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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淪的土地 第六章

沉淪的土地

第六章

「二哥,你發話吧!該死該活屌朝上,四爺我這回豁出去了!不聽話的,老子讓他見點腥味!」
廣田不理。廣田不是怕死的孬種。
四爺閉上了眼睛……
走了沒多遠,劉廣銀建議道:「二哥,為防後患,咱們乾脆把小鐵道掀了吧!看它狗日的火車再開?!」
「停下!奶奶個熊!停下!」
四爺把賊亮的攮子從腰間拔|出|來,「啪」的往桌上一插,嚇得端著羊毫墨筆的老先生一哆嗦。
四爺冷冷一笑,嘩地撕開上身的短衫,袒露出長滿黑毛的胸膛,臉上橫肉直擰,拳頭把胸脯打得砰砰響:「來,龜兒,在大爺這兒試試槍法!」
「四方窯工、父老兄弟:
「唉!」他長長嘆了口氣。
「那,只好卧軌了!」
四爺和一幫弟兄更是英勇,攮子、短刀亂飛亂舞,直往對手們的肉里鑽,不一會兒工夫,便捅倒了十幾個。四爺的麻臉、身體也理所當然地吃了對手們的拳腳,胳膊和嘴角掛出了血絲,半邊臉龐發麵饃似地腫脹起來。但是,四爺不怕,否則,四爺便也不是四爺了!他越戰越勇,開頭,還只是撿人家的臂部刺,末了,乾脆不認這最佳放血部位了,逮著什麼攮什麼!
礦長王子非帶著各股職員分赴各縣募集窯工,此一舉成敗,將關乎公司的安危存亡。如果招不來足夠的窯工,度過危機,公司唯倒閉而無它途,他大半生的努力將化為一場春夢。
「那也不該如此無禮!你們再這樣鬧下去,老子不幹了!」
其時,大名鼎鼎的綠林人物祁六爺介入糾紛。
酒館照常營業,店主人只是把東廂房騰出來,供二劉使用。二劉住進去后,窯工似乎特別照顧酒館生意,興隆酒館實實在在地興隆起來。昨日,乾脆用秫秸搭了個臨時棚子,擺開了幾張八仙桌,日夜伺候。窯工離不開酒,罷工之後,天天無事可做,精力過剩,對酒的需求量自然便增大了許多。店老闆藉此機會,很撈了點外快。
於是,千余名窯工一擁而上,棍撬,手扒,肩扛,硬是把兩千米鐵道掀了個底朝天。
三先生說話是算數的。罷工一開始,先生便成了窯工們的可靠後盾。起初,東原鎮和鄰縣的部分工友不願介入工潮,先生硬是靠著自己的威勢,多方面施加壓力,迫使他們就範。最後,少數幾個頑冥不化者,也被劉四爺一幫弟兄打得屁滾尿流,煙消雲散了。在這塊土地上,先生再一次成功地顯示了自己的實力。罷工之後,三先生組織了四鄉民眾,用募來的糧食為工友們烙煎餅——僅西河寨就一排溜支起了幾十隻大凹子。烙好的煎餅,每日數次提籃挑擔送到劉家窪,著實保證了窯工們的肚皮。
他暴怒地追問眾人:「他娘的,哪個王八蛋先動的手?把老子的話當耳旁風?!」
他可憐自己。
現實問題就擺在眼前:窯工一天不上班,就要少出一千八百噸煤,而這一千八百噸煤就是幾千塊銀元。他可憐自己,更痛惜自己的金錢。
廣田並不阻止,他知道:四爺素來十分愛惜自己的皮肉,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輕易放血;即使放點血,下刀也十分有數,決不至於出現生命危險。過去,廣田對此很有些鄙視的意思。今天卻不然,今天,四爺是為了纏住礦警拖延時間,九-九-藏-書血是為窯工弟兄流的,儘管無恥,卻也透著幾分偉大。
戰場漸漸平靜了下來,劉廣田命窯工們將躺在地上呻|吟的受傷的募集工抬回劉家窪治傷調養。他心裏十分內疚,自覺著沒能很好地擔負起領導的職責,沒能對募集工施之以禮。
小頭目慌亂之中,槍口抬高半尺,向空中放了一槍。
一瞬間,四爺有了點本能的恐懼,差一點想拔腿跳下路基。然而,看看身後的二哥和眾弟兄,想著三先生的信賴和重託,四爺定下了心神。他一屁股坐在道木上,腦袋枕著鐵軌,仰面朝天睡下了。四爺就是死,也要死出個人模狗樣來。
