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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逞強女警官

第十七章 逞強女警官

後來,鄭少青得以免除處分。不過,按照黨委的意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取消首一大隊和賀子勝的年終評先資格。至於那家防腐塗料廠的主要領導和分管領導,分別被區政府行政記過和記大過一次。
這一年,自從賀子勝就職,大隊幹部一直忙到年尾,人人累得五腳朝天,然而仍然沒有得到支隊的先進嘉獎。原因在於臨近年關,臘月二十七那天,轄區一家重點單位發生火災,造成1人死亡。
賀子勝來了勁,馬上將實施部門聯合整治火災隱患的理論,向鄭和和盤托出。
賀子勝回以苦笑,一不留神,看到孫明傑耳畔有刮痕,驚問:「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湖興路小商品市場的火災最終延燒32個商鋪,過火面積2000餘平方米,損失數百萬元。經過何源和高歆的調查,證實火災因小孩玩火引燃可燃貨品造成,肇事的孩子,正是那名玩打火機被高歆警告過的小男孩。
賀子勝把臉一板,說:「你也別謝我。你做過一些工作,我看得見,不過,你的業務水平,你的工作態度,都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瞧瞧你下發的那幾份法律文書,字跡歪歪倒倒,引用法律條款含混不清,我看了都覺得丟人,哪有半點像大學生幹部的水平!這次算你運氣好,剛好有這幾份法律文書,可以矇混過關。今後,一定要加強各方面業務素質的提高。」
這回馮媛媛來了正色,把賀子勝推開,站起來說:「對了,有件事我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從學校辭職了,從明天開始,到媽媽的公司工作。」
商戶哭喪著臉喊:「警官,警花,你贏了,趕緊下來吧。」
孫明傑點頭表示贊同。
發生火災的是一家生產防腐塗料的工廠,當班工人違反安全操作規程,將環氧樹脂原料放置在工業電阻爐內加熱,卻沒有告知下一班操作人員,以致無人對電阻爐進行監護,而工業電阻爐溫控裝置恰好發生故障沒有及時修理,電阻爐內溫度持續升高,環氧樹脂受熱膨脹,導緻密封桶破裂,環氧樹脂流出,與空氣接觸后發生燃燒,引發大火。發生火災后,當班工人沒有及時報警,自行進行撲救,卻又不懂撲救火災的方法,不幸身陷火海遇難。
孫明傑沒好氣地說:「你太不了解女人了,而且不會轉換角色,你把老婆和女幹部全部當做普通消防兵來帶,遲早行不通!」
孫明傑詫異道:「像誰?」
鄭少青得知是賀子勝為自己據理力爭,特地來到他的辦公室致謝。
過了兩天,余滿江打電話過來。一聽聲音,賀子勝就知道他元氣大傷。不過,元氣大傷的余滿江仍有三分餘勇,張開嗓門首先把賀子勝臭罵一頓,標準國罵、地方版罵,捎帶上問候祖宗之類的全來了。
賀子勝促狹地含笑向腳丫子示意。
高歆雙眼望地,手捧水杯不回答。
高歆聽說過趙芳。賀子勝的想法剛露出端倪,高歆的身子就不自覺地往後縮,等到賀子勝把意思講完,高歆已經退到辦公室門口,可憐巴巴地說:「我從來不會做這種思想工作,換人行不行?」
賀子勝一拍腦袋,記起來了,「哎喲,您就是當時跟任老握過手,對農村火災防範發表過觀點的那位副鄉長?」
孫明傑揶揄賀子勝,「瞧,你可把她得罪透啦。」
