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已經受夠了替你們收拾殘局！」
沉默。
明樓放下監聽用的耳機，臉色凝重。
明樓很難過：「曼春，你知道嗎？我來的時候，仍抱有一絲希望，雖然希望不大，我根本就沒想過會是這樣一種結局。」
突然，她看見明樓一頭栽倒在雨地里，驚叫了一聲「明樓」急忙把車熄了火，趕緊撐開一把雨傘，從黑暗的角落裡跳出來。
梁仲春狐疑地接過來一看，竟是自己的太太和孩子的照片，不過照片的背景不在武漢，而在重慶朝天門碼頭。
「如果，我說如果他死了。」明鏡說完這一句，恨不得甩自己一個耳光，停頓一會兒，道：「他沒了，你會永遠不嫁嗎？為了他？」
汪曼春的身體也扛不住了，困頓到了極致。在消磨明台意志的同時，連自己的意志也在被一點一點地消磨著，幾近崩潰。此刻，甚至有一種想踩在奄奄一息的明台背後，開上一槍的慾望。攫取明台殘存的最後一口氣，除掉他。
「我在掩埋孩子母親的時候，我對恩人發過誓，明台就是我最親的親人，只要我活著，我就會給他最好的生活、最美好的未來。我會保護他、愛他、疼他，加倍付出關心和親情，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發過誓！我做到了！不，我以為，我能做到……」明鏡淚水長流，「我不是自私，自家的兄弟捨不得他去拋頭顱、灑熱血！我是羞愧！我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你跟別人不一樣。」汪曼春還在極力勸說。
阿誠不說話。
汪曼春懶洋洋地從76號西式大門裡走出來，戴著一副太陽鏡，穿著一身大紅色的旗袍，披著裘皮披肩，足蹬一雙紅色的皮鞋，皮鞋面子光亮無比。一步三搖地「哼」著江南小調走出戒備森嚴的76號大門。
汪曼春急道：「你誤會你大哥了。」
「明大董事長，你知道嗎？我剛才接到阿誠的電話，說你要親自到76號門口來見我，我真是嚇了一大跳啊，明鏡大姐。」汪曼春笑笑，一副小人得志模樣。她不介意自己變成什麼樣子，她就是要看看明鏡怎樣哀求她。
「你們跟『毒蝎』有沒有什麼『牽連』？」
刑訊室里，汪曼春還在對明台做著分析：「第二戰區的文件，我們都分析過了，全都是假的。你們只不過是重慶政府拋棄的棄子而已，何必為了出賣你們的政府而賣命呢？」這段話分明是惺惺作態，代表新政府胸懷寬大，不似重慶政府殘忍無情。
明鏡難以抑制內心的恐懼，面色倉皇地打開滲透血跡的手帕。指甲，十根指甲蓋，一根不少，指甲上的餘溫猶存，十根指甲俱是連根拔起，甲掛肉屑，鮮血淋漓。
昏厥的感覺來了一次又一次，他掙扎、喘息，他期待死神地降臨，彷彿烈火焚身，一場場的噩夢在不間斷地輪迴。
「家？！家在哪啊？家裡的人呢？人在哪啊？」明鏡臨近崩潰道，「汪曼春這個畜生，她要殺埋了你弟弟，你在哪啊？她這樣待你的家人，你的血性到哪裡去了？你還是不是明家的男人啊？！」說著，狠狠的一記耳光抽在了明樓的臉上。因為動作過於猛烈，姐弟倆距離很近，明樓被打了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風雨中。
阿誠嚇得趕緊從車裡下去，撐開一張傘，向明鏡跑了過去。
「你第一天認識汪曼春啊？」
茶室里一片沉寂。
掛鐘不停地轉著，漫長的三天三夜，對於明樓來說也是極其黑暗，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更不敢回家。此時此刻，他閉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明鏡的憤怒和責難。
「你聽我的，現在，馬上，行動。」說完，掛斷了電話。
明鏡哭喊著：「明長官！我求求你，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你把我也送到76號去吧，讓我去替你弟弟死！明長官！」
明台冷笑相對。
明台問：「王天風為什麼要出賣我們？」
明樓理解汪曼春話中含意，她料定這嬌生慣養的少爺熬不住刑罰，一定會從實招來。
「您說。」
「我弟弟他還是一個孩子。」明樓再次強調著。
「你是76號第一把交椅，又兼著行動處處長，汪曼春怎麼樣也得賣您一個面子。」
「大哥，我全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吧。」阿誠開口說道，長時間的工作關係早已讓兩人之間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點到為止。
從刑訊室里的對峙到特高課里的鬥智，明樓、明台各自承受著不同程度的煎熬，這煎熬中除了想方設法地保全自己，就只剩下兄弟間的挂念。
「但願如此，只有如此，死了的人才沒有白死。」明樓嘆了口氣，「明台怎麼樣？」
「大姐。」程錦雲喊得很親切。
明樓頷首嘆道：「不是不稱職，是一敗塗地。」
明樓也從車上走下來，卻沒有即刻上前，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十指連心。
明鏡披頭散髮地站在新政府辦公廳門口，風雨中，眼神憔悴，臉色蒼白，渾身上下已被雨水淋透，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乾的。
明樓不知所措。
「明台，其實我覺得你真的不應該選擇這條路。還有，我希望你清楚一點，在這裡是我說了算。只要你合作，我一定善待你。你不肯合作，你大哥真的是保不住你。」
「你愛明台嗎？」
「你是名門驕子，你精緻、富有、驕傲，就像一個典藏的青花瓷器，一不小心碰碎了就再也扶不起來了。就算是扶起來，粘粘補補……粘也粘不牢了。」
