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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張大同說:「可不是么?集團的20多家成員廠,現在都歸集團統一經營。根據市委、市政府的精神,有些廠子要在現有的基礎上擴大規模,有些廠子要關掉,還有些廠子要轉產。在這種情況下,不把權力收上來怎麼行?」王大瑞說:「這也叫改革?這不是改革了半天又轉回來了嗎?過去我們老說要尊重企業的自主權,要政企分開,權力下放。你老兄做紡織機械廠廠長時,還慫恿我寫過文章為你呼籲呢!」張大同說:「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現在,像我們這種國有大中型企業的改革應該有點新思路了。我這兩年常到國外去談項目,走出國門才知道,人家美國一個公司的經營規模超過我們中國幾百家同類公司和工廠的總和。我們還各自為政,在這裏小敲小打地瞎折騰,哪輩子才能走向國際大市場?哪還有可能去佔有國際市場的份額?機械行業更不同於一般行業,沒有規模是不行的,是非虧不可的,尤其是在這種經濟滑坡的時候。還有汽車行業也是這種情況。我們今天之所以這麼做,就是要為平川,也為中國紡織機械工業殺出一條血路來。你王大吹可以在這方面好好替我們吹吹。」
王大瑞以為有門,又說:「那就叫《破車棚里的集團公司》。」
張大同揮揮手,示意王大瑞不要說了,自己對著話筒從容不迫地談起了集團的工作:「好,好,王廠長,你不要和我扯皮了,市委、市政府的文件早就發給你們了。我在公司黨委會上和董事會上也都已說得很清楚了,我這個集團公司不是翻牌公司,也不是個管理機構,我是一級法人,你們集團的成員廠只能是二級法人!我受平川市政府的全權委託,經營本集團這四個億的國有資產。我說話就要算數。你們今天12時前不把原法人執照送到我這裏來,一切後果你們自己負責!」
滿頭大汗的中年人是三紡機廠的劉廠長,劉廠長跟上來說:「張總,實在不行,我看還是擺一擺吧。說實在話,我寧願新建一個鑄造車間,也不想要這麼個虧本的破廠。」
張大同在送別王大瑞時,開玩笑問:「老戰友,沒有錢給你,你還替不替我們集團吹呀?九九藏書
劉廠長說:「張總,你最好親自到第二鑄造廠去解釋一下。」
張大同很高興,說:「好,有你的話,我明天就去找曹市長和嚴市長。」臨放下電話時,張大同才用開玩笑的口氣問了一句,「束市長,你們市裡可能已接到不少告我的信了吧?!」
張大同樂了:「好,你這老戰友既有情義,又有藝術良心,等我真肥起來了,准讓你第一個下刀!」
王大瑞在集團總經理兼黨委書記的辦公桌前坐下了,帶著一些不屑的口氣說:「老戰友,就這個樣子,你也敢稱自己是集團呀?我想替你吹吹都吹不起來哩!」
果然是馬上就好。沒一會工夫,亞太董事長柏志林就從樓上下來了,很熱情地握著王大瑞的手搖著說:「歡迎,歡迎,著名的大記者能到我們民營公司採訪,是我們亞太的榮幸。」繼而,又反過來向公關小姐介紹說,「王記者不是一般的小記者,是很有名的工業記者,文章經常上一版,是平川的大名人哩。」王大瑞受了公關小姐的冷遇,現在真有點受寵若驚了,也對柏志林贊道:「你柏總更是大名人呀,不但在平川有名,在省里也有名呢,連省委書記、省長都知道你。」
張大同說:「束市長,你放心,有你和吳書記的全力支持,這塊骨頭我張大同啃定了。集團所屬單位的所有人員,我一個不會推給市裡。我還有些野心呢,如果市裡同意,我還想把平川機械一廠和鋼結構廠也併到集團里來。」
束華如問:「你害怕了?」張大同說:「只要你和吳書記都不糊塗,我才不怕呢!」這回放下電話后,張大同肅靜了一會兒。
這時電話又響了,張大同對著電話「喂」了一聲,聽聽沒聲音,便又和王大瑞說起話來:「你這大記者找我幹啥?是不是真想替我吹吹?幫我的集團造造革命輿論?」
