重新取出原先那份最完整的名單來。潘閬嘆道:「原來真兇就在我們自己眼皮底下。」張詠知道他指的是唐曉英,忙道:「不可能,英娘不可能下毒殺人。」潘閬道:「不是她難道會是龐麗華么?」
向敏中驀然醒悟過來,道:「我知道王全斌中的是什麼毒了,鉛毒。」
趙光義又道:「大官上次不是看中了繁台邊上的一座宅子么?本王已經派人買下來,改日大官有空,可去晉王府取房契。」
當即辭別蔡奴,往樊樓而來。正遇到向敏中出來,手中舉著一張紙,道:「你們是來找當晚西樓酒客名單的么?我已經細細訊問過西樓櫃檯,整理出了一份。」
向敏中道:「啊,這是條關鍵線索,麗娘是什麼時候發現水粉不見的?」龐麗華道:「嗯,是我說完書牽著女兒離開西樓的時候,我本想取出李官人賞賜的金珠給小娥看,哪知道金珠不見了,裝著水粉和一些銅錢的布袋也不見了。不過我想也許是我撞到牆上暈倒時落到地上,回去找了好多遍也沒有找到。」
向敏中道:「英娘是什麼時候下的毒?」唐曉英道:「嗯,我想想,是在張郎跟王全斌相公大打出手的時候。」
向敏中忙咳嗽了聲,向張詠使個眼色。他這才勉強住口,心道:「高瓊是朝廷派出的人,就算程判官、姚推官這些人不認識他,不惜動用他酷刑逼供,難道晉王也會不知道這件事么?」
龐麗華見那份嫌疑人名單上尚有李繼遷的名字,忙道:「我可以為八號閣子的李官人和張先生作證,王全斌相公進來鬧事前,他們一直在安安靜靜聽我說書,獃子也一直在那裡,可以作證。」
向敏中道:「當晚娘子離開六號閣子,先去了哪裡?」蔡奴道:「先來了你們幾位郎君所在的十二號閣子啊。王相公跟張郎動過手,所以奴家想要先給張郎賠罪,不過這是奴家自己決定的。」
趙匡胤沉吟道:「朕現在要趕去晉王府,高瓊的事回頭再說。等朕得閑,會派人叫你們進宮,你們得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向敏中道:「遵旨。」
張詠也不理睬,read.99csw.com繼續道:「英娘是麗娘最親信的人,是也不是?她一心要認下罪名,是因為她猜到是你做的。」龐麗華顫聲問道:「英娘,你當真認為是我下毒?」
趙光義道:「這位是……」張詠道:「她是樊樓李員外的千金,昨晚來照看唐曉英。娘子,這位是晉王。」李雪梅避之不及,只得上前參見。
王五根本不相信他,卻因為他是官家親自指派,有欽差的身份,不敢拒絕,怕擔上抗旨的罪名,只得勉強應道:「是。」
西樓西四號閣子:孟玄喆、孟玄珏、向敏中
唐曉英道:「當真?」龐麗華道:「你我的情分比親姊妹還要親,若真是我下毒,我怎會眼睜睜地看著你身陷牢獄之災?」
趙光義道:「嗯,想不到契丹人、北漢人居心如此險惡,若不是你們從王彥升的案子上追查到蛛絲馬跡,怕是到現在朝廷還不知道汴京城中來了契丹的人馬。」
正好等候在門口的晉王府奴僕進來催促,龐麗華這才戀戀不捨地去了。
趙匡胤飛快地奔下御座,抱住趙光義,命道:「來人,快宣御醫,先送晉王回府,朕隨後就到。」當即搶上來幾名侍衛,手忙腳亂地將趙光義抬了出去。
潘閬道:「不對,打過架后,我們還沒有進閣子,就看見你從八號李繼遷的閣子出來。當時麗娘還沒有清醒,你絕不會離開她。況且打架時樓廊人擠得滿滿當當,你不可能越過兩位正舞刀弄劍的男子進去六號閣子下毒。然後你下樓去替我們閣子催酒菜,根本沒有往那邊走。」
內侍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趙光義,鼓足勇氣道:「晉王妃今早病歿了。」
蔡奴婉言勸道:「幾位郎君還是先用些茶點,再慢慢推算兇手不遲。」命女使在庭院花架下擺好桌凳,請幾人出去坐下品茶。
向敏中沉吟片刻,道:「就算不論你盜竊罪,可你知情不報,勢同下毒兇手的從犯,罪名更重,被害人又是朝廷命官,更是要從嚴處罰。」獃子道:「這些罪名小的都認,就是要求你們不能以盜竊定罪。」
龐麗華早已呆若木雞,半晌才訕訕道:「不,不是我。」唐曉英急道:「我都承認了是我下的毒,你們為什麼還一定要怪在麗華姊姊頭上?」
張詠這才明白向敏中用意,他是要梳理出一條時間線來,看十號閣子里的開封府的人有無時間下毒,忙道:「我當時是打算去警告王全斌,令他不得再向說書女龐麗華尋仇,正好看見趙相公、折御卿三位從王全斌的六號閣子出來。我跟王全斌說完話出來時,又見到折御卿,還問我王全斌人可在裏面。我還記得張浦的口供,折御卿到他們八號閣子門前叫了龐麗華出去,帶她去了六號閣子,由王全斌起身向她賠禮道歉。這應該是緊隨其後的事。」
原來李繼遷謀划毒殺王全斌已有多日,他為此也做了大量準備工作,獃子盜竊被捉不過是事逢其巧。寒食當天,王全斌如往常一般,攜著蔡奴來到西樓,進了六號閣子。緊隨其後的李繼遷理所當然地佔到了隔壁的八號閣子。至於后蜀國主孟昶之子孟玄喆、孟玄珏和朋友向敏中在另一邊的四號閣子,不過是湊巧而已。向獃子交代好一切后,李繼遷又派人叫來龐麗華,有意讓她說王全斌屠戮蜀人的故事,目的就是要讓隔壁的王全斌聽見后被激怒。王全斌果然爆發,先進去打了唐曉英,撞暈了龐麗華,又在樓廊跟張浦、張詠糾纏。殊不知這正是李繼遷調虎離山之計,眾人忙亂之時,獃子按照計劃從檐子爬入六號閣子。當時王全斌人在樓廊,蔡奴倚門而立,緊密注視著樓廊的一切,根本沒有留意到背後窗口有人。獃子跳進來時不小心發出了聲響,她都沒有被驚動。