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來你要想起我了，不妨看看這個錢袋，也是一個念想吧。」
「全都是？」
于曼麗又從身上取出手槍，交給他。
于曼麗聽到「坐牢」兩個字，臉色變得灰暗起來，眼睫毛也翻蓋下來，一顆晶瑩的珠淚冷涼地落到繡花荷包上。
從百貨公司出來，明台向不遠處停在路邊的黃包車招了招手，黃包車夫跑到跟前，兩人先後上了車，明台說道：「南方酒店。」
「嗯，有譜了。讓我來想一想，北大老，師大窮，唯有清華可通融。」明台自鳴得意地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看你這麼窮，一定是在師大，被一群窮教授給熏窮了。」
王天風看見明台那種特有的嘴角上揚、溫潤優雅的笑容就知道「麻煩」來了：「你認為你很特殊？」
「對，我是你的學生，是你管轄許可權里的人。不過，我相信，上面還有管你的人。」
「不客氣。」
「將來你有機會到香港，記得來找我。」明台喃喃道。
「北碚公園。」
「這款很流行的。」
第二天，明台就把一份「學習計劃」放到了王天風的桌上。
「生病了？」王天風慢悠悠道，「生病了還那麼能跑。」
「你是軍人！」
明台道：「她喜歡就讓她留著吧。」
程錦雲接過表格，微笑道：「太謝謝您了。」
明台向于曼麗跑過去，于曼麗眼淚浮在眼眶，羞愧和絕望淹沒了她：「明台，我……對不起……」
明台沒有防備，被他一擊即中，仰面倒下。
「啪」的一聲，明台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倔強地拿走那份計劃書，一個立正，轉身出門，只聽「砰」的一聲門被用力地摔上。
「你心知肚明。」
「對外身份？」
「他們把汽車扔在第三電報局門口。」郭騎雲把兩人最後的行蹤報告給了王天風。
卡車駛進操場，明台和于曼麗從卡車上先後走了下來，走到王天風面前，敬禮，立正。
「我覺得於曼麗很特殊。」明台說，「一個女孩子，資質一流，卻活得很憂鬱，很不開心。我是她的搭檔，我希望能夠改變她的想法，讓她活得快樂一點。」
于曼麗臉色突變：「你不相信我。」
與此同時，林參謀帶著幾個特務也衝進了房間，搜索了一圈，什麼也沒有。林參謀收起手槍，讚賞道：「不像是新手，老到。」話音剛落，突然醒悟過來，「我們的車……」
于曼麗心若雷擊，面如死灰。
「外在條件重於內心的保護色，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無可爭議的是外在條件是一名優秀特工所具備的有效武器之一，那就是用你們的外在條件去偽裝自己。內心強大，外在兼具迷惑性，才能讓你們在關鍵時刻突破重圍。」
「先生，一共六十塊零二角。」
「我們得另想辦法，獲取情報。」黎叔把紅色鉛筆擲在桌上，面色沉重。
「第一小隊任務失敗。明台、于曼麗成功脫離追殺，現在前往第三電報局。第一小隊由追殺任務直接轉為護送。還有，明台把第一小隊唯一一輛汽車給開走了。」郭騎雲不做任何停頓地向王天風彙報道。
明台虎著一張臉站在王天風面前，相對於情緒激動的明台，王天風竟顯得異常的平靜：「為什麼出手打人？」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上司會不會……」
「曼麗，我們是生死搭檔，你跑了，我還能回去嗎？曼麗，別這樣，你不能這樣……」明台想說「你不能這樣對我」，可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
明台繃著臉，賭氣不言語。
「你想越級彙報？」
「我說繼續。」郭騎雲重聲道，「還有你，明台，馬上回到你自己的訓練區。」
于曼麗徑直向汽車走近，敲了敲車窗。待車窗搖開，于曼麗微笑道：「大哥，我想……」話還沒說完，便一拳砸在特務脖頸上，特務當即昏了過去。于曼麗從特務的手裡奪下手槍藏在自己的腰間，把特務推了下去，迅速發動汽車，開出了停車場。
「你無非就是再一次警告我，我沒有自由！」
明台醒來后，王天風直接把行李扔給了明台：「走吧，明少爺，現在就走！」
「戰場上，晚了八秒，也沒人會等你，分扣狠點是在救你的命。」王天風一臉嚴肅，「為什麼晚了八小時，解釋一下。」
趁兩人換衣服的空隙，王天風對明台問道：「情況都清楚了？」
王天風覺得自己要被明台給氣瘋了：「維也納？」想想都覺得好氣又好笑，「我還沒有去過呢。」
「現在是戰時階段，武漢失守了，戰事轉入相持。南京偽政府蠢蠢欲動，上海一片腥風血雨，人命微妙不足道。重慶大轟炸，你也親身經歷了，我們沒有多餘的力氣耗在一個……」王天風想說「逃兵」，但終究沒有說出口，「一個……少爺身上，你的確不屬於這裏，回香港念書去吧。」
于曼麗迷糊間伸手拉了拉明台，示意他不要衝動，但並沒有用反而讓他的情緒更加激動：「我們不為了救國扶危，我們到這裏來做什麼！你是不是看我不順眼，沖我來啊！」
「你的行程很緊，我不久耽擱了。不過，臨行前，我想……」于曼麗猶疑了一下，「給明少爺唱一曲。」
「給我下個星期明先生需要參加的會議時間表。每個會議都先擬一個講話內容。」陳秘書遞上時間表，阿誠掃了一眼，自言自語道，「和平共建新上海舞會？主辦單位，76號？76號辦舞會？」看著時間表上的字跡，阿誠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程錦雲微笑道：「我找劉先生。」
