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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對照著看完了,國土局幹部放下土地證和土地證原始檔案,對江海生說:「你們的土地證也不是假的,我們更沒有重複發放,是你們自己把地塊搞錯了!你們這塊地不是緯九路68號,而是緯九路88號。土地證上寫得草了點,原始記錄和存根上是很清楚的,你們自己看看吧。這塊地轉了三次手了,你們是從劉福生手裡買下的,對不對?」
陳總最後說:「我也很替你們難過,可這真是沒有辦法。我看,你們還是趕快炸樓吧,我們的工程隊很快就要進場施工。我們也不為難你們,現場就不讓你們出資清除了,我們自己清除。鋁合金門窗能拆下來賣點錢,就趕快拆下來賣掉吧!」
在崗田聯航機場送江海生和趙小龍上飛機時,薑湯紅著眼圈,很真誠地說:「江總,趙總,謝謝你們,真心謝謝你們,你們這三年可是把我和這支施工隊伍帶出來了。等啥時再到崗田蓋你們真正的海龍大廈,我就帶著咱這支隊伍給你們蓋,一定蓋成崗田最好的大廈!」
江海生看過土地證,像挨了雷擊,呆住了,可仍不相信會有這種事:「——這不可能,決不可能,我們的土地證也是緯九路68號!」
江海生默默地走到大陽台的邊緣,突然一聲大吼:「命運,我操你媽!」
江海生仰著臉,努力不讓眼中的淚落下來。
「海龍公寓」最終以98萬的價格和香港金老闆成交了。金老闆允諾,先付60萬,餘下38萬在一個月內付清。這一來,江海生和趙小龍的房地產事業算是初步成功了。經過三年的艱苦奮鬥,用為別人蓋樓賺來的錢,蓋了自己的小樓,且順利賣出,當初的17萬真實可靠地變成了98萬,資本利潤率真是高得驚人。
江海生和趙小龍一怔,忙擠到人叢前面:「幹什麼?你們都圍在這裏幹什麼?這是我們的樓!——誰說要炸?無法無天了?!九*九*藏*書
然而,帶著煙和酒找到陳總時,陳總卻表示愛莫能助。
人家說得合情合理,表現得又是那麼通情達理,江海生和趙小龍無話可說了。
那個叫喊著要炸樓的中年人走到江海生面前:「我說要炸!你們的樓?你們的樓怎麼蓋到我的地皮上了?這塊地是我的,你們知道不知道?!」
江海生和趙小龍像兩個疲憊的老人,在樓梯上一級級往上爬,在一層層樓的一個個房間里看,誰都不說一句話,只有腳步聲和風聲在身邊響著,氣氛壓抑極了。
走到七樓大蘑菇下,趙小龍再也忍不住了,摟著支撐蘑菇頂的水泥柱子,哭了起來:「我的樓呀……」
江海生眼一閉,抖顫的手按向紅色按鈕。
江海生問:「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這話是誰說的?」
此事一出,和金老闆的買賣自然吹了,98萬連影子都沒了。
趙小龍搖搖頭說:「就你來吧,——眼一閉,心一狠,就……就結束了……」
趙小龍說:「海明威。」
江海生一把抓住中年人:「老闆,老闆,我……我們這座樓便宜一點處理給你們行不行?」
趙小龍這才問:「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這話是誰說的?」
後來,爆破員把電線和起爆器放到了陳總面前,交待說:「只要一按這隻紅色按鈕,這座小樓就會垂直垮落下來,這叫定向爆破。好了,你們開始吧!」
江海生和趙小龍都傻眼了,真不知下一步該咋辦。