「先生的意思是——」
廣田引著四爺一行,順著小鐵道,風風火火地向前撲。小火車已從河口開出,情況十分緊迫。如果堵不住這幫募集工,罷工局面就難以維持,而要堵他們,則離公司遠一些才好。遠一些,公司的人馬接應不上,也可避免意外的流血衝突,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一些。所以,廣田把堵截地點定在柳河灣。
四爺道:「先叫狗日的火車停下再說!」
秦振宇估計,罷工初期,窯工尚不敢於施以暴力,所以,關上礦門,拉起弔橋之後,心便安了幾分。他心裏明白,窯工的行動不是孤立的,他們的背後,有幾萬乃至十幾萬鄉民,有宗族觀念極重而又很有勢力的劉氏家族。他開始後悔,覺著不該在這種千鈞一髮之際削減窯工工資;更不該意氣用事,呈請縣府抓捕劉廣田。事實又一次證明,他過高地估計了大櫃的作用,過低地估計了窯工的反抗精神,更沒想到窯工、鄉民的迅速合流。這是他不可挽回的大錯誤。作為興華公司在劉家窪的最高領導,他缺乏一個冷靜、明智的頭腦,發財的夢想把他搞得獃頭獃腦,睜著眼睛跳進了三先生布下的陷阱。
倒是廣田當仁不讓,向前竄了幾步,伏在四爺前面。
對峙、糾纏之間,廣銀已帶著七、八百名窯工怒吼著順著鐵道撲了過來,眨眼間便將八節車廂圍了個實實在在。接著,窯工們蜂擁而上,吶喊著、咒罵著將車上的人往下拽。車上的人被這突然而來的襲擊驚呆了,一瞬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後來,車上的人在掙扎中向窯工們動了拳頭,窯工們立即予以有力的反擊。一會兒工夫,局面便無法控制了,雙方人員打成了一團。車上車下,四處是扭動在一起的身體。那幾個礦警景況更慘,往往被三、五個窯工同時開打,哭喊求饒聲響成一片。
報務員出現在大門口,手裡拿著一張收報紙:「總經理,十分鐘前,接到王礦長發自肖縣的電報一份。」
他原來也是個鄉下人。祖上曾經很有些產業,傳到父親那輩,家境便破敗了。父親抽大煙,把僅有的一百余畝水田全換成了煙泡兒。留給他的,除了一座空曠破落的古典農村式庭院,便是兩個不諳事理的弟妹。那年,他十四歲,被叔叔送進城裡剛剛開辦的一所教會學校念書。從進教會學校開始,他脫離了土地,帶著一種求知的惶惑,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從學校出來,他完全是另一個人了。到滙豐洋行做職員時,他的雄心幾乎要撐破胸膛。這時,發財的念頭象一顆極有生命力九*九*藏*書的種子,播進了他空白的心田。他要發財,他要做一番大事情!在他看來,通觀世事,再也沒有比發財更容易的了!滙豐的洋人,以五百萬港元創辦了銀行,十幾年間,幾乎壟斷了中國金融。德國商人卡爾,以七百元的資本創辦了一個煤礦公司,五年就賺銀十萬兩!他潛心研究有關發財的所有學問,最後,選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現在,老先生在二劉的虎視之下,正恭而敬之地起草「二告窯工書」。二劉不時地攪擾著老先生,搭配著粗言村語向他灌輸著自己的高見。老先生窮於應付,熱汗直流,臉上還不得不賠著笑。折騰了大半天,大功總算告成,老先生搖頭晃腦對著二劉朗誦了一遍:
然而,忽然間,震顫停止了,聲浪弱了下來。四爺睜眼一看,嘿!小火車停了!媽的,它敢不停!不過,也險,最前面的一對車輪距四爺只有五、六步的樣子,司機晚幾秒鐘剎車,四爺便要完㞗了。