「訓練場和戰場是沒有區別的，如果今天她在戰鬥，你也會因為她生了病而叫暫停嗎？」郭騎雲怒目而視，「槍林彈雨，能停得下來嗎？」
于曼麗有些顫抖。
剛準備要付錢，明台又問道：「有『明家香』牌子的香水嗎？」
「家裡帶來的。」
看著于曼麗漸漸消失在雜沓人流中的身影，明台一時間不知所措，心裏像是被填了很多塊大石壓得有一種窒息感。他站在路中心，直到幾輛汽車的刺耳喇叭聲傳來才恢復心神，順著人流跑去。
「如果，有機會離開軍校帶著我。」說完，于曼麗低著頭也不顧明台答不答話，徑自跑開了。
「我想下個星期帶于曼麗去一趟維也納。」
程錦雲一身時髦打扮，和表姐一起走進航運公司。程錦雲先是用餘光掃視了一圈大廳環境，然後在蘇太太詢問服務小姐去香港的船次時以去洗手間的借口走入旁邊一條走廊，淡出了視線。
明台點點頭：「嗯，很別緻。」
工作人員一愣：「您找誰？」
「是的，是有折扣。您要買多少張船票？」
明台被林參謀帶到一間小屋裡，簡易的布置，「這裏原先是一個監獄，後來廢棄了，改建成一個臨時小型的軍需庫。山上軍校師生們用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從這裏運上去的。」
于曼麗抬頭看他，低聲道：「也是我的自祭文。」
「『情』字是不朽的，所以，它不會絕種。但是，它是人性中的一根軟肋。特別是我們這一行，有了情，不會成事。」王天風的眼光鎖定在明台身上，明台也看到了王天風，但仍舊鎮定。
明台沒有理會於曼麗的阻攔，笑著輕輕放下她的手，對read.99csw.com售貨員說道：「包起來，快一點。」
「你有什麼故事嗎？」明台問。
「汪處長，我還要養家……」
「訓練課不是虐殺課，你利用職權，不用訴諸武力，一句口令就可以殺人害命，軍校里怎麼會有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東西？！」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于曼麗留下。」
「你不能逃避制裁！你背叛了他，他卻原諒了你。你跌跌撞撞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明台有可能因為你的脫逃而喪命！自私自利的女人！」
「夫妻關係親密嗎？」
「我們遇到空襲了。」
「我們路上跑散了。」
「嗯？」明台疑惑地盯著他。
于曼麗的手指尖戳到明台的手背，指尖滑翔般落入明台的手掌心，明台的手輕巧一推，香水瓶落在於曼麗手掌心。明台的眼睛雖然平視前方，餘光卻掃在於曼麗的眉宇間，看見於曼麗對自己橫波一笑，甚是開心，忽然覺得她蒼白的眉眼也嫵媚起來。
「『夜鶯』到位了嗎？」
王天風點點頭，停頓了一下，才問道：「還有話跟我說嗎？」
「給誰打電話？」
明台沉著一張臉，不說一句話。
明台淡淡一笑，問：「你在湖南讀的書嗎？」
「價格呢？」
「他們已經抵達南方酒店，我們的小隊在周圍待命。」郭騎雲彙報道，「您不怕這倆孩子把戲給演砸了。」
明台安撫道：「別擔心，有我。」說著，向于曼麗伸出手，于曼麗快速地伸手接住明台的手，這一次，兩人十指緊扣。「走。」明台緊緊地拉著她穿過屍橫遍野的街道，眼前的慘烈場面讓他憤恨于胸，咬牙切齒地道：「我一定要這群畜生血債血償！乾死小日本！」
王天風沒有直接回答：「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是他先打我的！」明台依舊是一臉的不服氣。
黃包車在前面跑著，一輛汽車緊隨其後向南方酒店的方向駛去。
防空洞里，于曼麗擠在難民堆里，狹小的空間，爆炸聲愈來愈近。她逐漸感覺到有窺視的目光在慢慢向自己逼近，畏懼地開始在防空洞內不停地躲藏。
重慶街頭車水馬龍，對於重慶的繁榮于曼麗顯然有些不適應，倒是明台似乎很快找到了都市生活的感覺，眉宇間都透著興奮之色。
明台心神焦慮：「曼麗……曼麗……」他希望此時此刻能看到于曼麗的身影。
聽到讓自己離於曼麗遠一些，明台有些不樂意了：「人于曼麗純潔著呢。」
明台有些遲疑，可沒想到的是在自己遲疑的幾秒鐘里于曼麗竟主動湊上臉來。
「他們是共產黨。」
飛機的轟鳴聲像海浪聲此起彼伏，轟炸聲響徹整個重慶。瞬間，重慶變成一座廢墟之城，哀鴻一片，慘不忍睹。
「人生實難，大道多歧。」于曼麗嘆了口氣，「你能猜到什麼呢？」
「你叫我林參謀就好了。」林參謀一臉熱情，主動過來替明台拎行李，「走吧。」
照片里的于曼麗雙手被縛在背後，五花大綁，一臉堅毅，面帶詭異的笑容。
明台把一切看在眼裡，雖然生氣但想到這是軍校，還是忍了。負氣地瞟了一眼郭騎雲，拉著于曼麗離開了操場。
王天風一字一頓道：「好純潔。」
明台拿出紙張，讀道：「任務目標：第三電報局第一櫃檯，找報務員拿一份文件，直接回機場待飛。注意事項：入住酒店后，第一追蹤小隊會立即對你二人採取『追殺』行動，設法全身而退。任務時長六個小時。閱后即焚。」
「這個戒指多少錢？」
王天風不疾不徐：「現在？還是永遠？」
「沒事了，沒事了，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明白了？」
王天風點點頭，看了看時間。