中年人說:「咱們不要吵,也不要爭,我們都拿著土地使用證到國土局去!——我們兩家肯定有一家的土地證是假的!」
趙小龍搖搖頭:「不是我說的!是一首歌里唱的。」馬上流著淚唱起來,「『……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江海生用凄涼的眼光看了看趙小龍:「要不,你來?」
九九藏書趙小龍被這一聲吼叫震住了,先是愣愣地盯著江海生看,后就撲過來,拉住江海生:「海生,你……你可千萬要……要想開!」
卻不料,就在金老闆將要繳付60萬房款定金的前一天發生了一樁極意外的變化,命運再次揚起兇惡的巴掌,把江海生和趙小龍這兩個頑強的創業者一耳光打回到三年前……
江海生問:「一張白紙沒有負擔,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這話是誰說的?」
國土局幹部說:「……你們二位同志也真是夠甩的,糊裡糊塗就在人家地上蓋樓!就算土地證上的地號寫得草了點,你們沒弄清楚之前也別蓋呀!到我們局裡來一下,不就啥麻煩也沒有了?這個教訓你們一定要接受,——你們想想,萬一這張土地證是假的,你們不就更麻煩了么……」
想來想去,江海生和趙小龍最終還是找到了那個中年人,想一分錢不賺,以建築成本把這座海龍公寓轉讓給中年人。中年人的情況也弄清楚了,此人是四川某地一家房產公司的老總,姓陳。
趙小龍說:「毛澤東。」
江海生根本不信:「怎麼會是你的地?這明明是我們買的!我們有土地證!」
當天夜裡,江海生和趙小龍喝了個大醉。
江海生和趙小龍站起來,向中年人點點頭,木偶一般出去了。
陳總說:「江老闆,趙老闆,我不是存心要坑你們,你們想想,我要你們這座654平方米的小樓幹什麼?!我不是私人,我是公司,我們要在這7塊連在一起的地上蓋商品房,A座、B座、C座,三座12層的大樓!你們這座破小樓不炸掉,我們的商品房怎麼蓋?你們自己說說看!」
趙小龍問:「陳總,那……那你咋早不來制止我們?」
陳總說:「江老闆、趙老闆,你們別開玩笑,地是我的,樓卻是你們的,我敢按這個按鈕么?」
海龍公司兩位老闆要慘敗而歸了,九九藏書辦公室主任薑湯卻靠這三年來的工資和獎金髮了點小財,銀行存款竟有了兩萬多。薑湯就在江海生、趙小龍離開崗田前,和江海生、趙小龍協商接手海龍公司。最後,以兩萬四千元的價碼盤下了海龍公司的施工機械和辦公設備,自己做了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兼辦公室主任。
那日,江海生和趙小龍又去看地,——有了這即將到手的98萬,真正的海龍大廈可以考慮建了,兩位老闆想再買一塊250平方米左右的地塊,蓋個1800平方米左右的中型樓宇。
江海生點點頭,訥訥說:「好,回平海,回平海……」
中年人甩開江海生的拉扯:「倒貼錢我也不要,你們給我把地讓出來!」
許多工人也趕來送行,也紛紛說,希望兩位老闆早點回來。
中年人說:「這下子沒話說了吧?限你們三天內把樓炸掉!」
陳總說:「這幾年房地產市場不是不景氣嗎?我們公司買了地就被套住了,只好撤回四川老家,——我們哪會想到你們會在我們的地上蓋小樓呢?!」
陳總長長地嘆了口氣,喊了一個工程師進來,把江海生和趙小龍的要求和工程師都說了,問工程師有沒有辦法幫助一下?小樓能不能保留下來,做未來的物業管理處用?
