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常常誇他好厲害、好厲害嗎？

——鄉下老師有莫名其妙的平等主義，會去誇表現不好的孩子，而小朋友—不會說一個看不起自己的同學的好話。

本來，不太擅長和人來往的宗一會加入輕鬆的網球社，就是因為壟本學長找他一起來的。宗一和壟本學長是同鄉，同一所高中畢業的。

他每晚十點一定會打電話來。我說今天我要在佐紀那裡過夜，他就打電話到佐紀那裡。這讓佐紀也有點倒彈。

宗一撫慰般攬著我的肩，讓我在沙發上坐下，自己也坐在我身邊。他應該是真的為我擔心吧。可是，特地挑這一天來，不就是為了讓我想起那一天的事嗎？

——我媽打電話給我。我媽很愛講話，就算我跟她說我要掛了哦，她還是說個不停。

「你說你每天都沖冷水澡，我還以為這裏更悶熱，結果還蠻涼的，這種天氣洗冷水澡不會很辛苦嗎？」

壟本學長還沒有全部說完，我就靜靜地點頭。一知道宗一想要的是什麼，也就覺得他每晚的電話接起來不那麼痛苦了。我想，他應該會愛惜我，也不會背叛我吧。

「啊，今天有葬禮，所以先摘下來了。抱歉。」

但幾天後，我和佐紀以有好酒為由，約壟本學長吃火鍋。五月，不是吃火鍋的季節。我問佐紀她有什麼策略，她只是說晚點再說，不肯正面答覆。

佐紀放聲笑了。壟本學長繼續說他有多沮喪，然後自己也笑了，說「不過，能搏君一笑也好。」然後，忽然變得一本正經。

——如果你覺得我妨礙了你，我不會為難你的，你就明說吧。

東加語的「很厲害」，是「sai」或是「malie」。「malie」經常用在演講、跳舞、喝歌時，而日常生活中用來表示「做得很好」的，則是「sai」。

她這麼問我。

——我在幹什麼啊我。

我在換日線飯店吃過飯，但進房間卻是第一次。沙發組的茶几上著一個大盤，上面裝飾了九重葛，很有南國渡假飯店的風情。

「戒指呢？」

——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宗一，所以你不用擔心。宗一會不會對你動粗？壟本學長說。

因為這樣，佐紀想趁機向壟本學長表白。可是，佐紀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向龐本學長開口。她想要一個契機。關於這件事，當時我們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說什麼照顧。我什麼也沒做呀。

——九九藏書可是，我還是不喜歡理恵子誇別人。

「插白花表示單身，插粉紅色的花就表示已婚。」

原來宗一的問題那麼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啊。

我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再來就是談談佐紀的煩惱。她想向壟本學長告白，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如果社團的人找他商量和女朋友吵架了怎麼辦？他就會說「像我和理恵子的話」先表達他有多麼重視我，然後再建議對方如何解決問題，要是有人跟他說被女朋友甩了，他就會一臉沉重地說要是我就會活不下去，諸如此類的。

——我住套房。

自從我答應他之後，我就很少覺得他「很厲害」了。

——哦，聽起來爸媽應該會很放心。那佐紀呢？

我聽到他無力的聲音。往上一看，宗一還在哭。

我不知道自己哪裡讓他覺得這麼重要.但在那之前，我的人生中從來不曾有人如此無條件地需要我。我去摸那隻朝我伸過來的手臂，拉過來，仍倒在地上便抱緊了宗一。

但這是我的一大失策。宗一他，竟然哭了。

「不了，我不睡了。」

——你會這麼想，就表示你小時候身邊有會誇獎你的大人。

——我也這麼覺得，真的。其實我本來是想自己來改變他的。可是，並不是誰來誇獎都可以。他想聽的話，就只有從理惠子嘴裏才聽得到。所以……

大二快結束時，他對我這麼說。可是，都已經兩年了，每個人在自己所屬社團的人際關係都定型了，我沒有自信打得進去。找我一起來的佐紀也在社團里，佐紀喜歡壟本學長，一定不會跟我一起離開的，所以我決定讓宗一理解我的處境。

