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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條多麼頑強的生命呵

第三十七章 一條多麼頑強的生命呵

斧頭牢牢攥在二牲口手上,二牲口的手緊張得直冒汗,身邊的胡德齋也渾身發抖,胸腔里不時地發出濃重而急迫的喘息聲。他們兩人走在巷道當中,如果馬衝過來,他們所遭的危險要比走在兩側的小兔子和三騾子大得多。
胡德齋的慘叫沒有任何人聽見,矸石冒落的聲音,棗紅馬嘶叫的聲音,將他的聲音淹沒了——自然,那當口,狩獵者們更關心的是面前的獵物。
二牲口和他的同伴們全被驚呆了!
二牲口狠狠地將斧頭劈進身邊的木頭棚腿上,忽地站了起來:
在二牲口的帶領下,他們全立了起來,手拉手站成一排,把整個巷道完全堵死,然後,小心翼翼地向前摸,一邊摸,一邊留心地傾聽著面前的聲音,判斷著那匹棗紅馬所在的位置。
這又耗去了他們許多時間和力氣。
胡德齋為自己這一主意的成功激動了,在黑暗中奪過二牲口手中的斧子,就要去放棚腿。
「馬跑過去了,快……快,往回堵!」
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
二牲口們漸漸放低了吼聲,急速逼近了馬,然後,又各自貼著煤幫,找足了合適的矸石,兇狠地對著馬猛砸了一陣。
「能!二哥!咱們能打死它!」胡德齋這時反倒沒喪失信心,他想了一下說,「我覺著這樣打不行!咱們還是得動動腦子,想https://read.99csw.com想別的辦法才是!」
與此同時,在大巷另一側的小兔子捅倒了一個棚子的棚腿。
難道就在這兒等死么?難道四個男人竟然對付不了一匹馬么?不!不行!得拼!哪怕四個人拚死兩個,也比全餓死在地下強!
胡德齋沒有作聲,他眼前只聳著一堆誘人的馬肉。他順著煤幫摸著了前面那個懸空的棚腿,一斧頭將它劈倒了。
「咱們可以放……放倒幾架棚子,造成冒頂,用冒落的大矸石砸死馬!」
誰也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
反反覆復進行了七八個回合的較量,馬一會兒被堵到巷道這一頭,一會兒又被堵到巷道那一頭,身上至少挨了十幾塊矸石,可依然精力旺盛、沒有被打敗的跡象,而二牲口們卻已累得不行了,打到最後,矸石扔出去也沒有多少分量了……
馬也不示弱,拼足勁繼續嘶叫。嘶叫時,兩隻前蹄還不時地刨著地,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
他不是死於簡單的冒頂,而是死於戰爭,死於人和馬的慘烈決戰!
愚蠢的馬上了人的當,它用自己的叫聲說明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走,還是用矸石打……」
二牲口|交代了一聲:
馬又一次被擊中了。它又叫又跳,再一次迎著撲面投來的矸石,沖向了巷道的另九九藏書一端。
這怪獸般的叫聲立即傳染了小兔子、胡德齋和三騾子,他們也不約而同地嚎叫起來:
「小心!」
一時間,二牲口幾乎絕望了,他甚至不相信他們能夠打死這匹馬!
「二哥!有……有了……有主意了!咱們……咱們怎麼早沒想到啊!」
這意外的一擊,啟發了胡德齋。胡德齋叫了幾聲之後,踉蹌著站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四個人又一次振作起來,準備將這一計劃付諸實施。
這是人類的悲哀。經過幾萬年文明進化的人類,在自己早已馴服了的牲口面前竟然失去了駕馭的能力,竟然會變得這麼軟弱無能!
「打!」
轟隆隆一陣巨響,煤灰、岩粉夾雜著大大小小的矸石一下子冒落下來。胡德齋本能地想往後躲,卻不料,身子未及抽出,一塊巨大的矸石便轟轟然墜落下來,他慘叫一聲,整個身體便被那塊巨大的矸石壓實了……
瘋狂的念頭使他們變得野蠻起來,時光也彷彿一下子倒退了幾千年、幾萬年,他們準備像他們的祖先那樣,為了生存的權利,進行一次蠻荒時代的格殺。
四個人轉過身子,又並排向回摸。
這個胡家的工頭臨死之前,終於給倖存的同伴們留下了一個寶貴記憶,他不僅僅是一個只會打人的工頭,也不僅僅是一個只會偷肉吃的畜生;他九九藏書也是人,也是一個有用的人,他給他們留下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他為他們日後的生存作出了自己的一份貢獻。
卻不料,一句話剛說完,那根被劈了一斧頭的棚腿晃了晃,幾塊碎矸石落了下來,有一塊恰巧砸在胡德齋腰上,胡德齋叫了起來。
就在向回摸的時候,二牲口的喉嚨里咕咕嚕嚕響了一陣,繼而,發出了一種陰森可怕的怪獸般地叫聲:
馬的慘叫聲終於平息下去之後,二牲口又划著了第三根洋火——
然而,人類生活的經驗和智慧在這裏已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他們已完全陷入了野人一般的境地:他們四人中只有一把斧頭;他們沒有光明的護佑,沒有生命的保障,他們不知道戰鬥的結局將是個什麼樣子,可他們得干、得拼!為了活下去,他們別無選擇!
