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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土偶 第二節

十一、土偶

第二節

原野還在枯黃著。雖然有新綠從中萌發著,但還不算頂多。杉木林呈顯著一片茶褐色,落葉樹則還是裸|露的。
在草原里的小徑上走著走著,就出到河邊了。四下蕭索一片,闃無人影。頭上有好幾隻烏鴉啼叫著飛過去。河水看去還很冷的樣子。
「救命啊!救命啊!」
柔軟的身子在他的臂膀里掙扎。勇造認為這時候如果放開了她,事態必更不可收拾。因為這樣子,如果有人看見,必定只有往壞的方面想。
勇造看到對方停下來,便也放鬆下來了。
勇造看著對方的背影,漸漸生起了好奇。走了老半天不見一個農家人的影子,怎麼突然出來了一個都市女人呢?女人沒有回頭,一股勁地趕路。腳上是有泥污的帆布鞋。
「小姐,我想請問你。」
在崖下拐了個彎,河流離小徑更遠了,附近成了杉木林,另一邊卻是密密的雜木林。葉子都落盡了,因為樹長得密,所以看不到盡頭。
勇造把背包蓋好,打算把死屍拖進去時,膝頭碰上了背包里硬硬的東西。他打開背包。東西用報紙細心地包著,可以摸出裡頭硬硬的東西有三、四隻。
路上,偶爾可看見寂寞的農舍。院子或倉庫附近,常有背了背包,似乎是來自街路的人們。這些都是在找米和山芋的採買客。客人儘可能地裝著討好的笑,農家女眷們卻是粗魯而盛氣凌人的。
幾分鐘后,他突地在手腕上感到女人身體的重量。確實不覺得https://read•99csw.com多麼久的,但實際上也許過了大約五分鐘那麼久。總之,他已經失去了自我。把手臂放鬆,女人就癱瘓下去了。落葉埋住了她的半邊肚腹。他第一次看到她的面孔,雙眼暴睜,鼻孔出血。
勇造把嗓門提高了些。
勇造猜到她是忽然被一個陌生人搭了話,所以警戒起來了。為了表示自己沒有惡意並使她放心,他更希望能和她交談。年輕女人在這樣的地方遇到陌生男子,當然會害怕的。不過勇造卻只有在無人的地方和年輕女人聊點什麼的羅曼蒂克想法,絲毫沒有他意。
「等等,我去看看。」
勇造叱罵了這年輕女子。在他巨大的巴掌下,露出了年輕的眉毛與眼睛。而那雙眼睛因恐怖而顫抖著,眼光盯在空中。
勇造一心想逃離這危急狀態。如今再費唇舌,不可能拉回對方的理性。讓她走,更可能造成他的破滅。生意好不容易地才打下穩固的基礎,家裡也還有妻小。更記罣的卻是留在旅館里的英子。如果被當成色狼,給送到村子里的警所,事情豈不糟糕。於是捂住女人的手掌,不覺地加上了力道。
……雖積如小山的落葉里,並排地放下年輕男女兩具屍體。落葉層里出現了一道深溝,是拖男子死屍的刮痕。當勇造正想逃開時,看到了那隻背包。鼓了一半不到,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勇造回答說沒有。
勇造想掉頭,可是男子拚命似地九_九_藏_書推了一把勇造厚厚的夾克的胸口。
女人反射般地停住了。那背脊好像怕著什麼。後來才想到那是她恐怖起來了,可是當時卻以為只是聽到了他的話,停下來等他。
勇造登時迷惑住了。這女人分明誤會了。可是,該去解釋呢,或者裝著沒事折返,實在拿不定主意。末了,他採取了前面一種。
勇造馬上想逃開。地點是在雜木林林蔭,旁邊就有崩坍的崖壁,樹根糾纏著,畫成無數的白色線條往下垂落。這一幕景象,以後還久久地留在他的記憶里。
也是素燒的紅色土偶。那臉相怪異極了。眼睛特別大,醜陋之至。另一隻是它的裸|露胴體,其餘則是腰部以下的破片。肚腹像懷孕般地隆起,乳|房形狀也很怪異。真是丑怪的土偶。頭、胴體、下身,像南洋的土俗品,碎成片片。那些碎痕很舊,可見還不是這男子打碎的,把各部拼湊起來,身高也不過五公分左右吧。
四下依然無人,勇造再也按捺不住,想和前面的女人搭話了。在這樣的小徑上,和那樣的女人邊聊邊走,一定有趣吧,他想。他加快了步子。
因為這裡是四下無人的野地小徑。此去雖然不分明,但似乎不遠處可能有部落。萬一女人狂奔到人家,那就可能有人追趕過來了。這樣一來,他的立場豈不尷尬。如果在那以前能夠解釋清楚,等於也是解除了自己的危機呢。
年輕男子急切地問。有二十七、八歲吧,蒼白的臉,read•99csw.com清瘦的身子,很羸弱的樣子。
