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花桂枝一下子怔住了,仰著臉看著湯平,將信將疑地道:「不下放我,我們生活科還會下放誰?你們能下放劉礦長的老婆孫成蕙么?我還就不信你們幹部家屬會有這種吃虧的覺悟!」
湯平激動了,手一揮:「花桂枝同志,你這話說錯了!至少對劉存義礦長,你是看走眼了!在這裏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下:正是劉存義礦長主張留下你花桂枝,還代表他老婆孫成蕙表了態,生活科就下放孫成蕙!」
湯平目瞪口呆了:「成蕙同志,你……你的意思是說……」
湯平已經下不了樓了,只好鐵青著臉站在樓上走廊上,和樓下的女工們對話,語氣言詞中透著無奈:「同志們,同志們,大家先回去吧。下放是國家調整、整頓的大政策決定的,不是我們礦上決定的,誰吵都沒有用。至於最後會下放誰,礦上會根據文件上規定的條件反覆研究,慎重決定……」
花桂枝「哼」了一聲:「處理吧!姑奶奶馬上要下放了,還怕你處理嗎?」
湯平又是一個意外,怔了一下,一把握住了孫成蕙的手:「成蕙同志!」
恰在這時,孫成蕙又說話了,看了看樓下的花桂枝和花桂枝身邊的女工們,平靜但卻是鄭重地對湯平說:「湯書記,現在,作為一個一九五二年入黨的黨員同志,我自願為黨和國九*九*藏*書家分憂解難,我……我自己主動申請頭一批下放!」
花桂枝帶著兩包粗點心,怯怯地站在院子里,對迎出門的劉存義和孫成蕙說:「劉礦長、成蕙,我……我來給你們賠情了,我……我花桂枝錯怪了你們……」
花桂枝當即在樓下叫起來:「湯書記,我看你們就不要演戲了!我早就說過,你們當官的是不會自己吃這種虧的,倒霉的,說到底還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
孫成蕙心裏仍有氣,可表面上還是很熱情:「花大姐,快進屋坐。」
花桂枝拉開堵住樓道的三個孩子,讓孫成蕙上了樓。
花桂枝這才站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連連點著頭。
孫成蕙攏了攏額前的亂髮:「湯書記,我的意思很清楚,劉存義說了什麼是他的事,與我孫成蕙沒關係,他沒有權利要求我下放!這話我和劉存義也說了!」
湯平馬上問:「花桂枝,誰告訴你你要下放了?」
孫成蕙站在吵吵鬧鬧的女工中,看著面容憔悴的湯平,心裏真不是滋味。
孫成蕙擦乾了淚:「存義,你這個礦長呀,可沒給我帶來一點好處!」勉強笑了笑,又問,「存義,你說說看,如果當初我選擇了趙營長,今天又會怎麼樣?」
花桂枝一進屋,便「撲通」一聲跪下了,哭著說:「劉九-九-藏-書礦長、成蕙,我……我愧呀,生活科下放誰也不該下放你孫成蕙呀!」
孫成蕙心裏的氣這才一下子消了,忙上前去拉花桂枝:「花大姐,你起來,別說了,這是我自願下放的,與你沒什麼關係……」
女工們帶著發自內心的肅然敬意,默默地為孫成蕙讓出了一條通道。
劉存義因此大為感動,拉著孫成蕙的手說:「成蕙,真委屈你了!」
孫成蕙已走下了樓,湯平才從驚訝中醒悟過來,十分激動地說:「同志們,這是演戲嗎?哪位同志還能像孫成蕙一樣,在黨和國家困難的時候無私地演一出這樣的好戲?!孫成蕙同志是一九五二年入黨的老黨員,建安煤礦的優秀職工,她都帶頭響應黨的號召了,你們怎麼辦?你們還有什麼可委屈的?我再重申一下:今天主動下放的同志,都是政治覺悟高的表現,都是黨和國家的好兒女!困難是暫時的,國家的經濟形勢一旦好轉,我們會敲鑼打鼓地把你們接回來!黨和國家決不會虧待每一個為她做出過奉獻的好兒女!同志們,我希望大家記住我今天說過的話……」
花桂枝一跳多高:「別說這些屁話,你們領導的家屬咋不體現一下覺悟?」
花桂枝益發動容,禁不住摟住了孫成蕙:「劉礦長,成蕙,你們黨員幹部的覺悟和九九藏書我們群眾就是不一樣,我……我花桂枝服了,真服了!」