軍車速度很快，沿途樹林披著斑駁的霞光，泥土上的落葉和山澗石壁都被霞光點燃，明台從未有過的歡愉和自由感浮上心頭。儘管前途一望蕭索，他始終相信荒原的盡頭就是城市大道，表情和心裏凈是重獲自由的喜悅。
明台撫摸著錢袋，注視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
百貨公司里，明台隨手選了兩套水粉藍的女學生裝放在了櫃檯上對售貨員說道：「包起來，快一點。」于曼麗伸手又拿過兩頂學生帽放在了櫃檯上，明台接過來也一併塞進了包里。
朱徽茵立正道：「是。」
王天風又站在了于曼麗的跟前，絲毫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看到王天風沒有離開的意思，明台的手只好不得已地放開。
「說什麼？」
于曼麗突然抓住明台掏錢的手說道：「太貴了，不要了。」
于曼麗唱著唱著靠近明台，滾燙的唇貼上他的唇，明台的頭不自覺偏向一邊。于曼麗的淚水掛在睫毛上，看著她的樣子，明台又有些不忍，吻在了她的額頭上。
于曼麗緊咬雙唇，沉默不語。
程錦雲趁他離開，順手從辦公桌上拿了一份調度單，塞進了皮包里。
工作人員恍然：「您是找劉助理吧？」
王天風冷靜地端起茶缸喝茶，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好吧，你有什麼新計劃，說來聽聽。」
明台站在停車場門口，待于曼麗把車開過來之後上了車，揚長而去。
「相信他們很快就會抵達指定地點，待飛。」
「規矩就是規矩，沒得商量。出去！」
明台壓著心火：「她生病了，應該送醫務室，你居然還叫她繼續？」
「怎麼了？」郭騎雲好奇地問。
看著病床上靜靜躺著的明台，王天風沉思著。想到明台身份的特殊性，富貴人家，嬌養子弟，心高過天，眼過於頂。僅憑一次機緣巧合便涉足諜海，恰又適逢其會遇得伯樂，可謂是一匹烈馬，野性難馴。
「是我的小名。」于曼麗羞澀地問道，「好聽嗎？」
「我調你過來，不是幫忙，是做事。跟我做事，明白嗎？」
「你倆的關係？」
王天風制止道：「要他來。」
「他以強凌弱，欺負女學員。有病不給看病，強迫於曼麗帶病訓練。」明台嘴硬道，「這種人不配當教官。」
明台很是意外，沒想到期望已久的自由會來得如此之快：「不送我去軍法處了？」
于曼麗淡淡一笑道：「……我想愛國，就看國家給不給我機會了。」
「我們的路都是這麼走過來的。我不例外，你不例外，女人也不會例外。」王天風非常清楚明台的意思，試圖有效地控制住局面。
射擊、掩護、車技、音樂、發報譯電、爆破、攀援，一次又一次的模擬戰鬥中，明台和于曼麗協作有力、突破各種難關和防線，越來越有默契。
「報紙登了嗎？」
直到王天風走開，于曼麗才略微舒了一口氣。
「我告訴你啊，去維也納是扯淡！」王天風一本正經道，「去重慶，怎麼樣？」
待王天風走後，于曼麗站在原地許久，才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擦乾臉頰上的淚痕。布簾掀開的一剎那，于曼麗展眉一笑走了進來，苦澀凝重的臉上擠出了貌似甜美輕鬆的笑容：「聽說你要走了？」
「不是。」明台繼續解釋道，「是不相信王天風……我就不相信，他有那麼好心，放我們出來透透氣，一定有什麼原因。」說完，從筆筒里拿過拆信刀拆信。
「錦瑟？」明台有些疑惑，下意識read.99csw.com捏了捏口袋裡的錢袋。
軍車停在軍需庫門口，明台拿著行李走了進去。庫房是一個很寬闊的四合院，明台邊走邊喊：「有人嗎？」
「現在。」
「現在是維也納森林最具有魅力的時候，空氣芬芳，氣候也很好。而且，不瞞您說，我家在欣特布呂爾的農村有一間私人別墅，我中學時代的寒暑假基本上都在那裡度過的。從經濟的角度上考慮，去維也納比去巴黎划算。」明台越說越起勁，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大少爺的不羈。
兩人走進臨街的一家百貨公司，在其對面停著一輛汽車，林參謀拿著望遠鏡向百貨公司的門口望了望，對身邊的特務不屑道：「闊少爺就是不一樣，一出來就奔大商場，真有錢。」特務也看了一眼百貨公司，輕笑了一下。
明台自顧自地低頭吃飯，也不看他一眼：「我跟您沒話說。」
明台以為自己聽錯了，追問道：「你說什麼？」
「76號電訊處缺人手，政府辦公廳電訊科特意給卑職做了工作，叫卑職過來幫忙。」朱徽茵鄭重地回答道。
郭騎雲走到他倆面前：「戒指、衣服都還到總務處，下面的學員還要用。」
于曼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
吃飯時，明台一直繃著一張臉，王天風邊吃飯邊問道：「怎麼一聲不吭？」
軍車飛馳在崎嶇的山路上，明台坐在軍車裡，腦海里反覆想著于曼麗在自己跟前說的幾句話。「會想我嗎？」「記得我。」「記得來看我。」「別忘了我。」一句一句，至情流溢，直達深衷。
「強詞奪理！」明台壓抑許久的怒火終於被點燃，「你身為教官，不知愛惜下屬，有什麼資格帶兵？」
「你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人，而我是一個嚴謹刻板的人。我想，我們之間的師生緣分到此為止了。」
「我們不是在這等甲室的聯絡人嗎？」于曼麗疑惑不解。
血光中，一個個男子的慘烈叫聲此起彼伏。
「整整一年了。」
「他是你的教官。」