「你太太最近給你寫信了嗎？」
「有沒有可能是苦肉計？」
黎叔點點頭：「我們是通過一條極其秘密的渠道得知令弟的部分經歷，也許不全面，也可能不完整，還有可能不是真正的事實。我們只能從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講述他的故事。」
明樓服了葯。
「你以前不這樣，自從你當了漢奸，越長越殘廢……哈哈哈哈……你都不敢照鏡子……哈哈哈哈。」明台邊說邊譏笑著。
「你不要叫我！」明鏡雙眼噴著怒火，「我沒有你這個毫無血性、無恥的弟弟。」
「依我看，曼春姐就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直接殺了，所有問題都不存在了。不是嗎？」
「我沒前途了，事業毀了，家被我弄成這個樣子。」
明鏡抬起頭，表情嚴肅。
汪曼春一時不知所措：「我，當然想救他，也要他配合才行啊，師哥。進了76號，不死也得脫層皮。不過，明台自幼嬌生慣養，我想他一定會配合的，只是時間問題。師哥，你別太擔心，交給我吧。」
汪曼春一愣：「你說什麼？我會害怕？」
「大姐。」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明鏡終於問出了心底的話。
「是嗎？」
「師哥。」
「曼春姐。」
梁仲春有點懵：「阿誠？」
聽完明台的故事，明鏡一開口，就是很冷靜的一句話。「需要我做什麼？」
「明台同志，他很優秀，是一名非常出色且勇敢的戰士。他是在去年冬天的時候在湖南加入的『軍統』訓練班。」黎叔道。
「但願。」明鏡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地像一把小刀子，不經意地割破人皮膚的表皮，沒有絲毫痛感，卻能看見血花浸出。
「令弟現在也不好，汪處長正在嚴格地拷問他……」
明樓繼續道：「我想知道真相，為什麼我養了二十年的弟弟會變成冷酷的殺手？越快知道真相越好，我真怕自己會崩潰。」
汪曼春微笑著：「我順便跟您說一聲，我是出於一片
九_九_藏_書好心才把這些殘渣廢料送些給你，等死刑執行后，你可能連灰都找不到，留著做個念想吧。」「是啊，是時候了。」明樓重複著阿誠的話。
「我知道，面對新政府的時候，有些問題我們無法強求觀點一致。」
「是嗎？明大董事長？你究竟是真不懂事呢？還是裝不懂事呢？」汪曼春的鼻孔里噴著冷氣。
明樓點點頭，問：「汪曼春那裡呢？」
辦公廳大門口聚集了很多文職人員，女人佔了多數，看見明鏡走了，彷彿一場話劇謝幕，眾人也紛紛散去。
汪曼春居高臨下地扔給她一個打了結的手帕。
「我被停職了嗎？」明樓詫異，「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被限制自由了？我想回政府大樓，我知道你停我的職是出於保護的目的，可是岡田君，你要知道，幫我挺住的唯一方式，就是讓我呆在政府辦公廳，哪怕不工作。」
「你叫得太難聽了，真該讓你那個囂張跋扈的大姐來欣賞一下你明少的風采。」汪曼春奚落著，貓戲弄老鼠般的羞辱。
「我想把他怎樣就能把他怎樣。」汪曼春抬起自己的腳來，紅色的鞋跟上沾染著泥污，「你看看，我好好的一雙義大利皮鞋，進口的，還是明樓買給我的生日禮物。被那個小畜生給弄髒了，你看，全是他手上的污血，濺得一地都是……」
「明少爺，你想讓我花多長時間在你身上，才能解決問題。」
其實，即使黎叔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明鏡這股氣也會撒在明樓身上。可是，明鏡太了解明樓，如果明樓是布局的人，自己就算打死他也無濟於事。縱觀眼下的局勢，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而非攪局。
「你認為你弟弟是『毒蝎』嗎？」岡田芳政直接問。
「就這樣，這個孩子被我抱回了家。我當時就向警方報警，第一請求捉拿兇犯，第二請求協查孩子的父母。我們想找到這孩子的父親，可惜……我們雖然在戶籍薄里找到了孩子母親的照片，但是她用的全是假身份、假地址，也沒有孩子父親一絲一毫的信息。我當時就想到孩子的父母一定有什麼難以告人的苦衷和秘密，所以，處於保護孩子和孩子生父的安全，我拒絕了警方的繼續調查和登報尋人。為了避開仇家，我選擇帶著兩個弟弟回到蘇州老宅，我們在鄉下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歲月。」
明台被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拋進水缸里。
梁仲春掛了電話，罵了句「混蛋」，想了想從口袋裡拿出妻兒的照片看了看，拿起電話：「行動處緊急行動！」
天空一片灰暗，下著綿綿細雨，車底經過的地方濺起水滴。
汪曼春第一次感到明台內心的強悍和可怕。
「你企圖策反！」
「我認為，他身上的情報存在太多的疑點，太多的不確定性。明台還是個孩子，你相信一個孩子會承擔第二戰區的重要情報傳輸嗎？他充其量就是一個受了蠱惑的所謂的愛國青年！他就是一個靶子，用來打擊我的活靶子。」
梁仲春「啪」地一拍桌子，阿誠順勢做了個「噓」的手勢：「千萬別衝動，至少先看看這個……」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
看著明台衣衫凌亂，她知道明台是一個很愛乾淨、愛面子的人，於是走上前，主動替他翻好衣領。「你穿的衣服很名貴。」微笑著暗示明台本身是一個名貴的瓷器。