他隨即往酒瓶中下毒,不過並沒有用張浦給的砒霜,而是將剛剛從龐麗華身上扒來的水粉倒了進去,也沒有其他目的,僅僅是因為砒霜受到官府管制,可以拿到鬼市子上賣個好價錢,水粉卻是大路貨色,幾個銅錢也值不到,反正只要能殺人,管他最後是死於水粉還是砒霜呢。他四肢靈活,手腳極快,下完毒還記得用袖子拂去了掉落在案桌上的粉末,弄妥一切,匆忙爬上窗口,原路返回八號閣子,見李繼遷正擋住唐曉英朝他揮手,他便趁亂溜了出來。那毒藥到底是煉製過的鉛粉,毒藥較慢,王全斌回到閣子喝下毒酒後渾然不覺。偏偏當晚皇子趙德芳親眼見到王全斌無禮,又被撞倒在地,實在氣不過,來六號閣子當面指責。他在皇二子面前揮劍狂舞,又被厲聲呵斥,知道前途已毀,十年來的苦苦期待的東山再起終成泡影,沮喪之下乾脆上吊自殺。正好孟玄珏過來窺測,可他看見王全斌上吊自殺時並沒有阻止,反而若無其事地回到四號閣子中繼續飲酒。其實當時即使王全斌不上弔,也會死於酒中的鉛毒。這些變故,已不是李繼遷這位始作俑者所能預料了。
張詠見那小女使圓圓胖胖的臉蛋在陽光下泛出淡青色,忙問道:「小娘子生病了么?」女使莫名其妙,答道:「沒有啊,奴家好得很呢。」
趙匡胤回頭命道:「派個人去武德司放張詠出來。」又叮囑道,「再告訴皇弟不可對高瓊用刑,就說是朕特別交代的話。」哼了一聲,拂袖上馬而去。
張詠聞言大是驚奇,問道:「當真有此事?」向敏中難以否認,默默點了點頭。
張詠道:「可樊知古從始至終未出過二號閣子一步,他如何能知道麗娘來了西樓說書?」寇準:「不出閣子未必就不知道外面的事。符相公當日在一號閣子,也是未出房門一步,可一樣對外面發生的事一清二楚,程判官好多事都是從他那裡知道的。況且你只是未看到樊知古出來,他未必真的就沒有出來過。」潘閬道:「這話倒是不假,樊知古的閣子是西面最裡間,到六號閣子、八號閣子根本不須經過我們十二號閣子。」
他說的是顯而易見的事實——當晚在西樓的女子中,只有唐曉英和龐麗華跟王全斌有過衝突,王全斌更是打傷了龐麗華,可龐性情柔弱,身邊又帶著小女兒,不大可能下毒害死朝廷大官。而唐曉英性情豪爽,有膽有識,大有男子之風,又與龐麗華姊妹情深,之前為她還債不惜要害高瓊便是明證。
寇準道:「適才程判官問我樊知古的案子,特意給我講了他的來歷。他原名樊若水,曾經參加南唐名臣韓熙載主持的進士考試,該榜取中九人,韓熙載門生舒雅高中狀元,樊若水也一舉及第,很受矚目。當年南唐國主大周後周娥皇尚在世,準備將親妹妹周嘉敏——也就是現在的小周后許給樊若水。但當時正值南唐朝中黨爭,有政敵攻擊韓熙載取士不公,理由是九名新進士中有五名人跟韓熙載熟識,其中包括舒雅和樊若水。這件事鬧大后,舒雅和樊若水都被取消進士資格,樊若水自然也無緣再娶國后之妹。」
唐曉英道:「丁丁跟我換班後人不在西樓。小廝羅鍋兒把守樓梯,沒有上過樓。酒廝丁大須得時時守著儲酒間,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到他,也不能是他,還有跟丁大在一起的小娥。」向敏中道:「甚好。」又劃去四人名字。
王五道:「孟將軍的話怎能相信?向郎與孟氏兄弟交好,當知道他們原來在蜀中的美貌侍妾均被我家相公所奪,分給了部下將士。他們恨我家相公入骨呢。」
西樓東一號閣子:符彥卿、王祐、馮吉
潘閬道:「下毒時間可是在王全斌鬧事後,麗娘可記得之後的情形?」龐麗華道:「之後我就暈了,再醒來時就聽見了琵琶聲。」唐曉英道:「麗華姊姊暈倒后我也一直在場,跟李官人一起為她包紮傷口。」
向敏中驀然醒悟,道:「當場捉住你的人是李繼遷,對不對?」獃子道:「正是他。官人如何能猜到?」向敏中道:「你是個四處買果子討賞錢的小廝,案發當晚卻一直滯留在八號閣子中聽麗娘說書,這不是很奇怪么?」
潘閬道:「寇老西是說兇手目的不在殺人,而在嫁禍?可麗娘是被臨時召到西樓說書,兇手不大可能預知她在。莫非是樊知古追求蔡奴未果,懷恨在心,有意用水粉下毒,意圖嫁禍給她?」張詠道:「可蔡奴是汴京第一名妓,身價不菲,又怎會用這種普通的鉛粉?這嫁禍的伎倆,未免太差了些。」
那漢子徑直奔到宣德門東的登聞鼓院,奔上台階,取下棒槌,朝那大鼓「咚咚」敲擊下去。
歐陽贊不得不附和道:「晉王反應也是人之常情,足見晉王與王妃伉儷情深。只是高瓊這件案子……」
龐麗華問道:「當日那麼多人在西樓,為何英娘是最大的嫌疑犯?」張詠道:「下在酒中的毒藥是婦人用的水粉。」龐麗華道:「可是英娘從來不塗粉。」唐曉英忽道:「是我做的。」
潘閬冷笑道:「你家夫人還是信不過我們,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王五道:「潘郎能體諒就好。」
潘閬道:「那些隨從只有王全斌跟張詠打架時才趕上樓來,後來很快就下去了,根本就沒有進過閣子。最可能下毒的人都排除了嫌疑,剩下的都是樊樓的人,都是最底層的小廝、焌糟,就更不能殺害朝廷命官了。」
張詠等人更是面面相覷,昨晚明明才見過高瓊,不知道他如何又落入了契丹人手中,看來這遼國使者是要來一場金殿大對質,好教大宋皇帝無可推託、無話可說。
王五道:「我家相公回京后夜夜擁著那美貌行首蔡奴到樊樓飲酒不歸,孟氏兄弟一定早聽過,所以暗中備好毒藥。為了要報仇,動刀子也好,下毒也好,有什麼做不來的?」向敏中道:「那好,就算孟玄珏出去四號閣子時是要去對隔壁王相公下毒,既然選擇下毒,一定是怕被旁人發現,可王相公當時人一直在六號閣子裏面,看見孟玄珏進來會無所反應、任他下毒么?」