讀完信，明台不做任何耽擱，邊脫外套邊對於曼麗指揮道：「你打電話到前台，要一瓶法國葡萄酒，叫他們二十分鐘後送上來。」
明台看出了于曼麗悶悶不樂的樣子，剛想要開口詢問。
明台一身西裝革履，從電報局裡走出來。看他輕鬆且自信的樣子，于曼麗知道他已經拿到了「文件」，實戰演習結束了。
「我不打聽，我就猜猜。」
王天風的話像一根尖銳的刺，重重地深深地刺在於曼麗的心上，她渾濁著雙眼，抽噎道：「您要我揭開永生無法漠視的傷痛，我寧可去死。」
「我們都回來了，這才是重點。」王天風看著他，明台忽覺語氣有些過激，遂低聲懇求道，「老師……」
「好吧，下不為例。」王天風把眼睛轉向于曼麗。
「你知道錦瑟嗎？」林參謀故作無意地問道。
黎叔穿著鐵路制服走進鐵路局，穿過熙熙攘攘的大廳和走廊，迅速地閃進一間辦公室，順手拿走了一個鐵制文件夾板。
「登了。約在下個禮拜六晚八點多倫路咖啡館和黎叔見面。」
明台沒有去防空洞，而是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被人群擁擠著。
于曼麗慘叫一聲，從夢中驚醒。彷彿虛脫般的大汗淋淋，臉紅眼赤，內心輾轉在過去與現實世界的精神分裂中，整個人都處於極度驚惶之下再也無法入眠。
明台說道：「她病了。」
「這是什麼？」王天風看著文件，有些納悶。
「好的。」阿誠點點頭。
見狀，于曼麗阻止道：「不能拆。」
于曼麗把戒指褪下來，遞給郭騎雲。
「錦瑟？」明台訝異地看了看錢袋上的名字，又看了看于曼麗。
空襲警報拉響了……
「你再好好想想，還有什麼遺漏的？」
工作人員拿著一張表格走出來：「您把這張表格填好，放在前台就可以了。折扣票一出來，我們會優先給您打電話。」
程錦雲輕輕頷首轉身走了出去。
明台在吼叫：「曼麗！」
一襲水粉藍旗袍映入明台的眼帘，明台一陣驚喜。他衝上去，拉住她，喊了聲：「曼麗。」
而兩人間這一輕微的小動作也被王天風看在眼裡。
于曼麗不說話，只是定睛地看著，眼前這張與自己只有幾厘米距離的俊秀臉龐。
明台和于曼麗站在行頭前面面相覷，互看了一眼，王天風站在一邊觀察著二人的表現。于曼麗拿起一枚戒指直接戴在了手上，明台拿起戒指端詳了一會兒，又放在了桌子上。
程錦雲點頭：「是。」
明台把「錢袋」握在手心裏，心情頓時有些異樣。
于曼麗站到病房中間，掏出一方湘繡手絹，低回婉轉地用湖南小調唱了起來：「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聲音很低，很甜潤，明台感覺一股陰冷之氣順著全身毛孔往裡鑽。
「當然。」明台見王天風盯著自己和于曼麗的神情，心裏明白了，王天風是要他們展示一下恩愛的親昵度，笑道，「我們會的。」
王天風從於曼麗身邊走過，低沉地說了一句：「別再枉費心機。」
「當年曾經轟動一時，駭人聽聞的『黑寡婦』錦瑟啊。」林參謀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她就關在這裏。」繼而往牆上一指，「喏，那裡有被執行死刑犯人的遺照，都嵌在牆壁的相框里。原本啊，我是想都拆掉，太沉、太臟，我這裏人手又少，一偷懶，得，留到現在……」
阿誠井然有序地安排著秘書處其他工作人員的工作，一份份文件、一袋袋檔案資料被放在辦公桌上。
「就是晚了八小時，分扣得太狠了。」明台不滿道。
「很好的借口。」
「看來，我們真的觸及到了他們的敏感神經。」
房間里光線很暗，而且房間的造型很奇特，長長窄窄的。明台看見青色的地磚上有陳舊的滴瀝物，形成黑紅相間的不規則條紋，很壓抑，很邪惡，很醒目。牆上還有燒過的焦痕，氣氛很詭異。
服務生接過明台手上的行李放在推車上，于曼麗把披巾也取了下來蓋在了行李上。
「我最新擬定的一份『生死搭檔』學習計劃表。」
醫務室外的草坪上，于曼麗緩步向王天風走過來。
「有，八十塊一瓶，您要嗎？」
明台一雙眼睛睜得溜圓：「准了？」
郭騎雲徹底惱怒，一拳朝明台揮了過去。明台見狀也不甘示弱，遂動手回擊。師生兩人在操場上打將起來。明台把在拳擊館里練就的過硬本領一展無餘，郭騎雲吃盡了苦頭，異常狼狽。
行動科目的學員們環立在草坪上，王天風來回在學員之間行走，邊走邊說道：「……記憶失誤、意見不符、角度偏差，都會導致你們的失敗。」
明台錯愕，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曼麗？」
明台若有所思。
「時長？」
明台回應道：「是。」
明台孩子般地大叫一聲，惹得周圍吃飯的學員都詫異地紛紛回眸。忽覺有些激動過頭，微微聳了聳肩，待老實下來后還是有點兒不相信地問道：「真的假的？」
「不是說好了，彼此不打聽的嗎？」于曼麗聲音輕柔，也不抬頭。
林參謀聽到聲音從房間里走出來：「是明九-九-藏-書台吧？」
郭騎雲抬頭看著明台：「有錢了不起啊。」
于曼麗歡喜地笑而不語。
于曼麗當著三個男人的面，脫了軍裝，換上旗袍。見於曼麗如此舉動，明台也就解開風紀扣，開始換衣服。
「去那兒幹嗎？」
「假的，你別當真。」于曼麗不在意地一語中的，讓明台竟有點兒不自在起來，只好戴上戒指。
女人轉過臉來，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于曼麗一愣，手中的針線停住了。
「曼麗……」
明台看她的眼睛，知道她不捨得自己，淡淡一笑：「還會再見的。」
郭騎雲立正：「是，處座。」
