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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六章

卷三

第六章

凌鳳不解其意,固執地追問,郜明才把托派和共產黨的區別和凌鳳說了。
汪明泉手一揮,斷然道:「還能是誰?就是陳紹禹那幫雞鳴狗盜之徒和江西山窩窩裡的那些綠林好漢式的農民革命家們!」
在這種情況下,郜明經當年的同學趙復之介紹,在北平的一所中學當了國文教員,凌鳳也重操舊業,拿起教鞭,在小學教書——不過,凌鳳這段時間的教書生涯並不長,大約只有一年多,後來就生了孩子,做了一名家庭主婦。
對黨的無條件忠誠,在人生道路上的關鍵時刻決定性地拯救了郜明,使郜明避免了一個可怕的信仰陷阱。
郜明默默聽著,不再答話。他不想和汪明泉爭執下去。這種爭執是沒有意義的。汪明泉是托派,不是真正的共產黨人,不是他要尋找的目標,他何必和一個根本就不是同志的人談什麼馬列主義呢!這不是天大的笑話么?!
汪明泉收斂了笑容,嚴肅地道:「不錯,我們是左派反對派,但是,決不是什麼取消派!取消革命的不是我們,而正是你們這些所謂的共產黨!」
「那麼,像什麼?」
「像托陳取消派啊!」
郜明記得他對汪明泉這樣說過:「……忘掉我們的這次會面吧!既然事實證明我們不是同志,那還是各走各的路好!」
凌鳳也沒忘記找黨,儘管那時她還不是中read•99csw•com共黨員,但凌鳳堅持認為,黨不但是他的,也是她的,黨是他們生活的共同希望。為此,凌鳳和大雜院的工友們時有往來,經常有意無意地向他們了解一些工廠的情況。每逢聽到有什麼勞資糾紛之類的事情,總會激動好幾天。
然而,最終和汪明泉分手還是和氣友好的。
郜明一下子被激怒了,未假思索,便很是憤怒地道:「住嘴,不許污衊王明同志!不許污衊我們的黨!真正的雞鳴狗盜之徒是你們這些托派分子!你們對外取消革命,對內大搞宗派活動,我們的黨才處理了你們,才開除了你們!」
後來,在回憶北平歲月的時候,郜明感慨地說過:「……對我來說,離開黨是不可想象的。我覺著作為黨員的我,就是中國共產黨這部偉大機器上的一個齒輪和螺絲釘,和黨失去了聯繫,就像螺絲釘從機器上掉了下來,其自身的價值也就完全失落了……」
這年冬天,他們不足月的女兒毛毛患急性肺炎死了,臨死時小嘴裏還噙著母親的奶頭……
郜明沒去握。
郜明搖了搖頭,臉上現出了譏諷:「我看你們不像共產黨。」
凌鳳不知道托派與共產黨的鬥爭關係,郜明最初也被能言善辯,同時又頗有務實精神的汪明泉欺騙了。凌鳳通過一個工人朋友把汪明泉帶九九藏書到家裡來,郜明興奮不已。汪明泉和郜明大談馬列主義理論,大談革命,郜明竟沒發現托派的馬列主義和他所知道的馬列主義有什麼大不同,更沒發現其「反動一百倍」的地方。
郜明苦苦一笑,淡淡地說了句:「誤會,一場誤會。」
郜明覺著好笑,反問道:「我們這些所謂的共產黨是指誰啊?」
不過,和汪明泉接觸的時候,郜明並不知道這可怕的後果,也並非真的看出了汪明泉的什麼反動百倍的本質。他沒去和汪明泉握手,是本能地出於一種黨性的考慮。郜明固執地認定:黨是不會錯的,凡被黨開除的人,就必定不是好人;黨是革命的象徵,離開了黨的領導的革命是不可能存在的。
汪明泉則不依不饒,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你們給我們扣了一頂取消革命的大帽子,可你們在革命嗎?你們拋棄了無產階級力量集中的中心城市,也拋棄了無產階級!試問,一個無產階級政黨拋棄了自己要依靠的無產階級,那麼,他們的革命還能稱作無產階級革命么?就拿現在來說吧,老郜,你在找黨,可你找得到陳紹禹那伙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們么?找不到的!他們全躲到那幫農民起義領袖懷裡去了!這裏只有我們——被你們稱作托陳取消派的同志們在領導城市無產階級堅持著艱苦而英勇的鬥爭!九_九_藏_書你若真的信仰馬列主義,就該擯棄前嫌,站到我們的鬥爭行列里來!來吧,老郜,我們熱忱歡迎你!」