等丁丁出去,寇準才低聲問道:「向大哥懷疑獃子么?」向敏中道:「不是懷疑他,而是無法排除他的嫌疑,名單上的人剩下的已不多,他既然在上面,當然要查上一查。」
張詠跌足道:「哎呀你……你快走。趁向敏中他們還沒有回來,快走。」搶上前扯住唐曉英手臂便往外拉。潘閬正好趕來堵在門口,氣喘吁吁地道:「你……你……想……徇私放她……」
一場大危機驀然風消雲散,可謂極富有戲劇性。在場不明內情的官員雖不知道契丹人帶來高瓊要做什麼,但料來絕不是什麼好事,見遼國使者臉有悻悻之色,不由暗自慶幸。更有人心道:「晉王妃地位雖尊,卻是容貌平常,並不得晉王寵愛,今日倒是死得恰逢其時。也不知道晉王是真的急怒攻心,還是假意暈了過去,不過總算把這些契丹人給打發了,令他們無話可說。」見皇帝已拂袖離殿,便各自出宮散去。
焌糟丁丁引幾人上來,進了八號閣子。向敏中道:「聽說這裡有個叫獃子的小廝,娘子可有聽過?」丁丁道:「獃子不是我們樊樓的人,不過客人都愛使喚他跑腿。」
張詠卻不相信,道:「英娘是個敢做敢當的好女子,若果真是她所為,當晚眾人被困在西樓時,她早就站出來承認了。」潘閬道:「也許九-九-藏-書她開始是打算站出來的,可王全斌不又上弔了么?自殺掩蓋了她殺,他殺又掩蓋自殺,她看到最終以自殺結案,不會牽連旁人,乾脆順水推舟,就此隱瞞下來。老向,你同不同意?」
寇準道:「啊,原來是你偷了我的錢袋,取了裏面的瓜子金,又將錢袋扔掉,所幸被小娥撿到。快些將我的財物還回來。」獃子道:「還你,一定還你,只求幾位官人不要告官。」
潘閬勸道:「麗娘真的忍心看著英娘為了救你替你頂罪么?而今你已經有了晉王這座大靠山,就算承認下毒,也不見得會拿你怎樣。」龐麗華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英娘,你不必為我頂罪,我真的沒有下過毒。」
張詠問道:「麗娘是特意來探望你的么?」唐曉英道:「嗯。我正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告訴你們大伙兒,高瓊是晉王的人,麗華姊姊在晉王府親眼見到他向晉王下跪。」見眾人並不驚奇,問道,「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了?」張詠道:「也沒有早就,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張詠道:「寇老西不是認為樊知古就是殺人兇手么?我這就去叫他出來。」當下來到二號閣子,扣了扣門,聽見有人應聲,即打簾推門進去。卻見上首坐著當今皇帝的二弟趙廷美,旁側坐著一名四十歲出頭的魁梧男子,樊知古坐在下首。
張詠道:「可是你家娘子臉上為何不見青色?」小女使笑道:「這如此比得?娘子用得都是上好的西域香粉,奴家只能買得起最普通的鉛粉。」
張詠也顧不得許多,大力推開房門,正見到龐麗華伏在唐曉英肩頭哭泣,唐曉英也是淚光漣漣的樣子。二女見張詠貿然闖入,均吃了一驚。唐曉英道:「張郎累成這樣,可是有什麼急事?」
潘閬道:「如此說來,孟氏兄弟當是最大嫌疑人了。」王五道:「不錯,潘郎總算說了句公道話。」
原來宋律對盜罪處罰極其嚴厲,動輒棄市、腰斬、凌遲,罪犯本人被處嚴刑不說,其家門口還要立上一個大木牌,上面書寫犯人的姓名、罪狀,即所謂的「釘牌」制度。即使犯人家屬搬家,也要將隨遷移住處釘牌,終身不得摘除,是對犯人及家屬極大的羞辱。獃子寧可認下更重的罪名,也不願意以盜竊定罪,顯然是不願意令親人蒙羞了。
卻見宅前停著一輛精緻的馬車,車邊還站著幾名青衣奴僕。張詠也不及訊問,直衝入院。女使忙上前告道:「有客,正在英娘房中。」
潘閬道:「不錯,我也記得這一節,張浦的口供跟龐麗華的完全能對上,是可信的。只是龐麗華回來后惶恐難安,李繼遷這才決意替她出頭,去找王全斌,可發現他已經在六號閣子上吊自殺了。」
張詠忙走到窗邊,窗戶都是直欞的窗格,截面為三角形,外尖里平,又稱稱為破子欞,上面糊著紗紙。他推開窗,往外探頭望去,果見窗戶上下各有一道檐子,一人多高,正好可以雙手抓住上檐,腳下踩著下檐,輕鬆走到隔壁。
趙匡胤喝道:「高瓊,你在晉王府外做什麼?莫不是想要對晉王不利?」高瓊只是垂首不答。
幾人重新複查一遍,還是同樣的結果:最有動機殺人的都能夠排除嫌疑,剩下的則根本沒有殺死官員的膽量和理由。向敏中忖道:「不對,不該是這樣的結果,一定是有什麼線索是我們忽略了的。」
獃子見這幾人當場捉住自己,卻並不立即送官,料到另有所圖,道:「你們難道不想知道王全斌相公真正的死因么?他是被毒死的。」
張詠徑直問道:「娘子是哪裡人氏?」蔡奴道:「奴家是土生土長的汴京人氏。張郎如何問起這個?」張詠道:「嗯,眼下王全斌的案子又起了變故,他上吊自殺前便中了毒。」
寇準道:「我先不回答這個問題。你們有沒有想過兇手為何一定要用水粉?」張詠笑道:「這個我們早已經推測過了,開始是覺得是因為水粉易得,但既然麗娘遺失了一盒水粉,那就更順理成章,變成了兇手臨時起意殺人,跟用水粉還是用砒霜並無關係。」