「不錯。」明台淡淡淺笑，「以針代筆，字格簪花，嗯，值得珍藏。」
「三十多張，我們是太太旅行團的。」
明台沒有多想：「哦，難怪。」
王天風倏地站起來：「明台呢？」
明台臉色突然一沉。
「要。」
「有！你有，有節制的自由。軍隊有軍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一會兒我會叫于曼麗來跟你道個別，通行證我會給你準備好，司機會把你直接送到山下，一路順風。」王天風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我就不送了。」
「夫婦。」
明台愣愣地坐在荒涼的公園裡。空襲來了，生死搭檔中途溜號了，任務沒了，他的心情錯綜複雜。聽著遠處爆炸的聲音，腦海中呈現出一幅幅于曼麗的畫面，美好的、傷心的、誘人的、甜蜜的、神秘的、哀怨的……每一面都一一浮現在腦海里，似蜃樓般出現在眼前。
「很簡單，只要老師一句話。」
王天風終於忍無可忍，「啪」地一聲拍案而起，厲聲道：「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軍校！不是燈紅酒綠的百樂門！也不是自由世界的跑馬場！維也納？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于曼麗要說什麼，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明台截了下來：「我們就是跑散了。于曼麗身體出了點狀況，她生病了。」
于曼麗也不再多說什麼，遵循他的意思打了電話。
「兩年。」
王天風看著兩人不緊不慢道：「歡迎回來。考試成績我看過了，不及格。比預定歸隊時間晚了整整八個小時。甲室的人今天打電話來責令我從嚴整頓。」
「所以，你打算帶她去維也納？」
走至酒店走廊處，于曼麗笑容可掬地向一名正在推行李車的服務生說道：「麻煩你，幫忙把我們的行李拿到樓下停車場，謝謝。」說著，便付上小費。
「誰是你的頂頭上司，我就給誰打電話。」
于曼麗忍著淚，哽咽了一下：「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是個名門少爺，過的應該是錦衣玉食的日子，為什麼要到刀尖下來討生活呢？」
「軍人也是人。」明台辯駁，「于曼麗的意志已經夠堅強的了。再說，意志再堅強的人，本質上也是一個常人。訓練場畢竟不是鬥牛場，一定要分出你死我活、分出輸贏勝敗。」
「您稍等一下。」說著，工作人員轉身走進了裡屋。
「人生實難……」明台說，「這是《左傳·成公二年》中所提，陶淵明拿去做了自祭文。」
「是。」
「休假啊？」程錦雲故作詫異，「哎呀，我是托劉先生幫忙訂冬季旅行計劃的。他上次跟我說，去歐洲和香港的船票有折扣可以拿。」
「跟你的小白菜保持一定距離。記住，別讓她誘惑住你。」
「維也納。」明台把軍姿站得筆直，估計想給王天風一個好學生的好印象。「您放心吧，我答應過您，就絕不會當逃兵。我只是想帶于曼麗去一趟維也納，就一個星期。錢的事您不必操心，准假就行。」
「休假啊。」明台仍舊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短暫的休假會促進彼此的了解，增進感情，生死搭檔相互之間建立起良好的友誼和信任，有利於將來更好地開展工作。」
明台問：「我們能回宿舍了嗎？」
服務生接過明台手裡的小費走出了房間，明台關上門對於曼麗說道：「去把臉上的妝給洗了。」于曼麗一愣，明台解釋道，「女學生不化妝。」說著，又走到窗前，盯著樓下看了一會兒，回頭說道，「準備換衣服出門。」
「他在二樓航運組。不過，他好像最近在休假。」
「我剛接到軍校的電話，說你今天要下山，先吃點東西吧，還有換洗的便裝，軍裝是不能穿下山的。」
王天風邊夾菜邊點了點頭。
「明台，對不起！」
「那是。」王天風不以為然道，「一個大活人，水汪汪的一顆小白菜，就這樣在自己眼前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是該好好反省反省。」
「你去拿行李，前面等我。」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別打錯了算盤。我會送你去軍法處，作為這個戰時秘密軍校的教導主任，我要給全校教官、學員一個交代。」
林參謀放下明台的行李，明台環顧了一圈，坐了下來。房間里早已準備好酒菜，菜色比較簡單，只是一些青菜、白菜、豆芽和蛋羹。
王天風站在山頭，看著載著明台的軍車漸行漸遠，郭騎雲站在他旁邊不解地問道：「您就這麼放他走了？」
明台有些恍惚，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仔細地看著她，笑容里隱約帶了三分媚骨七分妖嬈。明台強作鎮定，心想：難怪有人說女子具有多面，居然在一笑一顰中蹭出了「情|色」味道。
「我，我愛國。」
「不想說。」
「這裏從前是關押女死囚的房間，你想，女人臨刑前，多有自殘、自毀的。聽說，死在這間屋子裡的不下五六個女人。」
「他們一定事先做了手腳。」
五彩繽紛的顏色，燈紅酒綠的畫船。
「我要想你了，會來看你的。」
「跟老師動手，好啊，明少爺，我會告訴你，什麼是師道尊嚴。」