在笑聲中,副市長曹務平走了進來,見到王大瑞就說:「哦,王大吹也在呀?怪不得這麼熱鬧。這回你王大吹是吹改革之風,還是吹不正之風呀?」王大瑞苦笑道:「曹市長,你看你,做領導的也和我們小記者開玩笑。」轉過身,又鄭重地對張大同說,「張總,九九藏書你定個時間,我來採訪你,題目我又想了一個,就叫《殺出一條血路》。」曹務平拍手贊道:「好,這題目準確有力,不但是一個張總和一個紡織機械集團,我們平川的工業幾乎都面臨著怎麼殺出一條血路的問題!」三十一見一見民營亞太集團公司董事長柏志林真是很不容易。進了亞太公司小樓門廳,王大瑞把印有「國家職稱記者」的名片遞給門廳的公關部小姐,小姐只在名片上掃了一眼,就笑笑地,卻又是冷冷地問:「王先生找我們董事長有事么?」
王大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沒問題,你說咋吹,咋就咋吹。我王大吹本來就是改革的吹鼓手嘛!」
柏志林握著王大瑞的手哈哈大笑:「這麼說,王大記者對我和我們公司的情況還有些了解了?」
王大瑞沒話說了,乾笑了半天,起身告辭。
王大瑞不敢怠慢,忙把自己這次的來意說明了:「老戰友,我這次來還真就是想替你們集團造造革命輿論哩。我們報社和市企業家協會聯合編了一本書,書名叫《平川明星企業與平川企業明星》,顧問是市委陳忠陽書記,主編就是我。我做主編,能不想著你這個老戰友么?我就把你這個著名企業家和你們這個著名集團都排在裡頭了。」張大同樂了:「你還真給我認真吹上了?我現在有啥可吹的呢?集團剛建起來,關係還沒理順,一大半成員廠虧損。你親眼看到的,我盡在發火罵人,渾身冒煙。」王大瑞說:「這正是你和你們集團的可貴之處呀。剛才看著你工作的時候,我就想,你真是一個90年代的喬廠長,我真是服了你了。所以,我已把文章的題目想好了,就叫《新喬廠長上任記》。」
王大瑞的眼睛在小樓內四處看著,不屑地說:「我不和你說,你不懂。」
王大瑞極自信地說:「豈但是有些了解?是非常了解哩。早先關於民營公司的討論我就參加過,在報社的一次座談會上,我做了全面支持您和貴公司的長篇發言。我說了,中國工業的真正希望實際上就在你們這幫敢想敢幹的年輕人身上。我當時就想給您寫文章,因為工作太忙,拖到了現在。現在呢,我們報社想編本書九九藏書,為咱市的企業鼓與吹,我頭一個想到了你們亞太。我想提出一個很深刻的,也是很現實的問題:為什麼在全國和全市經濟都普遍滑坡的情況下,你們民營企業仍能高速發展呢?」
王大瑞可不管張大同的電話,指著張大同的額頭直叫:「大同,你不憑良心!你說說,我這個工業口的首席記者對你咋樣?你哪個偉大時刻沒有我王大瑞在場?這回國有資產授權經營,成立集團總公司,我不又給你寫了一大篇?!」
張大同對冷海生說:「你馬上和劉廠長到第二鑄造廠去一下,再次宣布集團的合併決定。如果二鑄還不幹,你立即按黨發2號文的規定,將二鑄的廠長、書記就地免職!二鑄搞成這個樣子,這兩個人還一天到晚只知道喝酒,這樣的幹部我看早就該下台了!」冷海生應了一聲,帶著劉廠長和生產部的女同志走了。
張大同不理,對著破車棚的另一角叫了一聲:「冷書記,你過來一下。」
這讓王大瑞極是窘迫,他沒想到,亞太的公關部小姐竟有講師職稱。過去王大瑞只聽說柏志林是博士生、副教授,不知道亞太公司的大部分員工都是高學歷、有職稱的年輕知識分子。
電話是市長束華如打來的,了解集團近來的整組情況。
公關小姐這才把拿在手中的名片認真看了看,看過後仍是搖頭,還笑著問:「什麼叫國家職稱記者?我們所有職稱系列不都是國家規定的么?」
公關小姐仍是笑笑地、冷冷地,問:「您和我們董事長預約了么?」
張大同手直擺:「不行,不行,我又不姓喬。」
這邊電話剛放下,另一部電話又響了。
王大瑞真有些火了,又一次重申說:「我是《平川日報》的王大瑞,著名工業口記者,文章經常上一版,有國家職稱,小姐你都沒聽說過?」
公關小姐淡淡地說:「我在工院做過講師,也有您說的國家職稱呢。」
張大同說:「老戰友,我不和你開玩笑,這四個億可沒有一分錢是我張大同個人的。而且,現在也是我最困難的時候,我已三個月沒拿到工資了,我也請你看在老戰友的份上,晚幾日,等把我養肥了點再宰我,好不好?」