「于曼麗身上的情報是真的嗎？」汪曼春又問了一遍。
「我不得不由衷地感到佩服的是，一個孩子，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到現在了，一個字也沒有吐，你弟弟，銅澆鐵鑄的英雄。我們日本人是敬仰英雄的，我們尊重這樣的敵人！」
明樓嘆了口氣：「是啊，對於這件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話到一半，突然覺得頭疼得厲害，「有阿司匹林嗎？」
汽車在風雨中飛速駛離。
「空口無憑。」
「你裝傻啊！裝傻別在我這耗著。」
「我要是你，就先坐在這好好想想，自古來成王敗寇，千萬不要一條道走到黑！這些錢你先拿著，抽個空給家裡打一個長途電話。」阿誠準備要走，又回過頭，道：「對了，我想你需要這些信息。」隨即掏出派克金筆，在梁仲春的日曆牌上寫了一個電話號碼，把日曆牌撕下來遞給他。梁仲春儘管臉色很難看，還是把日曆牌接了過去。
「她是你口中的花木蘭吧？」
明樓走在76號辦公樓的走廊上，腦海里縈繞的是明台一陣陣的狂笑聲。神情堅毅，懷有一顆義無反顧之心的明樓，他清楚，自己最愛的小弟此時此刻正在經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酷刑。這一刻，他必須咬緊牙關堅挺過去。
明鏡的氣血一下冰涼，臉色煞白。
「是嗎？」汪曼春冷冷道，「不過，你和你的寶貝兄弟一定死在我前面！你知道明台在死去活來的時候，叫了幾聲姆媽？幾聲大姐嗎？哈哈，我告訴你，他叫了兩聲姆媽，無數聲大姐救我！當然，救你是救不了了，收屍還是有機會的，我一定會給你這個機會，只要你跪下來求我！」
明樓向明鏡走過來：「大姐。您？您還好吧？」
「你來了。」明鏡的話有些冷。說完后，又覺得不妥，勉強擠了一絲笑容出來，很難看的笑。
「我幹嘛要人記著我，我富有我自己知道就足夠了，你在我面前就是一個乞丐，不僅是你，還有我大哥，你們在我眼裡就是一群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明樓看著她：「我知道。」
明台被綁在刑架上，渾身上下一片血污，連頭髮上都粘著血漬。每當他臨界與生死模模糊糊的時刻，汪曼春就給他注射清醒藥劑，讓他無時無刻不置身於殘酷的煉獄。每當他被劇痛強迫地撕裂神經，張開眼睛，他所面對的就是汪曼春那一張冷艷驕橫的面孔。
「明樓。」她朝明樓跌倒的地方跑過去。
「大姐！」明樓臉色驟變，倉皇不堪。他用力挽住明鏡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
明鏡崩潰了，這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看著他牙牙學語，看著他蹣跚學步，看著他宛如朝陽，看著他蓋世風華……居然，還要看著他淋漓血透，看著他慘死成灰！心被撕裂了，錐心刺痛，當場昏倒在76號門口。
「明台是您最疼愛的弟弟，這個我們都略有所聞。當日我們就是擔心，您一旦知道他在從事秘密工作，您會……」黎叔不忍再說下去。
「你並不了解他，你心目中的小孩子，只是你所看到他的冰山一角。」
「我明白。」
明鏡終於講出明台的身世，黎叔靜默地聽著，可心已經劇烈疼痛，他強制自己，不露悲情。
同時，岡田芳政也放下耳機，臉色難看道：「很遺憾，明樓君。我會將令弟的案件呈文大日本軍部，以待定奪。我希望令弟能夠迷途知返。」邊說著，右手按住明樓的肩膀，深替他惋惜，「我知道，你現在內心一定非常痛苦，面對一個連大哥都要殺的冷血殺手，你要撐住，維持現在新政府的金融局面，實屬不易。」
一把粗劣醫用手術鉗子，把明台修長的指甲蓋死死鑷住，然後，慢慢地連根拔起，因為拔得速度時快時慢，尖銳的疼痛感，折磨得明台一次又一次地發出野獸被撕裂獸皮的嚎叫。
這句話，多多少少讓明鏡找回了一點心理平衡。她伸出手來，道：「來吧，錦雲。我們需要同舟共濟。」她把程錦雲拉進了屋。
「九-九-藏-書大姐！」明樓快速想著下一步，再放一把火。
「大哥，我覺得是時候下最後一步棋了。」
「郭騎雲是誰？郭騎雲死了，為了掩護一份真情報。」
「策反前還是策反后？」
「嗯？」
「漢奸」兩個字一說出口便觸及到汪曼春的痛楚。
梁仲春一頭扎進公用電話亭，撥打電話。街頭停著的一輛汽車開過來，阿誠衝著電話亭里的梁仲春搖下了車窗玻璃，給梁仲春比了一個「等我電話」的手勢，梁仲春未及破口大罵，阿誠開車揚長而去。
岡田芳政給明樓倒茶，明樓正襟危坐，接受內部調查。
明樓極力掩飾著內心的痛恨，故作平靜道：「多謝岡田君的信任，到了這個時候，信任比一切都重要。」
明台不是鐵打的男人，但是他是一個把自己當成死人的男人。除了痛楚難當的生理反應，他沒有哭過一聲，他也從心底為自己驕傲和自豪。
「阿誠！你是死人啊！」明樓拉不動明鏡，衝著阿誠就是一嗓子。
在出賣與被出賣的問題上，明台管不了那麼多，無論是誰出賣了他，他都心甘情願地去殉國。不管明樓是黑是白是灰是紅，他都執意相信，大哥是中國人。
「儘管他想殺了我，我還是盼著有朝一日他能幡然悔悟，回到我們的身邊……」明樓再也講不下去了，突然站得筆直，深深地給汪曼春鞠了一躬。
「我不會輕饒你！」明鏡恨著他，咬著牙。她心底想著，無論你出於何種目的何種原因，我都不會饒你！咄咄逼人的眼光宛如利刃插在明樓胸口上，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決不饒你！你記著！」
阿誠急忙扔了傘，雙手用力，將明鏡扶了起來。
