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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孫成蕙這時淚已哭幹了,在一旁痴痴地坐著,表情近乎麻木。
一直到死,劉存義都不知道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已壯烈犧牲。
劉存義又說起了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可我最看重的還是文革。成蕙,你別看文革現在不如勝利,日後可說不準哩!文革才二十四歲,腦子又好使,在部隊當幾年兵,再上個軍事院校,前途不小!」
劉存義說:「不簡單哪,勝利,公檢法都管上了,那你得快回去。」
孫成蕙強笑著:「那是,那是……」這麼應付著,別過臉去。
劉存義說:「哭什麼?沒出息!再打電話時,告訴他,巴頓將軍可不會為這點小事哭鼻子!叫文革有空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我就想和他說說話!」
劉敢斗站在「廣州時裝店」店堂里,心神不定地看著街面發獃。
劉存義揮揮手,得意地道:「那是哩!咱老劉家就得有個人去扛槍嘛!」
劉存義說:「錢遠也別讓他來了,有你媽就行了。哎,文革這陣子有信么?」
劉敢斗、劉援朝、劉勝利都紛紛含淚點頭。
孫成偉說:「好,好,那你就快去快回吧!」
孫成蕙含淚笑問:「存義,你看你那夢,顛三倒四的,究竟是你https://read.99csw.com指揮你兒子,還是你兒子指揮你?」
劉敢斗說:「我知道!我們是雙胞胎,往天在一起的時候,只要他傷風,我就感冒!大前天,我突然昏倒了,到醫院啥都查了,沒病!你說怪不怪?」
劉援朝也說:「勝利,你就早點回去吧,爸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萬沒想到,劉敢斗這預感竟應驗了。十天之後,陽山市民政局幹部陪著一個解放軍軍官走進了他們家門,送來了一張烈士證書和一包劉文革的遺物,通知他們家裡說,劉文革在執行國防施工任務時,為掩護戰友,壯烈犧牲了!劉文革的遺物中,有那件劉敢斗先賣後送的「前進」牌「高級西裝」和一本翻破了的《巴頓將軍》。
劉存義想象著:「成蕙,你說當年我要也像文革一樣該多好?我要是有高中文化,就不必到速成學校掃盲了,也能到軍事院校去學軍事,或許現在還在部隊上。」
孫成偉挺納悶:「敢斗,你要當慈善家了?這不年不節的,給文革寄啥錢?」
劉勝利想了想說:「那我叫錢遠過來吧。」
劉勝利怔了一下,強笑道:「爸,文革的電話是軍線,打地方線九_九_藏_書路本來就難,再轉你們礦上的分機就更難了……」
孫成蕙木然地看著面前的孩子們:「媽知道,文革是個好孩子,不像敢斗這麼瘋,從小就懂事,不讓媽操心。文革參軍要走的最後一晚上,還給你們這些哥哥姐姐補課……」孫成蕙眼裡的淚又默默落了下來,「文革犧牲了,這麼小就犧牲了,誰不難過?做媽的恨不能替他去死呀!可文革已經犧牲了,死人不能復活,咱還得為活人著想,是不是?你們父親的傷勢情況,大家都知道,經不起這種打擊了!他最疼的就是這個想當將軍的小文革,就是這個兵!文革是咱家唯一的一個兵,是你爸的夢啊!大家都給我聽清了,咱不能破了你爸這個夢——文革犧牲的事,在你爸傷好出院之前,誰也不許說!」
劉敢斗手一揮:「舅舅,你別說了,我煩。」
劉敢斗繃著臉:「舅舅,我總覺得文革碰上事了!」
孫成蕙說:「小五子,你別鬧了,聽媽說幾句,啊?」
於是,劉援朝陪著專程趕來的劉勝利去看劉存義時,隻字沒提劉文革的事。
