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龍笑問：「不打撈人家了？」

也就在這夜出了事。

天快亮了，江海生惦記著司機們又一天的生活，讓趙小龍再到別的工地給車隊找活，自己獨自一人開起了車。實在是太累太困了，眼前一片模糊，晨曦中的道路一次次豎了起來。後來，一輛車迎面駛過，和江海生的車撞上了。

趙小龍忙說：「海生，你別誤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也夠慘的了。」

趙小龍說：「好在挖掘機還掙點錢，兩下扯扯，返程費還有希望掙回來。」

司機大張也跟著吵：「你們兩個個體戶就會騙人！說是到特區修高速公路，結果，卻把我們拉到崗田干零活，還經常拖欠工資！你們已經嚴重違反了合同！」

江海生眨眨眼說：「我咋覺得咱倆都像寧死不屈的共產黨人似的？」

江海生悶頭抽煙，不做聲。

江海生和趙小龍日夜看著司機們仇恨的目光，害怕了，知道屁股下坐著一座活火山，這才拼著和尼克鬆撕破臉皮，一人開了台車，把尼克鬆一個大廈的建築工地堵死了，以武力手段逼著尼克鬆還賬。尼克鬆先還發橫，搞了幾個爛崽在江海生和趙小龍面前玩跳刀。江海生和趙小龍血紅著眼，一人從背後抽出一把切菜刀，這才把尼克鬆鎮住了……

趙小龍叫道：「你以為我的日子就好過？我他媽的也正式破產了！」

趙小龍看看江海生，再也不敢答腔了。

田隊長從床上跳了起來：「多拿什麼錢？三天兩頭沒活干，我們就指著這500塊保底工資了……」

江海生說：「多干你們總是多拿錢嘛。」

江海生訥訥著：「小龍，我真不是故意騙你，這結果我做夢也想不到！」

江海生很想發火，卻不敢發火，只得憋著一肚子氣，好言好語地勸：「大家靜一靜好不好？情況你們也知道，不是我們騙了大家，是總公司安排不妥當。我和趙總也是受害者嘛！九-九-藏-書你們不管怎麼說，還都有保底工資，我和趙總一分錢的底也沒人保，還得不斷的墊支，是不是？」

