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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話 異物 第四節

第五話 異物

第四節

「我要訂正。由良,你的魅力總共有三點。」
「你馬上去醫院看鼻子。還要增加體重。這是命令。」
黃蜂會專找黑色。人類的頭髮正是最明顯的目標。所以春季到夏季之間,他會把頭髮剃得幾乎看見頭皮。
繫上皮帶,把手銬與警棍插上腰間后,風間宣告還剩三十秒。
這點他從不知道。
假山上零星種植了茶樹。風間走近其中一棵,指著樹枝。那根樹枝正好在他的視線高度。
「而你的缺點也有兩種。」
「園藝用剪刀與垃圾袋。」
「你在苦惱什麼?」
「聽起來很矛盾。若是正常人,身體好的話自然也會有胃口。」
「我特地剃到露出頭皮,可是戴著帽子就無用武之地了。」
他垂下眼,凝視風間的腳邊。石膏上,淺淺覆上一層被大雨濺起的泥沙。
「你這話問得真奇怪。你是警察吧?」
玻璃窗當的一聲。是雨滴打在窗上的聲音。同樣的聲音再次響起時,風間的表情驟然一變。
來到樓梯。風間拄著拐杖要上樓,身體頓時向後仰。
「這樣下去不能讓你畢業喔。」
就在他乖乖伸出戴著手套的左手時,風間在他的手心也擠了一點泡沫。
「那麼維護眾人安全不就是你的職責嗎?如果放著這蜂窩不管,會危及某人的性命喔。」
「不,是六組。」
「……教官,該不會,接下來要叫我弄這個?」
他湊近鼻子試聞。果然,泡沫散發的氣味很熟悉。
「對不起。」
「沒錯。我要叫你驅除它。」
風間倚著牆,手離開一支拐杖后,看著自己的手錶。
孤立在窗邊的位子上,由良轉頭對著窗外滂沱大雨的景色。被這麼多人的視線刺穿,實在很不舒服。
風間再次往聯絡走廊的方向走回去。他只好以這副打扮跟上。
由良不解其意,望著風間的側臉。
「是的。」
也許是因為這場大雨。在蜂窩周圍飛來飛去的黃蜂不多。但並非完全沒有。光是這樣看去便已看到三隻。
「如果沒聽見那我再說一次。我要你們找平時合得來的夥伴自由成立小組。現在立刻開始。」
小花壇的角落,有白色的百日草綻放。
走過走廊,朝學生宿舍的方向走去時,風間一直保持沉默。由良忍受沉默跟在他背後。
由於一隻蜂驟然接近,他說到一半就嘶聲啞然。
由良走到走廊上。朝著九_九_藏_書風間正要回教官室的背影追去。
「對了,前幾天的警備實施課時你上課遲到了。」
「請等一下。」他再退一步,放下安全帽的防護面罩。「我曾被螫過一次。萬一,再來一次的話……」
「請等一下。為什麼要叫我做這種事?這樣會有生命危險耶。」
「還剩一分鐘。」
「真令人羡慕。看你頻繁上理容室,想必很有錢。——或者另有原因?讓你堅持把頭髮剃這麼短的原因。」
風間在大雨中繼續向前走。
「工作來了。」
最花時間的,是戴上護具的作業。小腿,膝蓋,大腿,腹部,手肘,手臂,從下往上依序著裝頗費工夫。
「啊?您是指什麼?」
「在我看來,身為警察的你有兩種魅力。駕駛技術與良好體格。基於這兩點我很看好你。遺憾的是在駕駛方面上次你已失手留下污點。那麼,至少不能再失去另一種魅力。」
「是。我想身體應該沒問題。但就是食欲不振。」
「接下來,每天要分成這六組進行練習,每組各選出一名代表。兩周后,各組派出的代表將進行預選,表現最優秀的人將成為教場代表。」
周四第五堂課,陶藝社團活動結束后,總會想起小時候。
「那麼你比誰都可以更早確定成為小組代表了。」
「逃走時千萬不可呈Z字型逃跑。要直線奔跑。蜂類會眼尖地發現左右搖晃的動作。卻對前後擺動很遲鈍。」
他慌忙衝進更衣室,打開自己的柜子。
由良把吸管插|進手中的盒裝牛奶。含著牛奶,以噴霧器的方式,朝百日草噴去。
「啊?」
「請問教官,」起先發問的學生再次舉手,「這是為了什麼目的分組?」
正如風間所言,三隻黃蜂果然都飛到茶樹的根部來了。
預想落空,他不禁窺視風間的側臉。
「蜂類來襲時,最安全的,就是站在原地不動。不要舞動手腳抵抗。那樣反而會煽動蜂類的鬥爭心。」
「你傷害過人。」
那裡因冷汗而隱然發光。仔細一瞧,都築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看樣子他不是不肯起來,是身體不舒服站不起來。
「我要你從這屋裡拿東西。」
這是走上講台的風間說出的第一句話。
