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部長刑警用客氣周到的語氣喚了一聲，那張暗褐色的臉不耐煩地轉了過來。他的臉就跟他頭上的草帽一樣，被太陽曬得氧化變色了。

接下來，造園師老伯與部長刑警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說出有如日本酒品牌的名稱，根岸之松如何，金紫殿是這樣，比起雪光冠，長壽樂更有味道……兩人暢談著萬年青的事。年輕的關聽來聽去沒有一個是他懂的。他邊抽煙邊想：人啊，成為會對萬年青、仙人掌有興趣的老頭后，一生也差不多要玩完了。

萱主任所書極是，就算楢山源吉長得跟豪輔社長很像，但跟完全不認識的源吉提出這種愚蠢的交易，對方一定會感覺到其中有鬼。

「我知道，他以前是個能力不錯的造園師。」

「是的。」

在巷子的盡頭有一扇杉木做的門，一進去可以看到整片的樹田。右手邊的樹田種了滿滿的紅色石楠與山茶花、羅漢松、七里香等圍著籬笆的用樹，隔著一條路的左邊，種的是高大威風的樹種，如櫻樹、楓樹，以及沒開花所以看不太出來、但似乎是紫玉蘭的樹。經過這一區后是果樹田，桃樹、梅樹、結著小小青綠果實的柿樹等等，樹的根上都用繩子纏著，以便隨時拔起。

「我也不確定……」關也歪著頭。

「喜歡歸喜歡，不過我家沒院子，所有我只有五盆左右。如果要再種一盆，我想種GASI龍，而且很多葉形的那種。」

「我不喝酒。阿源那傢伙以前也幾乎不喝，在空襲中失去老婆小孩后，他不藉酒澆愁也不行了。」

「請問那位造園師的地址是？」

植辰慢吞吞地離開田地，在路旁坐了下來。

「那些根本不算什麼，我有的全是羅紗地，我想到了秋天就來分株好了。」九九藏書

「你認識她？」

「嗯。」

「對身為二個四的他來說，要他穿上自己根本穿不起的西裝，應該會覺得很吃驚吧。況且對方還要求他裝上形狀奇怪的假鬍鬚后，再跑去中餐館，一般人應該都會覺得很訝異的不是嗎？」

所謂私立職安，就是指一些人不經由正規的職業安定所，在路上隨處搜羅沒有固定工作的人，把他們載上卡車后帶到工作地點的作法。

「真是美妙的音樂。」

「是。」

「我們馬上去調查。」

須藤用對方可以聽見的音量自言自語著，無意識地撫著下巴。

「我一進來就欣賞到了，你的萬年青還真漂亮。」

須藤草草結束話題，跟同事一起告辭離去。

他們之前並沒有深入追查這件事，現在才突然被這樣一問，腦中記憶已經模糊，無法作出準確的回答了。

「沒關係。」

「的確。」

進到這個地方以後，幹道上的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隔一小段時間、就響起的、剪刀悠閑的修剪聲。

他在談笑之間誘導對方回答問題。前幾天去菱沼家廚房拜訪大桑代時，關也有看到庭院草皮上埋著一顆大石頭。

「所以我想文江與楢山應該從以前就認識了。」

「對了。」

「老實說，刑警這行業就是什麼都要懂才當得成啊。好在我稍微聽過一點萬年青的事，有了這些知識的幫忙，他才完全對我放鬆戒心，不然那個頑固老頭怎麼可能輕易鬆口。」

搜查本部的人員與一開始相比，剩不到百分之五十，這是因為警方已掌握到嫌犯的身份，且此案從發https://read.99csw.com生以來，已過了一個多月，大部分的刑警都被派去，辦其他比較新的案子了。但是須藤部長刑警與關刑警這一組，並沒有被調離崗位，他們仍以上野署二樓為據點，繼續調查此案。