有幸活下去的人們是應該記住他的……
馬的一隻眼已經被砸瞎了,破碎的眼球帶著猩紅的血墜出了眼窩,可它竟活著!它的脖子硬硬地挺著,脖子上的青筋凸暴暴地現著,抖顫的,流血的鼻孔里、嘴裏依然在吐著熱氣……
顯然有幾塊矸石擊中了那匹馬,那馬兒嘶叫起來,在巷道里瘋狂地跳了一陣,繼而,疾風一般地從他們身邊躍了過去,它那甩起的后蹄在小兔子肩上擦了一下,險些擊中了他的腦袋。
十五步……
read.99csw•com實是好主意!
「口口口口口口……」
這是一條多麼頑強的生命呵!
馬撕人心肺地慘叫起來……
十步……
二牲口划著了一根洋火,從冒落的棚梁空隙處看到了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濕漉漉的,眼球里映著洋火發出的亮光,它已完全不能動了。
馬被驚住了,「踏踏踏」,一直往巷道的頂端跑,直到跑到被堵死的巷道盡頭,才示威似的嘶叫起來。
五步……
二牲口們還在吼叫,按照一個節奏,急促而有力地吼叫,這四個絕望的男人胸腔里發出的聲音比那馬的嘶叫要可怕得多!
二牲口再也不讓小兔子和三騾子用矸石去砸,他讓小兔子划著洋火照著亮,自己從倒塌的棚梁的空隙中鑽進了大半個身子,他伸出粗糙而抖顫的手,去撫摸馬的頭、馬的脖子。他的手是那麼輕柔、那麼深情,彷彿不是撫摸著一匹即將咽氣的馬,而是撫摸著自己淘氣而倔強的兒子。在他的撫摸中,馬的脖子突然一軟,沉重的、滿是血污的腦袋終於垂落下來……
他們開始用木頭捅、用矸石砸,折騰了好一陣子,二牲口估摸著它已差不多死了,遂又划著一根洋火看了一下。
手裡握著矸石的小兔子和三騾子馬上將矸石砸了出去,二牲口和胡德齋也閃到巷道旁邊,胡亂找些煤塊、矸石向裏面砸。
他們擦著洋九_九_藏_書火,找到巷道一端的幾架險棚,把險棚下的幾個窩子都扒空了,讓棚腿只小半邊抵著地,一捅即可放倒。
不知咋的,二牲口眼裡滾出了淚,他閉起眼睛,那滾熱的淚便在他滿是岩粉煤灰的臉上流,他渾身抽顫著,又抓起一塊矸石向馬的頭上拋去……
「什麼主意?快……快說!」
他們又開始吼叫著趕馬,把馬從巷道的另一端往這一端逼。馬畢竟是馬,它在製造陰謀方面比人類要遜色得多了,它沒意識到巷道的這一端已布上了特殊的陷阱,只是老老實實地退縮到巷道的盡頭,置身於兩架險棚之下。
它的腦袋依然高昂著,一隻眼的眼角流著血,鼻子上的皮被捅破了,可依然噴出白生生的熱氣……
胡德齋死了。
馬卻沒有死。儘管頂板冒落得很嚴重,儘管它的後腿幾乎全被冒落的矸石壓住了,可它卻沒死!它依然昂著驕傲的頭,冷冷對著製造陰謀的殘忍的敵人們發出一聲聲微弱的嘶鳴。
「口口口口口口……」
走到第十五步時,他們都聽到了馬的喘息聲,根據聲音來判斷,那馬距他們也就是十步左右了,二牲口大喊一聲:
他們必須調動人類生活的全部經驗,集中人類進化過程中積累起來的全部智慧,來進行這場殊死的搏鬥,他們一定要把面前這匹馬變成馬肉,而決不能讓這匹馬把他們變成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