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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太陽 第二章

黑色的太陽

第二章

鋼鐵撞擊著大地,料石、磚瓦撞擊著大地,人們紛雜的腳板撞擊著大地;工程技術人員的哨子聲,礦車與礦車的碰撞聲,夾雜著濃重喘息的勞動號子聲,把一個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小工地渲染成了一個歌舞昇平的世外桃園。
當年,他和紀華森一起,進了日本工業大學,先是預科,三年以後進入本科。從那一年開始,實業救國、科學救國的念頭,便在他心裏萌發了。假期在日本大正煤礦參觀實習時,他便在心裏暗暗對自己說:「我將來也要為中國搞這樣的現代大礦!」
賀紹基果決地說著,漫步走下了那由重型鋼軌和鋼樑鋪成的平台,手中的圖紙捲兒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走到了幾個正在裝修電絞的機器廠工人中間。
他一把握住老人那沾著黑油的手,連聲地道:
繼而,他又懇切地問道:「我還沒弄清楚,你為什麼要攔我的車?」
不管賀紹基怎麼抗爭,大井還是被炸了。當他透過大紅樓的窗子,看著幾裡外一股拔地而起的煙火撕破夜幕,聽到悶雷一般的隆隆爆炸聲時,他的心都碎了,他眼裡滾出了痛苦的淚……
賀紹基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嚴肅認真地道:「這裏只有工程師!」
工人們站了起來。一位滿身油污,滿頭白髮的老工人,支撐著彎駝的腰桿,對賀紹基倔里倔氣地道:
老人道:「我沒拿公司一兩煤,可上個月公司礦警隊從各家各戶收繳煤炭時,非要我交十噸!後來,連我們爺兒幾個一冬天從矸石渣里掏出的十幾噸煤全給搶走了,還打人!」
從重金搶購機票飛往淪陷區的那一天起,賀紹基便牢牢記住了自己的工程師的身份,便萌發了要為復興中國礦業大幹一番的念頭。
是的,是那個叫賀紹基的工程師促成了這一切,主使了這一切,不管章達義一夥罵也好,叫也好,他就這麼幹了!這是天經地義的,他是礦業工程師,若是不搞工程,還算什麼工程師!
公司撤到重慶之後,他做為公司高級職員依然按月領取著公司發給的高額薪金,可每當拿到薪金,他的臉都要發燒,心兒都要顫慄,他覺著這是一種諷刺,是不能忍受的。
十六年以前——民國二十年,他從北洋工學院畢業,通過一位有錢的同學的關係,找到了當時任中國公司副董事長的紀湘南,到中國公司做事,開頭做礦師,後來,到紀湘南身邊做技術顧問兼秘書。半年之後,紀湘南的小兒子紀華森因參加左翼學生髮起的學潮,打了校長,惹出了麻煩,被學校當局開除。紀湘南為使其子擺脫左翼學生的影響,將來繼承產業,半勸誘,半強迫,要紀華森到日本「考察」礦業,派他一路同行,促成了他東渡留學。是年底,他和紀華森帶著紀湘南寫給日本三井炭業株式會社董事長小野一郎的親筆信,東渡日本,二十一年正月初六踏上日本國土,住在小野一郎董事長的寓所。
庄大利被他的執著和真誠感動了,換了一種態度,懇切地勸導他,要他站得高一些,看得遠一些,勸他和國民黨反動派一刀兩斷,從思想上劃清界限,隨縱隊一起撤到魯南去。
賀紹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錢鈞這含蓄的指責。
護礦的事,賀紹基早就聽說了,心裏十分感動,他曾想過要找那領頭護礦的工友好好談談,代表公司向他表示感謝。然而,回礦之後,諸事纏身,竟使他將這事忘到腦後去了。他沒想到領著大伙兒護礦的竟是面前這位瘦弱的老人!