余滿江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啰嗦有半個鐘頭,掛斷電話。
「去!我不是關老爺,什麼大義小義,別抬出來哄我,你嫂子我現在眼裡只有錢。」
馮媛媛坐下,面對賀子勝,神色冷靜,「我不是不想跟你商量,你自己想想,這段時間以來,每次我給你打電話還沒開口,你就說有事,忙,忙,回家再說。好吧,回家再說。可是這幾個月來,你每天比公雞起得早,比貓頭鷹睡得遲,我有時間跟你說嗎?」
也許是賀子勝超強的記憶力讓高歆有些震驚,她開口說道:「其實,我只是在大學里選修過護理學,不過沒有拿到學歷證明。」
這下子,兩個人有了共同語言,湊在一塊兒互相吐苦水。賀子勝既抱愧,又感覺無力,工作太忙,太多時候身不由己無法照顧自己的小家。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擔心馮媛媛終有一天會與他越離越遠,最後分道揚鑣。孫明傑則多少流露出後悔,認為娶了蔣一娜后,她的家庭方面並沒能給自己幫多大的忙,加之蔣一娜嬌生慣養,稍有不如意便跟他吵來鬧去,動輒動手,孫明傑感嘆自己沒能享受到什麼家庭生活的溫馨。
趙芳拍拍手上的灰,「好什麼好,你要能念著嫂子往日的好,今天就不該來。」
男青年名叫呂樂,經過搶救后痊癒,住院期間一直念叨高歆的「救命之恩」,出院后在各大高校尋覓高歆,他家世極好,動用一些資源后,居然真的找到了高歆所在的學校和班級,於是一頭火熱展開追求。呂光各方面條件都好,人品也不錯,偏read.99csw.com偏高歆不喜歡他,多次婉言拒絕後,呂樂反而越挫越勇,糾纏不休。直至高歆臨近畢業,因為被糾纏得心煩意亂,恰值江臨市消防支隊在高校招收應屆畢業生,她想,部隊管理嚴格,呂樂再大的能耐也沒法跟到江臨市,更不可能在部隊營區撒野,於是報名參考,沒想到一考即中。因為她的自作主張、先斬後奏,她的母親生過很大的氣,只是木已成舟,當高歆穿上筆挺的學員服成為現役消防警官,誰也沒法力挽狂瀾將她拉回為普通社會女青年,拉回原來的軌道了。
有一回,賀子勝和孫明傑來到湖興路小商品市場,親眼見到高歆與城建分局的工作人員說服商戶拆除雨棚。商戶辯稱雨棚有遮雨的功效,不肯主動拆除,見高歆個子不高,年輕斯文,有意刁難,唱唱喏喏道:「這位女警官,你要能上樑拆掉雨棚的一個邊角,我就親自拆。」
賀子勝的臉色和緩一點,說:「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十年前,我進消防部隊時跟你如出一轍。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要麼不幹,要麼就干好。你能想明白嗎?」
趙芳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津津樂道的「第一桶金」的成本來源於金梅。這一怒非同小可,她將廚櫃里十幾隻粗碗全捧出來,砸金花似地拋向余滿江。粗碗很快變成碎瓷片,替補上來的是油鹽醬醋瓶子,仍然不解氣,摸到一隻煙缸落地開花。只是,那一團油亮的簇綠剛落地,她就心痛得喘粗氣,地道的景德鎮瓷器呀。於是,撲到余滿江身上連捶帶打加掐。
他走進趙芳的商鋪時,趙芳正在玩踩高蹺,腳蹬塑制高椅,吃力地試圖將一隻裝滿貨物的碩大紙盒推上貨架的最高層。賀子勝趕忙上前搭把手,然後嬉皮笑臉地招呼:「嫂子好。」
賀子勝搭訕道:「我記得當時你說自己是學醫的,怎麼回事,你明明學的是化學專業嘛。」