劉敢斗看了孫成偉一眼,沒理睬。
孫成蕙抹著淚說:「存義,我……我們有一個當兵的好兒九九藏書子呀!」
劉敢斗抬起淚臉,點點頭:「嗯。」
劉勝利聽不下去了:「小五子,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劉敢斗紅著眼,仇人似地看著劉勝利:「姐,你走開!我不要你管!」
孫成偉說:「隔著千里萬里,就是文革真碰上什麼事,你也不會知道。」
孫成偉說:「煩就出去遛遛嘛,反正這會兒也沒多少客人。」
劉勝利說:「管農業,最近又兼管了政法,正忙著夏季嚴打,所以來晚了。」
劉存義見到劉勝利有些意外,說:「勝利,你咋來了?嘿,你和援朝不一樣,是縣委副書記,擔子不比爸輕,爸不是在電話里說了么,要你不要專程回來!」
劉援朝忙道:「爸,我正想和你說呢,文革也從部隊打了長途電話過來,向您問好,一心想請假回來看您,我按您的意思,把他攔了,他在電話里都哭了。」
劉勝利走後,劉存義對孫成蕙直發感嘆:「成蕙呀,咱的孩子們都出息了!就說勝利吧,小時候誰能想到她會有今天?會成為主管政法和農業的縣委副書記?成蕙,今天我把話撂在這裏,勝利還會進步哩,沒準哪天咱都得接受她的領導!」
劉敢斗已失去了理智,根本不聽劉勝利的,read•99csw•com仍是哭訴不休:「四哥,四哥,你當初參啥軍呀?!你跟我做服裝生意多好!如今誰還會像你這麼傻?誰還會去救人?誰不是為自己活?」
孫成蕙看到烈士證書,叫了聲「文革」,當場昏了過去。
劉勝利嘆了口氣,態度緩和了許多:「小五子,你說說看,你四哥喜歡聽你這些話么?他……他要活著,能不和你爭?小五子,你再想呀,咱爸傷得這麼重,生命還在危險中,媽的心裏該有多難受?你……你就不能替媽想想么?」
孫成蕙說:「存義,別說了,大半輩子都過去了,現在還說這個幹啥?」
孫成蕙說:「媽能忍住,媽要想哭,就到外面去哭!」
劉存義有些失望:「那……那就算了……」
劉存義笑了:「鬧不清了,一忽兒好像我指揮他,一忽兒又好像他指揮我。」
劉勝利說:「爸,工作我都安排好了。」
劉存義嘆息著:「是呀,是呀,老了,一輩子就這麼過來了,提不得當年了。」衝著孫成蕙笑笑,又說,「可也怪,這陣子我做夢老夢著打仗時的事,還夢見了咱文革——成蕙,你猜怎麼的?文革在夢中成我的兵了。我說:文革,你給我頂住!文革說:劉團長,你給我頂住……read•99csw.com
孫成偉說:「是不是又挂念你爸了?我說呀,你爸的事,你別多想,他們局裡那麼重視,湯平又是你爸的老搭檔,咱想不到的,他們都會想到,我看一般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孫成偉端著茶杯走過來問:「敢斗,你怎麼了?想啥呀?」
劉存義問:「還管農業?」
劉敢斗趴在劉文革的遺像前號啕大哭:「四哥,四哥,你知道么?我就怕你出事,你還是出事了!我……我那天下午還給你寄了二百塊錢呀……」
孫成蕙說:「見了你爸,大家要像往常一樣,不能露出破綻……」
劉援朝有些慌,轉臉看劉勝利。
劉敢斗想了想,走出店堂:「那好,我到郵局去一趟,給文革寄點錢去。」
孫成蕙說:「那是,咱老了,沒用了,孩子們就是不當幹部,咱也得接受他們的領導。叫咱啥時吃咱啥時吃,叫咱啥時喝咱啥時喝……」
劉勝利流著淚勸道:「小五子,你別哭了,別哭了!你沒看見媽倒下了?姐姐求你了,別讓媽再傷心了……」
劉敢斗叫了聲「媽」,又撲到孫成蕙懷裡哭開了:「媽,我真恨自己呀!我過去不該老欺負我四哥呀……」
劉勝利說:「媽,我們倒不要緊,您常到爸那裡去,能忍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