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訥訥著：「總有辦法，總有……」

江海玲從茶几上拿起一把瓜子吃著：「鬧啥呀？和你商量點正事。」

米粒說：「也好，一起走走，正好能說說話。」

江海玲說：「露天舞場離這三站路，坐車還得三角錢，犯不著了。」

大劉追上去問：「哎，鈴鐺，反攤派鬥爭你還參加不參加？我們還要聯名給市裡寫信呢！」

江海玲白了大劉一眼：「劉大款，你留著那錢交集股款去吧！」

吃完飯，到了江海玲看好的那家地下舞廳門口，米粒又節外生枝了，說是門票一塊，還是貴了點，倒不如到區文化館開的露天舞場了，門票才四角。

江海洋說：「是的，是我們的事。可大家也得把目光放得長遠一點嘛。今天困難一些，日後總會一步步好起來，對股份制大家還是要有個正確的認識，要弄清楚，這根本不是什麼攤派，這是投資……」

這麼一折騰，離開南方機器廠時天已黑透了，兩個小鴛鴦就頭頂頭對坐著，在上海路街上的麵攤上吃了碗麵條。江海玲有心想給米粒補一補，嚷著要斬半隻鴨子吃，米粒不同意，說是不衛生。

不講理的大哥甚至沒把大字報看一遍，就把大字報撕了。

江海玲回過頭說：「算我一份就是了，我的階級立場沒有變，——不過，我認為咱這鬥爭不可能取得什麼成果。我知道的，王市長他們都支持江廠長呢。」

米粒說：「想辦法交唄。」

江海玲惱了：「米粒，你還能有點大出息https://read.99csw.com不？」

江海洋愣住了：「小米和米師傅都沒找廠里反映過困難嘛。」

江海洋也說：「小玲，你不要鬧過分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米粒只好去請假，沒敢說去陪江海玲跳舞，只說要到醫院去看父親。

江海玲說：「那我去找你們王主任！」

江海玲說：「我偏要吃！」

這話把父親江廣金惹火了：「反了你了，江海玲！」

米粒可捨不得扔，這才似乎很艱難的樣子吃了起來。

米粒看著江海玲問：「能退不？一塊多錢呢！」

江海洋疲憊不堪地倒坐在沙發上，嘴角抽顫了好半天，才訥訥說：「是呀，是呀，大家都難，部分困難職工就更難了，可咋辦呢？人人都要廠里照顧，咱的股票還賣給誰？咱的員工持股計劃還搞得下去么？小玲，你說說看。」

米粒憨厚地笑著說：「我真是吃不下，太油膩了。」

江海玲說：「好，好，不借拉倒，下月我不上班了，就在廠門口擺攤賣茶葉蛋，你江廠長來吃免費……」

在廠門口第三根電線杆後面見到米粒時，米粒竟還穿著工作服，根本沒有陪江海玲去跳舞的樣子，這讓江海玲很不高興。

米粒說：「你真是胡鬧！你不想想，股份制試點是市裡定下來的事，你們這麼鬧鬧，就能鬧黃了？再者說了，咱廠到現在這地步了，不動點真格的又咋辦呢？」

米粒解釋說：「車間加班，真走不了。」

反抗遭九*九*藏*書到了無情的鎮壓。大字報事件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結局是江海玲早就預料到的，所以，整個下午大家還在議論紛紛的時候，江海玲的情緒熱點已迅速轉移了，對這種註定要失敗的反抗再也沒有多少興趣，只想著下班後到哪去玩？

於是，就這麼散起步來，直到晚上九點多，才被米粒送回家。

撿了個很小的仔鴨，斬了四分之一，攤主正要切，江海玲說：「別切了，就這樣給我們吧！」接過鴨子，江海玲全推到米粒面前，「都是你的。」

說罷，一路笑著向女浴室門口跑。

江海洋說：「小玲，你可少找難看！這1000塊錢的集股款你要敢不繳，下月就不要上班了，我說話算數。」

快下班時，江海玲給米粒打了個電話，口氣很大：「喂，米粒嗎？我，江海玲呀！今晚我想動一動了。」

江海玲命令說：「你去請假。」

回家后，江海玲原倒沒想繼續向做廠長的大哥發難，可見大哥、二哥和父親都在客廳里坐著，心裏的酸楚就變成怒火燒上來了，徑直走到大哥面前，帶著明顯的譏諷問：「江大廠長，還沒休息呀？」

江海玲說：「誰說我不繳？我借你的錢繳，——誰叫你是我大哥的？」

江海玲說：「好，好，你有辦法就好，咱別啰嗦了，快去請假。」

江海玲說：「我看不是我過分，倒是你們廠里太過分了！——江大廠長，我問你，像二車間米粒和他父親那樣的工人咱廠到底有多少九九藏書？你知道不知道？這些人能買得起你們的股票么？他們過的什麼日子，你知道不知道？」想到剛剛逝去的心酸，江海玲眼裡蒙上了淚光，「你指望米粒他媽用看自行車收來的鋼鏰兒繳集股款嗎？你忍心嗎？！」