臨走前，黎叔握住了明鏡的手，說了一句肺腑衷言。黎叔說：「感謝你，感謝你的付出。我一定要救他出來。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沒瘋！是你瘋了！你看看你，大姐，你還有一點大家長的風範嗎？你人鬼不分！我難道不愛護明台？不待他好嗎？他恩將仇報！你是非不分！你叫我這個為人弟、為人兄的人怎麼做？」明樓幾乎貼著明鏡，眼光清澈，並無一絲余渣泛濫。發自內心地道，「我也想救他，可是愛莫能助！」
「出賣自己的手下，投靠新政府，有可能是苦肉計，可是他不會連自己也『殺』死吧？他是被令弟親手殺死的！他投靠了我們，出賣了兄弟，高官厚祿在手，怎麼可能捨得去死？」
董岩身子前傾，很認真地聽著明鏡的講述。
明台氣息奄奄：「曼麗……曼麗……」
「我的確很精緻，很富有，但是我不是花瓶，我是一尊佛！」
阿誠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眼光也變得極其和藹，可親。
岡田芳政前腳離開，汪曼春就走進了監聽室。
汪曼春的手指滑過明台的面頰、脖子和精美的鎖骨，道：「你還不清楚你的處境吧？」
「明台到哪裡去了？」明鏡質問。
明鏡的心緊縮成一團。
「大哥，您一定要撐住，成敗在此一舉。」
同時，岡田芳政的辦公室里，明樓雖沒有像明台一樣經受著肉體被摧殘的折磨，但心裏卻被煎熬著，這份折磨比明台並不輕鬆到哪裡去。
汪曼春嘆道：「我儘力了。」
他笑，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會挺過來。如果半途受刑死了，他要讓敵人看見他的笑，誓死如歸的笑，勝利者的笑，永不屈服的笑。
「知道你為什麼會害怕嗎？因為你也不是在跟我作對，你是在跟全中國人民作對，跟你汪家的列祖列宗作對！」
汪曼春氣道：「你說什麼？」
阿誠儘力地抱住明鏡的雙臂，好控制局面，不至於全面失控，他附在明鏡耳邊低聲說：「大姐，大哥是有苦衷的，大姐，您千萬別這樣。」
「成敗之數，誰也無法預見。」明樓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說。
「新政府不是大戲院，你表演夠了就該下場了。否則，誰也保不了你。我也一樣，無能為力。」明樓口中強硬，心實為虛，眼睛根本不敢直視著明鏡。說完，轉身打開自己的車門，對阿誠吩咐道：「送她走！」
「于曼麗，于曼麗身上的情報很重要，比命還重要，寧可丟了命……」
明樓繼續請求道：「曼春，明台還是個孩子，你……別弄得太難看，如果他真的頑抗到底，如果我救不了他。曼春，你記著，他去的那天，我要親自送。」
一遍又一遍地詢問第二戰區的情報真假；一回又一回地注射致幻劑引導他說出實情。
監聽室里，明樓聽著明台最後那斬釘截鐵的話，徹底明白，他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告訴自己：「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慢慢考慮，我們有的是時間。」
汪曼春一把將明台的頭塞進水缸，又從水缸里拎出來，明台痛苦地吐著水。「嘖嘖嘖嘖，明少，你的肺是不是已經快炸開了？有沒有想過，求求我，讓你死得像一個男人！」汪曼春一副恨人入骨的模樣。
程錦雲疑惑：「不行嗎？」
明台不以為然：「你都了解了，那還問什麼？」
「大姐。」阿誠脫下外套，趕忙替明鏡披上，侍立在明鏡身後，撐著一把傘。
「不，當然不是。」明鏡擋著門，仿似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她覺得自己下意識的動作和修飾過的笑容太過自相矛盾，禮貌性歡迎的同時又不打算讓她進去。
梁仲春看著阿誠，又看看錢，推心置腹地說：「老弟，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保你家小少爺一條命，對吧？我跟你說，汪曼春根本不讓我碰這個案子，你家小少爺從昨天晚上押到76號，到現在……」他抬手看看表，「已經12個小時了，我連人影都沒看到。」
明鏡只覺得天旋地轉，世界一片黑暗。
「大義當前，兄弟照殺！不然，他為什麼不出面叫你把我放了？他在等著看我上刑場，看我在他面前咽氣，嗚呼哀哉！他比我更兇殘！」
汪曼春全然不理，揚長而去。
突然，明台「哈哈」狂笑起來，咬牙切齒地一陣狂笑。
明樓往後退了一步。
岡田芳政讓人拿來藥片，又倒了杯水遞到明樓的面前。
「你！」
明樓和岡田芳政的目光相接，各種複雜情緒交織。
明鏡冷卻了半晌，雙手交叉著抱住自己的胳膊，臉朝竹簾外，看了看樓下的坐客，緩緩轉過頭來，道：「我要知道你們所知道的，我小弟在外的全部經歷。」
特務跑步過來：「報告梁處長，裏面發現一間密室，有電台。」
明台大叫著：「大姐救我，我還活著嗎？大姐？」
「他犯了死罪，我無話可說。不過，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都怪我疏於管教，我大姐一味地寵溺嬌慣，才有今日之禍。不管他對我如何，對明家如何，我都難以割捨骨肉之情，我拜託你曼春，你救救他。」
汪曼春給他順衣領的手，倏然停在半空中，揮手一拳打在明台的臉上。明台倔強地昂著頭，從嘴裏吐出一口血來，神態很是不屑。
明台低頭看了看：「隨便就摔人的結婚照，真沒教養。」
「你！」明鏡臉皮漲紫，氣得手足冰涼。
陰森潮冷的刑訊室，明台被鐵鏈鎖在刑架上，汪曼春審視著面前這個乾淨、英俊的大男孩。「我真的希望能夠看見你體面地離開。」汪曼春靠著審訊桌，兩手支在桌面上，面對面地俯視著明台。在她看來，搞定眼前這個大男孩，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明白。」汪曼春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放心。」
