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哈哈大笑，輕鬆邁步走下來在她身邊坐下，兩條長腿伸展開，回頭看著她：「何必叫她，我們兩人繼續就可以了。」

「你現在有未婚夫了，不要干會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慧慧。」蘇哲的聲音十分平靜。

一陣秋風吹過，樹葉紛紛飄落，她隨手接住一片掉下來的銀杏葉，對著陽光看它的脈絡，正享受著這難得的獨處時光，頭頂隱約傳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她只指望人家走過去，不料聽聲音卻是兩個人停了下來。

她一躍而起，順手拎起背包：「先走了，再見。」

「坦白點兒對大家都好。」

她一直有杜絕別人跟她八卦的本事，再多好奇心到她這裏都得不到有效響應，一時再沒其他人打聽什麼了。她找個位置坐下，聽他們彈吉他唱歌。

「你倒是一點兒沒變，總是這麼坦白。」一個嬌柔的女聲說。

趙啟智和文學社其他幾人落在後面一點兒，正一起商量社裡的活動，一轉頭就看不見邵伊敏了，不禁有點兒懊喪。

蘇哲停止進逼，若無其事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很好的習慣。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進了校園，轉過幾座教學樓，滿山滿地的金黃赫然出現在眼前，眾人齊聲歡呼，引得本校的學生笑著搖頭。騎到山腳下，大家將車鎖好，徒步上山。說是山，充其量是個丘陵罷了，沒有多高，一會兒工夫就到了最上面。

旁邊一個女生收回痴痴注視那個背影的目光，感嘆：「好帥的男人呀！」

「如果不睡著的話，也許吧。」伊敏掩口打個大大的呵欠。

十一月上旬是本地最美的季節，秋高氣爽，溫度宜人。趙啟智約邵伊敏去看銀杏樹葉，看她猶疑，連忙說：「這是文學社組織的活動，很多人參加，羅音也會去。理工大後面的銀杏樹很壯觀的，現在差不多九九藏書是最美的時候了。」

趙啟智知道羅音那點小心思，暗暗好笑，拍拍韓偉國的肩：「星期天一大早往女生宿舍跑，別說羅音，同寢室的也不會待見你的。人來得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騎差不多半小時的車就到了理工大，這所學校是國內排名靠前的名校之一，和浪漫的師大比，這裏學術氣氛濃厚，學生也以用功刻苦聞名。理工大的校園在大學沒擴招合併成風時就已經大到驚人，最重要的是學校後面有座無名小山，上面種滿了銀杏樹，每當秋季，樹葉由綠轉黃，非常燦爛奪目。

「我們不同路。」

他對她頗有點兒動心，總覺得這樣看著冷靜又聰明的女孩子是女朋友的最佳人選，哪怕她對文學的興趣接近於無。但上次扛不住一年級學妹宋黎的熱情邀約去湖邊談文學，卻意外撞上她獨自散步，又不能丟下睜大一雙亮晶晶眼睛崇拜地望著自己的小師妹去追她，不免有些怕她誤會。可是隔幾天在自習室見到她，她跟平常沒任何兩樣，又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她的男朋友老實不客氣地說：「留點兒面子，別當著我的面發花痴好不好？」」

