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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斷點

二十三、斷點

余周周點頭:「是。」
她們一起透過玻璃看外面深灰色的天幕,于絲絲很認真地審視了一番:「嗯,挺好,沒有指印。」
陳見夏背對著于絲絲,誰也不知道對方的臉上此刻到底是什麼表情。
李燃還歪著頭等待她的回答,陳見夏只是搖頭:「我要回去上自習了。」
雀躍的小心臟撲通撲通,把元素符號悉數震出腦海,散落不知去向。
但她還是下意識地學起了凌翔茜的姿態,挺直脊背,放鬆肩膀,像一隻虛張聲勢的天鵝。
于絲絲總是嘴角帶笑的,開心的時候會笑得很大聲,但並不粗魯,就像見夏第一次在醫務室和她講話時一樣。白榜那件事表面上並沒有影響到于絲絲在班裡的人緣,也無損她的氣勢——如果換做陳見夏,可能就是另一種局面了。
她盯著水杯,整個人都呆掉了,傻得十分明顯。
她一直以為,自己和李燃之間的聯繫是孤立於振華這團糾結龐大的毛線之外的,是一根單獨的線,微弱卻特別。今天才意識到只有她自己是毛線團外的一個點,孤孤單單的點。
李燃摸了摸自己圓圓的寸頭:「好不容易才長出來了,請了一個多禮拜的假,沒上學。」
于絲絲愣住了。
楚天闊扔下干布,也落落大方地走向後門,臨走前沒忘了囑咐一句:「見夏你領著大家繼續掃除。」
千言萬語在她內心奔走疾行,無法突破,最終化成了一張便秘的臉。
但她不奇怪余周周會這樣問。全班女生至少有一半因為楚天闊而打聽起凌翔茜來了。
她不好意思地開口:「我……」
沒想到余周周又輕聲問:「你喜歡楚天闊?」
余周周瞥了她一眼,微微蹙https://read•99csw•com眉:「你沒事吧?」
陸琳琳十分不舍地放下報紙一步三回頭,那副眼饞的樣子竟讓見夏有些不忍,差點跟她保證自己一定把談話全盤講成評書,請她趕緊安心地去。
「是因為我好久沒找你,你生氣了?」
陳見夏終於不再硬撐,疲倦地伏在了桌子上。
陳見夏心中氣悶。這個問題怎麼能拋給她呢?難道讓她自己大喇喇地提及自己家的醜事?何況,過去這麼久了,他也沒有來找過她呀,簡訊電話,什麼都沒有,她憑什麼要搭理他呢?
等陸琳琳走遠了,于絲絲就把窗子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合,親昵地拉過陳見夏:「來,看看干不幹凈。」
李燃的簡訊回得很快,「哪兒見?」
也許是因為心情好,也許是因為楚天闊信守承諾,下午第三節課的大掃除並沒有陳見夏想象中難挨。
「關你什麼事?」陳見夏反問。
「楚天闊,主任找你。」凌翔茜笑著,說完就後退一步,也不離開,就站在門外遠一點的地方大大方方地等,似乎完全沒看到一屋子的人因為她鴉雀無聲。
陳見夏迅速停步。
不知為什麼,陸琳琳這樣的女生,長著一張讓人記不清的臉,卻擁有這樣一雙審判的眼睛,彷彿每一個眼神,每一聲冷笑,都代表了民心所向。
李燃搖搖頭:「我光頭也帥。這不是怕嚇到你嗎!」
這時一個男孩一不小心把桶踢翻了,濺到了楚天闊的褲腳上,于絲絲站在講台邊,連忙抽出一塊乾淨的布迎上去:「班頭,趕緊擦擦!」
回到班級坐下時,陳見夏有些懊惱。為什麼不多加一個字呢?我不害怕的https://read.99csw.com——我不害怕「你」的。多說一個字,會不會不一樣?
楚天闊笑著道謝,正低頭用干布來回拍打,忽然周圍一片安靜。
果然。從第三題開始她就看錯章節了,沿著下一個專題的答案一路錯下去,這麼明顯居然還要別人來提醒。
陳見夏抹抹眼睛,手背竟真的有些濕潤。這讓她難堪。剛才又困又累也不肯趴在桌上休息一下,就是憋著一股勁,怕後排的于絲絲誤會自己是伏案在哭泣。可情緒騙不了人。
越是不堪的人越善於偽裝高仿。「我哪兒惹到你了嗎?」李燃一臉困惑,「你看見我跑什麼了?」
見夏懵懂點頭,于絲絲卻順勢湊近了她耳畔,歡快地說道:「李燃喜歡凌翔茜,你知道嗎?」
「謝謝你。」
她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來回應,逡巡不前,生怕貿然的一步就踩到它。
李燃總是這樣,每當她在原地忸怩作態,向他試探性地踏出一小步,他總能大大方方地跑向她,迅速地,毫不遲疑地,趕在她改主意之前。
「你什麼事?」她嚴陣以待。
說話間,于絲絲徑直朝她們走來,拿著楚天闊擦褲腿的那塊干布,對著陸琳琳笑:「琳琳你去收拾黑板槽吧,這個我來。」
下午最後一堂自習課,陳見夏一氣兒做完了英語專項訓練中的十篇閱讀理解,寫完就翻到練習冊的末尾對答案——從第三道題開始錯,十篇共五十個選項,居然只對了四道題。
陳見夏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躲開。
她低下頭,一字一字打下:「六點鐘,學校側門吧。」
陳見夏不知道自己提及凌翔茜究竟是什麼意圖。女性的本能在引導著她。
對方安然九九藏書的注視讓她那個拖長音的「我」最終化為了一個倉皇的笑容,忽然轉了方向:「我覺得凌翔茜真漂亮。」
半晌,她低頭說:「我回去了。」走了兩步,又回頭補充:「我不害怕的。」
她沒忍住,偷偷發了一條短后。
見夏蹲在地上撿廢報紙,抬頭看到于絲絲搬著一把凳子從她身旁走過,目不斜視,嘴角帶笑。
這就是于絲絲的本事。咬著牙微笑硬撐,從不躲避。漸漸一些對陳見夏不利的言論甚囂塵上,幸好見夏在班裡幾乎沒有能交心的朋友,也就沒人能完完整整地將這些中傷講給她聽。不過,陸琳琳透露出的隻言片語已經足夠她生半天悶氣了。
「我怎麼了?」
「今天放學,你有空嗎?」
她紅著臉搖頭:「不是。當然不是。」
她轉頭就要往班級門口逃,也就幾步路的距離,李燃卻早料到了,她剛拔腿,他就在後面說:「我現在特別大聲地喊你的名字,你說是不是這一層的班級都聽得到?」
見夏蒙了,盯著一片紅的頁面不知所措。同桌余周周拿起杯子喝水,斜覷她的卷面,說:「答案對串列了吧?」
她突然就變得特別像一個稱職的勞動委員了。破罐子破摔有時候是勇氣的同義詞。
就是這樣的于絲絲,發動這樣的一群陸琳琳,來圍剿小心翼翼的陳見夏。可陸琳琳們是沒有立場的,于絲絲遭殃時,她們一樣轉臉就看她的笑話,像一群食人魚蜂擁而過,殺生殺熟,見者遭殃。
這人怎麼回事,都不給人留面子的!