庄大利嚴正地道:「今天炸掉它,是為了以後更好地建設它!今天,我們還不能九_九_藏_書守住這座礦井,國民黨反動派還會捲土重來,他們還會利用這座礦井出產的煤為他們造槍、造炮,屠殺人民!你為國民黨建了一座大井,就是建了一座炸藥庫,這不是罪過,難道還是功勞么?!」
消息傳出,四鄉鄉民並土匪魯棲鳳暗中頻繁活動,圖謀不軌。為防止意外之變發生,專列由上海發車前十二小時,賀紹基緊急召見有關人員,安排防範措施。
錢鈞大為驚訝:「李鳳樓?就是原來企劃課的那個小夥子么?這小夥子文化程度只有高中,僅在日本人辦的礦業訓練班待過一年……這……這是不是太輕率了?」
「你是——」
「總經理!」
「謝謝你!我代表公司謝謝你!儘管大井沒保住,儘管共產黨把大井炸毀了,但,作為公司的一個普通工人,你盡到了自己的心,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如果公司的每一位工友都象你這樣,中國公司的復興就不會是一句空話了!謝謝!謝謝!」
三十四年八月,日本戰敗投降,紀湘南出面邀集在渝董事,召開了戰後第一屆董事大會,組成了新的公司決策集團。由於章達人自殺,章達人派失去了最有影響的鐵腕人物,加上董事會構成人員起了很大的變化,紀湘南全權掌握了中國公司的命運。然而,紀湘南卻因年邁體弱再也不願出面做董事會長,而將其長子紀華林推了出來,同時,也把他推了出來。那天在重慶,在沙坪壩,在一間寬大明亮的客廳里,紀湘南語重心長地告訴他:「紹兒,干吧!你們做事情的好時光到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創造,現在,中國公司的天下是你們的!」
老人甩開賀紹基的手:「我們不是為了什麼公司!我們是為自己!大井是我們的飯碗,我們不願砸了自己的飯碗!」
在紀湘南的資助下,他和紀華森在日本苦讀了六年,直到二十六年抗戰爆發,他才和紀華森憤然回國。他們受不了日本當局對中國的戰爭叫囂,受不了那數不清的「號外」和歡呼大皇軍節節勝利的喧鬧的刺|激。
賀紹基無話可說了,他不能不承認,這是公司的錯誤,他作為公司駐礦副總經理,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沉默了一下,他從口袋裡掏出筆和紙,當即寫了一張便條,要求礦警隊隊長孫人俊立即償還老人二十噸煤。
「你們公司太欺負人!簡直象土匪、蟊賊!」老人眼裡含著悲憤的淚光,身子直抖。
錢鈞顯然信心不足,搖搖頭道:「這不現實!空鍋架到了火上再等米,無論如何都是不足取的。比如說眼下這個工程吧,負責地面設計的主管工程師就沒有。」
一股無名怒火湧上腦門,賀紹基想板下面孔狠狠訓斥老人一通,又想轉身走掉,不予理睬。他覺得和這些沒有頭腦的工人是講不清道理的。
這是又一次有聲有色的開始。
賀紹基微微一笑,拍了拍錢鈞的肩膀道:「有了。我讓李鳳樓接手幹了!」
他要攏住人心。在這一點上,他要學學共產黨。共產黨慷中國公司之慨,把公司存煤以救濟的名義分給工人,公司雖然收回了存煤,卻收不回共產黨的影響。為了抵消這種影響,他也得代表中國公司給工人們以相應的補償。
那一次,紀湘南撫著他的肩頭落了淚,象迎接親生兒子一樣,舉行了盛大宴會,歡迎他回到中國公司來。在那次宴會上,他發誓要為公司干點事,他要以一個中國人的全部熱情和智慧,開始他個人的,也是中國公司的事業。然而,當時公司的實權不在紀湘南手裡https://read•99csw.com,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是章達義的哥哥章達人,這個人願意把紀湘南當神一樣敬著,卻決不願讓紀湘南的親信佔據公司的任何一個重要位置。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著名的台兒庄會戰爆發,西嚴礦業在徐州陷落後被迫炸毀,從根本上斷絕了他干一番事業的希望。
「定下來的事就不要再談了!非常時期,我們只有採取這種非常辦法!」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說說!」
他決意要把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的救濟麵粉搞到手……
「老人家,公司對不起您!我賀紹基代表公司向您道歉!這二十噸煤,公司發還您。您可以拉煤,也可以要煤場折成錢,以後有事,您可以直接找我!」
賀紹基這才意識到,面前這位老人是有情緒的,彷彿受了什麼委屈。他不禁注意地打量起這位出言不遜的老人,突然覺得他的面孔挺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章達義的話不幸言中,賀紹基和中國公司的董事們確乎是在冒險!