邵伊敏也想出去走走，答應下來。到了星期天早上，她洗漱完畢，卻見羅音賴在床上不肯起來：「你騎我的車去吧，就說我感冒了，去不了。」

「她這會兒吃了葯躺床上睡著了，你不用去打擾她。」邵伊敏只好說，「應該休息一天就會好的。」

「你有懷舊的習慣嗎？」

邵伊敏坐起身，狠狠活動一下肩膀：「沒意思，劇情老套，對話俗濫。」」

「隨便問問，有沒有勾起你的聯想？」

沒想到，他也起身：「正好，我也要走了。」

「隨便轉了一下。」

「她感冒了，來不了。」伊敏見過他在宿舍下面等羅音，九*九*藏*書現在正面看他，果然是個「戴眼鏡的小胖子」，不知道這種類型怎麼就不討羅音喜歡了。

他的臉逼得更近了，她強迫自己不後退，直視著他：「我原諒自己倒是從來不用借口，換句話講，我對自己一向寬容。」

「你是說我不該回本市嗎？抱歉，慧慧，恐怕我還得在這邊待上一段時間。」蘇哲輕聲笑道。

趙啟智忍不住問：「碰到熟人了？」

「要不要緊呀，我去看看她。」

邵伊敏如實而簡單地回答：「不清楚。」

「哦，不過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原諒自己的借口，對不對？」

「應該是和你相反的那條路。」

三十多輛自行車排成的隊伍頗為浩蕩。每個人都背了一個背包帶上食物和水，另外還有人帶上了吉他。此時剛到深秋，陽光暖暖，秋風中的那點兒寒意並不刺骨，卻讓人精神舒爽。

「你打算往哪邊走？」

邵伊敏順著堆滿金黃落葉的小路獨自溜達，她以前在夏天來過這裏，那時挺拔的銀杏樹樹蔭十分濃密，山上明顯比別處涼爽。此時花瓣形的樹葉轉成金黃色，秋風吹過，紛紛墜落，樹下鋪了厚厚一層黃葉。

一陣沉默，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先離開了，而另外一個人還站在原處。邵伊敏覺得刻意保持一動不動，躺得已經有點兒全身僵硬了，這時頭頂飄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蘇哲穿著牛仔褲和長袖」T恤，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越發顯得英挺。他饒有興緻地看著她：「我不主動停下的話，你就準備一直聽下去？」

她不打算被迫旁聽如此曖昧的場面發展下去，正準備坐起來，卻聽到兩個人分開了。

眾人大笑，另一個女生問：「他是幹什麼的？」

她把落到身上的銀杏葉拂掉，坦然仰頭看著從上面邁步跨下來的蘇哲。

邵伊敏揚起下https://read.99csw.com巴，蘇哲暗自讚歎，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來，照得她白皙的皮膚有種透明感，這張年輕秀麗的臉傲氣得如此理直氣壯而動人。他抬手似乎要摸向她的頭髮，她向後一縮，他微微一笑，將一片銀杏葉從她頭上摘下來。

那個女性聲音卻帶了喘息和怒意：「那你就根本不應該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後悔我學文，不然上這所大學多好。」趙啟智仰頭看著高大的銀杏樹出神，「我老家的市樹就是這種樹，滿城都是，到了這個季節，樹樹皆秋色，來這座山上真是勾動鄉愁。」

「要不你叫她回來繼續，我試試會不會浮想聯翩。」

旁邊床上睡的中文繫系花李思碧竊笑：「羅音，你是躲人家韓偉國吧？」

山不算大，她根本不用看路，只管隨意走著。後山比前面安靜得多，走到一處低洼的地方，一棵樹榦粗大得需要兩人合抱的銀杏樹下，很平坦地鋪著近一尺厚的金黃落葉。她看看四下無人，跳下土坎兒走過去躺下，拿背包枕著頭，陽光透過樹枝斑駁地灑下來，溫暖舒適得讓她想嘆息。

大家說好了集合時間，散開各自行動。尤其雙雙對對出遊的，更是轉眼便沒了蹤影。

「你沒有心，蘇哲，可是我偏偏忘不了你。」

「理工大是我的母校，剛才那女孩子是我以前的女友，這裏呢，是我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邵伊敏接住羅音丟過來的車鑰匙，騎車到校門口和趙啟智會合，以他的文學社為主力的一大隊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看到她一個人過來，物理系的韓偉國滿臉失望，直接就問：「羅音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呀？」

正聽得心煩的邵伊敏猛然明白，站在不遠處的男人的確是蘇哲，儘管他們加起來沒說幾句話，但這個名字加上聲音的熟悉感，應該不會錯。她一九九藏書鬆手，讓捏著的銀杏葉飄落到胸前，拿不準是裝死不動，等他們談到盡興走人；還是主動站出去，省得聽到更隱私的話題。