打開一看,不禁啞然。裡頭是無數的素燒陶片。也有泥污的小鋤頭和小圓鍬。
女人的步伐很是輕捷。好像在趕路。前面又有丘陵,牆一般地擋著去路。丘陵上則是明亮的陽光,光禿的地方,紅土燦然反射著亮光。陽光穿不透的林子里這麼陰暗,丘陵上的陽光卻又那麼亮麗,兩者成了那麼明顯的對照,緊緊抓住勇造的心不放。
原來不是想問路的,只不過是想讓對方停下來。
路變成小徑了,前面山巒起伏。勇造打算再前進一段路就折返。雖然不知走下去會到什麼地方,但再走走,看看有怎樣的部落,也許也可以成為美好的回憶呢。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心情,是因為昨晚以來與英子的勃谿造成的,他希望能夠藉此散散滿肚子的懊惱。
小徑又離開了河流。草短而枯黃,去年的芒花折斷了,發著黑掛在那兒。回去吧,勇造想。就在這時候,從右邊的草叢裡出現了一個人影,使他吃了一驚。
出乎勇造的意料之外地,女人突然大聲喊:
勇造根本沒有殺意,但忽然起了阻止對方的衝動。如果讓他看到女人倒卧在落葉上,豈不是一切都完了嗎?
命令般地說了就急步往積滿落葉的林中走去。
「請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想到這年頭,能夠帶著女伴來溫泉玩,實在是很稀罕的,便覺得自得意滿。都市裡的人們依然未能脫離「竹簡生活」。漲風陣九-九-藏-書陣,永不止息,人人都在困窘里度日。自己能有這樣的境遇,實在值得感謝。
最好能說服她。於是他拔起腿從后趕上去。
他毫無釘梢的意思,卻也希望能在這樣寂靜的野地里和女人聊點什麼。
使勇造驚駭的是這裏雖然是野地里的小徑,卻無疑仍是人走的路。隨時都可能有人從拐彎處出現。於是他想到必須把這危險的獵物,從野徑上的視野里隱去。他把她拖進雜木林的林蔭里。落葉沒脛,女人的雙腳踢散了腳下的枯葉。
「救命啊!」
「我怎麼知道嘛。」
他的嗓音,原來就像他那身多骨的體格,是相當宏亮的。雖然當了一名海軍倉庫的僱員,本來卻是個預備役上士。嗓音是在艦上鍛鏈出來的,體格也結實。臉相更屬於所謂魁偉一類。
「喂喂。」
就在這時,勇造追上她,捂住了她的嘴巴。
女人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又喊起來。
「請等等。方才聽到女人聲音的。」
勇造想到一切都是錢。雖然近來的農家人,比起錢,更歡迎都市人收藏在衣櫥里的和服洋裝之類。然而,實際上卻還是錢。只要出兩倍三倍的價,沒有和服洋裝等東西,仍然可以買到農家偷偷隱匿的米。勇造忽然覺得農家人的貪求無饜,是令人憎恨的,而把僅余的衣物大老遠地搬到鄉間來的都市人,實在夠可憐。
勇造終於開了口。
當勇造急遽從林蔭退出時,在小徑上碰到一個背著背包的年輕男子。兩人相錯過時,互相盯九-九-藏-書視了片刻。男子戴著登山帽一樣的帽子,上身是廉價夾克,下面是舊絨褲和破鞋子。「有沒有看到一個年輕女孩?」
那是一個女人的背影。上身是細點花紋的衣服,下身穿著長褲,從肩上掛著一隻暖水壺。從髮型和體態可以看出是一個年輕女子。
說到感謝,英子才真正該向他感謝的。她過去的日子,也是一件件地剝去衣服般的生活。薪水收入不可能過下去,何時才能與愛人結婚也渺茫。這樣的女人穿上一身昂貴得不得了的衣服,安閑自在地跑到這東北的溫泉地來玩,真想問問她這是靠誰呢?因瑣細的事就那麼反抗、爭執,器量這麼小,又這麼任性,真叫人氣憤不過啊。
「請你別喊啦。」
女人忽地站住。她光把頭迴轉過來,眼睛睜大著。不過僅是一瞬間而已。她走得更快了。
勇造彷佛覺得這土偶的大眼睛,讓剛殺死的男子靈魂附上了,向自己瞪著。那丑怪的臉,使人起了莫可言狀的嫌惡感。他抓起了那醜惡的土偶,離開落葉地,朝小徑上的石頭猛擲過去。土偶那麼輕易地破碎了。他還舉起腳,把它踩成粉碎。
勇造狠狠地往男子背脊撲過去。
年輕男子近乎詰問般地逼近。從那面孔和語氣,似乎察覺到勇造對女子做了什麼。他眼睛充血,氣息急促。
小徑兩旁的緩丘的盡頭,成了小小的崖壁,小徑在那兒拐彎,風景忽然變窄了。好奇心驅使勇造尾隨下去。
女人絕叫一聲,同時拋開水壺,拚命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