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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之森的異常夜晚 第四章

雀之森的異常夜晚

第四章

「可是,鵜飼先生,兇手為什麼選擇這麼殘忍的手段,將庄三先生扔進海里?即使要殺他,也有更溫和的做法吧?例如拿刀刺,或是拿鐵棍打……」
「也就是說,兇手的期望完全落空。我們目擊兇手將庄三先生扔進海里前後的樣子,即使沒有屍體,行兇時間也顯而易見……咦?鵜飼先生,怎麼了?」
在卧室里,鵜飼注意到書柜上的立式相框。照片里是一對男女恩愛地依偎微笑。男性是頭髮斑白的短髮紳士,體型不胖不瘦—女性是頭髮燙卷染成棕色,身穿紅色禮服的婦女。老實說,體型肥胖到形容成「豐|滿」反而像是挖苦,禮服腰帶陷入肥肉。
「危、危險啊,由理繪小姐!」流平趴著警告。「這位鵜飼先生很容易遇到危險。至今他好幾次摔下階梯或陡坡,還出過車禍。貿然接近會遭殃喔!」
「請問……兩位在做什麼?」
鵜飼微微搖頭,再度在森林步道踏出腳步。
「啊啊,說得也是。」流平率直同意鵜飼的見解。「兇手似乎不是要偽裝成意外或自殺……對喔,是要讓屍體晚點被發現……」
「這哪叫溫和的做法?」鵜飼犀利指摘流平的矛盾,提出自己的見解。「兇手為什麼要將庄三先生扔進海里?這可能基於幾個理由。我想想……首先,庄三先生不良於行,扔進海里可以輕易又確實地殺死他,而且不用看見血與屍體,對心理衛生比較好。最重要的是,落海的屍體不會輕易被發現,或許得花好幾天,這麼一來也很難從屍體狀況推測正確的死亡時間,這樣斷然對兇手有利。大概是這樣吧……」
鵜飼與流平踏入這個如同懸空的空間瞬間,臉色大變。
「我才要說,請鵜飼先生別亂來,不要動用師父的許可權,說什麼『流平,從懸崖旁邊往遠方看看,說不定會發現某些東西』之類的奇怪命令,我絕對不會聽命。」
在客廳偵訊結束時,天色已完全燮亮。鵜飼與流平兩人帶著花代與由理繪母女,前往西園寺家的別館。別館是西式平房,採取無障礙設計方便輪椅生活。鵜飼他們在read•99csw•com花代的帶領之下,前往庄三的卧室。
流平對身旁的光景愕然。直到剛才像是蜘蛛趴在地面的鵜飼,不知道想到什麼事情忽然起身,無視於啞口無言的流平,蹣跚走向崖邊。
但鵜飼搖晃起身,回應「我沒事,不用擔心」搖晃單手,接著朝流平投以失焦視線,像是實驗成功的瘋狂科學家露出笑容。「流平,開心一下吧,我終於知道了!」
鵜飼的話語激發討厭的想像,流平不禁顫抖。
「聽好了,千萬別做危險的舉動!」鵜飼重心壓得更低。
「推輪椅的人嗎?對,是男性,看肩膀寬度與頭髮是如此。對吧,由理繪小姐?」
「原來如此,真辛苦。」
「由理繪小姐,殺害庄三先生的人,該不會是你吧?」
「這樣啊。既然兩位這麼說,應該就沒錯。沒事,依照剛才在客廳的偵訊,沒人在昨晚七點以後看見庄三先生,所以我質疑庄三先生遇害的時間,或許比我們想像得早……不過看來是我想太多。」
「嗯?令堂也曾經不良於行?」
這一切都在瞬間發生。按著腹部的鵜飼與搗住下巴的流平,像是對摺般倒在紅色鳥居前面,西園寺由理繪在兩人面前翻裙轉身。
「?」
「鵜飼先生!」驚訝的流平,挨了由理繪翻身施展的上段踢。「滋噗!」
「什麼嘛,原來是問這個,這部分沒有質疑的餘地。庄三先生當時確實活著。他左手穩穩握著手電筒照亮前方,右手也微微離開扶手。當時看不見臉,但上半身微微前傾,感覺穩穩看著前方,怎麼看都不像是死掉的人。對吧,由理繪小姐?」
卧室約五坪大,是寬敞的木質地板房間。顯眼的傢具是大尺寸的床與小小的寫字桌,此外則是書櫃與小尺寸的薄型電視。如果只有這樣,這問卧室算是簡樸而且功能齊全,但是不經意看向牆壁,會發現早期富豪宅邸常有的「角很大的鹿頭標本」如同炫耀「這是我獵到的」高掛展示,所以很遺憾地,無法保證所有人在這裏都能安眠。不對,槍殺的鹿肯定會出現在夢中。
「這九九藏書樣啊。那麼推輪椅的是男性……」