混戰由鐵道漸漸移到路基,又從路基移到荒野上,直打得塵土飛揚、聲嘶力竭,尚不分勝負。從人數上講,雙方相差無幾,要想一下子控制局面都不大可能。
這是四爺的傳統戰法,具有十分完美的無賴藝術色彩。
秦振宇長長吐了口氣,欣慰地點點頭,肥胖的臉上綻開了笑紋。——他終於走對了一著棋……
四爺看那小頭目亂了陣腳,又是一陣笑,笑聲未落,猛地從腰間抽出賊亮的攮子:「你不動手,老子可要動手了!」
「四爺,好樣的!」廣田拍拍四爺肌肉豐|滿的胸脯,言不由衷地贊了句,便對廣銀道:「先生言之有理!若是有人下窯,罷工定敗無疑!這狗日的公司看來要和咱們作對到底了!事不宜遲,你馬上招呼大夥順小鐵道往前堵,在柳河灣截車!我和四爺他們先走一步!」
劉廣田一怔,即問:「你咋知道的?」
柳河灣,在劉家窪西北三裡外的柳河邊上,是個百十戶人的小村落,村裡的人半數以上在礦上下窯,小鐵道就貼著村頭的柳河大堤扯向河口。小火車馬力不足,開上柳河大堤非減速不可。從這一點上講,對堵截十分有利。
罷工給公司造成了極大的壓力。最初一陣惶恐過後,秦振宇首先想到礦井的安全,立即命礦警隊長王德山率隊員傾巢出動,武裝護礦。當天下午,東西礦門的門樓上架起了機槍,通往礦內的所有弔橋全部拉起。
四爺依然躺在鐵軌上不起,擰著脖子回罵。
劉廣田爬上火車,大聲喊話,阻止了窯工們繼續追打募集工的企圖和舉動。
「好!」
廣銀應了一聲,打開門帘就走。
廣田、四爺一行到得柳河灣,氣未喘勻,汗未擦凈,已遠遠聽到了小火車汽笛的吼聲,路基和鐵軌也微微震顫起來。往後瞅瞅,廣銀和大批窯工尚不見蹤影,廣田急了,大叫道:「他娘的,來得這麼快,咋辦?」
報務員念道:「肖縣春荒,招工異常順利,月內可望募集窯工三千。頭批八百,將於今日抵礦。子非。」
劉廣田眼睛一亮:「有理!」
四爺更不示弱,罵了一句髒話,疾速爬起,越過廣田的身體,竟迎著火車跑去,邊跑邊吼:
三先生對窯工的關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甚至連二劉未想到的九-九-藏-書許多細節問題都考慮到了。窯工中幾乎沒有識文斷字者,先生便自掏腰包,出錢聘請了一位拖著長辮的私塾先生,專門舞弄文墨,為窯工張目。老先生昨日上任,便草擬了「一告窯工書」,謄抄十余份,張貼出去。其中一份,由二劉派人送至縣府。
「興華公司辦礦逾一年三月,實行包工制,利用走狗,壓迫地方工愚,置吾窯工於苦不堪言之境地。殷盼吾人一致同心,群力群策……」
火車司機將鐵青的面孔探出車門:「媽的,找死哇?」
四爺首先在精神上壓倒了對手。
「對!卧軌!弟兄們,都趴下!趴在鐵道上!」
四爺只崇拜三先生。先生看重二哥,四爺自然看重二哥;先生讓四爺幫助二哥,四爺拚死也得幫助。而四爺的把兄弟又是極其忠於四爺的,為四爺拚命,十分地光宗耀祖哩!
這時,廣田帶著四爺的弟兄,迅速爬上了火車頭,命令司機下車。司機不從,四爺的弟兄便動了武,三拳兩腳把司機打出了車門,摔倒在路基上。小司爐一看情況不妙,乖乖地跳下了車。
他點燃了一支粗大的雪茄,狠狠吸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眼裡滾出了淚。他掏出潔白的真絲手帕,輕輕揩著眼睛與臉頰,心頭不由地升起一絲哀愁。
老先生正抑揚頓挫念得動情、敞胸露背的劉四爺一打帘子進來了。他額頭、麻臉上布滿汗珠,破氈帽濕漉漉地歪扣在腦袋上,粗氣直喘:「二哥,廣銀兄弟,大事不好!公司從肖縣招來工了,小火車裝著八百口子,從河口車站發車了!」
「三先生讓我來報信,河口站有先生的耳目!」
「不行!二哥,你快閃開!這不是你日弄的買賣!截下火車,還要你來辦交涉,快閃開!」
「快念!」
——完了。四爺完了。世界的末日到了!
