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風纖素說到「不出三日，江湖中便會人人得知連百里城都向宮家借寶，屆時宮家的名望定能更上層樓」時，我早聽得不耐煩的心突然定了定。

我吃驚得連聲音都變了，「你說什麼？他請你做保鏢？他居然請你做保鏢？」

更何況，宮家一連十年的請帖，都只能送到百里城的洛陽分舵上，連他家城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蔑視至此，聽見這老頭的死訊，我沒有大放鞭炮已算很有風度。

我又開始發獃。

「他二十歲成名，三十歲創建百里城，四十歲時將其發展成為江湖上最強大的組織，武林中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但親眼見過他的人，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個。據說此人個頭不高，喜穿灰衣，善使劍。」

見她目光閃動的模樣，我忽然覺得就算我不提這個要求，她也會提的。

這說明了兩件事：第一，有個人曾把這些事說給風纖素聽；第二，她的記性非常好。

風纖素顯然不知我和蕭左的仇已經這麼深，否則她就會明白勸說我的難度有多大。然而她不明白，我只好聽她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

他啰啰嗦嗦地說了這麼一大堆話，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簡直感動得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

「為什麼不呢？」我立刻擠出一個更大的笑容，斯斯文文地說，「蕭公子竟如此識大體，我實在覺得很開心，簡直是開心得要命！」

「什麼？那麼遠！」我大吃一驚，看著他道，「你說你家城主三天前去世，但你兩日後就到了洛陽，怎麼解釋？」

他的表情很嚴肅，行的禮也很隆重，我便也站起身，想說點客氣話。誰知道，剛說了句「閣下何需如此多禮」，就被蕭左打斷。

我轉過頭，她的表情很嚴肅，「我們得談談。九_九_藏_書」

「水上有城，名曰百里，只聞其名，不見其蹤。」

而就在此時，風纖素忽然開口道：「百里先生，鎏金三鈷杵紋銀閼伽瓶乃宮家傳世之寶，從未外借。但貴城主身份極其特殊，或許大小姐會為此破例，讓她考慮一番再做決定，如何？」

我知道她想談什麼，所以決定不給她這個機會，「寶瓶絕不借！」

「百里聞名是個什麼樣的人？」

「但是這樣的人，江湖上多得數都數不過來。」

「你也不知道？」

「除了百里城的人，誰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倒是風纖素的反應出乎我意料，她居然一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似乎不但早料到我會出借，也早知道我會提出護送的要求。

「好。」我隨口應了句，旋即就回過神來，叫道，「約什麼法？」

——她不是喜歡擅自做主的人，這次是怎麼了？

正在火頭上，身後突然傳來風纖素的聲音：「大小姐。」

我冷笑道：「你和此事有什麼相干？」

「那麼，百里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我撩了撩頭髮，發了半天呆，突然轉向百里晨風，道：「百里先生，我堅決反對讓此人同行！事實上，我確信由他做保鏢的話，閼伽瓶將再無安全可言！」

「我？」他無辜地看著我，「我不是無關人等。」

「這個是因為我家城主自知大限將到，所以半個月前便命我動身來洛陽。」百里晨風道，「此行有千里之遙，辛苦宮大小姐之處，還請多多擔待。」

蕭左那個王八蛋居然把原本該我說的話全都搶先說光了！簡直豈有此理！

我的笑意加深，道：「這樣當然是再好也不過。」

「他是江湖上最近五百年來最出名，也是最神秘的人。」

「我不是百里城read.99csw.com的人。」

我從沒試過對一個人那麼那麼的反感，這麼說吧：我簡直一看見他就想吐，而且不惜任何代價，希望能正好吐在他頭上！

「一本三利的事兒，只有傻瓜才不幹！我看宮大小姐在展會上的巧思妙意，倒也不是個傻瓜。晨風，你確實多禮啦。」

「是呀！」他好像比我還驚訝，叫得比我還大聲，「難道你居然不知道？」

「什麼意思？」

百里晨風一直緊蹦的身體驟然鬆懈，連風纖素都彷彿安下心來。

我款款走出展廳的門，走在前面的兩人是蕭左和百里晨風，那個混蛋突然轉頭盯了我一眼，我立刻高昂起頭，擺出一副對我來說最高貴、對他而言卻最蔑視的姿態，誰知那混蛋突然湊到百里晨風的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話，兩人竟一起笑起來。

風纖素的確不是百里城的人，她是宮家的人。

第二天，我同意出借祖傳無價寶「鎏金三鈷杵紋銀閼伽瓶」。但是，為了安全起見，百里晨風必須和我及由風總管率領的五十鐵騎一起上路，護送寶瓶直至百里城。

就是說，此行無論如何也要由這王八蛋領隊？我在心中罵了一聲，忍不住又拿眼睛去瞄蕭左。

然後，我就很想問百里晨風一個問題：你們的城主死了，關我何事？

雖然驚訝，我還是冷冷地說道：「本小姐還有要事同百里先生商議，無關人等，請出去。」

蕭左道：「第一，這一路上最好安分守己些，千萬別沒事惹事。我知道有些人天生就很會惹麻煩，但要為大局著想，安全抵達百里城是最重要的。」

然後，我就打斷了她，語氣平淡地說：「行了，讓我考慮一番再做決定。」

也罷，百里晨風到底是客，我要拒絕他，的確九-九-藏-書應該等沒外人在場的時候。

打定主意，我便請賓客們先行休息，養足精神好參加明后兩天的歌舞盛宴，然後含笑看著他們紛紛退場。

我的記性也不錯。

蕭左的神態還是那樣懶洋洋的，慢吞吞道：「一起去也行，但得約法三章。」

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無眼力見兒的人？我咬牙道：「你！我是叫你出去！」

「不錯。」

「在蜀中。」回答我的人是百里晨風。

「我倒不想有相干呢！」他苦著臉道：「但我已答應晨風，做你那隻寶貝瓶子的保鏢，直到安全抵達百里城。」

眾人顯得很失望，然而沒有人愚蠢到和百里城去爭。不過無所謂，反正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只是借他們嘴，回去宣傳宮家奇珍依舊妙絕天下，而我，勢將掌領宮家再上高峰，如此而已。至於做不做得成這筆買賣，與誰做這筆買賣，我並不關心。