江海生哀求說:「陳總,情況我們都和您說了。這座小樓我們蓋得也真是太不容易了,三年多掙的血汗錢全都砸進去了。您再想想看,有沒有辦法在不影響你們工程的前提下保留下來呢?」
當晚,江海生和趙小龍再次來到了他們一磚一瓦蓋起來的小樓里。隨著二人頻繁地按動開關的動作和聲音,樓內的燈全亮了,他們那座燈火通明近乎輝煌的小樓,最後一次真實地出現在夜色中。
江海生訥訥著:「是呀,是呀,江海生也很了不起呀!」
趙小龍說:「對!蓋真正的海龍大廈!」說罷,又狼嗥似的唱,「……風雨中九-九-藏-書,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至少我們還有夢!」就唱了這麼幾句,不唱了,又哭,「海生,咱回家,回平海吧,——這鬼地方老讓我想起咱的樓。」
趙小龍說:「江海生。」
江海生、趙小龍趕到國土局,那個中年人顯然已驗過自己手上的土地證了,正很篤定地坐在一個國土局幹部身邊抽煙,嘴裏還罵著江海生和趙小龍無法無天。江海生、趙小龍一進門,那位國土局幹部就沒好氣地奪過江海生手上的土地證,對照土地證原始檔案看,看得江海生和趙小龍都心驚肉跳。
趙小龍也抹著淚說:「真是的,最難看的就是這個涼亭!」
江海生一把推開趙小龍:「誰說我想不開?!炸,日他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咱的土地證不是假的,咱還有地,咱還能蓋更好的樓!」迴轉身,指著樓含淚慘笑,「這他媽算什麼樓?難看得要死!」
江海生點點頭,盡量平靜地說:「以後有錢再蓋!蓋更好的!」
路過自己那座小樓時注意到,小樓前站著不少人。江海生覺得有點奇怪,對趙小龍說,這個香港老闆咋帶這麼多人來看樓?趙小龍說,可能是參觀咱的空中花園吧?江海生想想,也認為很可能。走近了,才聽到有人在大聲吼著:「炸掉,給我炸掉!」
…………
第二天,小樓的門窗拆掉了,像垃圾一樣遠遠堆在一旁。漂亮的小樓一下子變得面目全非了。在面目全非的小樓上,爆破人員安放了炸藥和電線。江海生、趙小龍和陳總等人都在不遠處的樓下立著,許多人在圍觀。
江海生哆嗦著手接過土地檔案看著,趙小龍也擠過來看。檔案上記載明確,緯九路這塊地是88號,不是68號。江海生還不死心,又拿起土地使用證看,漸漸地也看出了88的痕迹。
…………
這時,擔任警戒的工人們吹起了哨子,圍觀的人們都在往後退。
江海九九藏書生木然道:「我……我們不管了,陳總,你……你們炸吧。」
江海生拍拍趙小龍的肩頭:「趙小龍,當然是打不倒的趙小龍了!」
工程師對陳總說:「根本不可能。」說著,又攤開圖紙,對江海生和趙小龍招招手,「來,來,你們二位老闆過來看。這68號地塊正卡在我們7塊地中間,躲不了,避不開,你們說怎麼辦?總不能讓我們放棄11000平方米商品房開發計劃,遷就你們這幾百平方米小樓吧?再說,就算我們同意,市規劃局也不會同意,——市裡有規劃的嘛!」
中年人「嘩」的拉開手上的皮包,先掏出了一本土地證:「你們看看我的土地證吧!看,看,這緯九路68號地塊是不是我的?——從66到72,我們公司一共買了7塊地,是連在一起的!錯得了嗎?!」
江海生連連說:「好,好,我們馬上一起去國土局!」
這些話,江海生、趙小龍一句也沒聽進去……
江海生衝動地一把摟住趙小龍的肩頭:「人可以被打敗,但不能被打垮。這話是誰說的?」
趙小龍說:「讓我炸樓?讓我炸?我寧願炸我自己!」
江海生和趙小龍頻頻點著頭,向朝夕相處了三年多的薑湯和手下打工的弟兄一一握別,一再說,他們還會回來,一定會回來,那91平方米土地還在,他們的根還在,這粗大的根遲早還會發芽的……
到海龍公司拿土地證時,趙小龍已嚇得臉色蒼白,不住地說:「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可別把土地證發重了呀,可別讓咱攤上個假土地證呀,這可是98萬現金呀!」
隨著一聲悶響,小樓化作了一堆煙霧升騰的瓦礫……
陳總指指江海生和趙小龍:「你和他們說,樓是他們的。」
說罷,中年人帶著自己的隨從揚長而去。
歌聲在夜空中回蕩著,既悲壯又苦澀。
趙小龍大醉之後,抱住江海生問:「海生,咱的小樓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