「菱沼先生的太太為什麼要問阿源的事？是要找他去工作嗎？」

「坐吧。」萱警部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椅子。

「源吉是江戶人。他最自豪的就是他從未離開過東京。不過『橘屋』的老闆娘說，他曾經去過埼玉縣一次。」

植辰把煙管的煙灰「崩」一聲吹出來后，從腰間的煙草袋中取出了褐色的煙絲，悠悠然地把煙絲用指尖搓圓后塞入煙缽之中。

他把粗煙管叼在嘴邊，煙管前端青煙裊裊而上，以冷靜——不，應該說目中無人般的眼神，直直仰望著須藤。突然，不滿的表情切換成笑臉，他站了起來，在這短短几秒中，他似乎已經掌握到對方的職業了，伸直腰桿的造園師，身高比關還要高。

「您說得沒錯。」

關在回答前，自言自語似地在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去了不就知道了。」

「三輪的職安吧？二個四跟職安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說完后，植辰忽然覺得不對勁似的，頻頻望著刑警們的臉。

「首先就是不要拜託別人，自己親自去找吧。再穿插一個人進來，要是弄不好後面就難收拾了。」

須藤用親切的口吻問道，不只口吻，那笑眯眯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他也敬愛著菱沼夫人一樣。一如往常，他鼻下的小鬍子也增強了這個效果。

「說埼玉縣的話，範圍很大，但我想那會不會是指大宮呢？她的意思會不會是說，他曾經在大宮住過幾年？」

「宮町大概在哪個方向？」部長刑警對著關刑警問道。

「所以，我要你們去調查文江與源吉之間有什麼關聯。」

「才沒有這回事，還是有葉形很美的啊。」

「是不是ｈｔtｐｓ://ｒｅad•９9ｃｓｗ.ｃoｍ菱沼先生的太太？」

一直看著他們兩人的主任說道，似乎明白了他們的困境。

部長刑警本來是以懷疑的臉色，聽主任說話的，但他現在卻不禁大喊出聲。把他一隻用至今的扇子「啪」的一聲收好之後，熱切地在桌面上探出身子。

「不，不是他。那個岩石是在宅第落成時，由其他造園師放進去的。阿源那傢伙是戰後才來到大宮，他在東京的家被燒得一乾二淨，連小孩跟老婆都被燒死了。無依無靠的他就這樣流落到我這裏。很多宅第的主人因為同情他的遭遇而僱用了他，但他卻老是喝酒誤事，最後被辭退了。」

「他有比老闆你還會喝嗎？」

「沒錯，這樣的話，她會先去哪裡找呢？」

「是來找他工作的。雖然他因為喝酒被開除，但他本性並不壞，而且手藝也很好，所以夫人才會想要來拜託他吧。我把他在山谷當二個四的傳聞告訴夫人的時候，她感到非常痛心呢。」

兩人再次起步。在彎過這條路后，就有一片灌木田，田裡蹲著一個男人，他戴著變色成茶色的草帽，正在用剪刀剪南天竹的枝。他那穿著印半纏以防染方式印了「植辰」二字的背上，停了一隻紋白蝶。他那寬廣的背，或許給了蝴蝶像是停在大岩石上的安心感吧。

走到幹道上時，部長刑警轉頭向關說道。

兩名刑警直接前往車站。這次案子讓兩人都對大宮的市街與道路瞭若指掌。車站前的餐館仍與他們上次來時一樣，有蠟做的菜肴樣品擺在櫥窗中，令人垂涎三尺。

當菱沼文江在帆足藥局的不在場證明久攻不破、讓鬼貫等人的調查陷入困境的時候，萱主任警部把須藤與關兩人叫了過去。

「原來如此九*九*藏*書！我們之前都沒想到這一點！」

「源吉之前是一個優秀的園丁對吧，那他成為酒鬼之前，有沒有可能會在菱沼家出入？」

警部看了看敞開的筆記本：「他在宮町。」

「我也是這麼想的。文江很有可能是去向職安問楢山源吉的事，如果那邊找不到什麼確切證據的話，接下來就要去查私立職安了。」

兩人照著派出所人員告知的路線，在漬物店的轉角轉進巷子。巷子的兩側搭了盆栽架，盆栽架上有植辰的招牌，以及排滿了好幾層的萬年青盆栽。也不管會不會妨礙到附近鄰居出入，就在這裏搭架子這一點，可以看出那個名叫植辰的男人，是多麼地桀騖不馴，關實在無法對他產生好感。