航運公司的調度室里，一名工作人員正在工作。程錦雲推門而入：「劉先生……」說著，徑直走到辦公桌前。
「你還不知道，還有一個防空洞，洞門給炸得堵住了，沒了空氣，好多人都悶死了，太慘了。小日本是畜生！」
「重慶遭到日軍空襲。」郭騎雲緊急彙報道，「鰻魚脫鉤了。」
一份新晉人員表格上貼著一張黑白頭像的照片，在照片的旁邊姓名一欄中寫著一個名字：朱徽茵。汪曼春看了看簡歷又抬頭看了看朱徽茵，對方軍裝筆挺地站在辦公桌前。
「重慶？」明台思忖了幾秒，眼珠子一轉，「有任務？我能出去執行任務了？」
「76號在海軍俱樂部辦舞會，是特高課南雲授意的，意在加強日本人和汪精衛政府的團結合作。」明樓說，「也算提前慶祝『和平大會』圓滿召開。」
明台上前吻了于曼麗的額頭，于曼麗攀著他就吻了他的唇。
明樓笑笑沒有應和，轉而說道：「你去老鳳祥銀樓給汪曼春挑一套首飾。除了戒指，買什麼都行。」
于曼麗緊緊地盯著汽車，道：「明白。」
于曼麗「嘶」的一聲，手從布料里伸出來，只見血從潔白的皮膚上沁出，答非所問道：「見血了！」
「結婚幾年了？」
看到于曼麗的眼淚，明台頓時感到手足無措。他沒想到純出善意的引導，居然引來了她的眼淚，于曼麗深潛在心的防線開始慢慢瓦解。
于曼麗臉上一片驚惶，死裡逃生的表情九-九-藏-書。明台眼裡一片光澤，失而復得的心情。兩個人都難以掩飾內心受到的劇烈震蕩。
「那就應該是北平了。」明台繼續猜測。
明台見她笑了，便試圖再次打破一層隔膜：「人都說擇校如擇婿。你看，我們兩個活蹦亂跳的人平白無故擇錯了學校，簡直像在坐牢。」
明台站在於曼麗旁邊，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圓口狀的小瓶子，手悄悄伸到背後遞給於曼麗，低沉著聲音說：「明家香。」
「是軍人才配去軍法處！」
于曼麗回頭看看，兩名騎自行車的特務幾乎被掩蓋在奔跑的人群里，她決定孤注一擲，明台的胳膊間驟然空了。
王天風慢悠悠地放下手裡的文件：「演砸了不怕，就怕沒戲唱。」
突然，明台可愛的臉龐出現，他手裡拿著一個香水瓶：「明家香……明家香……明家香……」明台向滿身血腥的于曼麗走來，一步一步逼近。
「你跟我不一樣，求求你，放過我！」于曼麗說完，一轉身猛地撲進了逆向而來的人群，一路狂奔而去。
「你看著辦。」
明台的目光掠過無數劫後餘生的陌生人的臉龐和橫躺在街心的屍體，到處搜尋著于曼麗的身影。
「長沙銀行儲蓄部經理。」
「如果我利用自己悲慘的身世留下他，無異於卑鄙地謀殺他的『自由』，而我將成為永不得救的罪人。」于曼麗低著頭，語氣中充滿著倔強。
「你原本就是一個罪人，名副其實。」王天風知道自己這樣將會有些殘酷，可如果自己不殘酷，對於曼麗來說就更加殘忍。為了于曼麗，他只能殘酷到底：「你大概忘了你自己『死囚』的身份了吧？你是一個有罪的人，苟活在世的人，我們留下你，就是欣賞你的『毒』，你的『狠』，你裝什麼善良，你自己不噁心嗎？欺騙一個真正善良的人。」
明台失望道：「對不起。」又趕緊繼續向前跑。
「這屋子怎麼鬼氣森森的？」明台問。
明台的臉色也變了：「我是囚犯嗎？」
「沒事，沒事了。你只是想家了，我也想家了。」
于曼麗挽著明台的胳膊，兩人散步般向前走著。身後不遠處，兩輛自行車不緊不慢地跟著，從自行車的速度上看只是緊緊地跟著，似乎並沒有讓他們發現的意思。
「明白。」朱徽茵將本已挺直的身子又挺了挺，「聽說汪處長把原電訊室偵聽二組六名諜報員全部處決了。」
幽幽淡淡的光線里，于曼麗一襲水粉藍的學生打扮，手裡夾著書本，微笑著，她的微笑甜美而幸福。光的色彩在變幻，從藍色漸變為紅色，一身水紅色大喜裝扮的于曼麗手裡握著一把刀，獰笑著，她的獰笑放浪而仇恨。
明台長舒了一口氣，上下打量著她：「活著就好。」
「走，走哪兒去啊？自古華山路一條。進了軍統的門，死活都得披著這身皮，敬酒不吃吃罰酒。」王天風語氣里有自負，更有鬱積直瀉般的暢快，「布置好刑場，你看我今天晚上怎麼收拾他。」
明台撇著嘴說：「我不喜歡這款式。」
「選擇去死，也是一種女人特有的防禦手段。以死相求，更易攻破。」
郭騎雲接過戒指，又說道：「還有一把槍。」
明台有點奇怪，望著她的背影叫了一聲「曼麗」，沒有再說下去。
「去重慶南方酒店等甲室的人與我們取得聯繫，並與聯絡人交換文件。」
「規矩是人定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王天風走到于曼麗跟前：「有些人看上去很純潔，其實，不是她征服了純潔，而是純潔在她面前屈服了。這就是我要教你們的重點，外在條件重於內心的保護色。」
「李秘書，和平大會的預算經費，在總數的基礎上壓縮20%，安保、航運、行政經費也同樣處理，記住，就低不就高。」
王天風淡淡地說：「表現給我看看。」
明台擺出大少爺的嘴臉，固執道：「我不喜歡。」
「沒話說，還是不想說。」
王天風思忖著，沒有再做任何指示。
王天風更是疑惑。
于曼麗的暈倒引起小範圍間的一陣騷亂，明台從自己的訓練位置離開，向著攀越訓練場跑去。他跑到于曼麗身邊，俯身抱起摸了摸她的額頭，急道：「她發燒了。」
林參謀從特務口中得知明台要了一瓶法國葡萄酒之後，也吩咐道：「準備行動。」
「你放肆！」
「殺人犯錦瑟，十九歲。民國二十七年正法。」
郭騎雲乾脆道：「不能。」
明台安撫著她，于曼麗哽咽：「我錯了。天網恢恢，我逃不掉，不該連累你。你罵我、你打我啊，明台。」