原來馮吉是傳奇宰相馮道之子。馮道在後唐、後晉擔任宰相,契丹滅後晉后又到契丹擔任太傅,後漢時任太師,後周時又任宰相,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不倒宰相,死後還被後周世宗柴榮追封為瀛王。但此人因事君太多,也被認為操行有問題而飽受爭議。馮吉早在後周時因父萌步入官場,只是他本人雅好琵琶,孜孜不倦,臻妙之處連教坊供奉名手亦不能及,宰相認為其人輕佻,不予重用。馮吉性之所好,亦不能改。
張詠心念一動:「曹太傅莫不就是晉王推薦的統帥人選太傅曹彬?」忙叉手行了個禮,道,「我認得趙太保。」道,「樊官人,請你出來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問你。」趙廷美道:「我們正在商議軍國大事,豈能容你驚擾?快些退下!」
來到王宅,王五進去稟報。苗夫人並不出來相見,只說有孝在身,又是女流之輩,不便見外客,凡事自有王五照應,請欽差務必查出真兄。向敏中、張詠遂進來靈堂,到靈柩邊一望,果見王全斌臉色發青,嘴唇發烏,有中毒癥狀。
武德司就在宣德門內,只等了一盞茶功夫,便見一名小黃門領著張詠出來。向敏中見他不停地撫摸手腕,忙迎上去道:「趙相公對張兄用刑了么?」張詠道:「也算不得什麼刑罰,他下令將我和高瓊四馬攢蹄地吊在屋樑下,聲稱不招供就絕不放我們下來。官家如何又改變主意放我出來?」向敏中道:「只因為王全斌的案子又起了變故。」
正好寇準回來,問明新案情新進展,忙道:「一號閣子的符相公三人和三號閣子的趙相公均是身居高位,不會用撿來的水粉殺人。」向敏中道:「本來只該嚴格用時間來排查,不過這兩個閣子的官人身份特殊,確實可以去掉。」又劃去相關名字,重新理了一份名單出來:
趙匡胤喝道:「休得對使者無禮!來人,將張詠拉出去。」張詠道:「陛下,請你聽小民一言,這些契丹人和北漢人一開始就沒有安什麼好心……」侍衛哪裡容他繼續當殿指責使者,一擁而上,將他強拖出去。
王五恨恨道:「可惜你弄錯了,我家相公不是自殺,是中毒死的。小人來敲登聞鼓,就是要告御狀,告你,告你們當晚在西樓的所有人包庇兇手。」
張詠道:「如此,一號閣子和三號閣子都可以排除。剩下的人中,以八號閣子党項人李繼遷和他的心腹隨從張浦嫌疑最大,他們事先因為說書一事與王全斌衝突,王全斌還差點殺了張浦,興許是他們難解舊恨,趁機下毒。」向敏中道:「但是有一點,下毒不同於動刀動槍,都是事先籌劃好的,需要準備好毒藥。李繼遷與王全斌衝突只是意外事件,他應該不可能隨身帶著毒藥。」
張詠道:「你也知道你家相公殺人如麻!他在蜀中殺死幾萬無辜軍民,看起來只要是蜀人,都跟他有殺親之仇了。」王五無話可答,只能低下頭去。
這兩個官署規模很小,地位也不高,卻給民間有冤難訴者提供了一條有用的渠道。北宋立國之初,東京市井間有一位名叫牟暉的市民走失了一頭豬,因豬是自己走失,並非失竊,開封府不予受理。投訴無門,氣急敗壞的牟暉跑到登聞鼓院敲響了大鼓。丟豬一事立即被緊急上報到御案前。趙匡胤不怒反喜,特意給宰相趙普下手詔道:「今日有人聲登聞來問朕,覓亡豬,朕又何嘗見他的豬耶!然與卿共喜者,知天下無冤民。」詔令賜給牟暉一千錢,以補償他的損失。
張詠道:「又是去找蔡奴么?我們該直接去開封府找姚推官和程押衙問清楚才是。」向敏中道:「眼下晉王妃剛剛病逝,他們人人都在晉王府聽命,哪裡有空理會我們?我找蔡奴自有道理,她是最好的證人。」
歐陽贊道:「是,那麼就請恕下臣無禮了。邢國公宋相公,昨夜你府上可是到過什麼貴客?」宋偓道:「沒有。」歐陽贊道:「晉王,你總該知道下臣所言的貴客是誰吧?」
西樓西二號閣子:樊知古
寇準道:「樊知古之所以選擇六號閣子,並非因為裏面坐的人是王全斌,而是因為當時六號閣子里只有一個人,他最容易下手。」唐曉英愕然道:「寇郎是說不管六號閣子裏面坐的是誰,樊知古都要下毒害他,只為嫁禍給麗華姊姊?」寇準道:「不錯,正是這個道理。」
向敏中道:「你只說李官人和張先生都沒有出去過,那麼那個小廝獃子呢?」龐麗華道:「獃子?噢,好像我醒來時就不見他了,應該是去其他閣子了。麗娘,獃子是什麼時候走的?」唐曉英道:「這我也沒有留意,應該就是你暈過去的時候吧。」
潘閬問道:「娘子在六號閣子飲最後一杯酒是什麼時候?」蔡奴道:「嗯,應該是在王相公去隔壁鬧事前。鬧過後,王相公回來坐下,奴家請他飲酒,卻被他打翻,又命奴家出去賠罪。」
登聞鼓一響,向敏中便記了起來,道:「那大漢是王全斌的家僕,我們在樊樓見過他。」心中隱約有不祥之感,忙追上前去,道,「你還記得我么?你家主人自殺當晚,我也在西樓。」
他將自己的想法簡單對寇準和潘閬說了。潘閬道:「我早看出一切都不對頭,偏偏張詠性子急。」
寇準道:「張大哥為人有有情義,他不過是看不過高瓊盡忠反而要多受苦楚。換作你是高瓊,他也同樣會那麼做的。」潘閬道:「換作我是高瓊,心裏當真苦死了。」
寇準心念一動,道:「你是怕被釘牌,對么?」獃子道:「正是。小的家裡尚有祖母、父母,不想讓他們被街坊鄰居看不起,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