自古華山一條路,賀子勝只能硬著頭皮親自登門造訪。
賀子勝犯難。按照區政府的政策,拆遷有經濟補償,或者為拆遷戶另外擇門面安置。可是,重新安置需要時間,必然對拆遷戶的經營和利益有影響。他一想到趙芳的脾氣,頭皮轟炸似的劇痛,於是首先給余滿江打電話說明情況。
賀子勝乘著酒意,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嘟囔著說:「好看,我老婆穿什麼都好看。」
過了一會兒,高歆終於把她的目光投下來,她首先把目光落在賀子勝身上,然後慢慢地轉向孫明傑,再轉向商戶,再轉向地面的雜物、碎屑與垃圾。又過不多久,她緩緩地退下木梯。
賀子勝也覺得於心不忍,說道:「這樣,你試著去跟她談一次。就一次,不管成不成我都不怪你。」
鄭和說:「慚愧慚愧,看來只發表些觀點還很不夠,不但要警鐘長鳴,更要在消防工作上幹些實事啊。」
這就是趙芳的倔脾氣,好強的她怎能接受「情敵」的「施捨」?同意拆遷,算作償還乾淨了金梅的人情,達到心理平衡。
她試的是一套灰色薄昵冬裙,上衣是小西裝款式,套黑色毛衫,裙子是A字一步裙。見賀子勝盯著看,一邊照鏡子一邊問:「好看嗎?」
高歆不應,她穩穩神,踏上木梯最上一格,踮腳,右手猛力往上一撓,雨棚的碎片「颯颯」往下掉。
「哦,」賀子勝做恍然大悟狀,帶著好奇問,「那位男青年後來怎麼樣,你知道嗎?」
孫明傑有一天偶遇馮媛媛,簡直不敢相認,張口結舌地看著她開車揚塵而去。他是車迷,買不起車卻識貨,他看出來,連支隊長的座騎也只夠買馮媛媛那輛車的四個輪子。
賀子勝從高歆那裡聽完事情的經過,長嘆一聲,往辦公座椅一靠,只說出三個字:「你呀你……」
賀子勝再花了半個鐘頭,理清余滿江話中的含義:第一,你們的工作,作為分管防火的副支隊長,我一萬個支持;第二,我怕老婆,人所共知;第三,我可以向趙芳做工作,不過百分之九十九做不通。余滿江的話歸納為一句話:你們自己想辦法,我很為難。
高歆非常委屈,僅憑她的想象力,根本沒法想到事情會如此複雜。就連賀子勝,對余滿江和金梅之間的糾葛,也是從來沒在頭腦里理順過,半懂不通。此外,還有一點,他身為大男人,怎麼方便向女同志啟齒解釋這種男女關係的事?因此,他揮揮手,示意高歆離開他的辦公室。
賀子勝說:「要治本,這也是一個好的開頭。咱們一方面不能讓責任心強、工作踏實的同志受委屈;另一方面,一定要把社會單位負責人的思想扭轉過來,讓他們認識到,消防工作是單位自己的事情,要自主管理,主動健全各項規章制度,主動整改火災隱患。所以,我會向鄭副區長提出建議,對這家工廠的負責人和分管安全的負責人進行處理。這樣,九_九_藏_書也可以給其他單位提個醒。」
鄭少青被訓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卻沒有拂袖而去。他低頭認錯道:「賀副大隊長,你可能不了解我的情況。其實,我大學畢業時壓根兒不想來消防部隊,我想出國,託福總分677分,我考了662分。可是我爺爺有消防情結,他老人家在解放前就參加過江臨市的義勇救火隊,並且受到民國時期那位陳姓省政府主席的接見。他杵著拐杖逼我進消防。招考時我故意瞎考,分數不高,他老人家竟然四處託人找關係,總算把我硬塞了進來。所以,我對消防工作欠缺熱情,而且……討厭這種死板的沒有自由的環境。」
孫明傑同樣苦笑,說:「還能怎樣,一娜划的唄。」
余滿江罵完,喘著粗氣說:「你的事,我給你辦定了,你嫂子下午簽拆遷合約。」末了,忍不住又罵幾句,「賀子,我這回算是為了工作,為消防,全盤犧牲家庭。我跟你說,我的家要散了,待會兒捲鋪蓋去你家打地鋪。」