王天風淺然一笑：「聰明。」
「如遇到特殊情況，及時銷毀文件。」
飛機轟鳴聲一片，大街上很多人驚慌失措地跑起來，所有的人開始往不同方向奔跑。
郭騎雲當著眾學員的面遭遇頂撞，自覺失了面子難以下台，怒吼道：「你居然教訓起教官來了！駑馬鈍劍還指望你去救國扶危？」
街邊坍塌的防空洞門口，很多女人在哭泣。于曼麗一臉黑煙、滿身塵土地從死人堆里慢慢爬出來。周圍凈是驚叫和哭泣聲，煙塵中，她慢慢站起來隔著街看見明台的身影。
王天風剛喝到口裡的茶瞬間噴射出來，濺得書桌上、卷宗上滿是水漬：「去哪兒？」
「清楚。」明台果斷地回答。
于曼麗眉宇間矇矓得有了三分喜悅：「那個時候，草都綠綠蔥蔥了，也挺好的。」
「一個人行嗎？」
「哼，打電話是吧？好啊。」王天風拿起電話筒，想也不想，反手將話筒砸向明台的面頰，「其心可誅！」
兩人走到停車場，明台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輛黑色汽車，對於曼麗低聲道：「前面第二輛車，一直跟著我們過來的。」
王天風在醫務室的門外踱步徘徊，不一會兒軍醫從屋裡走出來告訴他檢查結果。得知明台是因為腸胃不好有意控制飲食導致短暫血糖偏低，再加上心有焦慮才會暈倒后終放下心來，又忽覺可笑至極。
「好，76號不比政府辦公廳那種官僚機構，我做事要求效率第一。現在偵聽室大換血，我需要你在最短、最快的時間內恢復偵聽室所有功能，我要看到所有的儀器設備正常運轉，找到上海地下電台，不管是商業的還是軍事的，只要是重慶和延安的，你就給我把它們一個一個挖出來！」
「在公園。」
「劉秘書，中儲銀行借貸和融資的詳細資料，找出所有的關鍵詞，標註清楚，我要看你的筆頭。
「知道為什麼調你來嗎？」汪曼春問。
王天風看看手錶：「四小時內抵達目的地，十二小時內完成任務，然後抵達指定地點，有人接你們回來。」王天風把密封的一封信交給明台，「文件必須完好無損地交給聯絡人。」
于曼麗聽懂明台話中含意，忍著淚點點頭。于曼麗下意識地左右看看，明台頓時明白了，有人跟著他們，監視他們。
于曼麗摸著手指上的戒指，猶疑了一會兒，問道：「能留給我嗎？」
「不拆怎麼知道這次行動是不是一個騙局？或者是一次模擬實戰的考試。」說話間，明台已經把信拆開，看著信封里對摺的紙張，明台猜對了，「看起來，是了。」
「喜歡嗎？」于曼麗問。read.99csw.com
明台被她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給噎住了。
明台心裏頓生慌亂，他不想看到王天風一副沮喪面孔，他想為什麼王天風不罵自己呢？難道他已經不屑罵了？想到這裏，心裏不由升起一股氣。
「會不會濫殺無辜？」汪曼春道，「在76號跟我汪曼春做事，就是高風險，我汪曼春眼裡不容沙子。你負責監管的偵聽組要是出了差錯，我一樣會不留情面地處置你。你，要麼做，要麼走人，乾脆點。」
明台慌亂起來，猛地轉身向于曼麗逃跑的防空洞方向而去。在明台奔跑的身影之後，也有兩三個路人突然奔跑起來。
明台心裏一緊。
「在那兒幹嗎？」
「不會了。」于曼麗低下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綉好的類似香囊的「錢袋」遞到明台的手上，「不要嫌棄，雖說不是用的純絲，卻也是上好的棉線繡的。」
王天風盯著于曼麗的眼睛說：「洗不幹凈的底就算丟到清水池去，依然是髒的。」
王天風看著他的樣子，卻忍不住笑了笑：「你不就想帶你的小白菜出去透透氣嗎？准了。」
黎叔和程錦雲在燈下核對拿到的鐵路局班次和航運班次表，一無所獲。黎叔有些失望，程錦雲認真地看著班次表：「所有出航的班次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掩蓋得滴水不漏。」
王天風以為聽錯了，又問了一遍：「在哪兒？」
只這一句，于曼麗感動地撲進明台懷裡。
兩枚戒指，兩套時髦的衣服，郭騎雲指著對明台和于曼麗說道：「都穿上試試。」
「拿出點本事來。」王天風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誰也別信！」
「我想打個電話。」明台的目光落到王天風辦公桌的一部分機電話上。
明台對於曼麗道：「快走，去防空洞。」
經過酒店大堂，林參謀等人親眼看著兩名「女學生」從自己面前經過卻無動於衷。
王天風看也不看，直接扔到了一邊：「你的學習計劃是由學校來制訂的，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怎麼做。」
不一會兒，明台和于曼麗一身水粉藍的女學生裝束，戴著學生帽走出了房間。
明台從手上抹下戒指，還給郭騎雲。
「我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王天風冷冷一笑，「慈心和俠氣抵擋不住戰場上的殘酷和慘烈。在戰場上，敵人不會因為你今天生病了，就停止對你的追殺。在執行任務的關鍵時刻，就算你還剩下最後一口氣，你也會去衝鋒陷陣。否則，你就不是戰士，不配做軍人。」
「如果你不能勝任就直說，我讓其他人來做。」
「到位。」
「他們說要給我找一個好的搭檔，所以就一直等到現在。」說完，于曼麗繼續低頭綉著錢袋。
「整整一年？」明台疑惑道，「以你的資質，早該畢業了。」
