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在水面與貞方之間忙碌穿梭，一邊說道。貞方似乎壓根沒聽見，在胸前重新交抱雙臂。

「懂了吧？剛才是水中救難的基本。」

「白車警察。」

貞方站起來，轉向這邊。

「好像是。我也聽說過。」

從水裡上來后，貞方也沒用水抹去眉毛滴落的水，喀喀喀地轉動脖子。

貞方這廂，卻一直把臉對準稻邊，只是靈活地將聲音拋往旁邊。

「噢？」貞方把臉轉向稻邊。「我來猜猜看你的綽號。是人形計算機吧？再不然就是算盤佬。是哪一個？」

「都不是。」

——是吧？

見稻邊這樣，貞方在池邊蹲下，輕輕按住他的泳帽。

「所以我問你那到底是什麼玩意？」

「你會起意做那種模仿，這表示你也——」

貞方將雙臂交抱在厚實的胸前。那是彷彿將許多條粗大的橡皮筋捻成一股而成的手臂。縣警特別救難大隊，通稱P-REX（Police Team of Rescue Experts）的隊員。光看那渾身肌肉也可想見，他們平時是累積了多少訓練。

他的臉頰，現在開始感到某種東西。是微微的風壓。

「你的體重多少？」

「我剛才好像聽到什麼『公與』，那是什麼意思？」

「是。」

鳥羽開口：「是我說2.8公里。」

「我只要聽到東西移動的聲音，便知道移動速度。剛才貞方教官是以時速2.8公里游泳。我就是在估算那個速度。」

「所謂的連帶責任，真是個好名詞。」

「是。教官如果沒問題了，請讓我去救稻邊。」

「你想試試吧？嗯？」

「有一場展示警用車輛的活動，我湊巧去參觀。教官，稻邊他——」

「SP就是取締超速。白車隊員逮捕超速車輛時，會在路旁躲起來埋伏。不用直接看車子，光聽輪胎的聲音就能判斷車速。平時就是這樣訓練的。」

鳥羽吞口水。剛剛明明講得那麼小聲，沒想到他還聽得見。

「小學五年級的秋天。」

「九九藏書白車隊員做SP時，會以耳朵聽輪胎聲。這是我以前聽說的。」

不知幾時，貞方的眉間已擠出深刻的川字形皺紋。

「是！」

「你雖然厲害也沒計算過某樣東西吧？」

雖然舌頭打結，還是儘可能迅速講完后，對面的貞方緩緩點頭。

「不算難事。我的珠算上段。」

「你的體脂肪有點過高吧？不過，以你的情況，想必有引擎與車輪代替你跑所以或許不成問題。但你若是當不了白車隊員，這個體型會很慘喲。你要再練結實一點。」

「好了，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好好解釋一下給我聽。你提到白車是什麼意思？」

他的話還沒說完，鳥羽已向前邁步。

貞方的動作停止。他在思考這個答覆的意思。鳥羽開口想補充說明。但貞方搶先一步。

「好，那你下水吧。」

哼。貞方無趣地點點頭，朝泳池努動下顎。

當他朝幾乎已翻白眼的稻邊伸出手時，水壓令耳膜竄過劇痛，但他已無暇張口舒壓。

「肺活量。你自己的。」

「我小時候，聽說這件事後，就開始模仿。自己玩起了聽到會動的聲音就猜速度的遊戲。」

「那麼，是真的嗎？」

「對了，剛剛私下交談的傢伙，是哪個？」

稻邊翕動嘴唇。但是沒有立刻回答。

「算是最好的死黨嗎？」

「就是感覺特別合得來。」

「你的綽號是什麼？碼表君嗎？」

「你是什麼時候立志當隊員的？」

他的語氣變得有點喘。

鳥羽緩緩九_九_藏_書睜眼，朝站在旁邊的稻邊隆那張俊秀的娃娃臉耳語：「2.8公里。」

「那，你去吧。」

「稻邊。」

點頭的同時，稻邊朝鳥羽短暫一瞥徵求同意。

稻邊只能以目光表示同意。怯意甚至令他連脖子都無力轉動。

貞方用手指的，是水最深的地方。

「鳥羽，我問你，你那一招是跟誰學的？」

鳥羽說著，朝稻邊的腦袋消失的地方凝神注視。天花板的燈在水面漫反射，所以要發現水底浮上的氣泡並不容易。

「我獲准坐上白摩托車，坐起來的感覺，非常舒服。我覺得，這裏，就是將來自己該待的場所。教官，拜託。請讓我去救他。稻邊會死！」