趙芳開過幾年便利店,勤扒苦掙存了一點錢,於是擴大經營規模,沒跟余滿江商量就在小商品市場盤下一間門面,做服裝批發生意。兩年時間下來,生意火火紅紅,幹得神清氣爽。發生火災那天,她去外地進貨,回來一看,幸運,門店離中心火場較遠,貨物僅被煙熏,損失不大。然而,某些時候,幸運中往往醞釀著更大的「不幸」。那一天,賀子勝在鄭和的辦公室,拿一把尺子對準小商品市場地圖測算疏散距離,算來算去,趙芳的店鋪恰好在拆除點,屬於必拆範圍。
賀子勝的酒醒了一大半,跳起來說:「辭職?你在學校幹得好好的,幹嘛要辭職?再說,辭職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就這樣,馮媛媛將賀嘉兒送人全托幼兒園,開始了她的企業家生涯。
憑藉女人的直覺,高歆發現不對味。「蜂后」話里話外在蟄人,而且主蟄對象很明顯。見到金梅一聲不吭,她連忙向趙芳告辭,拉起金梅就走。
賀子勝莫名其妙,「怎麼會得罪?你看,她聽我的話,戰勝自己,成功走了下來。」
馮媛媛看著他,繼續說:「但是,我發現,我哭不出來。後來,我仔細思索了兩天兩夜。賀子勝,像你這樣的男人,真是錘鍊女人的熔爐,這兩年來,家裡家外多少事都由我一人獨力承擔,我發現我改變了不少,至少有勇氣有膽量不再依偎任何人,可以試著出去闖闖。所以,我決定離開大學校園這個溫室,到新的天地去歷練一下。」
她的變化很大,沒過多久已經學會駕駛,開一部銀色的賓士320,每天更換不同款式質地優良的職業套裝,髮髻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早出晚歸。
趙芳的主動申請拆遷,讓圍觀的商戶大跌眼鏡,陸續簽字同意拆遷,整治行動得以順利進行。
賀子勝對孫明傑說:「人生是由事業和家庭兩個方面共同組成的。你瞧,我倆好像在事業上過得去,家的經營卻一塌糊塗,不如我倆攜手並進,共同把大隊的工作做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消耗。事業上順暢,我們才能有更多的時間兼顧家庭。」
賀子勝囁嚅道:「你自己的破事……我才叫冤枉,搭火燒背。」
賀子勝咧嘴苦笑,「要不說消防是一項高危行業嘛。」
一照面,金梅傻了,趙芳愣了。
孫明傑舒口氣,說:「高歆,幹得好,下來。」
馮媛媛笑問:「你另外的兩隻手在哪裡?」
賀子勝堅決反對這項處分決定。在余滿江的辦公室,他爭執起來:「為什麼要處分他?」
這番話讓賀子勝的心裏好過了一點兒,趕緊表態:「行,我舉四隻手支持你。」
讓常務副區長鄭和惟一慶幸的是,因為疏散和搜救及時,奇迹般沒有群眾死亡。想想如果有人員死亡……鄭和的心不由得陣陣緊縮。因此,在火災善後工作會議上,鄭和不遺餘力地將消防大隊誇獎得天上有地上無。
賀子勝想起一件事,說:「對了,你有沒有發現,高歆很像我們曾經見過的一個人。」
苦水倒完后,兩人之間若隱若現的隔閡消褪不少。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霎時觸動了趙芳的心弦,她「哇」地大哭起來。既像賭氣,又像發泄地喊道:「好,好,我同意拆遷!」
高歆大口大口吸氣,整個身子趴在牆體上,過了半晌,低聲說:「我,我恐高。」
她的話說得賀子勝滿懷愧疚,拉住她的手,說:「媛媛,對不起,我沒有能夠照顧好你,我虧欠你……」
鄭少青轉轉眼珠子,說:「我懂了,您等著瞧吧。」