東京的夜景當真是天下奇觀,華燈似海,夜明如晝,各色燈光點綴著夜色。最吸引人視線的是大內正門宣德樓上的琉璃燈。這些琉璃燈價值連城,精巧無比,將瑪瑙和紫石英搗成粉屑,煮成糊狀,再加上香料,反覆捏合而成。一對琉璃燈可抵民間一個州三個月的田賦收入,所以後人才說:「萬金為一燈,萬燈為一山。用盡工匠力,不破君王顏。」意思是工匠極盡奇巧,費資千萬,造出了火樹銀花、千光萬焰的絢麗美景,卻不能贏得君王的開顏一笑。琉璃燈一經點燃,宛如明月,晶瑩剔透,襯托得宣德樓如同仙界。
張詠道:「也許兇手是在蔡奴離開六號閣子後下的毒。」潘閬道:「可王全斌並沒有醉,他會不加覺察么?」
唐曉英心道:「我也不願意相信,可上過西樓的人中,只有你一人隨身帶著水粉。」她知道向敏中這群人個個聰明過人,要想瞞過他們千難萬難,一時沉吟不答,苦思對策。
張詠道:「娘子先別哭,你從離開六號閣子,到發現王全斌的屍首,這一段時間再也沒有回去過,對么?」蔡奴道:「沒有。張郎、開封府的姚推官,還有三號閣子的官人都能為奴家作證的。」
寇準道:「不,你們說的都不對,樊知古不是要嫁禍蔡奴,也不是要殺她,他要嫁禍的是麗娘你。」龐麗華更是莫名其妙,道:「麗娘從未聽過樊知古這個名字,更不認識他,他為何要害我?」
原來他盜竊成性,總往樊樓酒客下手,九_九_藏_書樊樓每日來往酒客數千人,他嘴甜手快,竟從來無人懷疑到他。但某一日終究還是失手,被一名酒客當場捉到,那酒客居然也不報官,還給了他更多的錢,條件只是讓他做一件事。
過了片刻,潘閬竟擰著獃子手臂進來,道:「果然不出向兄所料,獃子正是那個偷兒。」獃子這才反應過來,道:「你們是有意拿出珠子讓小的看見,好設下圈套。」潘閬掩上門,笑道:「你不貪心,又怎麼掉進圈套?」
唐曉英大感好奇,問道:「如何排查?」張詠道:「向兄將當晚在西樓的人列了名單出來,如今已經能肯定下毒時間是在打完架蔡奴離開六號閣子后、三號閣子的趙相公三人進六號閣子前。這樣蔡奴和王全斌本人最先去掉,英娘你也沒有作案時間,還有十號閣子的姚推官三人,再就是四號閣子的向兄和孟氏兄弟。我們閣子,打完架后寇準沒有離開過,我和潘閬各自出去一趟,卻不在這個時間內,也可以排除。」向敏中便依言將這些名字一個個劃去。
張詠道:「可如今既不知道王全斌中的是什麼毒,又無可取證,如何查起?」向敏中道:「既是中毒在先,與王相公同在一間閣子的蔡奴自然嫌疑最大。」
張詠也記了起來,道:「也不對,你再上樓的時候是為我們送來酒菜的時候。要證明這點並不難,你每次上下樓,都要從酒肆丁大和小廝羅鍋兒面前走過,我敢肯定他們記得你下樓后再上來一定是端著酒菜的。你端著酒菜進來前,在門外叫了聲『麗華姊姊』,當時你一定是看見麗娘正從六號閣子出來。我以為有什麼事,正要出來查看,你卻端著酒菜進來了,那是因為麗娘又進了八號閣子。後來你一直呆在我們閣子里聊天,直到党項人李繼遷發現王全斌吊在窗梁下。你根本沒有機會下毒。」轉過頭去,逼視著龐麗華道,「是麗娘下的毒,對么?」
潘閬道:「符相公當時居然就在一號閣子里,竟然一直沒有聽他提過。那彈得一手好琵琶的人,當就是馮吉了。」向敏中道:「馮吉是京師有名的琵琶聖手,以皮為弦,號稱『繞殿雷』。若不是他沉迷於音樂,怕早就跟他父親一般位至宰相了,何至於才是個鴻臚寺判寺事?」
向敏中和張詠跟著王五徑直南來。王全斌的宅子是賜第,就在外城御街西首。御街兩邊多是重要官署,能在京師擁有一座正對御街的宅邸,可是不簡單,只有為國家立下大功的大臣才能有此榮耀。王全斌雖因濫殺蜀中降將遭貶斥,賜第卻還在,說明皇帝不忘舊情,他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只是想不到這次奉詔回京,竟然是一條不歸之路。
張詠道:「就算蔡奴是蜀女,可你適才也說了,王全斌夜夜擁著她到樊樓飲酒,王全斌中毒,她立即就會稱為最大嫌疑人,她會那麼笨么?」潘閬道:「可是當晚的情況不一樣,孟氏兄弟也來了樊樓飲酒,蔡奴也許正想把握這個機會,將下毒的事轉嫁到孟氏兄弟頭上。」
向敏中正要回答,忽見一名漢子急奔過來,便及時住了口。潘閬見他緊盯那漢子不放,問道:「你認得他?」向敏中道:「很是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潘閬道:「奇怪,你一說,我也覺得他面熟了。」
趙光義道:「嗯,多謝大官告知。」招手叫過一名侍衛,命道:「你先回晉王府告訴王妃,說我被皇兄緊急召進宮了,一時回不去,請她自己去陪岳父大人玩鷹。」侍衛躬身領命而去。
宋科又仔細檢查全身,一面驗屍一面按照慣例喝報道:「王相公面色微青;上下唇吻青色;上下牙根青色;口開,舌在內,青色;十指甲青色,十趾尖甲青色;肚腹心口無青色……」稍覺奇怪,微一凝思,便明白究竟,告知道:「適才小人說王相公系中毒而死的說法並不准確。王相公所中之毒並不厲害,凡人中毒,先入四肢,毒氣攻心始能斃命,他還沒有毒氣攻心時便已經上吊自殺,所以心口一塊並無青色。」
王全斌上弔前已然中毒尚是機密,眾人聽獃子搶先道了出來,不由大吃一驚。張詠問道:「莫非你知道下毒者是誰?」獃子道:「當然知道。」又轉向向敏中道,「小的見過官人和官家一道進來西樓,想來官人身份非同一般,要小的說實話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趙光義道:「果然是個有志氣的孩子。你父親是科舉狀元,有其父必有其子,好,本王等著看你金殿題名。」又問道,「那麼你這三位朋友呢?」向敏中忙道:「不敢有瞞大王,家父要求敏中年過三十后再參加科考,目下還有好幾年時間。」頓了頓,又道,「張詠要跟我一道參加科考,我們已有約定。」