江海玲說：「每月只發70%的工資，連吃飯都不夠，哪有1000塊錢買你的股票呀？想來想去，只能找你借了。」

江海玲根本不願聽，悻悻地甩手走了，臨出門，再次聲明道：「江廠長，你這股票，我一塊錢也不買！你看著辦好了！我還就不信有你吃的會沒我吃的，——當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

江海玲火了：「想什麼辦法？靠你媽給人家看自行車掙的那些鋼鏰兒？靠你剋扣自己連飯都不吃？你看你瘦的那個樣，整個一箇舊社會！」

江海玲一聽說三哥江海生要辭職，更來勁了，鼓掌道：「好，太好了，我支持三哥辭職，堅決支持！南方機器廠有骨氣的同志們都辭職才好呢！誰願意在這種蠻不講理的廠長手下過日子呀？！」

江海玲嘲諷道：「到底是先進工作者，思想覺悟和咱這種落後群眾就是不一樣，——米先進，我可告訴你：這集股款你和你爹可都得繳，一共2000塊！」

同班組青年男工大劉學著周恩來的聲音問：「天上動，還是地上動呀？」

有人對著話筒喊：「在電線杆上面等吧，上面涼快。」

江海玲說：「人家敢么？你們當官的口口聲聲要大家克服困難，支持改革！」

九_九_藏_書在三車間「反對攤派」的大字報事件中，江海玲是個積极參与者。先是一口答應聯合簽名，後來還很賣力地幫著抄大字報，連中午飯都沒顧上吃。這麼做，倒也不是存心想和當廠長的大哥做對，——小哥江海生會存心和大哥做對，她不會，她只是不想掏那1000塊錢買股票。有這1000塊錢，她都能把男朋友米粒從頭到腳武裝一遍了。米粒父子都在南方機器廠工作，都拿70%的工資，米粒的父親又長年生病住院，經濟狀況挺窘的。米粒連雙像樣的皮鞋、像樣的襯衫都沒有。江海玲和米粒出去總覺得很沒面子。所以，就是為了米粒，江海玲也得反抗一下，——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毛主席早就說過。

江海洋呼的站起來：「我看你敢！」

江海玲捂著話筒，一把把大劉推開：「去去，別搗亂！」又對著話筒說，「米粒，咱去跳舞好么？前天我又看好了一個地方，是防空洞改造的舞場，知道的人還不多，門票才一塊錢一張，不貴。你別啰嗦，就這麼說定了，下班后，你在廠門口第三根電線杆子後面等我！」

又有人說：「猴子才爬桿呢！」

米粒知道江海玲真生氣了，又解釋：「小鈴鐺，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從一開始，我就沒瞞過你。我們家的經濟條件不好，我們是窮人，我們的每一分錢能省都得省……」

米粒臉漲得通紅：「小鈴鐺，你這是幹啥呀？又不是我要吃，是你要吃的！」

江海玲說：「那是你們的事ｒｅaｄ.９９ｃsｗ•com，與我們小工人無關。」

米粒說：「別，別，你是江廠長的妹妹，也得替江廠長注意點影響。」

米粒只得讓步：「好，好，就斬個前脯吧。」

二哥江海峰勸道：「好了，好了，小玲，你少說兩句。我和大哥正在商量江小三辭職的事呢，你別搗亂……」

江海玲說：「你盡氣我，我又不想吃了！」

米粒說：「咱不坐車，一路散步走過去。」

江海玲掛下了臉，不做聲。

江海玲真心酸，跳舞的興緻全沒了，說：「算了吧，咱們哪兒也別去了，就這麼在街上走走吧。」

大劉衝著江海玲直撇嘴：「……還動一動呢，多大的事？不就是跑到防空洞跳個舞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和小米粒要往溫都爾汗叛逃呢！」遂又說，「哎，鈴鐺，把小米粒甩了吧！小米粒窮得叮噹，我可是大款，——我請你到太平洋大酒店跳咋樣？門票十塊一張，飲料八塊一杯，全算我的！」

江海洋沒好氣地道：「我不借。」

江海玲眼皮一翻：「注意什麼影響？我再注意影響，我大哥對我也不會有好臉色了，——知道么？今天我參加了三車間的反攤派鬥爭。」

江海玲說：「那你扔了吧。」

江海洋哼了一聲：「正事？你會有什麼正事？還不是跳舞呀，卡拉OK呀！」

一屋子人都笑了。

江海洋正和父親說著什麼，一見是她，馬上火了：「小玲，又犯什麼毛病了？在廠里還沒鬧夠呀？還要在家裡鬧？！」

米粒為難地說：「這不好，大家都加班，咱不能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