這次整治的規格非同尋常,由常務副區長鄭和親自挂帥,區安全生產辦公室、工商、城建、供水、供電等十來個部門和居委會幹部參加,實施部門聯合整治。當然,整治的思路來源於賀子勝。
不過,幾年的「下海」歷練,讓九*九*藏*書趙芳很快回過神。她抽出兩隻小板凳,請兩位來客坐下,耐心聽完高歆的長篇講演,不咸不淡地開腔:「小高姑娘,你說的話有道理。唉,你們知道,咱們家小颯子學習好得很,今年15歲上高二,明年參加高考,要上大學了。現在的大學可花錢了,吃住讀,『嘩啦啦』錢花得比長江水還要快。老余那一丁點工資,咱指望不上,小颯子今後的花費,還得靠這間小店,是不?辛苦是辛苦,沒關係,只要孩子有出息,大學畢業后,能考上託福出國留洋深造,我也要頂住!所以啊,」說到這裏,她盯住金梅,怪聲怪氣地說,「誰想跟我搶,別怪老娘拚命!粗窯的還怕拼不過細瓷的?」
以湖興路小商品市場為重點的全市消防安全大整治正式拉開序幕。
大隊6名幹部確實辛苦,3個月的起早貪黑督辦,每個人都黑瘦了一圈。鄭和特地在區政府小招待所設置兩桌宴席,為整治小組慶功。賀子勝心裏高興,多喝了幾杯,搖搖晃晃回家。
高歆臉色一沉,又不說話了。賀子勝不知道自己哪裡又觸上高歆的霉頭,只得假裝看看表,順便找個理由溜走。
鄭和拿來一張白張,邊聽邊划,頗像鄭和下西洋麵對海圖的運籌帷幄,末了,筆在辦公桌上一頓,拍板道:「就按你說的辦!」談過這件事情,他似笑非笑地說,「小賀,其實我們早就見過面,回憶回憶,有沒有印象?」
馮媛媛看著他,笑了一笑,說:「你別說得那麼嚴重,我又不是要跟你離婚,只是想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我確實對你有怨氣,但是我還是愛你的,我能理解你對事業的熱忱。你瞧,這麼多年來,我對你可是實施的鬆散式管理,從來不過問你的工作和行蹤。這一次,你能不能尊重我,支持我的抉擇?」
賀子勝想,余滿江啊余滿江,你的小辮子我只揪這一回,這叫險中求勝,說道:「余副支隊長,這個嘛,解鈴還需系鈴人。反正嘛,反正做通嫂子工作的事情,全權交給您啦。您也知道,這件事真不能再拖了。我等你的好消息。」不理睬余滿江在電話那頭叫嚷,直接掛斷電話。
孫明傑傻眼,「恐高?那你還敢爬上去!哦,沒事沒事,你扶穩梯子,不要朝下看,一格一格慢慢往下走。」
賀子勝情知自己一家確實欠趙芳的情,而且是天大的情,當初要不是趙芳及時出現把待產的馮媛媛送往醫院,指不定他的妻女現在在哪兒呢。對於趙芳的奚落,他點頭哈腰陪笑,「嫂子就是我賀子勝的大福星、大貴人。那個,那個事嘛,我知道嫂子你一向深明大義,肯定能帶個好頭。」
為配合全市的消防整治行動,賀子勝安排大隊幹部傾巢出動參与,連內勤高歆也是半天處理辦公事務,半天參加整治。這樣的安排居然順順噹噹得到全票通過,孫明傑沒有發出任何異議,何源和鄭少青舉手贊成。
孫明傑一邊笑,一邊把賀子勝領進臨時辦公室,對正在喝水的高歆說:「高歆,這可是天大的笑話,你知道嗎,賀副大隊長現在才想起來,原來咱們在4年前已經共過事,一起救過人。」
賀子勝也不客氣,抽空將解決消防業務經費的申請遞給鄭和,鄭和大筆一揮,撥款10萬元。簽完字,對賀子勝說:「火災我也見過,但這次才真正理解什麼是『人命關天』了,有你們這樣的部隊作保障,政府絕對應當加強對你們的保障!說實話,你這位大隊長的膽子確實夠大,當時我真擔心人肉包子打火,一去不回。可我又不能攔你。總之一句話,你賀子勝夠膽氣!」
賀子勝不以為然,「行呀,你做政治思想工作做到研究女人了。我看我家媛媛挺好,沒有什麼陰陽怪氣的想法。」
孫明傑鼻孔里「哼哼」,不做回答。
