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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話 紅色密室 第一節

第二話 紅色密室

第一節

「抱歉,我在想事情。」瑠依的鼻翼顫動著,臉上浮現勉強的笑容。
「喔,我忘了。」榎笑著說。他的笑容,彷佛在問「浦上那樣的男人到底有哪裡好」。同樣身為天野門下的英才,和浦上之間競爭是他的宿命,而由於浦上搶先一步要在明年春天到西德留學,榎更是有故意藐視他的傾向。夙願難成的遺憾,瑠依並非全然無法理解,但有時他這樣的態度看起來欠缺男子氣概,所以瑠依也會用輕蔑的眼光看他。這四名在天野門下第一線的男女,簡直就像是人間社會的縮圖,彼此憎惡,互相鄙視。
榎從解剖室內側把門關上,浦上幾乎在同時間站起來。他把活頁夾在腋下,打算去找教授簽名,匆匆忙忙往研究室走去。
伊藤瑠依停下整理筆記用具的手,用帶著強烈感情的眼眸凝視著浦上的側臉,專心聽著他們二人的對話,等到和浦上一樣都擔任解剖助手的榎茂出聲叫她,她才突然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這個嘛……」浦上微歪著頭:「好像九點左右她接了通電話出門之後,就沒有回來了。」https://read•99csw.com
浦上甩了她之後,收斂起往日一直掛在臉上的和氣笑容,總是心情不佳地板著臉孔。他眼鏡後面細長清秀的眼睛如往常般冷漠,大鼻子彷佛輕蔑瑠依似地高高聳立。對於這個只有身高很高這項優點,長相併不是那麼讓人喜愛的男人,自己怎麼會只因為對他獻上童貞,就無法割捨呢?女人心深不可測,有時連瑠依自己也感到不解。
浦上一直沒說話,似乎不太高興。他寫字時,故意弄出讓人厭煩的噪音,這動作往往是他在借題發揮。瑠依難過地凝視著浦上眉心深鎖的前額。
她拖著無力的步伐走出解剖室,在準備室里脫下手術衣,正要拿著包包回家時忽然改變心意,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她不是在等浦上,而是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她看著暮色漸深的校園,想起以前兩人一起回去的光景,心中百味雜陳。瑠依玩弄著大衣的鈕扣,繼續漫無目的地坐在椅子上。
浦上在去研究室的途中,照例都會順道去校工室跟尾曲說解剖已結束。實際上幾乎都是九九藏書由尾曲一人將解剖的大體放入棺材,榎只是在旁邊監督而已。
解剖室里的工作總算告一段落。區公所送來一名路倒的老遊民,已經查明他死亡的原因,現在老人的臉上蓋著白布,靜靜躺在解剖台上。對老遊民辛苦又短暫的不幸生命終於畫下句點感到深深的感慨,是外行人才會有的感傷情懷。解剖室里的四名男女對這類的事情完全不關心,絕非因為他們是個性冷酷的人,而是因為他們是需要冷靜思考的科學人士。現在他們從將近三小時的緊張中解放,心情都不約而同地放鬆了。
教授將心中的擔憂用閑聊的語氣說著,用毛巾將手擦乾。天野教授拿下口罩之後,因為鼻子下方蓄了鬍子的緣故,看起來更加嚴肅。事實上他是位律己且擁有典型學者風範的人,在感嘆戰後道德頹喪同時,也常常訓誡年輕的門生。
「會是早退嗎?」
其他兩人還有別的要事。根據解剖資料製作屍體檢案書和死亡診斷書,並請教授署名捺印,這都是浦上的工作;事先向葬儀社訂棺木,並將解剖的屍體放進去,這些事則每次read.99csw.com都是由榎負責。
已經進入研究所的瑠依,當然比學妹繪美子要來得更有教養,學識經驗也更豐富,但她已經深刻體悟到,光憑教養無法擄獲男人的心。她擅長運動,體態勻稱;有形狀漂亮的朱唇;胸部發育很好,身為日本人卻很難得不需要襯墊……然而,不管是豐|滿的胸部或水潤的嘴唇,在香月繪美子的美貌之前都不值一哂。
「不是,她只說要出去一下,然後就走了。」
教授回到研究室之後,瑠依站起來,一聲不響地靠到浦上耳邊說:「等你,好嗎?」
「你還問我說什麼,同樣的話我已經說三遍了啊!」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他冷不防冒出這句話。
「嗯,那樣最好。」教授一臉憂慮地點頭說。
這個嬌小且擁有一頭漂亮頭髮的女子心中想些什麼,榎清楚得很。她不甘心浦上被美麗的學妹香月繪美子搶走。話雖如此,到現在她卻還是無法對他死心。而且這樣朝夕相處之下,只會更增添她的思慕之情。
正在洗手的天野教授,把視線投向窗外暮色漸濃的大學校園,忽然回頭九九藏書對旁邊的浦上文雄問說:「香月怎麼了?」
收拾好手術刀和剪刀的浦上,從解剖室走出來時故意裝作沒看見瑠依,走到桌前坐下寫文件。接著走出來的榎看到瑠依,他張大了眼睛,用宛如說著「咦,你怎麼還在這裏」的眼神看著她,然後點燃一根香煙,昂然抬著那顆像芋頭般的頭,消失在門外。
「我等會兒去看看情況。」
「有什麼事嗎?」
「我並不需要他人同情。」瑠依斷然回答,然後注視著眼前這位素有討厭女人風評的醫學士。這個皮膚粗糙蠟黃,眉毛稀薄的男人。雖然他也有精打細算的策士等風評,但令人驚訝的是,他對異性一點興趣也沒有。就算和榎兩個人單獨在一個房間里也不用擔心,醫學系的女生們都這麼說。
瑠依抽完一根煙之後,尾曲走進來。
香月繪美子是法醫學教室的女學生,每次都是她負責作記錄,天野教授也特別看重她。
她語帶嬌媚地說,浦上神色不快沒有回頭,只是冷淡地搖頭。
瑠依還沉浸在過往的回憶里,沒多久榎從解剖室里出來。「啊啊,肚子餓了,尾曲好慢喔。浦上是九-九-藏-書不是忘記跟他說啦?」
過了將近十分鐘,矮小的榎背著一個比自己還要大的棺材回來了,經過兩人旁邊時搖搖晃晃地踉蹌了一下,榎好像對於自己力氣小感到羞恥,自言自語說「大概是中午沒吃吧」,就走進解剖室。少來,明明就在他們面前吃了吐司,瑠依心中如此喃喃地說。
榎把手伸入白袍裏面摸索一陣,拿出一個被壓扁的煙袋,遞一根煙給瑠依,自己也拿一根。然後矮小的身體坐在桌子上,搖晃著懸空的雙腳吞雲吐霧,並將黏在嘴唇上的煙草「呸」一聲吐掉之後——
沒多久,浦上放下那支筆,看了一遍自己寫的文件,然後尋找吸墨紙,但他怎麼都找不到,嘖了一聲,用嘴把墨水吹乾。接著他用鞋子的後跟很焦躁似地開始敲擊地板,他到底在焦躁什麼?為何如此心神不寧?在榎回來之前,他看了三次手錶。因為負責屍體的人嚴禁止將屍體放著就外出。但他的動作,看來就像是以前在銀座的茶館等她時一樣,讓瑠依心中充滿無地自容的感覺。
「嗯。」教授有種莫名的預感,表情凝重地說:「最近發生很多不好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