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牲口太傻了！一個人太傻了是要吃大虧的！

他緊緊跟在二牲口身後，就像沒遇到胡德齋之前那樣，他的赤|裸的胳膊時常會碰到那塊誘人的馬肉。他的一隻手被牽在二牲口的大手上，另一隻手被攥在身後胡德齋的胖手裡，行動很不方便。有好幾次，當二牲口遇到阻礙停下時，他的嘴便觸到了那塊肉，可是沒有手的幫助，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悄悄地將肉啃下一塊來。

一聽這話，小兔子動作敏捷地撲了過去，用身子護住了那塊烏黑腥濕的馬肉，嘴裏連連嚷著：

小兔子知道，僅僅憑自己的力量，是護不住這塊馬肉的，他得得到馬肉主人二牲口的支持。

「二哥，這哪……哪來的肉？我餓……餓壞了，讓我先吃點！」

自然，這樣做，有點對不起二牲口；肉，原本是二牲口弄來的，他應該多吃點，可他自己不捨得吃，卻讓姓胡的小子吃了，他也是活該！誰讓他不吃呢？在這種時候，他不想著自己，不顧著朋友，倒先去照應仇人，這使得小兔子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

「那麼，胡工頭，你到我頭裡去吧！」

他決定偷。在黑暗之中，一點點、一絲絲、一口口地將二牲口屁股後面的這塊肉偷光。這怪不得他，這得怪胡德齋，沒有這個王八蛋，他決不會想出這種壞主意的！姓胡九九藏書的王八蛋不該吃這塊救命的肉，這塊肉是屬於他和二哥的，不屬於胡德齋的，他根本沒有資格吃、沒有理由吃，而他竟大口大口地吃了！

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小兔子的腦子裡產生了一個卑劣的念頭，這念頭在他腦子裡一經出現，便具有極強的引誘力和煽惑力，使他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它的糾纏。

「別打了！」站在一旁的二牲口大喊一聲，先用鐵硬的拳頭對著胡德齋打去，爾後，又一把將發瘋的小兔子拽住，把馬肉從身上取了下來，遞給胡德齋道：

胡德齋只是頭上磕破了點皮，身上幾乎沒受什麼傷，他依然是那麼圓、那麼胖，動作不太靈便。

胡德齋大腦袋直搖：

「對！不能點燈，向前摸吧！」

小兔子又撲了上來：

「二哥，放開我，我要吃！」

他得把一隻手解脫出來。

「就算我打過你，我向你小兄弟賠情，上窯我請你喝酒！這總行了吧？」

「胡工頭，要不你和小兔子換換位置，你走在中間，讓兔子在最後？」

「不！不！二哥，我要你拉著我！」

「好！那就好！我們的油不多了，正犯愁哩！胡工頭，咱們是不是馬上走？」

小兔子和二牲口是在一輛橫倒在地的煤車皮里發現工頭胡德齋的。發現胡德齋時，他們油燈里的油已經差read.99csw.com不多快點完了，馬肉也被吃掉了一大半。可二牲口還是很欣喜，他想，多一個活人便多一份力量，生的希望也就相對地增大了。他慌忙把胡德齋從煤車皮里掏了出來，同時，重新點亮了寶貴的油燈。

「二哥，咱們是不是把燈點起來？」

胡德齋很震驚——不是裝出來的，委實是很震驚，他記不得他曾打過面前這孩子：

二牲口冷冷地道：

於是，三人各自倚著煤幫，在黑暗中坐下了……

「不！不！不給你吃！這是我們的！」

把胡德齋拉出來后，二牲口問：

「有！有！」

「你打過我！」

「小兔子，你不能吃！我們只有這麼點東西了，要省著點，省著點……」

小兔子不傻。正因不傻，他才決定偷，偷那塊屬於他們兩人的肉。

「你記錯了吧？」

「唉！唉！小孩子！你他媽的真是個小孩子！眼下是什麼時候，咋還提什麼胡家、田家？這陣子咱們不管是姓胡的，還是姓田的，小命都攥在了窯神爺手裡。再說，就算胡家、田家往日有些糾葛吧！我胡德齋可沒虧待過你們二位呀！」