剛剛趕到的賀子勝和孫明傑同時上前幫忙扶穩。賀子勝喊:「高歆,你快下來,女同志逞什麼能!」
余滿江點頭,「鄭少青的事情,我會努力在黨委會上力爭,行吧?不過,這也是見子打子,治標不治本。」
高歆是在消防整治中認識金梅的,曾經的消防女警官,與現在的消防女警官,兩人一見如故。因此,不知就裡的高歆拉金梅幫忙。金梅事先也不知道對方是趙芳。就這樣,兩個「冤家」突如其來地照上面。
余滿江說:「原因還用多說?對重點單位監管不力,導致發生傷人火災。」
原來,余滿江為說服趙芳同意拆遷,索性抽出底牌,告訴她當初開便利店的成本有一大部分來自金梅的借款。借款的事,他一直死死瞞住趙芳,擔心橫生事端,所以他這幾年省吃儉用外加偷偷攢私房錢,好不容易才攢齊還給了金梅。
走下來的她面色蒼白,瞧也不瞧賀子勝一眼,自顧自走到整治小組的臨時辦公室休息。
趙芳的工作做不下來,直接影響整治的進程。不少商戶知悉趙芳的九_九_藏_書丈夫在消防部門工作,擺明了搭台看戲,看的就是消防部門能不能秉公辦事,一些划為拆遷對象的商戶甚至放出話來,「要是趙芳的鋪子不拆,打死我,我也不拆!」
賀子勝從公文包里拿出一疊文件,一份份指給余滿江看,「鄭少青怎麼監管不力了?你瞧,今年以來,他下發過多少次法律文書,對於這家單位存在的隱患以及消防管理上的問題,都提出過整改的意見。我們大隊的監督員已經盡到監督指導的責任了。」
賀子勝揚揚眉,說:「何止我一個,消防兵嘛,沒別的,膽氣加帥氣,神氣!」
後來賀子勝才知道,高歆不是一個人去的,因為膽怯,她拉了一個人為她壯膽。更加不巧的,那個人居然是金梅。
賀子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思半晌,搖頭。
賀子勝說:「咱們現在的監管模式本來就有問題。《消防法》上說得很明確,消防部門對消防工作實施監督管理,而社會單位應當履行消防安全職責。可是,一些社會單位呢,仍然把消防部門當做『保姆』,有疑問有困難就找消防部門,可對於消防部門提出的隱患整改意見卻愛理不睬,甚至有的還認為,把本單位的消防工作搞好、整改火災隱患等,屬於他們為消防部門辦事,簡直算給了咱們天大的面子。可是,一旦發生火災事故,動輒要追究咱們的責任。你說,這冤不冤?鄭少青冤不冤?」
余滿江說:「你難道不知道,安全工作尤其重結果不重過程,你日常的工作做得再仔細,發生事故后還不得追查監管部門的責任。」
回到家,賀嘉兒已經甜甜地睡著了。他親親女兒的小臉蛋,轉頭看見馮媛媛正在對鏡試衣服。
消防整治行動持續整整三個月零七天,賀子勝發現,在行動中,大隊幹部前所未有地團結齊心。孫明傑的建設性意見多了,鄭少青能將賀子勝的話聽進心裏了,何源的工作積極性高了。高歆則維持著一貫的勤勉,因為與群眾直接打交道的機會增加,漸漸添上一兩分潑辣。
這是一起亡人火災事故,雖然沒達到重大火災事故標準,但賀子勝仍被蔣雲和余滿江劈頭蓋臉訓了一頓。按照支隊黨委的意見,要對具體分管這家重點單位的消防監督員鄭少青進行處分。
聽到這句話,賀子勝心裏微微一動,不由多瞥了兩眼高歆的背影,說道:「我不會玩這個遊戲。高歆,你聽我說,你為什麼恐高?這是心魔。你是不是不敢看地面,望一眼就覺得害怕、心虛、全身無力?那麼,我告訴你,對於我們恐懼的東西,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得把它看清楚,看仔細,看透,你就不怕了。你聽我的,睜開眼睛,往下看,仔細地看,看清楚我、孫副教導,看清楚地面上的每樣東西。」
