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昆說：「好，好，存義，就算我主動幫你吧——現在我千里迢迢到你一畝三分地上來了，你這個老部下怎麼謝我呀？」

孫成蕙心裏不僅是難受，簡直是無地自容。六叔大老遠地從北京趕來看她，她竟連頓肉都沒能讓六叔吃上，這如何說得過去？劉存義、孫成偉陪著孫立昆喝酒時，孫成蕙根本不好意思過去，先是在廚房裡收拾，後來就默默地走到菜園子里，立在月光下發獃。這期間好像還流了些淚。

靳維民哈哈大笑：「存義呀，這回你可逃不掉了，看來是非拔毛不可了！」

孫立昆抱起躍進，把正要往菜園子去的大孩子們也攔住了：「哎，哎，小同志們，大家都不要走，都不要走嘛，六姥爺說過的嘛，今天吃肉，人人有份！」

孩子們馬上唱了起來——

孫立昆沉默片刻，又問：「這麼困難，你們還收養了她？」

孫立昆把困難和自然交給孫成偉，把躍進拉到懷裡，笑道：「小饞貓，別急，大肥肉燒好以後，你們媽媽就會端上來，我保證你們人人都有一份！」

孫成蕙點點頭：「是援朝帶回來的一個孤女，全家人都餓死了……」

就在這時，孫成蕙端著一小碗肉和一盤花生米從廚房裡出來了，一出來就說：「盼盼、援朝，你們帶著勝利、躍進去到菜園子里給菜澆水，讓你爸和你舅陪六姥爺喝酒……」

援朝也咽著口水說：「媽，我們要聽六姥爺講打鬼子的故事……」

孫立昆揮揮手：「記得呢，我說過嘛，革命的道路不是一帆風順的。」

孫成蕙微笑著揮揮手：「去吧，注意點，別把衣服弄髒了。」

陳秘書應著，接過青菜就要走。

到了建安礦，孫九_九_藏_書立昆的情緒才好了起來。在局黨委書記靳維民、礦黨委書記湯平和礦長劉存義的陪同下井上井下四處參觀時，孫立昆便談笑風生，不斷和劉存義開玩笑：「……靳書記、湯書記呀，你們可不知道存義同志是咋當上礦長的！一九五三年這傢伙走了我的後門哩！說是在部機關蹲得骨頭要發霉了，纏著我不放……」

孫立昆親昵地拍打著孫成蕙的手背：「小蕙，你是黨員，是個為國家的調整、整頓的方針作出了個人犧牲的好黨員，黨和國家感謝你，六叔也感謝你。可六叔仍然要求你進一步嚴格要求自己，繼續做黨的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

孫成蕙氣了：「援朝，你這麼大了，咋也不懂事？快把勝利他們帶走！」

孫成蕙仍自顧自地說：「我們礦副業生產大隊的人私下裡都傳，說毛主席都吃不上肉了，還有人說，是毛主席看著國家這麼困難，自己主動不吃肉了——六叔，這都是咋回事呀？你們這些當首長的，咋就看著國家搞到這地步？咋不給黨中央和毛主席提個醒？」

勝利說：「哥，當然是真的了，六姥爺還能騙我們小孩嗎？對吧？六姥爺？」

孫成偉指著孫立昆，討好地向孩子們介紹說：「同志們，你們不是要聽打鬼子的故事嗎？就讓你們六姥爺講吧，他可是真正的老革命！打死的鬼子成千上萬！」

歌沒唱完，小躍進聳聳鼻子，第一個不唱了，跳出隊列歡呼道：「噢，大肥肉燒好了，我聞到香味了！哥，姐，你們吸吸鼻子，聞聞看呀！」

援朝畢竟年齡大些，有些經驗，便問：「六姥爺，真的？也有我們的份？」

孫成蕙眼睛一亮，連連道：「好，好。這……這可太好了！」

孫立昆read.99csw.com的突然到來，讓孫成蕙一家人都興奮不已。劉存義樂滋滋地跑到街上買了八兩肥肉，挽起袖子親自下廚，炸花生米；還到菜園子里拔了些青菜、蘿蔔，說是肉不夠，青菜、蘿蔔湊。鄒招娣不同意劉存義的意見，說是不能湊，八兩肥肉還是單燒，盡孫立昆吃。