這時,章達義才無可奈何地向後退縮了,他承認大井延深工程是必須的,但又提出要通過劉家窪的德羅克爾公司,從英國引進礦井設備,由英國人來主持工程。他聲淚俱下地告訴紀湘南和紀華林,他這樣做完全是為公司的前途和利益考慮。
「可你是中國公司副總經理!你該對公司的一切負責任!」
踏上中國國土之後,他和紀華森分道揚鑣了。紀華森有感於中國軍隊的節節敗退,民族工業的不斷毀滅,沒有回家向父親講述一下在日本的經歷,便輾轉西安,找到八路軍辦事處,去了延安,後來聽說進了抗大。而他,卻堅決回絕了紀華森的勸說,回到了上海孤島,回到了紀湘南身邊。他覺得他不這樣做,便對不起對他寄予厚望的紀湘南。
「我信了!公司還是有好人的!我信了!」
賀紹基一下子想起來了。不錯,三天前,他從公司駐徐州辦事處回礦,在礦東門口,有一個老人攔車,後來,礦警隊員將他拉到了礦門口的崗樓里,他根本沒下車,以後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他那坐慣了轎車,坐慣了沙發的臀部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他覺得自己象一口可憐的豬,正被人們任意地擺弄著,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種現實,不能容忍這種凌|辱。當晚,在離開礦區幾十裡外的一個小山村宿營時,他藉著月色逃走了,逃回了新二十六師重新佔領的礦區,木然地憑弔了那耗盡了他的心血的二號井工程廢墟……
「有道理!有道理!」賀紹基感慨地道,「如果大伙兒都認清這個道理,齊心護礦,共產黨是炸不掉二號大井的。」
他臉孔一熱,心裏產生了一絲愧疚,然而,他決不願在一個普通工人面前放下自己的架子,遂不動聲色地問:「哦,你為什麼要攔我的車?這很危險嘛!有什麼大事非要我出面辦么?」
「工程師!」
最終,董事會做出決定:工程還是由公司自己干,由賀紹基一手負責。
不料,就在工程籌備完畢,準備施工之時,公司副董事會長章達義跳將出來,拚命反對。這個人不同於他的胞兄章達人,根本不知道辦礦是怎麼回事,他只認得錢,只想變著法兒撈錢。接收期間,他就夥同一些人偷偷盜賣公司器材,把公司在徐州、南京、上海貨棧里的電機、電纜趁著接收時的混亂搶運出來,轉手低價賣給了公司的勁敵——劉家窪英國人的德羅克爾公司。事情敗露之後,他在董事會招來了一片罵聲,搞得名聲狼藉。不過,他反對九_九_藏_書二號井工程開工的理由卻頗為充分:其一,西嚴礦區地處國共交戰區,局勢尚未明朗,投撥巨資興建現代大井,實屬冒險之舉。其二,由中國公司自行設計、施工營建這樣規模和水平的大井力不從心,有異想天開之嫌,搞得不好,公司將陷入泥潭而不可自拔。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主持工程的賀紹基別有用心,試圖利用公司的資財、礦產為自己出人頭地創造機會,這是不能容忍的。
現在,他站在碼得整整齊齊的大型工字鋼和重型鋼軌上,炯炯雙目透過眼鏡的鏡片,注視著在鋼鐵的撞擊聲中微微震顫的大井工地,注視著在飛揚的煤塵中忙碌、奔波的人們,心裏有了一種沉重而喜悅的感覺。一種莊重的責任感、使命感帶來的驕傲和幸福,象一股股強大的電流,一陣陣撞擊著他的心扉,使他激動得久久不能自己。
紀湘南動搖了,派人和德羅克爾公司進行了接觸,結果,事情告吹。——英國人要價太高,所造預算幾乎是自行施工費用的二點五倍,而且,時間拖得太長,竟要三年半!這不能不使紀家父子懷疑德羅克爾公司英國人的險惡用心,他們決不希望給自己樹立一個頑強的對手。
這裏只有一個賀紹基,只有賀紹基的意志,這個工程師的意志對幾百名施工工人就意味著命令,意味著行動,意味著成功!