《平川日報》工業口記九九藏書者王大瑞是在看到「中國平川紡織機械集團總公司」的醒目大牌子后,才走進平川紡織機械廠大門的。可進了廠門,上上下下找遍了厂部四層的辦公樓,就是沒找到這個龐大集團的總部。後來,還是經人指點,才在廠辦公樓後面一排破車棚里見到了集團老總,他在部隊里的老戰友張大同。這個「集團」可真夠寒酸的,連老總張大同在內,20多個人全擠在三間連在一起的破車棚里辦公。辦公桌也不知從哪找來的,各式各樣,甚至還有兩三張中學生用的破課桌。尤其讓王大瑞感到好笑的是,每張破桌子上竟還放有紙牌子,什麼財務部,商務部,生產部,國內開發部,國際開發部。張大同的辦公桌上放著兩塊紙牌子,一塊是「總經理」,另一塊是「黨委書記」。
張大同愣了:「什麼?什麼?一萬塊錢贊助?你老兄看看,我這三間辦公室里的全部家當值不值一萬塊?不行,你就把我這個老總拖出去賣了吧!」王大瑞點著張大同的額頭直笑:「看看,小氣了吧?小氣了吧?手頭玩著四個億的國有資產,問你要一萬塊的贊助你還叫!別說我還在書里吹你,就算不吹你,讓你贊助一下文化出版事業,你也得夠點朋友嘛。」
束華如在電話里說:「我看可以考慮。這樣既擴張了你的集團,也幫助市裡解決了兩個困難企業。不過,這事還要找曹市長和嚴市長具體商量,聽說嚴市長正和台灣華氏集團談著機械一廠的兼并問題哩,不知進展如何。」
張大同光火了,命令道:「集團定下來的事你們都要執行!生產結構必須調整,你們誰說了都不算。你們現在都是二級法人,對外沒有獨立地位,集團對你們的合併是內部事務,誰不幹就撤誰!」
這時,胸前別著生產部標誌的一個女同志,帶著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人過來了。
王大瑞的口氣一下子謙和起來,以商量的口吻說:「要不,小姐您把我的名片送給柏總,請他約個時間,我來採訪他一下。」
公關小姐這才說:「先生請等一下,我去問問董事長,看他現在能不能抽出點時間和你談談。」
生產部的女同志說:「張總,第二鑄造廠和三紡機廠的合併談判進行九九藏書不下去了。第二鑄造廠變卦了,硬說這不是合併,是被三紡機廠吃掉了,一個正科級廠變成了人家的一個車間。」
張大同這時正在接電話,一聽王大瑞這話就笑了,用手捂著電話,忙中偷閑地說了句:「誰叫你王大吹替我吹了?你老兄只要替我一吹,我准要難受好幾天。」
王大瑞不願在這種枝節問題上多費口舌,便說:「好,好,題目你定吧,只要給我一萬塊錢贊助,我負責給你老戰友吹好點。」
集團黨委副書記冷海生過來了。
王大瑞一本正經地說:「這叫什麼話?沒有錢,該吹也得吹。我說過嘛,我王大瑞就是改革的吹鼓手!」
張大同話一落音,三間辦公室里就響起了一片壓抑不住的笑聲。
王大瑞剛想開口說明自己的來意,張大同卻又對著電話說了起來。
張大同仍是那麼從容:「哦,是許書記?怎麼?集團的13號文件你也看不懂?看不懂不要緊嘛,多看幾遍總能看懂的。我告訴你,這不是我張大同個人的意思,是市委、市政府的意思。這不叫權力上交,這叫規模經營。前幾年企業權力下放是對的,是改革;今天成立集團公司,對紡織機械行業的國有資產經營進行全面統籌,攥成拳頭,形成規模,也是對的,也是改革,而且是更深層次的改革。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是吳明雄書記和束華如市長反覆說的,你要還不懂,可以直接到市委、市政府去諮詢。」放下電話,張大同挺感慨地對王大端說:「如今做點事真難哩,許多廠子連工資都發不了,他那小官僚和一級法人當得還有滋有味。你不給他動硬的,他就敢不睬你。」王大瑞這才對張大同有了點敬意,口氣也變了,說:「老戰友,沒想到你這破地方還挺牛呀?還真就管著四個億的國有資產了?!」
王大瑞說:「我是《平川日報》的王大瑞,要和你們柏總談點很重要的事情。」
過了片刻,小姐回來了,說:「先生請稍候,我們董事長正和台灣華氏集團女老闆商量點事,馬上就好。」
張大同說:「這更不行!你是吹我還是損我呀?我的集團正在謀求和美國KTBL集團公司合作,你說我在破車棚里辦公,那美國佬還相信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