他重新轉回身,把臉湊近百日草一看,葉片的地方還是有大批蚜蟲聚集。
根本沒有故意把黃蜂放進車內的嫌犯https://read.99csw.com。有的,只是在毫不知情下把黃蜂引進車內的嫌犯。
「請問是什麼和什麼?」
的確,都築也有一種局外人的氛圍。起初,甚至無法區別你們兩人——之前也有人這麼說過。
他扭身,把含著牛奶的嘴巴對準安岡,作勢要朝他噴去。安岡慌忙關上窗子,朝教場那邊跑去。
但是,他並未如此說明。就剛才那刻意的口吻觀之,風間肯定早就知道了。
反問之後,才醒悟是在說頭髮。
敬完禮后,風間的身體不自然地上上下下一邊橫向移動。看來他已相當習慣拐杖了。學生們衝過去想幫忙,但他搖手示意不需要,緩緩走下講台。
「現在就開始練習吧。如果你在五分鐘之內不能著裝完畢,我就如你所願,立刻讓你退學。——開始!」
樹枝上,垂掛著漩渦狀的焦糖色球體。
「由良,這個月的保健委員是你吧?」
一看到那根樹枝,由良忍不住倒退一步。大概是因為霎時起了雞皮疙瘩,臉頰的皮膚麻麻的。
「臟死了。你在搞什麼?」背後有人出聲。不用轉頭也知道是安岡。
「你好像瘦了很多?今天剩了多少?」
「還有一點是什麼?」
「為了預選。關於『交通取締技能競賽』,前幾天我已說過了。教場必須選出一名學生當代表。」
那是什麼泡沫?風間拿的黑罐子上,寫著疑似商品名稱的文字。看了那個還是不知道是什麼泡沫。但是,從罐子整體的時髦設計,大致猜得出來。
風間似乎光憑動靜就察覺自己的接近。他頭也沒回便這麼說。連心理狀態都被看穿,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步伐欠缺自信?
「基本上及格了。」風間的手伸到眼前替他調整好圍巾。「怎麼樣?好不容易才穿上。立刻脫掉太可惜了吧?」
紅斑。高燒。痛苦的記憶再次重現,由良自那個球體——黃蜂窩撇開眼。
「就算只有一人也算是一組。——今天的班會到此結束。」
「一個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道。今天午餐時你身邊有誰在嗎?」
「你這組只有你一個人吧?」
「請問要拿什麼?」
不用你雞婆——八成會被對方這樣說,但由良還是站到風間的身旁,扶著他的身體。
「啊?」
突然的指示,令學生們面面相覷。
「你在幹什麼?」
但都築甩開他的手,自己走read•99csw•com到門口,離開教場。
「是。」
脫下身上的制服,掛在衣架上弔進柜子后,換上藍色的整套出動服。衣服經過防水不易燃加工非常堅固耐用,這點值得肯定,但穿起來實在談不上舒適。
關於照料花壇的事他本來打算瞞著不說,但也想過風間說不定已經知道了。這位教官利用學生當間諜,廣泛收集情報的事,即使是被稱為局外人的自己也知道。
「有過傷人經驗的人,更能夠保護人。事情就是這樣的。——聽著,千萬不要去捅蜂窩。只要稍微搖晃蜂窩,蜂群就會一下子統統飛出來。」
「你的工作要到這邊做。」
由良把剪刀與垃圾袋放在潮濕的地面。開始做雙膝屈伸運動。警備實施課,向來總是以跑操場五圈揭開序幕。
風間轉身離去時,其他的學生好像都已分組完畢了。教場內形成五個集團。
「……剩到很想討回一半的餐券費。」
「你放心。黃蜂不會去找你。」
「應該沒事。不用管他了。」
風間的目光轉向都築的額頭。
「請問我可以脫下安全帽嗎?」
「可是!」
「向教官敬禮!」級長日下部喊口令。
風間的意思似乎是叫他不要輕易說出退學處分這幾個字。
「……不。已經不了。」
「剛才教官說,」一名學生開口,「分成六組,但是明明只有五組吧?」
仰望天空,好像會有一場雨。
「好像長長了一點吧?」
要驅除這玩意,牛奶比農藥更有效。是宿舍圖書室的某本書上這麼教的。如果書中的記述是正確的,逐漸乾涸變得黏稠的牛奶,應該會令害蟲窒息而死。
不合群。這點的確不用教官多說也知道。
他們正好經過升旗台前,走上操場西南角堆起的小型假山。從這裏面朝東方的話可以看見三線道的大馬路。
戴上安全帽,把圍巾掛上脖子,一手拿起樹脂制盾牌,站在風間面前擺出敬禮的姿勢時,剩下的時間已不到五秒。
一邊道歉,忍不住暗自訝異風間怎會突然在這個節骨眼提起那種事。
風間的視線轉向這邊。學生也追著他的視線,一起把臉轉過來。
那個他早就知道了。從小就已聽過幾百遍同樣的說法。
話語整體的意義不明。但是「人」是指誰,非常清楚。