回到大隊,他對賀子勝說:「你家媛媛成女強人了?」
賀子勝不讓,「媛媛,我提個意見啊,好看是好看,就是衣服的顏色太深,老氣,你不是一直喜歡穿紫呀紅呀那些亮麗的顏色嗎?」
余滿江任殺任剮。等到趙芳發泄夠了,說:「不管你怎樣誤解我,我還是保證,這輩子,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媳婦兒。」
賀子勝好話說盡,把「女關公」「熱心腸」「女強人」之類的溢美之辭全往趙芳身上堆,足可以比著趙芳的模樣打造一座女關公像,無奈趙芳鐵了心拗上勁,尤其跟想象中的「情敵」拗上勁。結果可以想象,比愚公移山費勁十倍,賀子勝最終灰溜溜告退。
賀子勝嘆道:「唉,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呀。」
在回去的途中,賀子勝想,我算竭盡所能了,你余滿江甭想置身事外。提起手機撥通余滿江,打著彙報工作的幌子,將高歆和自己的「努力」一五一十講給他聽。
余滿江有點心虛地喊:「什麼什麼,你在瞎講什麼?」
馮媛媛拍開他的手,「離我遠點,別把衣服弄皺啦,我明早上班要穿的。」
余滿江被賀子勝說得啞口無言,嘆息道:「確實冤。我也幹了多年的防火工作,感覺身上的擔子越來越沉,政府對安全事故的問責越來越重視。有時候我會想,干滅火雖然危險,但是總歸可以博得個好名聲;干防火同樣辛苦,可一不心,說不定就背上罵名,甚至處分,乃至更嚴重的……」
高歆想不通,她知道事情古怪,古怪到她沒有勇氣向何源之類的老同志打聽。她隱約感到自己做錯了事,對不起金梅,偏偏無從開口道歉。思來想去,只能恨恨地將這筆糊塗賬記在賀子勝頭上,因為是他安排她辦的事。
鄭和慢悠悠地說:「早些年,茅坡村曾發生一起火燒連營的火災事故。當時,我擔任那個村所在鄉的副鄉長。」
余滿江在電話那頭罵娘,「你小子跟我上輩子有仇?我說咋啦,昨晚回家別說飯菜,連口涼開水你嫂子也不肯燒給我喝。你辦事動動腦子行不行!」
高歆緊緊閉著眼,說:「九九藏書那怎麼辦?要不,你們給我出一個腦筋急轉彎的題目,幫我分散注意力?」
余滿江點頭認可賀子勝的想法。
「那你自己也得認真考慮,職業問題可是關係終生的大事!」賀子勝沒好氣地說,「你說,大學教師是多好的職業,尤其對於你們女人,既安穩又體面,去你媽媽的公司,那是企業,即使讓你擔任高層管理人員,也是要受很多苦,挨不少氣的。」
3個月的整治告罄,江南區區委書記和區長陪同市長親自檢視成果。1996年指揮過江京高速公路交通事故救援的鄧副市長現在已經升任市長,當他看到湖興路小商品市場消防規劃有序,商戶家家配置了滅火器,防火自救宣傳標識明朗醒目,情不自禁暗自點頭,握住賀子勝的手說:「工作到位,你們辛苦了。」
賀子勝發話,「什麼不敢!你打算就這麼待在梯子上,或者指望我給你從中隊調來一隻救生氣墊?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高歆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為難地望望距地面足有三四米高的梁,抿唇,從旁邊撈來一把長梯,「蹬蹬」踏上去。登到木梯的半腰,她的速度放緩,試探般一步步往上爬,只是她個頭不高,怎樣也沒法觸及雨棚的邊角。眼看她逐漸登上長梯最頂端,步伐越來越慢,梯子直打晃。那商戶叫一聲「我的姑奶奶喲」,頭一個衝上去扶住梯子,喊:「女警官,你趕緊下來,下來,別摔著!」