唐曉英大喜,道:「你們都聽到了,既然麗華姊姊說不是她下的毒,那麼就一定不是了。你們一開始懷疑我,是因為我膽子大,然後發覺我沒有機會下毒,便又懷疑起麗華姊姊來。當晚西樓那麼多人,偏偏只懷疑我們兩個,不過因為水粉是女人之物。可萬一這正是兇手轉移視線的伎倆呢?況且水粉是最容易得到之物,開封到處是胭脂水粉鋪子,樊樓邊上就有三家。」
向敏中道:「這麼說,即使當晚王全斌不在樊樓上吊自殺,他也一樣會中毒而死?」宋科點點頭,道:「不過這種毒藥既不是常見的毒藥,毒性又不深,小的一時難以認出。」向敏中便道了謝,宋科收拾工具自去了。
潘閬道:「呀,那麼十號閣子里的三位開封府的人豈不是也有殺人動機?」
西樓西二號閣子:樊知古
趙匡胤不悅地道:「朕正在處理國事,張詠速速退下。」張詠道:「陛下,高瓊是……」一旁潘閬搶上前來,道:「張詠山野村夫,不懂禮儀,請陛下恕罪。」意圖將張詠拖回原列。
向敏中道:「嗯,眼下唐曉英確實嫌疑最大。張兄,你先跟小潘回去汴陽坊,慢慢套問唐曉英,看有無破綻。我和王五去她住處,應該能搜到水粉。」
西樓散座:諸官人隨從、家僕等。
向敏中隨意取了幾件果品,給了一吊錢。獃子笑道:「多謝官人。小的就在樊樓裏面轉悠,有什麼需要再叫小的。」向敏中道:「嗯,去吧。」
西樓西八號閣子:李繼遷、張浦、龐麗華
龐麗華這才明白為什麼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會恨她入骨,不惜下毒害死旁人來嫁禍她,原來是因為她最拿手的秦蒻蘭投懷送抱、色|誘陶谷的說書故事——她每講唱一次,贏得滿堂酒客熱烈掌聲的時候,都是往那愛著秦蒻蘭的男人的心口上狠狠劃上一刀。
龐麗華遲疑道:「這個……有一件事……我本來隨身帶著一盒水粉,當日來西樓說書,還特意在樓下重新撲過面,後來那盒水粉不見了。」
幾人又匆忙趕來雞兒巷,蔡奴剛梳妝打扮完畢,容光煥發,極盡嬌艷,與適才所見判若兩人。張詠心道:「難怪女子要忙著塗脂抹粉,看來確實能增色不少。」
王繼恩領著眾人進來垂拱殿。殿內已經有不少人——如北漢一方的劉延朗,遼國一方的歐陽贊夫婦及從人;大宋也有一些文武官員在場,如邢國公宋偓、宰相沈義倫、薛居正、翰林學士盧多遜、知制誥王祐、主管外交事務的鴻臚寺判寺事馮吉、開封府判官程羽、殿前司指揮使皇甫繼明、主持排岸司的侍禁田重、右屯衛上將軍折御卿、皇弟趙廷美、皇長子趙德昭、皇二子趙德芳以及侍從王旦等。
潘閬道:「看起來還是党項人李繼遷嫌疑最大,不過向兄稱下毒是有計劃事件、需要時間謀划,確實有道理。當晚之前,李繼遷跟王全斌毫無干係,說不定根本就不認識他,又如何處心積慮地準備毒藥害他?」向敏中點點頭,提筆將「西樓西八號閣子」一條劃去。
珠簾掀處,一身貼身小衣的蔡奴出現了,笑道:「原來是張郎和潘郎。」隨即側身站在一邊,攏起珠簾,待客進屋。又命女使奉上茶水,才問道,「二位郎君如此肅穆,有什麼事要奴家效勞么?」
向敏中道:「可否麻煩娘子為我叫一聲?」丁丁道:「當然可以。不過官人怕是等一會兒,不知道他又在哪裡轉悠呢。」向敏中道:「無妨,能找到人就行。」
歐陽贊應聲道:「不錯,正是那逃走刺客的高瓊。晉王,你可認得此人?」趙光義道:「人沒有見過,不過高瓊的名字本王早過聽過無數遍了。當日他被人挖地道從獄中救走,全京城緊急戒嚴后大肆搜捕,始終沒有發現他的下落。敢問尊使是如何捕到他的?」
向敏中道:「這些話我只是跟你講明白,回頭你轉達給你家夫人聽,不過切記不可外泄。」王五道:「是。」
正說著,焌糟丁丁領著小廝獃子到來。獃子陪笑道:「幾位官人叫小的有事么?」向敏中道:「沒事,就挑幾樣果子。」
張詠道:「也許這個人不是像孟玄珏那樣一露面就會引起王全斌警覺的人。」潘閬恍然大悟,道:「比如焌糟,比如酒廝,比如開封府的人,我是說比如。」張詠道:「比如一號閣子和二號閣子從未露過面的人。我們需要一份完整的名單。」
趙光義愛她清淡素雅,很是不舍,正要找個借口留下,忽聽得門外馬蹄得得,內侍行首王繼恩帶著兩名小黃門飛馬馳到,見趙光義也在,慌忙進來行禮,道:「原來大王在這裏。官家有旨,急召大王和張詠四人進宮。」
張詠見武士繼續擊打不停,且下手狠辣,不由得暗暗心驚,暗道:「眼下情形根本沒有到用刑的地步,官家如此,莫非是要殺高瓊滅口,令遼國使者死無對證?」一想到高瓊明明是為朝廷做事,卻要在關鍵時刻被朝廷拋棄,不由得很是不平,跨上前一步,叫道:「停手!」
蔡奴道:「啊,你們懷疑是奴家下毒?王相公是恩客,是奴家的衣食父母,奴家如何要害他?」嚶嚶哭泣了起來。張詠忙安慰道:「娘子不必驚慌,我們正在調查這件案子。不獨娘子,當晚到過西樓的人都要問話。」
王五驚道:「向郎是說當晚跟折將軍同在三號閣子的是皇二子?」向敏中道:「不錯,你不甘心的其實是你家主人怎麼會莫名其妙地自殺,現在該明白原因了。多年苦苦期待重新回到朝廷,卻在樊樓化作了泡影,你叫他如何不灰心?」
向敏中道:「本朝皇帝親下敕文規定,犯強盜、盜竊贓滿五貫即處死,不滿五貫者杖背二十后配役三年。僅你剛才想偷的這顆珠子就價值萬貫,還不算寇準的瓜子金、麗娘的金珠,殺你幾千次都綽綽有餘,豈能是你說不告官就不告官?」