四爺並沒撲過去,卻用攮子在自個兒袒露的胸肌上劃了一刀,鮮紅的血立時涌了出來,順著黑毛叢生的肚皮流到腰際,把老藍布腰帶浸濕了……
「慢著!」廣田又吩咐道:「先給大伙兒交代一下,截下火車后,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得先動武。萬事禮為先,咱們要先向募集工們講道理,假如他們不曉事理,再動武也不遲!」
然而,他畢竟是另一個秦振宇了。
廣銀走後,劉廣田帶著四爺也出了門,臨出門,又惡狠狠地對老先生交待道:「馬上再寫個帖子,警告各方:凡不聽老子命令,自己復工的,揍斷他狗日的腿!」
四爺大叫:
現在的劉家窪,已是一個規模頗大,防備甚好的獨立王國了。縣境內任何一個村寨均無法與之相比。礦牆料石打底,抹著洋灰,四五米高的頂端拉著鐵絲網。牆外,是條寬約兩丈的護礦河。河中長年灌滿水——這水是從礦井裡抽上來的,河的一頭通向礦西排洪道;井中的黃水便由排洪道導入古黃河。礦內建築以經理樓為中心,北部是工廠、貨場、煤場;南部是礦井、鍋爐房,以及煤炭運輸的地面設施。南部、北部,各有二十米高的瞭望塔一座,塔上晝夜有礦警看守,將礦區周圍的動向盡收眼底。
「你……你敢!」
這是一場無組織、無紀律的原始的戰鬥。戰鬥的雙方,完全憑拳頭、腳板和身體的實際力量攻擊對方,就象他們的祖https://read.99csw.com先在萬余年前攻擊野獸一樣。人類的長久進化和時代的日益文明,並沒有根除人們自身的野性,所以,在很多時候,很多場合,人也會象野獸一樣,為了自己的生存做出許多瘋狂的事情。
擔負礦區保衛任務的,是以王德山為首的礦警隊,這是振亞留下的班底。振亞時期,礦區曾遭土匪祁六爺搶劫,並時有地痞、鄉民騷擾。公司從北京聘來十八名大兵為骨幹,逐漸發展到百餘人,除長槍、短槍外,還配備了捷克機槍兩挺。興華接辦后,留用了全部人員,並適當擴充。眼下,已有一百四十人左右,足以應付一般襲擾。
…………
當他付出了二十年的光陰,積蓄了三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的時候,他曾動過買地的念頭。他是地主的兒子,他離不開土地!進城二十幾年了,鄉土上的景色,還時常在他眼前飄動;那泥土散發出來的帶著淡淡腥氣的香味,往往鑽進他的肺腑,撩起一段鄉思。哦,土地……
一小時后,劉家窪增援的窯工又到,新來的窯工手持棍棒、礦斧,黑壓壓推了過來,一下子把募集工鎮住了。募集工開始實行戰略撤退。一個個光著腳丫子向南飛逃,荒地上拋下了幾十個受傷的夥伴。
劉四爺腳一跺:「先生的意思你吃不透?奶奶個熊,募集工一到,咱們的罷工就完尿了!有人下窯,公司還把咱當爹敬著?!先生讓我轉告你,要擋住,無論咋說都要擋住,不能讓小火車進礦!這不,讓我帶著一夥弟兄來給二哥幫忙了!」
劉家窪陷入一片混亂中。井架上的天輪停止了轉動,晝夜不息的汽絞聲也中斷了。往日輪番生活在深暗地下的窯工們,一古腦擁上了地面,把劉家窪所有的街巷塞得滿滿登登,使劉家窪顯得空前的狹小。窯工們在騷動中喝酒、罵人,放肆地向世界發泄他們的不滿與憤怒……
劉家窪煤礦早在兩年前便城堡化了。如果說辦礦的熱潮多多少少改變了這塊古老土地的精神面貌,那麼,這塊古老的土地,也把自己頑強生命的某些觸角伸探到礦井的腹部,並在潛移默化中改造了礦井。辦礦初期,在這片寨牆屹立的土地上,只是孤零零立著幾座井架,象瘦弱而天真的孩子,躋身於一群城府頗深的老人之間。當時,這孩子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漸漸的,這孩子大了,從老人那裡學得了經驗。於是,便在自己周圍拉起了類似寨牆的高高的礦牆,並學著老人的樣兒,在礦牆外邊開拓了護礦河——成功地創造了又一個密封的王國。