是因為羞恥嗎?怕被羞辱,所以率先築起冷冰冰的城牆?
她幾乎要笑出來。
李燃嘿嘿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哥們的女朋友九*九*藏*書被人撬了,我幫他去鎮場子,誰知道那人那麼慫,居然報警了,所有人里就我點兒背,讓片兒警給逮了,我爸去領我,吵了一架,氣得我直接剃了個光頭。」
「像要哭了。」
「以前喜歡的人喜歡凌翔茜,現在喜歡的人也喜歡凌翔茜。你真可憐。」
乏善可陳的學生生活,一個美麗的外來客受到這樣的矚目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被矚目的女孩,微微發著光,明明把一班其他灰頭土臉的姑娘都照得脫了相,卻既不藏拙也不張揚,那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背後是骨子裡的傲氣,陳見夏自知永遠也學不來。
然而她究竟想傳達什麼,又想要他明白什麼呢?陳見夏握著筆,盯著桌面上的化學練習卷,一行行元素符號拉成了圓圈,在眼前緩緩旋轉,旋進深深的腦海。
看,食人魚這麼快就反噬了。
她沒看到李燃是什麼表情,迅速跑掉了。
陳見夏憂傷地想著,用報紙機械地磨蹭著一小塊玻璃,紙面都磨破了也沒發覺。
見夏嚇得差點把水杯碰翻,手忙腳亂才穩住,幸虧開學幾個月過去自習課不復以往的安靜,教室里嗡嗡的說話聲像安全網,連陸琳琳都沒發覺她和余周周的秘密交談。
凌翔茜俏生生地出現在一班後門口,教室里的掃除活動像是被按了暫停鍵,許多男生不敢明目張胆地看她,卻都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
明明心裏是高興的,明明看到他還能這樣熟稔地和自己打招呼開玩笑,她鬆了一口氣;然而態卻無法控制地變得硬邦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陳見夏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像被火焰燎了一下,瞬間燒起來,臉龐也熱熱的,只能往牆下的陰影中躲避。
教室是水泥地面,九*九*藏*書一段時間不打掃,午飯的油滴、戶外帶進來的塵土凝在表面上,每次都需要採用特殊的清潔方式——將所有桌椅板凳都搬到門外,然後打一大桶水,兌洗衣粉,沾濕掃帚之後在空地上畫著圈刷。楚天闊身先士卒,領著四個男生埋頭彎腰刷地;見夏好巧不巧和陸琳琳擦拭同一塊玻璃的兩面,害得她每次迎上對方的眼神,都分外不自在。
于絲絲眼神晦暗不明,撿起窗檯的報紙,玩起了拋接,淡淡笑著說:「以前凌翔茜坐5路車回家,李燃會騎著山地車一路跟著,像騎士守護公主座駕一樣,師大附中的人都知道。」
陳見夏覺得好笑,她怎麼會是因為喜歡楚天闊——轉念卻被另個事實嚇到了:那是因為什麼呢?
「不上學是因為你臭美嗎?」陳見夏笑了。
只有于絲絲依然突兀地站在教室空地的最中心,這個位置看上去有些尷尬,她人也獃獃的。見夏聽見陸琳琳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
人的應激反應是不是多多少少出自真心?正如陳見夏脫口而出「關你什麼事」,而不是「關我什麼事」。
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沮喪。
陳見夏心裏瞬間開出了一朵花,小小的,荒涼中格外扎眼。
一個字過後就沒了。陳見夏尷尬,她果然選錯了聊八卦的對手。
見夏說完就扔下抹布,整個人竟沒道理地輕盈了不少,人生頭一次氣勢洶洶地指著兩個男生說:「早就讓你們把那桶水換掉,都黑成那樣了,還怎麼投抹布!」
陳見夏沒有看于絲絲,句句穿耳而過。她專心擦著窗欞,不咸不淡地評論道:「那你心裏一定很難受。」
「于絲絲喜歡咱班長,」陸琳琳斜眼睛示意陳見夏,「瞧見了沒?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