「原來如此!我懂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流平姑且算是偵探,多少讀過法醫學。屍斑在死後半小時至三小時出現;如果屍體眼睛睜著,角膜在死後兩小時混濁;僵直現象出現在死後兩、三個小時,于死後十二小時達到巔峰……他閱讀厚重專業書籍之後,勉強留在腦中的就是這些內容。但是這些知識是在有屍體的狀況才管用,依照常識,屍體越晚被發現,對兇手越有利。
然後,鵜飼探頭到門外觀察周圍。眼前是茂密森林的景色,一條小徑穿越其中。是流平與由理繪深夜並肩行走的那條步道。
「他一旦專註推理,有時候會不看路到處亂走。他或許掌握到破案線索,我們默默跟他走吧。」
兩人的位置距離懸崖邊緣很遠,絕對安全,卻不知何時完全貼地。只有由理繪正常站在如同葡匐毛蟲的兩人身旁。
鵜飼說出期待,帶頭前進。流平與由理繪也緊跟在後。
「話說,雖然現在問這種事很奇怪……」鵜飼說著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流平與由理繪小姐,在這裏看見坐輪椅的庄三先生,以及推輪椅的神秘男性。庄三先生當時真的活著嗎?應該不是已經遇害,成為冰冷的屍體吧?流平,這部分你覺得呢?」
鵜飼不自然地屈身,儘可能壓低重心,出言叮嚀流平。
三人終於穿越森林,抵達海風吹拂的懸崖上。這裡是沒有圍欄或扶手,約五坪大的空間。豎立在懸崖角落的小立牌,深夜時看不見上面的文字,但現在看得見上面寫著『別衝動,打消念頭吧』等文字,簡單來說,是勸阻自殺用的訊息。懸崖另一頭則是一望無際的水平線。
「嗯,完全是棄置的感覺。」鵜飼仔細觀察輪椅之後,向花代確認。「這台輪椅是庄三先生平常使用的輪椅沒錯吧?」
緊接著,鵜飼充滿喜悅的聲音響遍雀之森。
流平立刻跑到鵜飼身旁,看著額頭受傷的鵜飼嘆氣。「真是的,你推理的時候為什麼不能好好看路?」
走沒多久,出現紅色鳥居的狐神像。鳥居旁邊有https://read•99csw•com木製長椅,是流平與由理繪在深夜聊到冷場的那張長椅。鵜飼這次也蹲到長椅後面,努力把握深夜的狀況。
「確定那個人是男性無誤?」
「等、等一下,鵜飼先生,你、你在做什麼,喂,看前面啊!斷崖!斷崖!」
鵜飼與流平嘴裏這麼說,卻完全不改趴著的姿勢。他們絞盡勇氣,葡匐前進到懸崖邊緣。
「輪椅……輪椅……」鵜飼似乎對由理繪述說的往事沒興趣,如同囈語般輕聲這麼說,最後忽然想到某件事抬起頭。「這麼說來,記得之前說過,庄三先生的輪椅扔在後門,方便讓我看一下嗎?」
流平指著佇立在後方的由理繪。「啊,原來在那裡。」鵜飼露出高興的微笑,大步走到由理繪面前,並且向她確認。
「你是說由理繪小姐吧?她就在那裡……」
花代以悲傷語氣,向站在旁邊的女兒述說,大概是以前的記憶復甦吧。
鵜飼說得沒錯。而且流平自己即使在深夜看過懸崖一次,當時卻陰暗到只能依賴月光。在陽光普照的現在,或許會發現其他不同的線索。
鵜飼發出只能寫成「唔咕嗚喔!」的奇妙呻|吟,腿軟跪下。
鵜飼這番話令人意外,由理繪的反應也完全超乎預料。鵜飼剛問完,由理繪的右拳就正面打向鵜飼的腹部,如同以這拳代替回答。
另一方面,流平也雙手撐地囑咐鵜飼。
流平不由得跪起身體提醒鵜飼,卻還是沒跑向鵜飼,因為他不想邁殃。幸好鵜飼大概是聽見流平的提醒,沿著立牌繞一圈之後又走回來。流平鬆了口氣。然而鵜飼看都不看流平一眼,雙手抱胸經過他的身旁,就這麼沿著原路進入雀之森。
「流平與由理繪小姐躲在這張長椅後面,再度看見輪椅與神秘人物,但是當時沒人坐在輪椅上,只有神秘人物高速推著空輪椅前進。流平,是這樣沒錯吧?」
「上頭有手垢痕迹吧?」花代指著變黑的部位。「肯定是家父的手垢!」
「原來如此,我確實沒看過偵探摔落懸崖。」
「嗯,是的。就我看來,確實和戶村先生說的一樣。」
九九藏書這是已故家母,西園寺昌代。」花代懷念地注視著照片。「旁邊是家父,如您所見是正常體型。我和母親比較像。」
