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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夢境 14、丹尼,我親愛的丹尼

第一部分 夢境

14、丹尼,我親愛的丹尼

丹尼,我親愛的丹尼。
我開始更用功讀書了,認真地做好每一門筆記,準備好每一次考試。我改變了很多生活習慣,我不再那樣貪戀著那個在里昂的豪華舒適的房子,或者香貝里那個臨湖的別墅了。從前即使丹尼·海格不在家,我也喜歡待在那裡玩玩這個,鼓搗一下那個,但是現在我更願意把時間搭在學校。我跟導師們的關係很好,於是幫助他們翻譯些材料,做點小事。我也花更多的時間跟同學和朋友們在一起,聽天南地北的人講五花八門的故事。
同時我也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些事情,為什麼我會那麼害怕他忽然離開呢?因為他給我的東西太多,而我自己真正擁有的太少了:金錢、知識、社會地位、人生閱歷,我什麼都沒有。我像是一條吸附在大魚身上的魚,招搖過海,得意揚揚,殊不知自己其實一文不名。脫離開他,我連生存的能力都沒有。
我不能這樣。
只是我可以起誓,在這所有的我有意或者無意的變化中,我對丹尼·海格的愛情沒有絲毫減少,他望著我的時候,我望著他的眼睛;他不看我的時候,我也偷偷地看著他,在月色下,在帆船上,在燈光忽明忽暗的電影院里,在白色的枕頭上。有時我看著他,看著看著,眼裡就會有淚水,像每一個女九-九-藏-書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終究會老去一樣,我也知道這個故事一定會在某個時刻結束,因而心裏充滿悲傷,戀戀不捨。
又一個人走了,終於還是剩了我自己在這裏。
身後有個人拉著我的肩膀把我扶起來,他用手指擦我臉上的淚水,指尖上是蘋果木的清香。他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是那麼好看的顏色,他輕輕地對我說:「不要哭。」
「嗯」算是個什麼意思?不是對,也不是錯。我禮貌地應付了一次對話,卻什麼都沒說。從這一天開始,我很善於用這個腔調來回答丹尼·海格的問話。
他繼續擦我臉上的眼淚和汗水:「我不是說了嗎?你不走,我就不走。」
他在責怪我,可是聲音輕輕的,像是蔓延在這個房間里的晨曦的光,讓人心裏安定。我握住他的手:「你什麼時候從美國回來的?」
四月末,天氣開始回暖,小貓牙山的白色峰頂上雪水融化,淙淙流下山峰。貝爾熱湖在春天初漲。山雪水因為富含硅而呈現出天藍色,那顏色溫柔、純凈、可愛,可是誰知道它刺骨的冰涼?
這一天早上,我下定決心,要忘記那個「撥錯」的電話。
我慌慌張張的心慢慢放下來,還好還好,還有一個人陪著我。
丹尼·海格從美國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幹什九九藏書麼,我跟他講我在讀這樣一個故事。
我說:「丹尼,快下來。」
壁爐的火燒得太旺了,我站起來撥一撥,覺得肩胛上有些酸疼,鼻子也不太通暢,可能是感冒了。我很久都沒有生病了。我讓用人請醫生來,然後躺回床上。
他身後的女人們還在笑,我看著他搖頭:「我不,丹尼,我要你下來。」
他冷漠地轉過身,大船揚帆遠航。
人做事情,最重要的在於「值得」兩個字。這個男人給我的溫暖和關懷,還有夢中我眼睜睜地看見他離開時那蝕骨入髓的疼痛,讓我知道,丹尼·海格,我能擁有他一天就是一天,無論他在我之外還有多少女人和風流艷史,我都會努力地忘記。因為他,這是值得的。
「嗯。」
身後有人說:「醒了?」
我回過頭,是丹尼·海格。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手伸過來,托著我的臉,拇指按在博斯普魯斯海峽上:「睡了這麼久,覺得舒服一點沒有?」
我一下子從夢中醒過來,喘著粗氣,汗水濕透了全身。周圍沒有妖艷的美女,沒有大船,也沒有一個接一個離開我的人,這裡是香貝里城杜露大街十五號,臨湖的別墅,我在溫暖的卧室里,清晨的亮光透過白色的窗紗淡淡地掃進來。