汪明泉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反問:「老郜,那你說呢?」
托派的情況,郜明過去多少知道一些。在省城組織部工作時,就看到過不少關於開除托派分子黨籍的通告。這些通告大都是登在黨的《紅旗》周刊上的。當時的省委書記田昌仁親口和他說過,托派等同於反革命,而且比公開的反動分子還反動一百倍!托洛茨基的反動分子有一個國際縱隊,專門對抗斯大林的第三國際。在國內,托派們隸屬於陳獨秀的左派反對派中央。他們這些反動分子不但分裂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分裂中國共產黨,還取消革命,所以叫托陳取消派。
汪明泉說完就走了,像一個行色匆匆的過客,在和他擦肩而過時,簡單交談了幾句,就永遠消失在大千世界的茫茫人海中了。望著汪明泉的背影,孤獨再一次襲上心頭,郜明不禁生出了一絲惆悵。
汪明泉並不示弱,馬上慷慨激昂演說開了:「……開除我們恰好證明了你們的卑怯無恥!你們師法斯大林的專製作風,不容許黨內存在不同意見,壓制取消黨內民主,從根本上來說是違背列寧主義原則的……」
這種盲目而熱切的尋找,險些使他們夫妻走上歧途——他們沒找到真正的黨read.99csw.com組織,卻找到了一個叫汪明泉的托派分子,和北平的一個托派地下組織。
說罷,汪明泉不無誇張地向郜明伸出了手。
他一開始實在是太大意了。
郜明和凌鳳一到北平就四處找黨。遺憾的是,一直到1934年底,都未能和黨組織取得聯繫。郜明當年在北平上學時的進步同學、朋友,有的消沉了,有的埋頭書齋,還有的投入了國民黨懷抱,做了國民黨的高官。他把目光重新折回清浦和省城時,清浦和省城也是一片茫茫濃霧。黨在濃霧中完全消失了,他認識的最後一個沒被捕的黨員劉萬興也下落不明。
這是個不幸的冬天。
後來,汪明泉在分析當前國內形勢時,明確提到了托洛茨基,並引用了托洛茨基致中國同志的一封信。這才引起了郜明應有的警覺。郜明這才驟然記起了已經犧牲的省委書記田昌仁關於托派比國民黨還「反動一百倍」的教導來,便及時打斷汪明泉的話頭,直截了當地問汪明泉:「哎,老汪,你們是共產黨嗎?」
也幸虧沒去握。如果那時他握了汪明泉的手,真的相信了汪明泉的話,參与他們的所謂革命活動,他後來人生的歷史就要改寫了。沒準他也會像季伯舜一樣在自己同志的法庭上接受嚴厲的審判,甚至被槍斃。後來蘇區肅托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一些投奔蘇區的熱血青年,因為信仰托九九藏書洛茨基或曾經信仰托洛茨基,甚至僅僅是和托派分子有一兩次接觸,就被自己的同志以革命的名義判處了死刑。
郜明沒想到人家取消革命的反動的托派,竟然也有很高的革命熱情。他和凌鳳找到汪明泉的托派地下組織,就是憑藉了他們發動領導的一場工人罷工的線索。那場罷工雖然沒有成功,但汪明泉和他身邊的幾個自稱是共產黨的男女,給他和凌鳳留下的印象卻是很深刻的。
凌鳳默然了。後來,凌鳳也遵從郜明的囑咐,再沒和汪明泉等人有過接觸。
在北平的歲月是暗淡而孤獨的,如果身邊沒有凌鳳,那段歲月必將更加凄苦難挨。身臨其境之後,郜明進一步理解了凌鳳,真切體會到了大革命失敗之後,凌鳳尋找革命的迫切心情和痛苦心境。
汪明泉直到告別離去,還抱著一線希望:「老郜,不要把話講得這麼絕,也許你會改變對我們反對派同志的看法的,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回到同一面共產主義旗幟下,到那個時候,我們依然是同志!是戰友!」
當天晚上,凌鳳問他:「談得怎麼樣?」
做了家庭主婦的凌鳳依然嚮往革命,為生計而忙碌的平庸生活非但沒有使她變得平庸,反倒使她變得更加成熟堅定了。凌鳳除了照顧孩子,安排家庭生活之外,還經常跑書店,買些進步書刊來看。郜明當時讀過的許多書刊就是她推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