「咦,知道什麼?」
「對、對不起……!」她大聲道歉之後,飛也似地沿著步道跑走。
「是的,那當然。請看扶手這個地方……」
「鵜飼先生怪怪的,他怎麼了?」
鵜飼交互看著照片里的婦女與眼前的花代,開口詢問:「這位肥……很有分量的女性是?」
「嗯,兇手大概是從這裏將庄三先生扔進海里。不良於行的庄三先生無法站穩,只能摔落懸崖。」
「這就是不良於行之前的庄三先生啊。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
只有花代表示要淮備早餐而回到宅邸。無論命案發生與否,早餐都很重要,所以也不能阻止她。
「這條路就通往那座懸崖吧?」鵜飼說著朝門外踏出一步。「如果這是我所推測的命案,那座懸崖正是命案現場。既然這樣就得親眼看一次。」
回應鵜飼的要求,流平等人前往後門。這裡是西園寺家,即使是後門,也比普通住家的正門氣派許多。那台輪椅倒在後門內側不遠處,剛好位於往內開的門板後方,相當不顯眼。輪椅正如字面所述橫倒在地,其中一邊車輪向上。
流平與由理繪一邊注意別妨礙鵜飼推理,一邊跟著他走。鵜飼如同夢遊般,搖搖晃晃走在步道,抵達狐神那裡時,他就這麼筆直走向紅色鳥居。危險!流平出聲提醒前,鵜飼就輕盈鑽過鳥居,流平與由理繪鬆了口氣。但鵜飼當著他們的面,狠狠撞上神社前面的狐神像,狐神長長的鼻子戳中額頭,鵜飼才終於像是清醒般慘叫跌倒。
鵜飼、流平、由理繪三人沿著步道,走向命案現場的懸崖。
「是的,我當然記得。我和奶奶的回憶,依然清楚留在我心底……」
行走一陣子之後,步道旁邊出現地藏。深夜時分,從灌木叢後方探頭的流平,看見庄三與神秘人物連同輪椅經過,雙方就在這尊地藏前面交會。現在重新從灌木叢後方眺望步道,就覺得當時的光景歷歷在目。鵜飼也自行走到樹叢後方又蹲九*九*藏*書又站,試著體驗深夜發生的事。
「知道你深夜所見,推輪椅的神秘男性究竟是誰。但在詳細說明之前,我要問那個女生一個問題。她在哪裡?」
「由理繪也記得昌代奶奶吧?體弱多病無法出門的奶奶,經常和你到森林散步。」
由理繪面對流平的徵詢,思索片刻之後確實點頭。
「家母過世已經十年,這應該是家母過世約一年前拍的。當時家母還沒坐輪椅過生活。」
「這樣啊……」鵜飼一副無從辨識的樣子伸直腰桿。「哎,就當成這麼回事吧。總之,兇手從雀之森跑回來之後,將庄三先生的輪椅扔在這裏,然後趕回宅邸,一直等到流平與由理繪小姐回來造成騷動,兇手才面不改色現身加入眾人討論……我大致能想像是這種過程。」
「胡扯。我才要說我老是被你們波及,吃盡苦頭!」鵜飼朝海面不滿大喊之後,轉為像是安撫自己般說下去。「不過,不要緊,無須擔心。在兩小時的推理連續劇,偵探即使在懸崖上解謎,也絕對不會摔下去。偵探與懸崖原本就是這種關係。」
「是的。對方轉眼跑走,所以沒能認出長相,但體格確實是男性沒錯。」
鵜飼點頭回應,從紅色鳥居處看向步道前方。「接下來終於來到那座懸崖了。立刻去看看吧,兇手或許留下天大的線索。」
「知道吧,請絕對別亂來!」流平雙手撐地。
鵜飼千鈞一髮之際吞回禁句,花代開朗微笑回應。
「流平,小心點,千萬別做危險的舉動,禁止怱然惡作劇從後面大喊。聽好了,千萬不可以,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確實是這樣。他轉眼經過我們面前。」
「是的。家母年僅五十五歲就過世,而且最後一年過著輪椅生活,原因在於腳踝的輕微骨折。不過母親當時體重約一百公斤,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康復。輪椅也沒辦法用市售規格,非得特別訂製。」
流平跟著鵜飼走到門外,由理繪也跟在流平身後。
「在這段時間,家母下半身衰弱,變得容易生病……最後罹患肺炎離世……」
「嗯?我看看。」鵜飼依照指示,將臉湊向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