他在船舷上蹲下,向我伸出手,看著我的read•99csw.com眼睛,邀請著,誘惑著:「不,微微,你上來。」
「發燒到四十度,差點沒得肺炎。你四月份去湖裡游泳,問過我沒有?」
我媽媽出現在我身邊,很奇怪,她那張臉仍是我小時候看到的那樣年輕漂亮。我向她伸出手去,我看見自己的手小小的,像個小寶寶的手那樣。我說:「媽,我一直都沒有給你打電話,你怪我嗎?」話音未落,她一轉身也走了,她身邊挽著一個男人,是馮叔。她也離開我了。
他是個整潔而且愛漂亮的男人,從來不會這樣。
誰知道這次病得那麼厲害。夜裡我打完了點滴,燒還是不退,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疼。我縮在被子里,一會兒睡,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白天,一會兒黑夜。我稀里糊塗地看見我爸爸了,我走過去問他:「爸,這些年你去哪裡了?」他不回答,扭頭走了。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追也追不上。
我握著他的手:「丹尼,我給你打電話了,你是不是要跟別人走了?」
可是,一艘富麗堂皇的大船駛過來,眼前的丹尼·海格縱身一躍,上了船。那上面正開著一個盛大的舞會,無數香艷的女郎,身姿曼妙,傾國傾城,她們齊聚在丹尼·海格的身邊,笑看著我這個醜小鴨。
他說:「聽上去挺有意思的。」
九九藏書遊了一圈泳上來后打了好幾個噴嚏,回家讓用人幫我煮些糖水來喝,然後裹著毯子在火爐邊看書。我特別喜歡看傑克·倫敦寫的短篇《野性的呼喚》,中文的、外文的,我看過好幾個版本。講的是一隻名字叫作巴克的大狗的故事。它原來在明媚溫暖的美國南方給法官看家護院,後來它被人勒住脖子,套上麻袋,拐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方。那個年代有人在那裡發現了金子,大量的淘金者蜂擁而至,原始的山野中沒有道路,沒有車,人們迫切地需要強壯忠誠的狗作為雪橇犬,那幾乎是當時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他說:「那你繼續看書吧,我再打給你。」
丹尼·海格看看自己的手錶:「不到四個小時。管家說你病得不輕,我就趕回來了。」他湊過來親我的嘴巴,我想到身上有病,想要躲開,被他捉住,仔細地親吻我的唇。
巴克從一隻驕傲而敦厚的護院犬變成了一隻出色的雪橇犬,中間經歷了數番波折和鬥爭,它被穿著紅襯衫、手執大棒的人暴揍,直打得奄奄一息;它在雪橇犬的團隊中被欺侮排斥,甚至被人搶了供它在風雪中棲身的熱乎的窩;它因為技藝不精,被掌轅的老狗狠狠地啃咬尾巴和肩膀;它也因為野心勃勃而被對手覬覦、陷害……但是它從來沒有放棄過求生、適應、學習,和https://read.99csw.com自己要當團隊頭狗的野心。它對人類妥協、順從,它觀察、思考、模仿提高,直練得一身本領。它在月夜中的雪原上毫不猶豫地咬死了自己的同伴兼敵人,終於成為一隻屢創紀錄的雪橇團隊的頭狗。
我想似乎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眼光漸漸由一個純買家向一個生意人靠攏。
此外,我還有一些潛移默化的變化。我開始注意自己每一筆開銷是否值得、合理,我可以花很多錢,但是我要買到真正的好東西;我開始關注寶石的品相、歷史,除了裝飾外是否有真正的收藏價值;我開始辨認那些好的衣料、箱包和鞋子是否有經典且獨一無二的設計—原來相熟的珠寶商和名品店老闆覺得我越來越難搞定了,我仍是一位重要的、出手大方的客人,但是極為挑剔。
我這時候著急了,手忙腳亂的,怎麼會這樣呢?他們都棄我而去了,剩下我一個人,這可不行。我用儘力氣追上去,扯著疼痛的喉嚨喊:「爸,媽,你們幹什麼去啊?你們回來啊!我身上難受呢,沒人照顧我!」可是夢裡面山水杳杳,腳下的路也看不清,我摔倒了,整個人倒在地上,怎麼也起不來。
我看著他,他與往日不太一樣,眼窩深陷,鬍子沒刮,看上去有些憔悴。他襯衫的領口打開著,領帶松垮垮地掛在頸上。
「嗯。」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