胡德齋藉著燈火，看到了二牲口用鐵絲吊在屁股上的馬肉，眼裡頓時發出了極亮的光彩：

「不少，還有半壺哩！」

「燈里的油多不多？」

小兔子抱著那塊骯髒九-九-藏-書的肉，就像抱著自己的生命，他決不願將這生命的一部分分給面前這個仇人。

「不行！這點燈油咱們得留到關鍵時候再用。這條巷道沒冒頂，咱們可以摸著走！」

他們一起上路了。

「胡工頭，吃吧！吃完我們上路！」

「我沒記錯，你甭裝！」

胡德齋用尖利的牙齒在那塊不足三斤的馬肉上咬了四大口以後，二牲口不准他再吃了。他一把將肉奪了過來，重新拴到了腰上。

二牲口沒作聲。他看了看胡德齋，又用大手輕輕地在小兔子的腦袋上摸了摸，轉過臉，將小兔子護著馬肉的身子推開了。

「胡工頭，你有燈么？」

小兔子緊緊護住那塊馬肉，將乾癟的小腦袋從二牲口的胳膊下探到二牲口的胸前：

從水溝里爬出來，胡德齋提議道：

「二哥，讓胡工頭在前面走吧！他老在後面磨，扯得我手疼！」小兔子提議道。

「二哥，我也要吃！」

胡德齋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小兔子扯開，野獸一般瘋狂地撲了過去，乾裂的嘴唇立即觸到了肉上。他一口將肉咬住，想使勁咬下一塊肉來，可小兔子在用拳頭打他，用腳踢他，他急忙用雙手去抵擋小兔子的撕扯，最終未能把肉咬下來。

二牲口卻緊緊扯住他，不鬆手。

「不行！就不行！你吃完了，我和二哥就沒肉吃了！」

九*九*藏*書小兔子不喜歡這個姓胡的工頭。他曾兩次無緣無故地挨過他的打。其實，胡德齋當時根本不該打他，他不是車頭子，不該管他，可他卻打了他。一次是在井底車場，小兔子套馬時攔了他的路，屁股上被他踢了兩腳，頭上也被他打出一個青包。還有一次是在井上口的滑道旁邊，一個田姓窯工和一個胡姓窯工打架，他只是在一旁湊熱鬧，根本沒上前幫腔，可胡德齋來了，不分青紅皂白，劈臉就給他一個耳光，直打得他嘴角流血……小兔子恨這個工頭，他絕不能給他馬肉吃，這個狗工頭吃飽之後還會打人的。

他猛地一把抱住肉，大口啃了起來，啃得口水順著嘴角、順著脖子直往下流……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摸了好長、好長時間。後來，有幾節被爆炸炸扁了的煤車皮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胡德齋不願走了，要歇歇。

「二……二哥，你……你真好！」胡德齋的小眼睛里含著淚，他眨了一下眼，幾滴渾濁的淚水便從眼眶裡滾落下來，在他那被煤灰遮嚴的臉上流出了兩道白白的溝痕。

小兔子十分倔強：

二牲口斷然否決了：

二牲口在黑暗中停下了腳步，轉過臉來徵詢胡德齋的意見：

小兔子無法動彈。他真恨呵，恨二哥，更恨胡家這個該死的工頭！他瓜分了他和二哥的生命！

胡九-九-藏-書德齋同意了，貼著小兔子和二牲口的身子摸了過去，走到了最頭裡。剛走沒兩步，胡德齋便一腳踏進了水溝，險些將二牲口也帶倒了。

二牲口同意了。

「甭忙！甭忙！先歇歇！」

小兔子在一旁恨恨地咽著口水，他也想吃。他知道，肉只有這麼多了，而前面的路還十分漫長，要是能多吃一點，生命的時間就會延長一些。他得吃！既然面前這位胡家的工頭能吃，他自然也能吃、也應該吃！

他們的扭打使煤巷裡騰起一團黑色的煙霧，腳下的煤粉、浮塵飛揚起來，險些將豆粒大小的燈火撲滅。

那塊馬肉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胡德齋的胃囊里空空的，他真恨不得伸出手去立即把肉抓進嘴裏。他有些迫不及待了，連連點頭道：

「二哥！不能給他吃，不能！你不想想，他們胡家的人有多壞！往日里咱們受了他們多少氣！」

「二哥，咱們就這麼一點肉了，咱們不給他吃，對嗎？」

這正合小兔子的心意。現在無論如何不能點燈，一點燈，他的計劃就無法實施了：

「呀！呀！小東西，怎麼能這麼不顧人呢？眼下是什麼時候了！怎麼能說這種話？你就不怕惹惱了窯神爺？」胡德齋憤憤地說，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掃視著二牲口的臉，「二哥，你說是不是！眼下，咱們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