明鏡抬眼望著他，面露寒意：「我好不好，你還在乎嗎？」
明樓擺擺手，忍住淚繼續道：「第二，我賭他贏。他戰勝了一切，他能熬到刑場上，我們的目的也算達成了一半。從此以後，他會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
「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16歲的女孩子，就像你現在一樣，站在我家門口，她告訴我，她要嫁給我弟弟。我告訴她，行，除非我死！你知道她怎麼回答的？她說，行，我就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所以，那個瘋女人到現在了依然沒有嫁。我厭惡那個瘋子的一切，唯獨承認她愛人的勇氣。我欣賞你的一切，唯獨……」她在措詞，畢竟不想把關係搞僵，「唯獨不相信，你會愛他到永遠。」
明樓站穩身形，一步一步又走近明鏡，看著辦公樓上下的燈光，四面八方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解開軍裝領子上的風紀扣，橫下了一條心。「你鬧夠了沒有？！」明樓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著明鏡，他所敬愛的家人，怒目相視。「你鬧夠了沒有？！」他喘著粗氣，仿若自己的忍耐已到極致。
「明台只是一枚棋子，用來攻擊我的最佳武器。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弟弟是抗日分子更具殺傷力的了。重慶政府是一石二鳥，卑鄙、無恥！」
一出大門，斜睨著眼睛就看見了明鏡。
「你都不為你大哥著想？」
汪曼春看著明樓在風雨中前行，掐滅了煙，準備把車開過去。
明樓的淚水終於衝破了防線：「我當初做了兩手準備，第一就是賭他垮掉。你知道，酷刑是考驗人體極限的承受力，明台從小嬌生慣養。」說到此處，話像是被堵住一樣，哽咽著，「我太可惡，太不是東西。我居然賭他垮掉，我們的目的就達成了。受過酷刑再招供，可信度達到80%。我當他是一枚棋子，想著他如果垮掉，我就順理成章地把他接回家，送出國。當然，從此以後，他將不再是一名戰士，因為他是一名逃兵。」
明樓斬釘截鐵地回道：「不是！」
明樓穿著一身筆挺的海軍制服從周公館里走出來，阿誠打開車門，明樓上車。阿誠開車駛離周佛海公館。
汪曼春笑起來：「你才多大啊？明台，虛歲也才22，你懂什麼是救國？就憑你這樣一個無知的毛孩子，能扛下所謂救國的重擔？你也太自不量力，太愚蠢了。你以為『死』是什麼？你不懂，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看看，這些被執行死刑的照片。」說著，拋下一疊死刑犯被執行后的照片，「你睜大眼仔細看看，看看這些抗日分子的下場，你想跟他們一樣嗎？像個畜生一樣，讓我當活靶子打？」
「我問你想什麼辦法？」明鏡的手裡捧著明台的指甲蓋，把一張鮮血淋漓的手帕攤開，「這是什麼？你告訴我，這是什麼？！」聲音撕裂般地痛吼著。
辦公廳門口的路燈下，來往的工作人員都止不住地回頭看。
「二十年前，我剛剛接手家族生意，為了搶佔金融市場，我們明家和汪家成了生意場上的死敵。汪芙蕖當時是金融業的龍頭，他為了一己私利，與日本商人合作，設下陷阱，害死了我的父親。我被迫當家后，他又派人來威逼利誘，我寧死也要保住明家的一份產業，不與日本人同流合污，堅決不合作。他派出殺手，想置我于死地！」明鏡道，「是明台的母親救了我和我的弟弟，可憐她為了救我們，慘死在車輪之下，丟下了自己的孩子，就這樣撒手去了。」
明台冷笑：「我大哥做漢奸，有沒有為我著想？」
明台笑笑：「可惜被你的臟手給弄髒了。」
「告訴我，于曼麗身上的情報是真的嗎？」
梁仲春一下就急了，咬牙切齒地吼道：「阿誠！你到底想幹什麼？」
「好。您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這裏的一切。」明樓站起來，目送他出去。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紛紛竊竊私語。劉秘書也擠在人群里窺探著。
明鏡的表情漠然，這讓敏感的黎叔有些莫名的擔心。
當年，是自己把這張手帕扔還給汪曼春。現在，汪曼春依然用這張手帕包了明台的手指甲贈還自己。這比一千句辱罵，一萬遍耳光還要殘酷無情。
明台不緊不慢：「還有一個花木蘭。」
汪曼春氣急敗壞，眼睛里噴著怒火：「你明少爺有教養，家裡有了未婚妻，外面還要霸佔自己的下屬！」
黎叔和董岩相互交換著，把明台所做過的一些壯舉向明鏡娓娓道來。明鏡靜靜地聽著，眼睛里淚光閃爍，神情凝重。
「明鏡同志，希望你堅強起來。」董岩終於打破了寂靜，「我們今天約你來的目的，就是想讓你能全面了解真相，並且讓你和黎叔的地下黨小組成為一條戰線。我代表黨組織向你正式宣布，你這條隱秘戰線開始啟用了。」
「衛青、霍去病、李廣、岳飛、文天祥、戚繼光、史可法、鄭成功……」
「感覺好點了嗎？」
汪曼春彷彿一瞬間得到了整個世界。
明台就像死了一般，沒有生氣，沒有聲音。
「你！」
黎叔心如刀割，低下頭。
「好，阿誠，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
明台譏諷地一笑，陰森森地冷笑道：「你弄死我，我大哥一定感謝你一輩子！」