「你還記得嗎,1996年江京高速公路發生車輛交通事故,你我前去救援。其中一輛貨車有位男青年雙腿被卡住,流血過多,情況十分危急,在施救的過程中,有位女孩一直幫助我們為男青年做心理疏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幾乎忘記這件事。方才高歆提出玩腦筋急轉彎的遊戲,不知怎麼的,我突然間想起那個女孩當時也是跟男青年玩的這個遊戲,再看看高歆,越看越像。你說,會不會就是她?」
後來,孫明傑告訴賀子勝,當初那位男青年,正是高歆遠離北京來到江臨的原因。
賀子勝回到大隊,將鄭和關於消防業務費的批複交給高歆。高歆辦事效率高,當天下午將錢劃到大隊賬上,隨即取出一萬塊現金交給賀子勝,並且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的電費是你拿私房錢墊的。放心,我替你保密!」賀子勝暗自長舒一口氣。
賀子里心頭異常沉重。他知道,對家庭,對馮媛媛,他付出得太少太少,少得讓他根本抬不起頭。馮媛媛這樣的女子,本來一身詩意悠情,該讓男人捧在手心呵護,而他,生生讓她承擔太多。想到這裏,他緊緊箍住馮媛媛的手,好似怕她跑掉,「媛媛,我知道,我能聽出來你話語中對我的失望,給我一點時間行嗎,我努力學著改變,盡最大的可能多照顧一點你,多愛護一點嘉兒。」
賀子勝不頂嘴,耐心聽余滿江罵完。按照慣例,挨過余滿江的罵,一般會收聽到好消息。罵得越狠越凶,說明爭取「好消息」的過程越艱辛,也說明「好消息」越有價值。
可巧不巧,捅中的首個「蜂后」,竟然是余滿江的妻子趙芳。
高歆去了,果不其然,沒有成功。
浩浩蕩蕩的整治行動開始。
高歆往上登的時候沒敢看地面,聽見孫明傑的說法,反而下意識地朝下一望,三四米的高度像黑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頓時連聲音也開始發抖,「孫,孫副教導,我腳軟,我不敢……」
回去的路上,任高歆怎樣逗,金梅始終不發一聲。高歆看著金梅的臉龐,真像瓷器,精細高潔,不可逼近。
整治的首站自然是湖興路小商品市場,城建部門負責拆除違章構築物,供水部門清查和新裝消火栓,供電部門整理電氣線路,工商部門逐戶核查營業執照。其中,安全生產和消防部門承擔的責任最重,因為市場全長2000餘米,中間沒有任何消防車通道和安全通道,所以必須拆除一些商鋪。涉及到商戶的直接利益,可算捅中了馬蜂窩。
馮媛媛微微一笑,低聲說:「你以為這兩年下來,我還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馮媛媛?這個家,你操心得太少了。你知道嗎,上個月有天深夜,你在大隊值班,偏偏嘉兒發高燒到39度多,外面下著瓢潑大雨,我打不到車,一個人冒雨背著她到醫院,孩子在打點滴,我坐在旁邊真想大哭一場。」
賀子勝沒有辦法,只得把高歆叫到辦公室,他想,女人對付女人,應該容易一點。
鄭和被他逗笑了,說:「這幾天政府要做的工作很多,不斷有群眾來上訪,要求補償,並且指責政府沒有加強對市場的管理。你說說,像這樣自然形成的小商品市場,應當怎樣做好安全生產管理?」
孫明傑瞅瞅賀子勝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先是憋笑,按捺不住捧腹大笑,「你呀你,你今天才知道?當初高歆來大隊報到時,我和她可是彼此第一眼就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