來到可以看見操場的位置后,跑道上有一名學生,正在雨中奔跑。費了一九_九_藏_書點時間才認出那是鳥羽暢照,並不是因為雨勢。而是因為和入學當初比起來,鳥羽的體型已截然不同。
「倒是你,由良,應該高興一下才對。」
「把你的手心伸出來。」
「沒有胃口,是因為吃起來也不好吃。」
「……我知道了。」
滲入指甲縫的黏土。在外面玩到天黑的童年時光,總是會這樣弄得指尖髒兮兮。
「你現在還懷疑把黃蜂放進車內的是安岡嗎?」
「我是說百日草。剛才,替我驅除蚜蟲的人,是你吧?」
風間從制服口袋取出一個黑色圓筒形罐子。好像是某種噴霧器。風間彎下上半身,把噴霧罐的噴射口,對準茶樹的根部。
走出校舍。雨勢眼看著越來越大。
在水龍頭下仔細洗手后,由良前往食堂。順道在自動販賣機前駐足,買了一盒牛奶。
「教官,請對我做出退學處分。」
這句話令由良直視風間的雙眼,他無法判斷風間是在說真的還是開玩笑。
他半帶認真地考慮是否不該再跟著風間。
他的手指朝按鍵一按,罐子便冒出白色泡沫。
拿來做什麼?即便問了,對方八成也不會回答。他默默聽命行事。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
「你放心。機動隊的裝備怎麼可能敵不過區區幾隻小昆蟲。」
「為什麼?」
現在戴的機動隊安全帽,是近似黑色的深藍色。
教場內出現少許騷動。
「為什麼?」
坐在椅子上的學生還有一人。是坐在他隔壁的都築。
「帶誰去?」
他無話可說,火辣刺痛的喉頭硬生生咽下唾液。
「隨便你們。」
「你還在耿耿於懷嗎?我不是叫你忘了那件事。」
「順便,還得向你說聲謝謝。」
「不好意思。謝謝。」
他隔著防護面罩,直視若無其事說出這種話的風間。
「就算拿花出氣也沒用。如果有意見,不如直接去找當事人說。」
學生們各自回座,保持起立的姿勢。
「因為他們會圍著這個泡沫。」
「是的。」
接下來要獨自接受警備實施的課程嗎?在這樣的大雨中?
「教官,」一名學生舉手,「一組的人數,要有幾個人?」
兩人上了樓。正要鬆手時,風間一個踉蹌。好像是故意重心不穩給他看。
「那個,是風間教官種的花吧?」他沒回答,又含了一口牛奶,噴向植物。
「你會遲到,是因為穿上https://read.99csw.com裝備的動作太慢。」
眾人一齊離座,朝四處散開。在他們漸漸形成幾個小團體之際,唯有由良一個人原地不動。
「嘎?」
「立刻把人帶去保健室。」
「還愣著幹嘛?」本來看著手錶的風間抬起頭。「只剩下四分五十秒羅。」
「你的另一個缺點就是那個。你太害怕蜂類。」
衝進教場抵達自己的位子后,不久風間也拄著拐杖進來了。
「是。」
「這裏,的確是篩子。但也可以反過來說。只要是教官判斷應該留下的人才,就算做一對一指導也要留下。這裏就是這樣的場所。」
來到昨晚關安岡的用具室,風間把鑰匙扔給他。
之前罹患重感冒,鼻塞的毛病拖了很久。後來,嗅覺出現毛病。感覺不到東西的氣味。結果,入口的食物也失去味道。他如此向風間說明。
怎麼辦?由良以眼神詢問風間。
「我知……」
由良回到聯絡走廊。把空牛奶盒扔進途中的垃圾桶,趕往本館一看,在第三教場前,今天的值日生已擺出「門童」的架式。可以看見風間出現在走廊前方。
「找自己合得來的人組成小團體好嗎?」
距離傍晚的班會還有一點時間。從陶藝社團用的第二多功能室,回到教場所在的本館,要經過聯絡走廊。從走廊途中的逃生門,可以通往武道場後方的花壇。
「也許會因過敏的過度反應而死。」
到七月為止,記得鳥羽可能是因為腰圍太粗難以保持平衡,總是左右晃動身體跑步。那種不穩定如今卻已消失了,變成只把能量向前方傳送的有效跑法。這是減去多餘的脂肪后才能辦到的。
最近他的午餐一直只吃掉一半。此事似乎也已傳入風間的耳中。
之後,也是他覺得應該不要緊了,可是一放手,風間就假裝絆倒。跟我來——直到風間已經經過教官室卻過門不入,他才終於領悟,風間是在默默表達這個意思。
風間再次開口,是在來到更衣室門口時。
風間走下講台朝這邊過來。「你們兩個不如組成一組吧?應該會很合得來。」
由良自椅子起身,朝都築伸出手。
「……對不起。教官您在說什麼,我不太懂。」
鳥羽本來立志成為白車隊員,卻因聽力受損好像已自動放棄。不過,看他現在這樣跑步,應該沒有放棄警察之路。
「為什麼?你的感冒應該已經好了吧?」
「另一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