劉存義開玩笑問:「小蕙,你後悔嫁我了?」
湯平看著大義凜然的孫成蕙,苦笑著搖搖頭:「好了,好了,成蕙同志,你不要說了。你的意見是對的,不論是在礦上,還是在黨內,作為同志,你和存義是平等的。劉存義同志無權在違背你意志的前提下代表你作決定……」
樓下的女工們根本不理,仍是吵吵鬧鬧,有人扯著嗓門罵起了娘。
第二天一上班,孫成蕙真的去了礦黨委,想和湯平書記好好談一談,留在工作崗位上。孫成蕙相信自己是問心無愧的,相信湯平和礦黨委能理解她,並且能公道地對待她。可讓孫成蕙沒想到的是,那天上午礦黨委門前竟匯聚著那麼多人。這些人都是即將下放的工人,其中大部分是女工,有的女工懷裡抱著嬰兒,手裡拉扯著孩子,吵吵鬧鬧,哭聲罵聲不絕,像是面臨著世界的末日。孫成蕙注意到,花桂枝鬧得最凶,帶著自己三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坐在樓梯口上,堵住了上下樓道。黨委大院內的各科室門口,許多幹部正伸著頭往樓上黨委書記湯平的辦公室看。
湯平說得懇切:「同志們,姐妹們,你們的情緒我能理解,可我也希望你們能理解黨和國家的困難啊!黨和國家沒有困九-九-藏-書難,是不會被迫走這一步的。姐妹們,你們今天從工作崗位上下來,是一種奉獻,是一種犧牲,不證明你們工作不好,反倒體現了你們的覺悟……」
孫成蕙說:「花大姐,你起來!我和你說清楚,我不想走,誰也擠不走我!我再聲明一遍:我是自願下放的。你要是我的好姐妹,就把我的那份工作也幹起來,為國家、為礦上多出點力!」
孫成蕙搖搖頭:「我不後悔,你日後也不要後悔。從此以後,我不是國家職工了,是礦副業生產大隊的家屬,掙多少工分得多少錢,生活可能會更緊……」
劉存義又把花桂枝帶來的兩包粗點心遞到花桂枝手上:「花桂枝同志,這個請你一定拿走,你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小祁身體又不好,你日子過得不容易……」
孫成蕙甩開劉存義的手,汪著滿眼淚水說:「一九四九年在北平報名參軍時,我……我沒想到會有今天;一九五〇年在文化速成學校教你們學文化時,我……我更沒想到會……會有今天!我……我工作了這麼久,竟……竟會成礦工家屬!」
不料,孫成蕙上了樓,還沒走到湯平面前便說:「湯書記,我這次來找你,也有話要說。我要聲明一下,劉存義代表不了我。我首先是一個黨員,是一個公民,是建安煤礦的一名職工,然後才是他劉九-九-藏-書存義的老婆!」
就在這時,院里響起了鄒招娣的聲音:「存義、成蕙,有人找你們!」
湯平注意到了花桂枝,指名道姓地問:「花桂枝同志,你怎麼知道領導的家屬就沒有覺悟?我提醒你一下,你的事並沒有完!你無理取鬧,當著參觀客人的面打罵劉礦長,影響非常惡劣,礦上是要處理你的!」
樓下亂鬨哄的人群一下子靜住了,許多相熟的女工把愕然的目光投向了孫成蕙。
劉存義動情地摟住孫成蕙:「我不後悔,永不後悔……」
湯平聲淚俱下地大聲疾呼時,孫成蕙已悄悄離開礦黨委大樓,走出了礦東門。站在礦東門口,回首看著兩層的礦黨委大樓,看著礦黨委大樓後面的井架、天輪和矸子山,孫成蕙默默在心中做著最後的告別,含淚向那些熟悉的景緻悄悄揮了揮手。
花桂枝仍長跪不起:「成蕙,劉科長和科里的同志都說是我把你擠走的!」
孫成蕙甩開湯平的手,捂著臉,滿面淚水往樓下走。
孫成蕙怎麼也沒想到,來訪的竟是花桂枝!
劉存義眼圈也紅了:「別說了,成蕙,都是我拖累了你,我心裏也難過。」
這時,花桂枝和樓上的湯平才發現了人群中的孫成蕙。
湯平像是看到了救星,在樓上連連向孫成蕙招著手:「來,來,成蕙同志,你來得正好,快上來吧,我有話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