趙匡胤為人寬厚,卻是個急脾氣,最容不得人當眾忤逆他,當即虎起了臉。一旁內侍行首王繼恩見皇帝明顯露出了不快之色,便朝一旁的執杖武士使個眼色。一名武士搶上前來,舉起金瓜便朝高瓊後背錘擊下去。高瓊當即仆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西樓西八號閣子:李繼遷、張浦
趙光義道:「娘子放心,本王這就回開封府,下令撤銷緝拿唐曉英的公文告示。」李雪梅道:「多謝大王。英娘還在房中等水洗臉,雪梅告退。」
張詠因為當日與九-九-藏-書蔡奴頗談得來,極喜愛她的善解人意,少不得要為她說幾句話,道:「可蔡奴為何要害自己的恩客?」王五插口道:「說不定她是蜀女,有親人為我家相公所殺。」
張詠心道:「晉王妃剛剛病歿,你不去晉王府照看兄長,卻與人來樊樓飲酒,能有什麼軍國大事?」毫不相讓,道:「小民要說的話也跟軍國大事有關。」
向敏中道:「王五,我知道你一心要為主人報仇,因為我跟孟氏兄弟的關係,你也不信任我。可我奉旨查案,不敢徇私,我可以向你保證,若真是孟氏兄弟下的毒手,我一定會親手逮捕他們。」王五這才道:「向郎只要不庇護孟氏兄弟就好。」
原來宣德門左右兩側有兩個特殊的官署:一是登聞檢院,隸屬於諫議大夫;一是登聞鼓院,隸屬於司諫、正言;由宦官掌管,門外均懸有大鼓,均允許百姓擊打。凡有議論朝政得失,涉及軍情機密,公私利害,呈獻奇方異術,或者請求恩賞、陳訴冤情等,無法由通過常規渠道向皇帝呈進的,可以先上登聞鼓院敲鼓呈進,如果登聞鼓院不受理,再上登聞檢院投陳。
向敏中大吃一驚,道:「什麼?王相公有中毒癥狀么?」王五道:「你們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么?」
她這話甚是有力。向敏中道:「英娘說得有道理。我們一發現毒藥是水粉,就推測兇手是婦人,這實在太過草率。其實大多數人都知道水粉中含有鉛毒,越便宜的水粉,性越重。」張詠道:「不錯,兇手之所以選擇水粉,應該是因為它很容易買到,且絲毫不會令人起疑,跟他是男子還是婦人並無關係。」
民間雖無琉璃燈這般輝煌炫目的燈具,卻也千門通亮,燈影逐人,兼之紅男綠女,嬉笑遊冶,別有一番風情。樊樓一帶甚至有不少夜市,都是些臨時的攤販,專門買賣衣服、圖畫、花環、領抹之類,天黑點燈,至曉即散,稱為「鬼市子」。
王五哭道:「什麼上吊自殺,難道不是有人下毒后令我家相公無法反抗,再將他頸中套上繩索,造成自殺假象么?這樣的話,仵作驗出來也是自殺。」向敏中道:「你說的這種情況固然可能,可是當日千牛衛上將軍孟玄珏親眼看到你家相公上吊自殺。」
原來王全斌屍首被家人領回去后收斂裝棺,因明日是做七的最後一日,王妻苗氏按照家鄉習俗要在丈夫口中放入一枚銀元寶,哪知道竟發現元寶入口后立即變暗發黑,仔細檢查丈夫全身,都呈現出異樣的青色。苗夫人是宋初名車苗訓之女,頗有見識,認定丈夫是中毒而死,只是娘家、夫家人丁凋零,無所依靠,開封府又以丈夫上吊自殺結案,便命家僕王五來擊登聞鼓告狀。
向敏中躊躇道:「當然是晉王。他是本朝唯一的藩王,又執掌開封府多年,親信極多,實力雄厚。」潘閬道:「那麼你為什麼要猶豫半天才回答?你也知道傳弟不傳子于情理不合,是不是?」
西樓散座:諸官人隨從、家僕等
向敏中沉吟道:「可我始終覺得下毒是需要時間謀划的,樊知古有理由恨麗娘,足不出戶知道外面的事也不難,可要說他正好出來閣子時就能撿到水粉,這未免太過巧合,難以令人心服。以他的身份來,也斷然不會是那個小偷。」
潘閬道:「你當真是奉王全斌之命往各閣子敬酒賠罪么?」蔡奴道:「是。奴家怎敢擅作主張?」
三人出來皇城,卻見開封府判官程羽正在前面朝寇準招手,皇長子趙德昭也站在一旁。潘閬忙囑咐道:「程判官找你一定是要問案情,你可千萬再不能透露半字。」寇準雖不情願,卻也無奈,只道:「潘大哥放心,我知道輕重。」跟著程羽去了。
趙匡胤哪裡有心思再聽下去,揮手道:「這件案子以後再說。二弟,高瓊暫時由你負責看管,你將他和張詠一道押去武德司,好好審問清楚。」
潘閬道:「當晚寇老西不也丟了一袋瓜子金么?這會不會是同一人所為?」張詠道:「肯定是同一個偷兒。不過麗娘發現丟失物品的時間太遲,她到西樓先後接觸過不少人,沒有具體時間,很難找到這個小偷。」
眾人駭然而驚,均不能相信。向敏中道:「你不過是個小廝,為何要下毒害朝廷命官?」獃子道:「小的也不願意,可是被逼無奈,情形就跟官人們今日|逼我說出下毒兇手的姓名一樣。」
張詠等人已經換過衣衫出來,王繼恩便不再多談,默默領了眾人進來大內皇宮。
獃子道:「不錯,那個党項人李官人武藝了得,小的手剛碰到他腰間便被他捉住,一隻手如鐵箍一般,捏得人生疼。他帶我來西樓的閣子,說只要我替他做件事,他不但不報官,還以五十金酬謝。當時我不知道是什麼事,聽說他肯不張揚,便滿口答應下來。本來小的也料想到不是什麼好事,有心逃走,可轉念想到即使做賊也當以信義為先,我既答應了他,就該全力辦到。過了幾日,就是寒食節的那天晚上,李官人的隨從找到我,帶我來到八號閣子,就是這間,不過當晚裏面只有李官人和他的幕從張先生。他們給我一包葯,說是奇毒無比的砒霜,讓我等一會兒有機會時下到隔壁六號閣子的酒瓶中。我聽說要我害人,心裏很害怕,可他們說沒事,不會有人看見。」