宣布的時候，全體賓客都在場，我確信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江湖。

——經過剛才那件事，蕭左在我心中已從混蛋升級成王八蛋。

他道：「此去百里城，迢迢千里，一路要經過六七個土匪老窩、七八個山賊地盤、八九個響馬據點，雖然我對路況還算清楚，和部分黑道上的朋友也算有點交情，但你們帶著那麼多珍寶，我實在很懷疑在錢財誘惑下朋友交情能有多牢靠。本來我這個人生來就怕麻煩，特別是這麼大的麻煩，我通常躲都來不及。但最近我鬧窮，晨風答應事成后給我一大筆錢，又求了我大半日，我才勉強答應了為一隻瓶子做保鏢這麼傻的事。沒想到你救了我！你救了我的命！謝謝謝謝！」

雖然我又被他氣得直跳腳，但在心裏卻對他敏銳的思維驚訝不已：提升家族名望，得到百里城的許諾，為read.99csw.com自己立威，的確是一本三利的事。

當然，我忍她還有個重要原因：她之為人素來冷漠自持，卻對此事好像很有興趣，居然破天荒地為人求起情來，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已笑得燦若春花，不能說話，只能點頭。

——他居然寧肯向我乞討一隻茶杯也不願掙百里晨風的那「一大筆錢」？

當她說到「讓百里城欠下人情的機會可不是經常有的，大小姐初掌大事，日後保不齊有用到他們的地方」時，我已經豎起耳朵很仔細地去聽了。

我爹爹在宮家大門外收留她那年，她才剛滿五歲。但在那時，她腦中已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江湖逸事。

「這倒無妨。問題是……」宮翡翠瞟了眼蕭左，咬牙道，「真的需要他來帶隊？」

「第三，不許打退堂鼓，既然上了路，一定要把東西送到地頭。」他要死不活地瞟著我，道：「我一直疑心有人會在半途上帶著寶瓶開溜，所以怕得要命！」

一股涼氣從腳心竄上我的腦門，我敢肯定他在說我，並且絕對不會是什麼好話！如果有人能告訴我那個混蛋剛才說了什麼，除了以身相許之外，我簡直什麼都願意答應。

還沒等百里晨風回答，蕭左已長身而起，對著我恭恭敬敬地鞠了躬，道：「宮大小姐，謝謝！真是謝謝你！」

我仔細地瞧著他，好像想從他臉上找出朵花來，突然展顏笑道：「你說的真是對極了！我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有道理的話！」

我皺了皺眉，淡淡掃了風纖素一眼，有些不悅，但更多的是驚異。

看他那副財迷的德行，我信他只是想留紀念才怪。

要他的命！

我則越聽心越沉，到最後連心跳都幾乎停頓了，忍不住問了句：「百里城究竟在何處？」

當她說到「如果大小姐願將寶物出借九-九-藏-書，必定傳為江湖美談」時，我的腦中鬼使神差似地蹦出「翡翠借寶，世人稱好」這句話來。

等賓客散去，花廳里只有我、風纖素及那個陰魂不散的蕭左時，百里晨風起身向我致謝，「多謝宮大小姐慷慨借寶，百里城上下莫齒難忘。將來如若有用到百里城的地方，還請大小姐儘管開口，我等赴湯蹈火，也再所不辭。」

我狠狠地盯著他，良久良久，才深吸一口氣，道：「好吧，一起去就一起去！」

百里晨風雖意外於我將同行，但考慮到寶瓶的價值，終無二話。

蕭左只說錯了一點，這種事，恐怕連傻瓜都願意去做的。

「大小姐笑得這麼開心，想必是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那我們就這樣定了？」

上面那段對話發生在兩三年前，可是百里晨風一提起「城主」一詞，它馬上一字不落地跳入我腦中。

而他，大約是說話太多，抓過茶几上的茶杯一氣牛飲，又瞪著眼把手上的空杯瞅了半天，喃喃道：「玉的？」突然對我說，「這杯子，我能否拿走？也算來過宮家，留個紀念吧。」

風纖素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她大概是怕我會被氣死。

蕭左前後左右地張望著，屁股卻牢牢粘在椅子上，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既然如此出名，怎麼會神秘？」

簡晨風點頭道：「蕭兄熟知八方地形，若論安排行程路線，恐怕再難找出比他更權威的。」

蕭左又道：「第二，我們各走各的，自己的事自己解決，最好不要麻煩對方。」

她五歲的時候就認識我，當然知道我笑得有多燦爛就說明那時我有多生氣。

就沖百里晨風和那個王八蛋交好，我也不會借。

這世上每一瞬都有人死掉，如果人人都要用閼伽瓶來超度，恐怕那瓶子早就磨得連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