然而,沒等大井的收尾工程最後完成,甚至未能在新建的絞車房裡好好試一試車,共產黨的蘇魯豫縱隊進礦了,幾礦車炸藥,把他這用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創造出來的奇迹炸得煙消雲散了……
這念頭是根深蒂固的,可以追溯到十六年以前。
這是又一次氣勢磅礴的奠基。
這裏,沒有戰爭。
賀紹基一怔,盯住劉老窯滿是皺紋的臉孔痴痴地問道:「你……就是你帶著大伙兒護過礦?」
劉老窯接過紙條,感動地落了淚,一連聲向賀紹基道謝,轉而又對身旁的工友道:
賀紹基何嘗沒想到這些呢?他看了錢鈞一眼,點了點腦袋,嘆口氣道:「老錢,這也是我最擔心的問題!技術力量的薄弱,不僅僅會影響我們的建井工程,也勢必要影響我們日後的生產!這是一個關係著公司命運的大問題。正基於這種考慮,我和董事會長紀公才決定不惜重金,從京、津、滬各地招兵買馬。日前,駐京辦事處和上海總公司已分別把我們的招聘文字送到了各大報館,也許年內或月內會有一些工程技術人員應聘來礦。」
「哦,是這樣的。一月份共產党進礦之後,為照顧大伙兒的生活,把煤場的煤分了,一人五噸。老窯哥沒領,我們勸他領,他也沒領,他說:不是咱自己出力掙來的東西,拿到家裡心裏也不踏實。老窯哥不但沒領那五噸煤,共產黨爆炸隊炸礦時,他還帶機器廠的工友們護過礦……」
「我叫劉老窯,三天前攔過你的汽車!」
二號井工程就這樣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開工了。開工以後的一年多里,賀紹基付出了極大的心血,最終促成了新井工程的巨大成功。其時,京、滬幾家大報刊登了他的照片和新井工程的新聞,《中央日報》稱他為「戡亂建國的英雄」,說他為工業的復興創造了一個奇迹。
現在,他又重新開始了。這不是一次簡單的重複,而是一次具有新的設想,新的意義,新的突破的創造性的開始。被毀壞的二號井工程儘管總體上是成功的,但,也暴露了一些問題,如:井筒罐道梁的位置事先未留,後來被迫在井壁上鑿洞,既費工又誤時;還有,罐籠設計趨向保read•99csw.com守,總負載量偏低,井口出車水平定得偏低,不利於礦車出井后的自動滑行……等等,等等。當時,他曾懊悔,這一切已是無法挽回的了,現在,他卻可以把這一切都補救回來。
這時,身邊的中國公司前總礦師錢鈞憂鬱不安地道:「賀公,工程總算開始了,這是一件好事。可是,有一個大問題不知賀公考慮了沒有?這一次,我們的技術力量太薄弱,以後的困難和麻煩會很多,我們對此必須有清醒的認識。」
巡視結束,返回經理樓時,賀紹基強烈地意識到:他不僅僅是個工程師,還是個為中國公司負著沉重責任的副總經理,他主管的不僅僅是一個大井工程,還有西嚴五十里礦區,他處事稍有不慎,都將給公司的聲譽造成不良的影響。他後悔了,不該聽任牛蘇青一味胡來,強行收繳共產黨占礦時發給工人的救濟煤。這是不得人心的,而這時候,人心的向背比什麼都重要!
面前,機器廠、土木廠的里工工友們在用自己的雙手描繪著他已經在圖紙上描繪過的景象,有條不紊地開始了工程的建設。三號井周圍的破舊附屬建築物全部炸毀、拆除了,幾條運送材料用的小鐵道已經緊張鋪設完畢,幾十噸水泥、石灰,成百車料石、磚瓦,幾百噸鋼鐵,已從公司的各個角落湧入了大井工地。三號井老井樓上的一些礙事的鋼樑已被拆了下來,井口周圍攔上了安全柵,土木工程廠的工友們已不分晝夜地輪番開始了地下的延深工程。
當天下午,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礦務專員巴利克爾一行五人赴西嚴並劉家窪巡視,對礦區失業工人生活狀況進行實地調查。其後,賀紹基再次派員赴上海、南京打通關節。四月三十日,總署向中國公司發出「申請已獲批准」之書面通知。五月五日,總署電告中國公司,第一批麵粉六百噸,並奶粉、罐頭、布匹,將由滬署撥運西嚴。
這就好,這就很好。開始,畢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簡單的開始遠遠勝過一切輝煌的結束……
賀紹基大為震驚,親赴上海,面見紀湘南和董事會長紀華林,對章達義的三項理由逐條予以批駁。紀湘南和紀華林是明智的,清醒的,他們知道,為使礦區早日恢復生產,必須立即著手進行延深工程。紀湘南痛罵了章達義一頓,囑咐賀紹基立即動手施工。
的確,讓一個從未主持過建井工程的訓練班出身的年輕人充任地面主管工程師的職責是不太合適的,他從心裏也不願這麼做。可是,不讓他干,讓誰干呢?參与二號井工程建設的工程師、技|師被共產黨搞去了一大半,礦上五十幾個技術人員中,學過建井工程,搞過建井工程的沒有幾個,全派到工程上都不夠,更甭說還有些人他根本信不過。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啟用李鳳樓。他有他的考慮:其一,李鳳樓參与了二號井工程,做過當時主管工程師的助手,有一定的實際工作經驗。其二,李鳳樓謙虛好學,責任感強,一本日文版的《礦井設計》,他譯出多少,李鳳樓便掌握了多少,這不能不使他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
