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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江海洋很想把心裡話和伍桂林說說,可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說,——伍桂林不是三歲的孩子,自己有頭腦,如果說得太多不但沒好處,反倒會讓伍桂林笑話自己小氣。
…………
顧浣有點急了:「真的,我和安總、丁總,沒有一個懂彩電的,又都沒搞過什麼正經企業,所以,一切還得依靠您江總和伍總。」
江海洋遲疑了一下:「那等你哪天有空再說吧!」
三分廠生產線主機的變速箱壞了,整條生產線停止了工作。三分廠的廠長大錢故意不向江海洋和伍桂林彙報,偏偏跑去向總經理顧浣彙報,而且不說問題出在哪裡。顧浣也沒數,馬上風風火火地去了三分廠,嘴裏嚼著口香糖,穿著一身艷麗的時裝,到了停止工作的生產線上。
江海洋頗感意外:「你也當過工人?什麼工種?」
江海洋悶悶地說:「這陣子太忙。」
安子良解釋道:「江總,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真要搞特區基地還要開董事會慎重研究的。」拉著江海洋在身邊坐下后,安子良又舊話重提,「江總啊,我記得上次吃飯時,咱們為勞動創造世界,還是資本創造世界,有過一番探討,你還和我吵了起來。現在,我鄭重地修正我的觀點:勞動和資本共同創造了世界。」
伍桂林反問:「江總,你有啥感想?」
顧浣搖搖頭:「這個工作本來不屬於女人,這種時代的錯誤不該再重演了。」
江海洋不想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了。
伍桂林又說:「哦,還有件事忘記跟你說了,安總臨走前指示我,要我忙完這一陣子到特區去一趟,一來參觀學習一下特區的電子企業,開闊視野;二來,也了解了解他們遠東國際的情況,便於日後的工作協調。」
江廣金嘆了口氣:「我知道,南方機器的一把手不是你了,讓人家特區人給買了。看看,搞股份制沒好處吧?我早就說了,股票這玩意,從來就不是好東西。」
顧浣笑笑:「我們都是一回事。如果把我們的故事講出來,你會目瞪口呆。」
江海洋想了想:「我也許已經理解了。」
江海洋根本不聽:「規定就是規定,紀律就是紀律,延誤一分鐘都不行!大家都要記住,紀律是鐵面無情的;沒有紀律,就不可能有真正現代化的大生產!」
江海洋問:「你怕什麼?」
顧浣點點頭:「我大意了。」又說,「十年前我也當過工人,能理解工人的感情。」
顧浣這才read.99csw.com看出了名堂:「錢廠長,你將我的軍是不是?」
顧浣有點動情地說:「江總,說真的,你對南方機器的這份深情真讓我感動。」
顧浣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懷念,從不!從走出工廠大門那天起,我就再沒想過要回來!」
江海洋到自己桌前坐下,泡了杯水喝著,問:「伍總,有何感想?」
江海峰倒把底牌替他亮出來了:「大哥,是不是遠東國際那1000萬融資的事?這事我也聽說了,前幾天過問了一下,是我們投資公司做的一筆業務,幫遠東國際臨時周轉一下資金,與南方機器的收購戰無關。」
江廣金想說什麼,可一看大兒子的臉色,不忍心說了,嘆了口氣,轉換了話題:「海洋呀,你也是的,咋就不到電子工業局去當副局長呢?這樣還算提一級呢,對外說起來也光彩。」
顧浣說:「鉗工。」
江海洋說:「你今天還是回來了嘛,儘管不是原來的工廠。」
顧浣說:「那你們去找機修分廠呀!」
後來,江海洋和顧浣都沒把這話題再深入談下去,二人默默地走著,直到上了公司辦公大樓,各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出了三分廠,在花園似的大廠區走著,江海洋才對顧浣說:「顧總,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心情就此變壞了,下午召開全體員工大會時,江海洋也沒了往日那份神采,只簡單地講了一下董事會和管理班子的改組情況,把新總經理顧浣介紹給員工們,便草草散了會。散會後,北京、上海和東北地區的銷售經理們要彙報工作,江海洋也推了,要他們找顧浣去彙報。
江海峰一怔:「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江海洋看得出,顧浣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顧總,真是這樣的話,你先熟悉一下情況也行。反正有事我們會及時向你請示彙報的。」