明鏡微微感嘆了一聲。
明鏡克制著、隱忍著，強作鎮定地道：「汪小姐，我原本是不該來麻煩汪小姐的。可是，我家明樓最近公務太緊，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回家了。我是不得已才來懇請汪小姐的。」她的意思很清楚，我來求你並不是無路可走，而我家裡還有用得上的人呢。
明鏡的耳朵一片「轟鳴」，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不知所以，從未有過的被矇騙的感覺湧上心尖。
「明台身上的確有第二戰區的防禦情報，這非常重要。」
明台鏗鏘有力道：「我是一尊千刀萬刻，烈火鍛造的鐵佛！我的眉目怎麼會不精緻？我的富有就是用我的生命去護衛我的祖國！」
「您好，汪小姐。」明鏡第一次低聲下氣地叫著汪曼春。
明鏡被她徹底逼瘋，吼道：「汪曼春，你這個畜生！」衝上去就要打，汪曼春眼疾手快，一下制住她，猛地把明鏡推倒在地。
汪曼春斷喝住：「夠了。」
梁仲春帶隊衝進麵粉廠，開始全面搜查。
明樓聲音高亢起來：「我們是親姐弟！你清醒一點好不好？明台是什麼人啊？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我們養他、教他，到頭來，他做了什麼，他居然要殺我！好在蒼天有眼！汪曼春救了我的命！她才是我們明家的恩人！」
汪曼春頓時難過起來：「師哥，你幹嗎？」
「擔心我會不接受，是嗎？」明鏡苦笑道，「我的的確確非常非常疼愛這個孩子，他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看著他牙牙學語，看著他長大成人。我之所以這樣疼他、愛他，一方面處於姐弟本身的感情，另一方面，我曾經答應過他的母親，我會好好地把這個孩子教育成人。其實，他並不是我們明家的孩子，他是我恩人的孩子，一個不知道姓名的母親遺留下來的孩子。」
「大哥。」阿誠為明樓的心態擔憂，「您承受得太多了。」
「別過來！」明樓看見了她，決絕地道，「我不需要同情和憐憫！」
「我九九藏書告訴你，明鏡！」汪曼春一字一頓地叫著明鏡的名字，「我不怕你！現在是你有求於我，你就該看我的臉色，該對我低聲下氣、奴顏婢膝！你知道嗎？我要是不高興了，那牢里的囚犯就得去死！你那寶貝兄弟明台，嘖嘖嘖，真是一身賤骨頭啊，怎麼敲打都敲不醒啊？」
「是嗎？但願你沒誤會他。」
阿誠出門的一瞬間，梁仲春立馬站起來，把一大堆錢都放回到公文包，把公文包鎖進了文件櫃。然後，整理了一下儀容，背熟了日曆上的號碼，用打火機燒毀了日曆牌，轉身出門。
「大姐，我們回家。」阿誠輕聲說著，手上微微用力，就將明鏡半推半搡地送到車門前。「大姐，我們離開這。」阿誠的話彷彿含著一種暗喻，明鏡恨著明樓，被迫「送」上了車。
「這滿袋子的現金，就是你意圖賄賂的證據。」
「你認為和平救國，就是做漢奸？」
明樓緊緊將汪曼春抱在懷中，一把雨傘落在二人身邊。
黎叔緩緩道：「我們知道您與汪曼春的過節，我們也知道明樓先生的身份特殊。所以，我們希望您能給明樓先生施壓，請求他的幫助。」
「郭騎雲呢？」
「我，我求求你曼春。」
明樓詢問道：「情況怎麼樣？」
董岩道：「76號，汪曼春的手上。」
阿誠依舊滿臉笑容：「電話號碼非常可靠，不過，不要在76號里打這個電話，以免坐實了你是軍統局內奸的罪名。」
「你們之間的聯絡員，就是程錦雲同志。」董岩道，「她作為明家未過門的弟媳婦，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明公館，為你們的彼此間的聯絡搭就一座牢固可靠的橋樑。」
明鏡捧著明台的指甲，痛徹心扉：「汪曼春，你不得好死！」
「我去打聽了，汪曼春立功心切，得知梁仲春起獲了新情報以後，到特高課那裡告了梁仲春一狀，梁仲春迫不得已，交出了所有的密碼記錄。汪曼春正在派人連夜分析情報，從這些斷篇殘簡里，他們一定會找到我們故意留下的線索，從而認定於曼麗身上的情報確為真實無誤。」
汪曼春忍住怒火，從口袋裡甩出一張照片，正是「明台和于曼麗」的結婚照。
「梁先生，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有可能汪主席這邊靠不住……」
明鏡擋在門口，問道：「現在嗎？」
「因為您的身邊藏有日本特務。」黎叔回答得毫不猶豫，「我們不能貿然告訴您真相。您的性格剛烈，眼睛里不揉沙子，喜怒哀樂幾乎都在臉上。這也是組織上遲遲不能啟用您的真正原因，您以左傾資本家的面貌為黨工作，是最安全可靠的。因為您沒有扮演任何角色，您就是您，本色出演。」
「上級通知我們，為了配合第二戰區對日寇的背水一戰，國民黨的情報部門擬定了一項『死間』任務，任務代號：敲響喪鐘。令弟在這個計劃里，走的是一步『死棋』。我們上海地下黨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將這步死棋走活，我們要竭盡全力救出您的小弟。」黎叔道。
黎叔的眼眶漸漸濕潤，得而復失的孩子，會在一眨眼的工夫再次消逝嗎？他不知道。黎叔腦海里一片混亂。
他總是笑，儘管笑得很瘮人。
汪曼春一看見明鏡那張因焦慮而顯得憔悴的臉，凈是發自內心的得意，滿臉都是傲氣和嬌氣。
岡田芳政無言。
「明鏡！我汪曼春16歲的時候，就在你家門口發過誓。我一定要嫁給明樓，我就等著看你咽氣！你頭天死了，我第二天就進門，作為明家的女主人，我親自給你發喪。還有啊，看在你是明樓的姐姐份上，我就饋贈一點小禮物給你，你一定會喜歡，因為那是明台的東西。」