孫立昆一手抱著困難，一手抱著自然，身邊偎著援朝、勝利、躍進和盼盼，喜笑顏開：「好嘛，真是個大家庭了，光孩子就六個，半個班！來，來，小同志們，六姥爺今兒個要檢閱你們，快站隊，站隊！好，立正，向右看齊！」

湯平笑著插了上來：「哎，哎，老劉，我和靳書記你就不請了？」

不知啥時，孫立昆走了過來：「小蕙，你哭什麼？真沒出息！」

孫立昆說：「難受什麼？不就是目前有些經濟困難嗎？可以理解嘛！」在菜園裡走著，看著綠油油的小青菜，孫立昆讚歎道，「小蕙呀，這麼好的小青菜，北京可是不多見呢！」

孫成蕙強作笑臉，介紹說：「哦，這都是大偉帶著孩子們種的。」

孫成蕙忙抹去臉上的淚珠子：「六叔，沒能招待好您，我心裏難受！」

孫成蕙嘆了口氣：「那時我還沒下放，日子還沒有這麼難過。」

孫成蕙慚愧地訥訥著：「六叔，實在沒什麼東西好送您……」

劉存義大大咧咧地道：「政委，我請你吃一次紅燒肉，而且保證全是肥肉！」

孫立昆紅著眼睛奪過孫成蕙手上的肉碗，讓勝利找了四個小碗來，把那碗紅燒肉分成了四份，盼盼、援朝、勝利、躍進一人給了一份：「好了，孩子們，端走吧，都吃一次大肥肉！可別饞著你們六姥爺呀，都到小桌上去吃吧。」

孫立昆一下子熱淚盈眶：「好，小蕙，你說九_九_藏_書得太好了！太讓六叔感動了！有千千萬萬像你這樣的好黨員，好群眾，我們黨，我們國家就大有希望了！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呢？我相信，用不多久，不但是毛主席，咱全國人民都能吃上肉！」

孫立昆拔了棵蘿蔔，掏出手帕擦了擦，有滋有味地吃著：「那個會唱花鼓的小盼盼是怎麼回事？聽大偉說，是你和存義收養的？」

劉存義心裏難受極了，聲音哽咽著叫了聲：「政委——」

孫立昆拍了拍劉存義的肩頭：「好嘛，存義，我還沒去吃你的紅燒肉呢，你就先叫苦了？你叫苦我也得去，成蕙可是我親侄女，我既來了，總要見見的！」

盼盼隨陳秘書走後，孫立昆才說：「小蕙呀，我真沒想到你和存義的日子會過得這麼難！昨天，你說你沒讓我吃成肉，心裏難過，說實話，我心裏比你還難過！」說罷，掏出三百元遞給孫成蕙，「拿著，給孩子買點肉吃！」

孫成蕙忙推辭：「不，這可不行，六叔，我……我不能用您的錢！」

盼盼沒行鞠躬禮，撲通跪下，口口聲聲叫著「媽媽」，給孫成蕙磕了個頭。

孫立昆默然了，難得地抽起了煙。

孫立昆連連道：「對，對，六姥爺從來不騙小朋友。」

孫立昆生氣了：「小蕙，你咋就不能用我的錢？我是你六叔！還是存義的老政委！我不能看著你們的困難無動於衷！你小蕙今天要是認我這個六叔的話，就把錢收下，不認的話，你就走吧！馬上走！」