江海洋一怔:「安總,這三億配股款原計劃是這樣的:一部分用於市區南方大廈工程;一部分上大屏幕生產線……」
顧浣擺擺手「算了,還是別講了吧!我怕,有時真怕得要死。」
這頓工作晚宴吃得非常愉快,氣氛十分友好。以江海洋為代表的南方機器廠和平海方面的董事們,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表現了真誠合作的態度。以安子良為代表的遠東國際公司的代表們也很有修養,沒擺出勝利者盛氣凌人的架子。
伍桂林笑道:「江總,我的感覺倒挺https://read.99csw.com好嘛,——安總並不像你講的那麼壞嘛!你看看人家多有氣度,從進了廠門,就沒斷了講咱的好話,充分肯定我們的成績。」
安子良說:「好,好,這杯酒要干,一定要干。」言畢,帶頭一飲而盡。
江海洋這時已走到了小樓門口,聽見這話,又回過頭說了句:「海峰,你不要瞎猜,海生可沒說過你什麼。」
江海洋坦率地說:「不好,我總覺得這裏面還有新文章。」
顧浣停住腳步,痴痴地看著江海洋:「江總,你真那麼相信勞動?相信創造?」搖搖頭,「我告訴你一個事實吧,十年前,當我在台鉗案上從事著誠實的勞動時,我一無所有;今天,我不進行任何勞動,卻擁有一切。這奇怪嗎?並不奇怪。像我這種人多的是,安總、丁總個個如此!」
見江海洋半天沒說話,伍桂林又問:「老江,你說我去不去?」
因為江海洋心情不好,晚上一家人吃飯時,個個都小心翼翼的。
江海洋這才敏感地發現,昔日戰友的態度已起了變化。
江海洋微笑著,走到安子良面前,又說:「第二杯酒,我這個前董事長要單獨敬給您這個現董事長。安總,我服您兩點。第一,眼力。在全國這麼多上市公司里,您安總沒看上別的公司,卻選中了南方機器做控股對象,這叫目光遠大,也算是對我江海洋和全公司員工工作的變相肯定吧。第二,魄力。為達到控股目標,您前前後後不惜手段調動巨額資金,背水一戰,這種在遠大目光指導下,立足於進攻的戰略精神,值得我學習。」
江海洋點點頭說:「所以安總才會說,勞動創造了世界,享有和支配這個世界的卻是他這種人。可顧總,我本能地感到,你和他們還不是一回事。」
顧浣又問廠長大錢:「哪裡出了問題?」
江海洋真誠地說:「可感情不應該變,對勞動,對創造,對我們生命歲月中曾經有過的那種體驗……」
江海洋心中又是一驚:安子良已開始拉攏分化南方機器原有的管理層了。
顧浣笑道:「可我的身份變了。」
這時,遠處有人唱起了《智斗》:「這個女人哪不尋常!」
最後,又一遍遍問自己:江海洋,你在堅持什麼?你到底要什麼?
江海洋搖搖頭說:「老伍,你不要只看表面現象,我覺得咱得把安總和遠東國際公司的底好好摸清,看看他們這個公司到底是怎麼回事?咋連九*九*藏*書個像樣的接收班子都派不出來?」
安子良也站了起來,舉起酒杯,環顧眾人說:「要說佩服,在這麼多年的商海生涯中,我安子良唯一佩服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們江總!顧總、丁總,你們要好好聽著,江總就是你們的榜樣,江總的敬業精神、坦蕩氣度、包容天下的胸懷,都是值得你們,也值得我們在座每一位董事、老總好好學習的。完全可以這麼說:沒有江總,就沒有今天這個南方機器公司!所以,顧總,儘管你是總經理,江總是副總經理,可在工作上,你一定要尊重江總。要像江總一樣,把心都用到公司的工作上,使南方機器衝出國門,走向世界!」
江海洋又想起了那1000萬的事,便叫住江海峰說:「海峰,你能不能到我這兒來一下?我有點事要問問你。」
大家也將各自杯中的酒喝了。
江海洋笑著搖頭:「安總,我仍然不同意這一說法。從本質上來說,還是勞動創造了世界。因為人類的勞動行為早於資本的產生,資本的原始積累,就是勞動所產生的剩餘價值的積累。」
成阿芬應聲從屋裡出來,說:「海峰,喊什麼呀?海生還沒回來呢。」
大錢說:「我哪知道?咱公司是現代管理體系,生產廠只管生產,設備維修全歸機修分廠,不設閑員。」
江海洋坦蕩地舉起酒杯,站起來,對安子良、丁一心和顧浣說:「安總、丁總、顧總,新董事會成立了,我們是一家人了,以後還要在一起共同奮鬥,因此,我提議,忘掉股市上的戰火,共同舉杯,大家干一杯同心酒!」
江海洋說:「進入廠區一定要穿工作服,你這一身時裝,很難使工人認同。」
大錢說:「這不得請你找嗎?你是總經理,下屬所有分廠、車間都聽你的。你先看看咱生產線上有什麼毛病,說清楚了,讓他們來修就是了!」
江海洋笑了笑:「顧總,在南方機器公司脫掉幾層皮,流上幾身汗,這種深情你也會有。——好了,顧總,你工作吧,我還要找伍桂林談點事。」
江海洋說:「顧總,這間辦公室從今天開始是你的了,我已讓古主任在伍總的辦公室里加了一張桌子。今天下午要開公司員工大會,我主持,你講話。」
大錢和工人們紛紛跟江海洋說,機器出了故障。