「這是我和你長期勾結走私，所賺取的暴利。日本人如果知道你跟軍統局是走私的合伙人，你會有什麼下場？汪曼春正等著看你吃槍子呢。」阿誠用力地把梁仲春摁回到座位上，「梁先生，我們彼此都很了解。我知道你最怕什麼，你卻並不知道我怕什麼，小少爺和明先生跟我都沒有血緣關係，我的養母曾經虐待過我，他們的生死都構不成對我的威脅。你就不一樣了，你有多久沒跟嫂夫人聯繫了？」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梁仲春帶領人抄了明台的麵粉廠，在麵粉廠當場起獲了電台和密碼本，還有一些沒有來得及銷毀的密碼記錄。我做得很謹慎，萬無一失，所有密碼記錄都偽造得嚴絲合縫，但是都有軌轍可尋。」
梁仲春辦公室的電話響起，接起電話，便傳來阿誠淡定的聲音：「明台在閘北有一家麵粉廠，應該是他的聯絡站，帶人去抄了它。」
「你別給自己臉上塗脂抹粉，賊就是賊，鬼就是鬼。上一次，我精心部署好獵殺計劃，聽說是你心血來潮，改變了他的行程，算他命大……」明台怒目而視，口氣冰冷，寒氣颼颼，「不過，感謝你把南雲造子送到我的槍口，算起來，你我還算同謀。」
「我的上線？我的上線是誰，你會不知道？哎呀曼春姐，我是被上線出賣的。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有病就去看病嘛。」
汪曼春氣急：「你有沒有想過，你會死得很慘！也許，生不如死！你還有疼愛自己的大姐，對吧？你死了，可不比剜了她的心，割了她的肉還要狠毒？」
明鏡點點頭。
「阿誠，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梁仲春嘟囔著。
汽車轉過街角，阿誠看到頹然搖晃的明鏡，雖然心裏已有準備，可還是被明鏡的滄桑感震撼了。
梁仲春盯著阿誠，問：「你什麼意思？」
汪曼春被氣得一口悶氣堵在胸口：「那我們換一個問題，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你一定怕的要死！」
程錦雲有些難過，長長的睫毛耷了下來，淚水盈眶。她只有一句話，還是那一句：「我真心愛他。」頓了頓，抬起頭，眼神堅定，「直到永遠。」
「大哥。」阿誠走進來。
汪曼春感覺明台在偏離話題，她要把該說的話都說清了，至少，她要讓自己的心無愧於明樓。
「找個理由，出門去打電話吧，嫂夫人等這個回頭電話已經等了很久了。走了，你不用送。我還會來。」阿誠說得輕鬆自在。
董岩和黎叔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誰也不說話，房間里陷入一片寧靜。
殺掉明台，毋庸置疑地能想到最心痛的會是明鏡，可同時她也會想起明樓。她絕不能開這一槍，至於這一槍由誰來打併不重要，關鍵是明樓將來對於明台的死，會不會心生愧疚，而牽連到自己的感情。
岡田芳政拿出一疊「王天風」、「于曼麗」、「郭騎雲」的死亡照片，放到明樓面前，一臉嚴峻道：「你對『毒蜂』怎麼看？」
有生以來第一次，明鏡看見明樓在自己面前橫眉冷對，耀武揚威。明鏡心寒到底，明樓眼眸冰涼，冷血。
明樓抬起頭：「嚴格的來說，遭受了酷刑且意識模糊的人，他的口供不太可靠。錯誤的口供會誤導情報地甄別，我覺得郭騎雲和于曼麗兩個人身上的情報都要徹查，送到軍事委員會去做技術甄別，科學地分析比刑求逼供更可靠。」
「誰指使啊？這個名單有點長，怕你記不住。」
「兄弟間怎麼會沒有牽連。」
刑訊室里，酷刑開始了。
「我是想幫你處理好76號內部事務，你也知道，如今戰局的格局在變化，歐洲戰場變幻莫測，歐洲戰場反法西斯的勝利會直接影響到亞洲戰場，漢奸的下場
https://read.99csw.com是什麼？汪曼春不過是一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女流之輩，她看棋頂多看三步，梁先生，您可千萬不要跟她一樣，一條路走到黑。」
董岩繼續道：「希望你能配合這次『死間』行動，挖出你身邊的日本特務，全力營救明台。具體細節，黎叔會和你再做詳談和布置。」
與此同時，在隔壁的監聽室里，岡田芳政和明樓正在監聽著刑訊室里的審訊過程。
梁仲春一揮手，帶人走進了密室。看著面前的電台和密碼本，命令道：「全部帶回76號。」
「明樓君在經濟戰略謀劃上的確非常能幹，想不到在特務工作中卻很不稱職。」岡田芳政說道。
明台的辦公室里一片狼藉，特務們搜出所有文件，又把牆上的油畫拆了，從裏面掉落出一些機密文件。梁仲春手抓著這些文件，如獲至寶。
「明台現在哪裡？」明鏡問。
「明台真是一條鐵打的英雄漢子。」阿誠只說了這一句。
程錦雲一愣，脫口而出一句：「我真心愛他。」
「我先回軍部了。」
「罪名呢？」
汪曼春笑起來：「你，簡直瘋了。」
明鏡站不穩，雙腳都在顫抖。
阿誠走到電話機旁，拿起了電話，說道：「喂，接明公館。」
程錦雲愕然，腦海里一片空蕩蕩，她沒有回答。
「大姐。」阿誠一個急剎車，閃得明樓一個踉蹌。
「明鏡，你也有今天。」汪曼春開心地點燃一支煙，在心裏幸災樂禍道。她的心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暢快淋漓，十年的怨恨，一朝報復在眼底。「真是現世現報！」她想著。
「你在這個地方喊口號，你不覺得幼稚嗎？當你渾身上下體無完膚，死得像條狗的時候，誰會記著你？沒人記著你……」
走出茶樓，明鏡心緒不寧地漫步在街上，她知道自己必須學會克制自己，控制情緒，否則就會害人害己。明鏡站在街邊，仰頭望了一下天，心想著卷天席地的風濤即將來臨了。
明台笑起來：「你一定很害怕吧。」