于曼麗搖搖頭。
王天風愕然，隨即把手上的電話筒舉起來看了看，沒有一絲血跡，又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看地上面色鐵青的明台，滿心疑惑。
「老師。」于曼麗眼睛有些紅腫，像是哭過。
大轟炸后的重慶一片狼藉，明台拎著行李走在街上，聽著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路人的哭訴：「昨天晚上，前面的防空洞炸塌了，裏面的人全都沒了。」
明台心底略有些歡喜起來，從她的話語中不難猜出這個搭檔絕非風花雪月下浸淫的孩子，一定是一個受過高等文化教育的人。
「沒了。」明台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這時，郭騎雲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也交到明台的手上：「祝好運。」
于曼麗實在忍不住對明台的愧疚，大哭起來。
明台強忍著笑，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阿誠冷淡一笑：「妖魔鬼怪，集體亮相。」
于曼麗坐在明台房間的椅子上綉著錢袋，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對於曼麗來說，自如地進出明台的房間似乎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事情。于曼麗頭也不抬靜靜地做著手裡的活計，明台喜歡看她做針線的樣子，問道：「綉工真不錯，是家傳嗎？」
于曼麗臉色蒼白，手背後握著的那瓶香水瞬間掉落。只聽「噹啷」一聲，香氣四溢，清芬的香味順著學員們的鞋底向上攀升。于曼麗暈眩地晃了晃身子，明台不得已伸手攬住她的腰，好讓她站穩。
于曼麗一路上都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像是有心事。
三十幾秒過去了，躺在地上的明台居然沒有了反應。
「不知道，大概是被于曼麗甩了，還沒緩過神來。」
煙塵中，明台的腳步飛快，于曼麗心情更加沉重，身後留下的是一片茫茫霧都。
「你在軍校里待了多久？」
郭騎雲略微看了看，輕描淡寫地說：「繼續。」
郭騎雲厲聲重複道：「不能。」
看著王天風落寞的背影，明台心上湧起一陣酸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留還是要走，只知道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明台順著林參謀的手指方向看過去，于曼麗的照片赫然現於眼前，由於離牆壁還有些距離，他生怕自己看錯了，於是快步上前走了兩步，仔細辨別著上面的圖像和文字。
朱徽茵堅定道：「我做。」
明台的臉上立即呈現出孩子般的笑容。
明台緩步走出操場，于曼麗從後面叫住了他，「有事嗎？」明台問。
「是，有勞您了，怎麼稱呼？」明台客氣道。
新一輪的訓練正式開始，郭騎雲的嚴格要求讓學員們個個精疲力盡。于曼麗發著燒仍舊堅持著攀越障礙，一絲不苟地接受訓練，直到再也堅持不住而昏厥倒地。
「不重情義，難堪大用；太重情義，害人害己。」王天風徐徐道。
王天風余怒未息地看著地上雙目緊閉的明台，郭騎雲聞聲跑進來，愣了一愣，看到明台紋絲不動地躺在地上，便上前俯身察看，大驚失色道：「老師，他昏過去了。」
王天風清楚，對於明台這樣的急症就需要下猛葯，想了許久決定乾脆來個釜底抽薪，短時間內拿下這匹野馬。如果明台只是一個庸常之輩，他也不打算再把時間都浪費在他的身上。心中暗忖，既然明台想走，那就讓他走吧。
于曼麗也低沉著聲音問：「哪來的？」
王天風看著明台心不虛、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荒唐話，連虎著臉發火的「志氣」都沒有了，只覺匪夷所思，簡直匪夷所思！
明台拉上窗帘，打開燈：「這次任務有蹊蹺，一出門就有人跟著。老師說，誰也別信……」
見狀，郭騎雲走了過來。
明台聰穎地笑笑：「對特殊的人才，應有特殊的待遇。」
明台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我要不來，你要等不到呢？」
「是。」
「任務？」
看著明台邊掏錢邊下意識地看著窗外，于曼麗似乎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不由得也有些緊張起來。
「放我一條生路吧，求求你。別過來，別過來！」于曼麗臉色蒼白，說著從腰間抽出一把槍。
「你懷疑我的判斷？」
明台道：「是。」
「你怎麼不帶她去巴黎呢？」
郭騎雲走進辦公室，彙報道：「鰻魚游回來了，明台在安撫她，沒事了。」
「我希望你能勸勸明台，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有些秘密往往是因為我們不願意去打破，而開始製造謊言。為了維護某些秘密而存在的謊言，如同滾雪球，越滾越大，有什麼意義呢？」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