二人都沒想到，這時，以田隊長為首的一幫司機帶著水果走進了病房。

江海生這才說：「方向，我早已選定了，——進軍伊拉克！這是目前我們唯一的出路。這事安總也答應過的，我們要儘快去和安總談談……」

趙小龍胸脯一拍：「該我流血的時候，我也會去流！司令倒下了，還有政委！」

江海生嘆了口氣：「這麼說，咱還得並肩戰鬥，硬著頭皮一起往前走？」

江海生沮喪地點點頭，承認了自己的失算：「小龍，怪我。我有三個沒想到：一沒想到丁總會這麼不負責任；二沒想到崗田的活這麼難干；三沒想到咱平海司機的素質這麼差……」

江海生嘆著氣說：「那也得掙夠他們回去的過路費啥的呀？！你管賬，你知道的，咱的五萬股本錢可是一分不剩了！」

江海生苦澀地說：「現在，我們要自己打撈自己呀！——小龍，你看看，這老闆並不好當吧？」

趙小龍守在床頭說：「……海生，你可嚇死我了！你真把這條命丟在崗田，咱可就算敗徹底了，真正算是血本無歸了……」

趙小龍這才說：「海生啊，我看，咱還是別再硬撐了，實在不行，就讓他們回平海吧！這幾天我算了一下賬，照這樣下去，我們的窟窿會越來越大。」

繼續前進的代價很可能是林小琳的絕交。

江海生馬上又想起了工作，有氣無力地道：「先別說這些了，你快回車隊吧，別讓我這事弄散了人心，咱現在是船破又遇頂頭風，得咬緊牙關挺住……」

江海生一聲長嘆：「誰叫咱想當家做主的呢？！」

情況這麼糟糕，小爹們還不自覺，沒活干睡大覺，打牌；好不容易有活了，竟還是睡大覺，打牌；根本不管自己兩位倒霉老總的ｒeａｄ•９9ｃsw.com死活。

然而，愛情再次面臨著危機。

大張高興了，馬上說：「這太好了，我早就想我老婆了！哎，趙總，我明天就走行不行？連這月的工資都不要了！」

趙小龍想了想：「恐怕也只能這樣了。」馬上高興起來，「好，江總，就這麼決定吧！我們一起衝出國門，走向世界，掙外匯，發洋財去！」

趙小龍安慰說：「海生，你放心，千萬放心，我一定日夜跟車盯崗，咋著也得把你的醫藥費和返程費掙回來！」停了片刻，摘下眼鏡擦拭著，又很深刻地說，「江總，咱這友誼真可以說是鮮血凝成的啊！」

江海生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崗田市第二人民醫院的病床上，頭沉沉的，整個身子像似散了架……

破車第三次停在沙場上裝沙子時，趙小龍才嘆著氣說：「海生，看來咱這盤買賣是真砸了！我幾乎看不到什麼希望了……」

趙小龍說：「……其實，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研究的了，事實證明，我們這次經濟南下的偉大計劃完全失敗了。昨天對賬的結果表明，交了你的3640元醫藥費，再發掉小爹們這個月的保底工資，我們兩位老闆所余全部資產僅為453元4角8分，接近於一無所有……」

江海生不開玩笑了，怔怔地看著司機們，眼中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

這夜，江海生真就開了台大「東風」，和四個司機一起去了沙場。趙小龍挺夠意思的，不忍看著江海生一個人拼，便也放棄休息，上了江海生的車，陪江海生一起熬夜。來回拉著沙子，兩人的心裏都挺凄涼的。

江海生無可奈何，四處向司機們作揖：「各位爺，就算我求你們了，行不行？這次人家要車咱不去，下次人家有活也不會讓咱去了。我今夜和你們一起干，也開一台車，你們再出四個同志好不好？」停了一下，又說，「今天咱當場點票九九藏書子！」

因此，在辦好勞務輸出手續，即將離國的前夜，江海生在和趙小龍反覆研究之後，給林小琳寫了最後一封信。聲稱：由於他和趙小龍工作出色，很幸運的被遠東國際實業總公司重點考察選中，緊急派往伊拉克首都巴格達，支援一個具有世界意義的大項目。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失信了，原訂一年的發財期只好根據形勢的變化改為三年。

…………

趙小龍點點頭：「我想想也像。」

喊了半天開會，一屋子人誰也不理。

趙小龍點點頭：「那當然！我說過，咱們的戰鬥友誼是鮮血凝成的嘛！——儘管你這輪太陽並不溫暖，可我也得陪你再走一回了，起碼得把賠掉的錢撈回來！江總，你說吧，我們下一步往哪個方向走？」

趙小龍眼皮一翻：「還沒結束呢，——咱兩個老闆怎麼辦呀？」

江海生說：「你怎麼辦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能回平海了。我好不容易湊的三萬塊錢全賠完了，其中一萬還是借我李響大姐的。再說，我也沒臉去見林小琳了，——我說過要帶一百萬來娶她……」

趙小龍說：「你老兄不是圖便宜嗎？說這車差不多等於給咱白用。你也不想想，在平海這些車不也是給他們這幫小爹白用嗎？他們咋掙不出自己的工資？」

活真難找。在1988年的崗田市，除了遙遠的西藏，全國各省市自治區的車都能見到，那些灰濛濛的卡車像成群的瘋狗一樣，在這座熱點城市的各個大小建築工地上轉悠著，尋找著一切可能的工作機會。