為此,他在二號井新井工程被炸毀之後,立即著手設計三號井工程;為此,他在工程設計和開工單上莊嚴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賀紹基。
「我是工程師,工程師的責任是建設!對國共兩黨的鬥爭,我一概不介入,這座大井,我既不是為國民黨建的,也不是為共產黨建的,而是為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建的,你們沒有權力,也沒有理由炸毀它!」
「總經理,您別介意,老窯哥就這脾九-九-藏-書氣!他也是氣急了呀!」一個中年工人站起來勸解。
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將由此告別三十年代的破敗礦井和陳舊的開採布局,一步跨進四十年代。它將從根本上改變中國自營煤礦的落後狀況。賀紹基堅信,他是在為中國的能源工業提供一個範例,提供一個經驗,提供一線希望之光。它的意義不僅僅在於中國公司的事業發達,不僅僅在於可使西嚴礦區起死回生,而在於可以提高整個中國民族工礦業的自信心!
賀紹基揚了揚手中的圖紙,微笑著糾正道:
庄大利說:「賀紹基,對你的出身經歷,我們一清二楚,你是國民黨陸軍部的接收大員,中國公司資本家的代理人,又是國民黨反動派的戡亂建國英雄,你死心塌地為國民黨反動政權賣命效力已不是一天了!我們完全可以根據廣大礦工的要求,代表人民判你死刑!但是,因為你還是一個工程師,有技術,我們願意留你一命,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賀紹基根本不買賬,冷靜而固執地道:「我不認為我有什麼罪過,所以,我不請求寬恕!但是,我請求你們不要把這個大井炸掉,這個大井來之不易呀!」
這裏,沒有動亂。
代表著三十年代初期中國自營煤礦水平的三號井井樓固執地站立在他面前。這個井樓只有十幾米高,單層罐籠,每罐裝載兩個車皮,總負載量為一點五噸,從哪方面講,它都是個不成熟的孩子,決不能擔負起四十年代大工業的沉重責任。他要使它一舉變成男子漢——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要使它從十幾米的短小身材長成四十二米高的大漢。他要使它的負載量提高一倍以上。他要使它那伸入地層的身軀從負二百二十米,延深到負三百三十米,負四百五十米。他要使它能夠站在它的兄弟們——那些英國人、德國人營建的煤礦中自豪地挺起胸膛。
在這種良心的煎熬中,七年過去了。
他一口回絕了,明確表示,決不和任何強迫他的人合作。縱隊戰士只好把他的手捆起來,放到獨輪木車上推出了礦區。同時被捆走的還有他的同學趙正東和十幾個工程師、礦師。趙正東恰巧和他同在一架獨輪車上,一人坐在一側,背對著背,一個縱隊戰士在前面拉,一個民工在後面推,他就這樣狼狽地離開了礦區。
是的,中國公司的天下是紀家的,自然也是他賀紹基的。接收之後不到一個月,他便開始施展自己的抱負了。他調閱了日本人佔領期間所有的礦井資料,親自下井勘察了幾個出煤井,組織了一個以他在北洋工學院的同學趙正東為處長,以前總礦師錢鈞為副處長的礦井整頓工程設計處,僅僅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便搞出了二號大井延深工程地面、地下的全套圖紙。
二十一年春,他和紀華森幾乎游遍了日本三島,最後,紀華森被日本工礦業的飛速發展吸引住了,決定留學日本,並勸和他同行的賀紹基也留下來,一面學習,一面對日本工礦業進行更深入的考察。他同意了。紀華森當即向父親發了電報,請求父親負擔起他們二人的留學費用。紀湘南原本有意讓其幼子留學日本,再加上對賀紹基頗有好感,立即複電應允,旋即寄了一筆錢給小野一郎董事長。
在大紅樓里,庄大利和他進行了一場根本沒有共同語言的談話。
賀紹基曾試圖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他曾派人用五根金條去收買縱隊長庄大利,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庄大利將送金條的職員狠狠教訓了一通,並把賀紹基軟禁在新二十六師師部的大紅樓里。
「總經理!」老工人固執地堅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