「去吧。」

「我是問那個數值正確嗎？你說的那個時速2.8公里。」

鳥羽、稻邊依序報上姓名。

「要試試嗎？」

但那是想像中的風。這裡是室內泳池。不管站在何處，氣壓都保持一定。

「再不老實報上名來，每人十記耳光。」

以鳥羽為首，成排站在池畔的風間班學生三十五人齊聲喊道。

「對。我想成為白車隊員。」

「先別急。你說的SP，又是什麼玩意？很抱歉，我一直待在救難大隊，對交通機動隊的事一無所知。拜託你講清楚一點，讓其他領域的人也聽懂。」

「原來如此。不過，還真虧你學得會。你的耳朵和腦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是正確數值。」這次是稻邊開口。「教官十公尺遊了十二秒八六，所以換算成時速大約是2.8公里。」

斜眼一瞄稻邊，他似乎已有覺悟。察覺稻邊的動靜后，鳥羽上前一步。稻邊亦然。

啪！撞擊池壁的九*九*藏*書水聲聽起來格外響亮。是因為大家都保持沉默。

「你和鳥羽，交情很好嗎？嗯？計算機。」

終於說出口的那聲「是」，微微顫抖。若非面對最怕的水，劍道與珠算一樣也有二段功力的稻邊應該不至於發出如此軟弱的聲音。

「那樣玩久了，不僅是車輛的輪胎聲，就連別人走路的腳步聲、游泳的水花聲，我也可以猜出速度。」

「不。我沒有綽號。」

「沒有。」

「接近溺水者時，就算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因為弄得不好連自己也會浮屍水中。聽好，這點一定要牢牢記住喔。」

「啊？」

「是。」

儘可能將臉頰充氣，臉孔甚至已扭曲變形的稻邊，消失在水面下。這是考量到水中救難訓練而設計的泳池。最深的地方超過三公尺。

「是你們兩個嗎？叫什麼名字？」

貞方像趕蒼蠅似地在臉前揮手。

「你現在，給我潛到池底。不過，不準立刻浮起。待會這個鳥羽會去救你。在那之前絕對不準把頭浮起來。如果浮起來了，全班都要挨耳光。那都是你害的。」

——是螞蟻。

嘴上接著貞方的話往下說，眼睛卻還在追逐水面浮上的氣泡。

「八十左右。」

稻邊自腳尖緩緩滑入池中后，開始游狗爬式。只見水面下的手腳動作超乎必要地激烈。但身體卻往下沉，只能勉強讓頭浮出水面。

「換言之，要從被救者的背後抱住ｒｅａd.9９ｃsｗ•ｃoｍ對方的胸口游泳。看似簡單，實際上正好相反。一旦溺水，任誰都會陷入恐慌，想要緊抓著救助者不放。因此——」

「你去參觀那場活動，然後呢？啊？你講清楚一點。」

鳥羽暢照閉上眼，將意識集中在耳朵。

他差點這麼回答，卻把話吞回肚子里。這時候不能再說出沒頭沒腦的話。萬一教官繼續追問下去，稻邊真的會淹死。

之後，貞方與扮演溺水者的學生，從對岸回到這邊的池畔。

這是個問題嗎？或者只是貞方自言自語？若是問題，他恐怕答不上來。把耳朵得來的訊息，變換成臉頰承受的風壓，再換算成速度。就算用言語來說明那種感覺，對方想必也無法輕易理解。

旋即，貞方無預警地伸出粗臂。當他霍然一驚時，貞方骨節粗大的手指已捏起他的腹部皮膚。

「不過話說回來，你的腦筋動得可真快。佩服佩服。你這麼擅長心算嗎？」

現在在泳池內，擔任教官的警部補貞方，正從一名學生背後抱著他游泳。從水聲的位置判斷，兩人應該差不多抵達對面的池畔了。

「起因是什麼？」

「您、您是指什麼？」

「你說過和稻邊是死黨對吧？你們為什麼會交情特別好？那個起因也說來聽聽。」

稻邊瞥向手上的碼表。然後，過了一會才回話：「答對了。」

嘩啦……嘩啦……嘩啦……。他專心追逐那以一定的間隔靜靜傳來的水聲。

那是從臉頰承受的風壓算出的答案。

他一頭跳入水中，朝著水底，埋頭拚命划水。

正如他在日記上宣言的，上周，他在周六去看了牙醫。所以臼齒已經不痛了，臉頰也已完全消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