張詠道:「這不對啊。王全斌跟我在樓廊動手時,趙相公就在邊上,他卻無動於衷,可見他並不認得皇二子。應該是後來趙相公自己來六號閣子表露了身份,那已經是我正來找王全斌時候的事了,娘子正從十號閣子出來,要去三號閣子呢。王全斌後來向說書女龐麗華道歉,肯定是受皇二子所逼,可他知道皇二子身份之前為何要主動派娘子四處賠罪?這完全不符合他的風格。」蔡奴道:「是么?奴家可不明白究竟,只不過奉命行事。」
向敏中道:「我再舉證給你聽。既然王全斌相公心事重重,並沒有喝醉,孟玄珏絕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溜進去下毒。潘閬,你當時親眼見過孟玄珏站在王相公的六號閣子前,可有見到他進去過?」潘閬搖了搖頭,道:「沒有,孟將軍只是揭起門帘,站在那裡。」
潘閬嘆道:「這樣一來,嫌疑犯可就相當多了。」向敏中道:「如今我們不清楚兇手下毒動機,只能跟排除英娘的嫌疑一樣,用有無時間下毒來一個個排查。」
趙光義捋須笑道:「好,好,頂好你、張詠、寇準三人參加同一年的科考,那麼就有同年之誼了。」他貴為晉王,有心招攬,卻為對方婉拒,心中終究有些不快,也不再問潘閬,起身道,「你們也陪本王累了一夜,該歇息了。」
原來古代水粉都是黑鉛煉成,鉛性至毒,商家煉粉出售時往往制得不幹凈,鉛性偏重,因而使用水粉塗面的婦人總是臉帶青色。不過水粉終究只是裝飾面容使用,毒性緩慢,遠不及砒霜等毒那般劇烈。
獃子道:「小的看了后,雖然覺得不難做到,可那六號閣子的酒客難道會毫不覺察么?張先生卻叫我放心,說他早有安排。」
向敏中道:「如此可見孟玄珏的話並不假,他到達六號閣子時,變故已經發生,王相公正在上吊自殺。不過既然王相公是中毒在先,那麼一定有個下毒的兇手。」
唐曉英忙道:「不,是我記錯了,我催完酒菜后,又重新上來一趟,進了六號閣子,假裝問王相公有無需要,趁他不備,將水粉下在了酒杯中。」
張詠一聽完經過就道:「這件案子查起來可就難了,王全斌應該是飲食中毒,可時過境遷,我們上哪裡去尋當日王全斌用過的酒具食器?即使能尋到,也早已經用清水洗乾淨了。」
張詠道:「什麼?當真是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唐曉英道:「王全斌無緣無故闖進來打了我,麗華姊姊為了救我更是被他撞到牆上暈了過去,我氣憤不過,就悄悄往他酒中下了水粉。」
西樓西六號閣子:王全斌、蔡奴
張詠道:「可你看上去並不驚訝。」唐曉英道:「不就是王相公被人下了毒么?」看了龐麗華一眼,道,「比這更令人驚奇的事我都聽過。」張詠道:「我相信你。不過眼下的證據對你很不利,你是最大的嫌疑犯。」
潘閬道:「老向,你素來眼光敏銳,可有看出這大宋將來的儲君到底是誰?」向敏中沉默半晌,問道:「一定要回答么?」潘閬道:「當然不是一定。只是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
潘閬起身道:「你們先挑著,我出去方便下。」向敏中道:「喂,你的珠子掉地上了。」潘閬這才發現收在懷中的北珠不知道何時滾落了出來,笑道:「我當真糊塗,虧得向兄提醒。」揀起珠子收好,這才出去。
向敏中道:「接下來呢?」蔡奴道:「接下來奴家……」潘閬道:「我大概明白向兄的用意了。蔡家娘子最先進來我們閣子,可時間極短,我緊隨她出去在樓廊說了一陣子話,她才往隔壁十號閣子而去。」
趙匡胤一時難以明白究竟,舉手叫過向敏中,道:「你不是還有朕的花押么?朕命你調查此案。」向敏中道:「遵旨。不過可否請官家將張詠放出來,他當日也在西樓,又是個有力的幫手。」
趙廷美大怒。曹彬忙解圍道:「張公子既救過樊大夫性命,不妨出去聽一下,好歹只有一刻功夫。」
進出過西樓的其他人:賣果子的小廝獃子、龐麗華及女兒劉娥。
張詠道:「既然如此,二號閣子的南唐人樊知古也可以劃掉了。」寇準嚷道:「樊知古的嫌疑可是大了。」
向敏中道:「蔡奴號稱汴京第一名妓,能得恩客歡心,關鍵是她善於曲意逢迎,容貌還在其次,我也不大相信她這樣性格的女子會下毒害王全斌相公。」張詠喜道:「如此,便可以排除蔡奴的嫌疑了。」向敏中道:「嗯。從這份名單看來,四號閣子的孟氏兄弟有殺人動機,嫌疑最大,偏偏我本人恰好可以證明他們無辜,所以四號閣子和張兄所在的十二號閣子一樣可以排除。」
王五道:「可是這些話向郎當晚為何不說明白?」向敏中道:「皇二子不肯露面,是不願意旁人知道當晚他在樊樓,開封府的人心照不宣,所以才匆匆結案。若當真揭破一切,對王家可沒有絲毫好處,你主人全家都要受到連累,或刺配,或流放,還能住在這豪華賜第中么?」王五這才大起驚懼之心。
西樓當值:焌糟紀娘、金娘
等了一個多時辰,向敏中和王五帶著一包水粉回來,道:「這是從唐曉英住處搜出來的水粉,鉛性極重。」龐麗華道:「可這包水粉是我的,英娘從來不用。」
西樓西八號閣子:李繼遷、張浦、龐麗華
張詠道:「當晚在樊樓,是你往王全斌酒中下毒么?」唐曉英莫名其妙,道:「什麼下毒?王全斌相公不是自己上吊自殺的么?」張詠道:「不,王全斌上弔之前就中了毒,他如果不上吊自殺,也要中毒而死。英娘,是你做的么?」唐曉英道:「不是。」
張詠道:「英娘跟丁丁換班,龐麗華母女也是臨時奉召到的西樓,也都可以排除。」向敏中便劃去四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