小頭目不敢開槍,手竟有些抖。
劉廣田、劉廣銀坐鎮劉家窪。開初,罷工指揮所設在東窯戶鋪。後來,先生以個人名義借下了西窯戶鋪街面上的興隆酒館,指揮所便隨之挪去。酒館的屋脊上,堂而皇之地升起了紅色三角旗,把三里長街映照得一片火紅。
鐵軌在劇烈顫動,道基在劇烈顫動,大地在劇烈顫動。汽笛和輪聲混雜成一股強大的聲浪,幾乎要震破四爺的耳膜,四爺的腦袋嗡嗡直響,繼而,天和地也旋轉起來……
窯工情緒日益高漲。
說畢,四爺身先士卒,第一個把汗津津的肚皮緊貼著冰涼的鐵軌,肥胖的屁股,炮一樣朝天撅著,油光光的腦袋探出老遠,緊緊盯著前方的火車。https://read.99csw.com十余個地痞無賴紛紛效法,也將那胖的、瘦的、長的、短的,規格型號不一的身體貼近鐵軌。不過,他們沒有一個趴在四爺頭裡,全部遠遠地排在四爺後邊,身體和鐵軌也未象四爺那樣貼得緊緊的,隨時準備溜之大吉。
假如當初他用這些錢買成土地,假如他不來這兒辦礦,假如……
「進來!」
一個小頭目模樣的礦警,將手中的槍對著四爺,厲聲道:「讓開!通通離開鐵道!要不,老子開槍了!」
募集窯工受挫。滬電緊急催煤。董事會令秦振宇恢複原包工費用,維持窯工日工資三角六分,確保工人復工。秦也意識到不能兩面受敵,遂於二十八日和二劉談判。由於三先生作祟,談判未獲成功。三十日,日資控制的北方煤礦煤價又升,董事會內吵成一團。秦負壓力愈重。四月一日,王子非再訪尹文山,力陳利害,請縣府斡旋。二日,尹文山拜訪三先生,三先生堅持原賠地條件不變,並引尹觀其饑民日常之苦。斡旋失敗。二日下午,礦警隊和窯工發生衝突,窯工被打傷三人。三日,三先生以村寨所藏之槍炮器械武裝窯工。武力械鬥已在所難免。
沉默了好一會兒,劉四爺才道:「好像是他們先動的手!」
「砰!砰!」——響起了叩門聲。
秦振宇振作精神,用手指攏了攏頭髮,在轉椅上坐正了,臉上的哀愁與沮喪被一絲莊嚴的冷漠取代了。
廣田搭眼一看,酒館門前果然站著十余個地痞無賴,一個個橫眉豎眼,東倒西歪。這都是四爺的把兄弟。
小火車拖了八節運煤的車廂,每節車廂有一至兩名礦警或公司職員押車。小火車突然停下,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待聽到那可憐的司機被摔下車后的慘叫,他們紛紛持槍跳下車來,將廣田、四爺一夥圍了起來。車上的募集工不明情況,一時未作反應,只是扒著車幫向下邊看。
小火車根本沒有停的意思,車輪轟隆隆轉動著,汽笛憋著勁吼,氣勢洶洶地壓了過來。
說畢,跳下火車,罵罵咧咧往回走。
「知道了!」
劉廣田開頭還試圖控制局勢,制止住這場瘋狂的打鬥。他拚命地喊,氣勢洶洶地罵,然而,沒人理他。後來,他身上也挨了募集工的拳頭。他火了,小褂一脫,赤膊上陣了……
他決定投資辦礦。當幾大股東找他合資辦礦時,他絲毫沒有猶豫。他知道,隨著工業革命的興起,煤炭——中國的主要能源,將會愈來愈占重要位置,國計民生缺此不可。若想賺大錢,發大財,就要在這方面投資。當然,辦礦的風險,他也曾考慮過,只是從經濟成本的角度考慮得多,從其它方面考慮得少。地方糾紛,工人罷工,幾乎沒進入他的思維程序。現在,他才感覺到自己太傻了,把中國的事情想象得太簡單了。
「操你姥姥,你狗日的才找死哩!」
然而,儘管這樣,復工條件他是不能答應的,無論如何不能答應。工錢提價六分,意味著公司將每月損失幾千元。按照鄉民的要求賠償陷地損失,又是他無力做,而且不願做的!他不是那個混賬的三先生,他不是慈善家,不想為自己建功德坊。他是企業家、實業家,要賺錢,要盈利!若是企業毫無希望,終日賠錢,他寧可立即關門。這是他全部經濟思想和辦礦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