說完，植辰大笑。他的嘴唇張開，金牙全被看光了。關發現這個人的臉看起來會這麼貪婪又下流，都是這口金牙造成的。

「現在已經知道菱沼文江曾經找過源吉了，那麼文江又是怎麼把他給找出來的呢？」

須藤成為老手刑警后，這種對一切人事物，都抱著懷疑態度的職業病，似乎對他的性格造成了影響，使他無法直率地肯定任何事物。有時候，他自己也會發現到這一點，而被哀嘆、覺得自己很沒用的心情給擄獲。

「你知不知道一個叫楢山源吉的人啊？」

「老大，你喜歡萬年青嗎？」

等兩人坐定后，他開口說道：「現在小川他們，正在調查套在楢山源吉身上的西裝。」

「真奇怪，最近也有人跑來問我阿源的事。」

植辰雖然說話粗魯，但言語之中還是流露出對源吉的友情。關覺得自己一開始對植辰的印象已經慢慢改變了，但是從他沒有哀悼源吉之死一事來看，他應該還不知道他的死訊吧。

部長刑警換了其他話題，言語之中卻有意無意地問到文江的事。但植辰對此事的了解似乎也僅止於此了。不過從剛才的話已經可以確定，文江會向植辰詢問過楢山源吉的行跡。ｈｔｔｐs://ｒead•９９ｃｓｗ•ｃom

「去埼玉縣，就表示那個工作可能是當天來回，也可能是接下工作后，連續好幾天的出差；但是，也可以解釋成他曾經住在埼玉縣好幾年。你們是實際去問過那個老闆娘的人，當時她的口氣聽起來是哪一種？」

從大宮車站下車後有一處派出所，關在那裡問到了宮町的位置，然後，照著對方告訴他的方向往東方前進。造園師所住的市街，雖然有離車站頗遠的缺點，也不如大門町那麼多人，但已經是比較熱鬧的地方了。

「這個嗎……」須藤把他長著小鬍子的臉轉向關。

雲層厚重的天空下，兩人前往大宮。天氣會如此悶熱，是因為現在是陰天，濕度也很高。就算用扇子送再多風，汗水還是不斷地滲出。

「真正的好東西不會放在這裏，會被偷光的。」

走出大門后，部長刑警看著兩側架子上的盆栽悄悄說道。

「我正好也想抽個煙。」

「什麼事啊？」

「要不要來吸一根？我們有事想問問你。」

在一根煙已經快燒成灰的時候，部長刑警才終於進入主題。

「應該是這樣沒錯。」過了一會兒，須藤才贊同地說道。

「你問了也沒用，你又不認識她。」

須藤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的確，對每天都追著案子跑、過著忙亂生活的刑警們來說，這聲音清爽到讓他們有種雙耳受到掏洗的感覺。

「喔，是誰啊？」

「豈只認識，我還拜訪過她家好幾次呢。那個庭院里的石頭，是不是阿源他擺的啊？」

「楢山源吉再需要錢、再愛喝酒，也不可能被文江這個陌生的女人一拜託，就一點都不懷疑地，就照她的話去做。」

部長刑警用粗魯的言語對他說道。他這親昵語調，之所以不會引起反感，是因為他那庶民的外表，以及他臉上的微笑。

「拜託你們了，其實現在受雇那個家的造園師名叫植辰。說到植木屋的辰五郎，在大宮可是眾所皆知。只要問那個老伯，應該就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