孫立昆正在房間里等她們，見了穿著新衣服的盼盼就說：「好嘛，盼盼同志，像個小大人了嘛，啊？來，坐，坐，小蕙，你也坐！」注意到了孫成蕙手上的那把青菜，「哦九*九*藏*書，這青菜是送給我的吧？」

孫成蕙說：「六叔，這一點請您放心，到啥時我孫成蕙都不會和黨和國家離心離德的，下放離崗，到了副業生產大隊以後，我就想了，一定要和那些大姐大嫂們一起好好乾，就是再苦再累再難，也得讓毛主席他老人家吃上肉！」

看著孩子們歡呼著吃肉去了，孫立昆才又對劉存義說：「我們喝酒，花生米就很好嘛！存義，你還記得么，為吃花生米，你可出過大洋相呀！啊？！」

夫婦倆和鄒招娣在廚房忙活時，孫立昆已在院里和孩子們打成了一片。

勝利馬上叫了起來：「菜地剛剛澆過水！」

孫成蕙阻攔道：「六叔，您難得來一趟……」

倒是盼盼最懂事，一手拉著援朝，一手拉著勝利：「走吧，走吧，菜地里的草也得拔了，咱們去拔草吧。」

孫成蕙很認真地道：「您還說過，我們馬上要跑步進入共產主義，齊步走都不行，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困惑地看著孫立昆，「可六叔，我咋覺得這幾年一跑步，共產主義倒好像離咱越來越遠了？連影兒都看不見了。」

孫成蕙這才把錢收下了，攥在手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無痛苦地問：「六……六叔，您還記得一九五五年我離開北京時，您……您和我說的話么？」

孫立昆想了想：「成蕙，這個小盼盼我帶走好不好？小傢伙能唱會跳的，我介紹給部隊文工團當個小文藝兵吧！也給你們減輕點負擔。」

孫立昆沉痛地在屋裡踱著步：「小蕙，應該說我們犯了錯誤，犯了大錯誤，包括你六叔在內，對這錯誤都有一份沉重的責任。你剛才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我是說過跑步進入共產主義這ｈtｔｐs://reａd.９9ｃｓw.ｃoｍ種錯話的。不但和你說過，也許還和別人說過，在公開的場合說過。這就是大錯誤呀！是主觀願望脫離客觀實際呀！不過，小蕙，我們不能因此就喪失信心，就覺得共產主義離我們越來越遠。我看共產主義倒是越來越近了嘛，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們犯過這種冒進錯誤之後，就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你說是不是？」

孫成蕙仍然信服著自己當著大幹部的六叔，點點頭道：「這說的倒也是。」

盼盼看了孫成蕙一眼：「媽，我去幫叔叔種青菜，他別弄死了。」

孫立昆衝動地一把拉住盼盼：「盼盼，快給你媽媽行個鞠躬禮，到哪裡都別忘了，你有個全世界最好的媽媽，最善良的媽媽——你媽媽的名字叫孫成蕙！」

劉存義說：「你們都來我就請不起了，我可不是土豪，現在是貧下中農哩。」

孫立昆笑道：「送了我這麼好的青菜，還說沒什麼好送的，你這個小蕙呀！」說罷，接過青菜交給了身邊的陳秘書，「小陳，這麼好的青菜可真不多見，快去找個盆，給我把青菜養上，帶回北京！」

孫立昆笑道：「大偉，你別瞎吹，我可沒打死過這麼多鬼子——來，小同志們，我們先唱個歌：我們新中國的兒童，預備，起——」

這時，陳秘書和盼盼一人端著一盆綠油油的青菜進來了。

四個大孩子紛紛聽著孫立昆的號令，立正，向右看齊。

劉存義直樂：「哎，老首長，我可沒纏你哦，是你主動幫的我。」

次日一早，孫成蕙給盼盼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從菜園子里拔了一捆綠油油還帶著濕泥的小青菜，走進了礦招待所孫立昆的房間。

躍進堅決不走，兩隻發亮的小眼睛直盯著冒熱氣的肉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