於是，又和趙小龍研究工作。

江海生鬆了口氣：「謝天謝地，這場惡夢總算結束了！」

信的結尾，江海生照例請林小琳向自家老爺子和老爺子的鳥問了好……

大張和另三個司機這才來了點興趣，一個個站了出來……

趙小龍又開玩笑說：「事實也證明，我這次跟錯了人，走錯了路，—rｅaｄ.9９ｃsｗ•cｏm—你江總這輪太陽並不溫暖啊！」

江海生苦苦一笑：「你當時也沒提醒我……」

運費、工價低到了極點，據司機們說，比平海都低，這種價在平海連個體戶都不會幹。當地交警也壞，專門欺負外地人，找著碴扣司機們的駕照。幾乎沒有哪一天讓人安生過。最多的一次，八台車出去，六台車被扣了照。趙小龍手上有記錄，交通規則上所有的違章項目，司機們全「違反」了三四遍，而且周而復始，沒有窮盡。每月光上交給交警隊的罰款就高達2000多元。

田隊長手一揮：「這話你別和我們說，你們是自找的！你們想發大財嘛！我們是全民所有制的工人，就知道執行全民所有制的規定，八小時就是八小時……」

江海生竟又有了開玩笑的心思，說：「趙總啊，你記住，將來我們有了真正的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要建立黨委，黨委建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發展我們自己入黨，——像我們這樣優秀的同志不應該長期留在黨的大門外面啊……」

趙小龍說：「沒活干不怪你們，我們認倒霉，可今天夜裡是有活要干呀，大家動一動行不？給人家香港花園出五台車，真不願動，我只好請你們回平海了。」

田隊長說：「別理他們，睡覺，睡覺，大家都睡覺！這兩個個體戶有本事，就讓他們自己去開車……」

江海生又不無憂慮地問：「大家返回平海的費用咋解決呢？」

趙小龍說：「返回平海的費用在短時間內已經沒有希望解決了。因此，從你住院開始，我就對小爹們採取了親善政策，代表你，和大家進行了多次友好協商，——情況還不錯，看到你這個慘樣，人家也不提啥條件了。田隊長說，想法聯繫點貨帶回平海，用運輸費抵返程費。」

車窗外，星光閃爍，像點點滴滴傷心的淚。

為說服林小琳服從這一改變，江海生接受趙小龍的建議，用九_九_藏_書整整兩頁紙的篇幅大談事業與愛情的關係，鄭重宣布「軍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趙小龍說：「咱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老闆？咱都不如那幫爹！」

江海生有了點高興，馬上說：「那好，只要能把返程費掙夠，咱就叫這幫小爹全滾回社會主義的大鐵鍋里去喝湯！」

到了崗田給尼克鬆打零工，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更困難了。尼克鬆是個地地道道的奸商，開始時和江海生、趙小龍說定十天結一次賬，可經常二十多天也不結一次賬，三個月下來，積欠了車隊兩萬多塊錢。尼克鬆一欠賬，江海生和趙小龍也只好拖欠司機們的工資，每天只管飯，不給錢。這一來，隊伍更難帶了，反叛情緒像瘟疫一樣蔓延，司機們連宰江海生和趙小龍的心都有。

江海生笑了：「趙總，這可是我的血，不是你的血……」

受到趙小龍樂觀精神的感染，江海生的情緒也好了起來，一時間重又恢復了自信心。拍著趙小龍的肩頭，江海生以一副領袖人物的口吻道：「看，他們擦乾身上的血跡，掩埋了同志的屍體，又繼續前進了……」

十天以後，江海生傷口沒痊癒，就急急忙忙出了院，——住院費太貴，一天上百塊，江海生可住不起，只能回自己的「狗窩」慢慢養傷。在破工棚里又養了半個多月，傷算是好利索了，脖子上的一塊疤痕也永遠留下來了。

車隊田隊長躺在床上說：「開什麼會？你們有什麼好說的？八小時工作制是國家規定的，是法律！大家不願加班是有道理的！」

兩萬多塊要回來，發了拖欠司機的工資，固定的工地卻從此丟失了，在後來那些倒霉的日子里，這支機械化部隊只能自己四處找活幹了。

這天夜裡，香港花園工地上要五台車拉沙子，趙小龍動員了半天，沒一個人願出車。江海生從交警隊交罰款回來，聽趙小龍一說就火了，說：「開會，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