「如果不是我坐這個位子，大姐，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裏跟我說話嗎？你早就進了76號了！你求我？你求我什麼？你要是今天晚上就進去了，我賭你活不到明天早上！你還要我怎麼樣啊？我怎樣做，才能稱了你的心？」
明樓支吾著：「我……我會想辦法的。」
「我想問程小姐一個問題。」
「你瘋了！簡直瘋了！」明鏡被氣得聲音顫抖著，她意識到了什麼，天生聰明的明樓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她瞬間就懂了，只是一時半會依舊回不過神。好在阿誠半扶半扼制著她，失去平衡的柔弱身體，才不至於倒下去。
阿誠無言。
「我愛你！」汪曼春直撲過去，根本不顧及明樓冷若冰霜的表情和滿地的淤泥濺起的污漬，撲到他的懷裡。「明樓，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你也不要再拋棄我了。你還沒看清楚嗎？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是真心真意愛著彼此的。」汪曼春喊著。
岡田芳政點著頭：「你說得對，我們已經把兩份文件都送到軍事委員會了。」
「現在還不能說！」
「我給你家，明樓。我們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不就是一個家嗎？血緣能夠與夫妻相比嗎？明樓？」
如今局面，明鏡必須迫使自己置身事外來看待這個問題。可是，她能想到卻做不到，如果此刻明樓或明台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連一腳踹死他們的心都有。自己嘔心瀝血，為國為家換來得竟是他們的欺騙和偽裝，甚至連一句對自己的真心話都沒有。同樣，她憤慨為什麼連自己信任的組織也不相信自己，偏偏要到了致命的時刻才告訴自己真相，她想不明白。
「正好相反。」
「當然，只要你能夠說出誰是你的上線？」
「我很想幫他。」汪曼春頓了頓，「其實，不是幫他，我是真心想幫你。」
這幾句，句句是刀，割到明台痛處。
「忠奸之判，在於天理昭彰，問心無愧。」阿誠進言，算是安慰明樓。
明台奄奄一息。
「事實已經很清楚了，只要明少肯認罪，願意跟我們合作，你還是會有出路的。」汪曼春還在為能夠將明台拉攏到自己身邊而做著努力。
「你長殘了。」
明樓腦海里漸漸浮現明台「狂笑」的畫面，喃喃自語道：「也許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現在是你求我！威脅我？」
看著被折磨得精疲力盡的明台，汪曼春露出了些許不忍：「對於我來說，你大哥就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我真的不捨得你受罪。」
「他是你大哥，你也能下手？」
明樓慘然一笑：「下最後一步棋吧，但願天佑忠良。」
明樓臉色倉皇。
「明台。」汪曼春一拍桌子，「我提醒你，在我好聲好氣跟你說話的時候，請你好好跟我講話。你以為你在跟我作對嗎？你是跟日本人在作對！」
梁仲春的笑容慢慢收斂，眼光也兇惡起來。
黎叔的這段話，的確一語中的，擊中明鏡的要害。
此時此刻，聞訊開車趕來的汪曼春就坐在汽車的駕駛位上，面帶微笑愜意地欣賞著這一幕，她期盼了很久的情景。
「大姐，我想跟您談談。」
在「致幻劑」的作用下，明台有斷斷續續的真話流露。
明鏡急道：「你把他怎麼了？」
他守著時鐘，漫無目的，只能等待，等待一個謀划已久的結局。
「出路？」
「我現在就可以逮捕你，甚至槍斃你！」
程錦雲果斷回答道：「愛。」
明樓低下頭。
「你不怕我殺了你！就現在！」
酷刑令明台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鑽心的疼痛讓人窒息。
「大姐，大姐你別這樣。」如不是眾目睽睽之下，自己一身偽政府的軍裝在身，看著明鏡捧著明台手指甲的凄慘樣子，明樓真的很想說出實話，「大姐，有什麼話，咱們回家去說。」
「明董事長，你認得這張手帕吧，想當年是我一針一線綉了一對並蒂蓮花送給我師哥的。被你給剪成兩半，扔還給我。我哭哭啼啼地把這張手帕縫起來了，珍藏到現在，終於有用處了。這張手帕拿來包裹明台的骨灰可能小了點，不過，包他的殘渣廢料還是綽綽有餘的。對不對，大姐？」
「不好。」明樓撫著額頭，說道。
這十根修長的指甲用手帕裹著，這張手帕明鏡認得，是當年汪曼春繡的並蒂蓮送予明樓的。
明台幾度死去活來。
「對啊，為什麼？」汪曼春反問，「于曼麗身上的情報是真的嗎？」
阿誠把公文包往梁仲春的辦公桌上一放，當著他的面打開，裏面全是金條和美金。「全部是現錢，穩穩噹噹，這隻是一筆預付的款子。」阿誠道。
「你說。」
「我們從銀行保險柜被暴露這件事來分析，您身邊一定有汪曼春派出的眼線，不然，他們不會清楚到保險柜的號碼及使用時間。」董岩道，「我們一方面中斷了跟您的聯絡，另一方面卻加緊了策反明台的工作。」
話還沒說完，梁仲春立刻截道：「打住！」
阿誠關緊車門，坐進駕駛室。
明公館門口，明鏡頗感意外地看見了程錦雲。
明台冷笑不語。
「怎麼想啊？想什麼辦法？說給我聽聽。」明鏡逼視著他。
突然，讓明樓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
「我愛錦雲。」明台岔開話題，「錦雲是誰？不知道，不清楚，反正不是我們的人。」
明台被扔在一張門板上，對於此時的明台來說，把汪曼春的勸降時間，權當是汪曼春給自己養精神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