他坐得離她很近，歪著頭看著她，眼神誘惑。邵伊敏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個早晨在酒店睜開眼睛看到這張臉的情景，臉控制不住地紅了，但聲音保持著鎮定：「我今天沒喝酒，不打算在沒借口的情況下裝瘋。」

宿舍的幾個女孩子全被逗樂了。

此時校園民謠不復大熱，但身處校園，喜歡吟唱風花雪月的感性青年還是喜歡藉此抒懷。

碰到蘇哲帶來的心情起伏已經平復，她抱膝而坐，滿目都是金黃一片，天空湛藍，吉他聲、歌聲與對話在耳邊飛揚，這樣的秋日，自有一種寧靜的幸福感覺。

「一年想我一次而已，不會對你造成傷害，也許還是平淡生活的有益調劑。」那個男人語帶調侃，輕鬆地說。

文學社成員的詩興被他勾動，圍繞詩詞中固有的鄉愁主題展開討論。邵伊敏不反感別人投入地做如此文藝的對話，可是她覺得自己沒有鄉愁，上這邊的大學后，她除了惦記祖父母之外，對家鄉並無懷念之情。去年她在加拿大定居的叔叔將爺爺奶奶接過去養老，她就更難得想起自己生長的那座有不愉快記憶的城市了。她平時看小說不多，而且從來不曾投入過，讀中學時寫作文一直是大問題，老師的評語總是「語句通順，邏輯清晰，但欠缺情感渲染和展開」，對於詩詞的記憶僅限於應試的課本。要有人說她沒情趣，她覺得根本不算冤枉。

「聽得好玩兒嗎？」

蘇哲並沒被惹火，反而笑了：「別緊張，我對你沒企圖。對這裏我比你熟，除非你真的有偷窺癖，不然由著性子亂轉，碰到真正野鴛鴦的概率一定不低。」

「說不上，學生的親戚罷了。」

不等她想好，上面傳來衣九*九*藏*書服窸窸窣窣摩擦在一起的聲音，不用看就知道是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了，然後就是……她瞪大眼睛，辨出應該是接吻，加上小小的喘息聲。

同樣讀中文系的羅音瘦高個子，短髮，清秀的面孔上一個小而略上翹的鼻子，帶著幾分俏皮，看著很討人喜歡。她性格爽朗風趣，對李思碧的取笑滿不在乎：「瞎說，我是那麼不厚道的人嗎？不過我真是納悶，為什麼追我的人從高中到現在都是戴眼鏡的小胖子？難道是我的體質有問題？」

邵伊敏驚奇地發現這個低沉的男聲聽著有些耳熟。

「當然有，沒有過去哪有成長，對大家來說都一樣。」

儘管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蘇哲，女同學更是毫不掩飾傾慕神色，她也沒介紹他的打算，他顯然明白，她巴不得他馬上消失，微微一笑：「玩得開心。」徑直下山而去。

她暗暗鬆了口氣：「秋遊唄。我不用問你怎麼在這兒吧？」

「過去對你一點兒意義都沒有嗎？」

「邵伊敏，去哪兒了？我正準備去找你。」

邵伊敏和其他人都不算熟，趙啟智保持車速和她并行，時不時前後呼應講上幾句笑話。這樣輕鬆明快的氣氛頗有感染力，邵伊敏嘴角含笑，看著前方，趙啟智一瞥之下，只覺那個沉靜的面孔也生動了起來。

蘇哲陪著邵伊敏往山前走，離她不遠不近，兩人邁步的頻率很快一致了，踩在遍地金黃的落葉上，發出低低的沙沙聲。兩人都保持著沉默，很快走到前面，同學們已經聚在一塊空地上，有人吃東西，有人打牌，有人彈吉他唱歌。趙啟智看到了她，迎了上來。

「我要能像你一樣豁達就好了，現在看來，留校對我而言真不是個好主意，每年這個季節走到這座山上，看著銀杏樹葉黃了就忍不住要想起你。」

「多完美的懷舊。」

「我還沒來得及有舊可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