安子良未置可否,笑著對顧浣說:「顧總,看來,你也得看看《資本論》,否則,很難和江總對話哩!」
有人接著read.99csw.com唱:「刁德一玩的什麼鬼花樣?」
江海洋帶頭為安子良的話鼓掌。
這日,江海洋很難得地準時下班回家了。
生產線上的幹部、工人,沒有一個人搭理顧浣。
真巧,剛到五峰街21號院門口,江海洋從車裡下來,正見著江海峰推著自行車往院里走。
江海峰恨恨地道:「這混小子,不知在大哥面前又胡說了我什麼。」
江海洋輕鬆地道:「那麼,為什麼不講講呢?」
江海洋問:「就一點都不懷念當年?」
顧浣輕聲道:「江總,你說吧!」
這回,老爺子江廣金的臉上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還難得表現出了真誠而深刻的同情,挺和氣地說:「海洋,你可是有十好幾天沒在家吃過飯了吧?」
江海洋一進車間,聽到怪腔怪調的唱就火了:「上班時間瞎叫什麼?」
大錢眼一瞪:「將什麼軍?你沒金剛鑽,攬什麼瓷器活!」
這時,江海洋路過三分廠,聽說情況后,走了進來。
顧浣苦笑著說:「江總,你不會理解。」
江海洋走到主機房看了看,手在變速箱上摸了一下,馬上說:「變速箱的齒輪打了,快叫機修廠來人!」圍著變速箱又看看,「不要再湊合了,這台齒輪箱馬上換下來,上次我就說要換,你們就是不聽!」
伍桂林說:「老江,我看你這就是多疑了,人家這樣做是信得過咱們嘛。」
江海洋還是搖頭:「老伍,我覺得不對。在酒桌上我已經聽出安總的意思了,他想把我們的配股錢弄到特區去。」
江海峰說:「什麼事呀,大哥?我馬上還要出去,晚上有個會。」
見江海洋動了真格的,顧浣有了些慚愧,反倒替大錢說起了好話:「江總,算了,算了,錢廠長也沒延誤多少時間,我也剛來幾分鐘嘛。」
江海洋綳起了臉:「大錢,你這叫什麼話?是譏諷我,還是譏諷顧總?!別以為我胡塗,——你拿生產開玩笑,已經延誤了規定的搶修時間!我宣布一下,你這個月的獎金別拿了!」
江海洋反倒沒詞了:「那,這事我們就不談了。不過,海峰,我還是想提醒你一下,你是管信貸的副行長,手頭的權力越來越大了,為人做事一定要慎重,千萬不要栽跟頭!」
專程趕到平海南方機器公司採訪,並出席了這次工作晚宴的《證券報》女記者水森還以「相逢一笑泯恩仇,攜手邁向新世紀」為題,在《證券報》上發了篇特寫文章,以生花妙筆大肆渲染了前董事長江海九-九-藏-書洋和現董事長安子良「不打不相識的寶貴友誼」。聲稱:遠東國際入主南方機器后,南方機器發展前景更加誘人。——後來,江海洋把顧浣爭取過來后,才從顧浣嘴裏知道,這篇文章是安子良以5000元紅包的代價,通過遠東國際文化顧問、著名作家白話牽線授意水森寫的。
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一片平靜的廠區,江海洋想:一切難道就這樣平靜地開始了?就這樣平靜?平靜得幾乎讓人難以置信。南方機器是這樣平靜地走向新的輝煌,還是平靜地走向死亡?這個安子良到底在打什麼算盤?顧浣肚子里又裝有多少驚人的秘密?她怕的到底是什麼?另外,伍桂林會不會倒到安子良那邊去?
大錢笑著對顧浣說:「顧總,你服了吧?好好跟我們江總學著點吧!」
江海洋說:「我能放心把咱南方機器廠交給那幫特區人嗎?!他們除了有兩個臭錢,狗屁不懂!」
到了伍桂林的辦公室,正見著伍桂林在看那張《證券報》。
顧浣說:「江總,我就不講話了,你一人講就行了。安總臨走時不是說了嗎?過去咋乾的,今後還咋幹嘛,你就權當沒我這個總經理。」
江海洋說:「顧總開玩笑了。」
第二天,「狗屁不懂」的顧浣就在廠里出了洋相。
於是,江海洋言不由衷地說了句:「安總既有這份好意,你就去嘛。」
江海洋又悶悶地回了一句:「爹,你不懂。」
又有人接唱:「他們到底姓蔣還是姓汪?」
江海峰愣了愣,突然叫起來:「小三,江小三!」
江海洋笑了:「這麼說,我們還真有些緣分,我可是老鉗工了!現在還敢走到台鉗案上給咱們機修分廠的工人們露一手嗎?」
顧浣笑道:「安總,您放心,日後我將多多向江總請教!」
文章發表的當天,安子良和丁一心回了特區,只留下顧浣在南方機器公司主持日常工作。江海洋送走安子良和丁一心后,馬上向顧浣移交了自己總經理辦公室的鑰匙,並和顧浣商量工作。
伍桂林說:「老江,你讓我咋說你呢?就算在特區搞基地,又有什麼不好?」
安子良繼續說:「當然嘍,衝出國門的第一步,是要在國門設一個窗口,讓來自五大洲四大洋的東西南北風都吹進來。我有個初步想法:南方機器一定要在特區設點,建基地,可以以遠東國際為依託來做這件事。南方機器不是要配股嗎?配股款不是有三個億嗎?就拿出一個億來建特區基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