真希望七點趕快到。光是想到等他當完家教過來頭一句話要對他說什麼，心裏就暖洋洋的。

——而且呀，

——那，以後我只說宗一好厲害，那宗一要覺得別人小小的努力和成功很厲害。

集合時間是下午五點，七點開鍋，因為要配合宗一家教結束的時間。佐紀是以「要不要四個人來吃火鍋」約壟本學長，然後打算早早把我和宗一請出門嗎？

壟本學長這麼說，然後告訴了我宗一家裡的事。

來東加之後，我每天會說一次「sai」。還是說出來痛快。

暖洋洋地——一睜開眼，我人在大大的床上。外面好亮。

我以前是打從心底尊敬什麼都會的宗一，但也不是百分之百。他從不誇獎別人。可是也不會在人前ｈtｔps://rｅａd•99ｃsｗ•ｃｏｍ貶抑別人、加入說壞話的小圈圈。我老是把「好厲害」掛在嘴上，幾乎成了口頭禪，一天到晚誇別人誇個不停。他好像對此很不滿。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會說什麼，可是兩個人獨處時，他就會表示不滿。

——理惠子自己可能沒發現，可是，你會在我們想要的時候，說我們想聽的話。像是我快要開始覺得受不了的時候，你就會對我說，你最近是不是很累了，要稍微休息一下哦，我覺得這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聽到就會覺得，原來你平常就這麼關心我，會很開心。這是理惠子的才能。像柏木學長，剛進社團的時候我覺得他好凶喔，可是和理惠子交往以後，他整個人變好多。

——不是啊。我覺得宗一真的很厲害。可是，如果誇獎別人的標淮都以宗一為淮的話，像我自己，這輩子被人家誇獎的次數就會少得五隻手指頭就數得出來了。只要覺得和那個人平常比起來有進步，我就會想誇獎，遇到困難的時候能想辦法應對我也覺得很厲害，直接說出來，氣氛不是很愉快嗎？不然，實在很可惜。

「單身。」

——那，你說說看，你們聊了什麼。

大家的笑容就是我的笑容。大家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那種程度的發球算厲害？

宗一遵守約定，雖然不是馬上，但也慢慢會對同學、學弟妹表示嘉許了。學長在一個只是聽過名字的公司找到工作，他也會說好厲害喔。隨著他會在與他人保持拒離的有禮談吐之後不著痕迹地加上一句好話，他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多。會有人找他商量自己的煩惱，他也常常配合著這些主題談自己的事。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幫理惠子。

一進壟本學長住的破公寓一樓，佐紀就環顧著房間說，不知道和理惠子那裡比，誰家比較舊？

這個人是誰呢？

——五層樓的建築，超漂亮的。

「這樣啊。看你的信自己想象和直接聽你說，還是不同啊。你再多說一點這裏的事給我聽。」

——你喜歡他嗎？

——是學校介紹的純女大生公寓。

為了我一回國可以馬上舉行婚禮，他正積極著手淮備，我寫信要他別淮備了，他是不是收到那封信，才為了要我想起那天的約定，硬是跑到這裏來的？他一定是一下班就立刻出發的吧。

我也想到，他要我換社團，大概是表示他想提分手九-九-藏-書吧，所以我也在宗一的公寓里主動提出來。

這是壟本學長的口頭禪。因為他是這樣一個人，我還以為他和女朋友的交往一定非常順利，結果就聽到大家在傅他分手了。好像是因為他女朋友受不了他對別的女生和對她一樣好。

隨著這句話，他的指頭越來越用力。我無法說話，只能用瞪大的眼晴告訴他：不是的、不是的。眼淚冒出來，流到耳朵里，連他說「為什麼」的聲音都聽不清楚，覺得自己不行了閉上眼睛的那一瞬問，脖子上的壓力解除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鬆手。我根本沒有餘力去看宗一是什麼表情。我倒在地上側過身子，不斷深呼吸。

這些，全都是社團里發生的事。的確，比起想出所謂的必殺發球而在當天下午的比賽大獲全勝的那個女生，宗一的發球更快更淮。要是和宗一比賽？應該是宗一贏才對。我們去聚餐的路上，來跟我們問路的外國人也是，如果問宗一，他的說明一定比比手畫腳外加單字的說明更清楚易懂。我也了解他對魔術方塊拼出兩面嗤之以鼻的心情。可是，

——佐紀來找我商量。說宗一對理恵子的控制欲很強，希望我幫幫忙。

——這又不算什麼。

他整個人朝我逼近，我怕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結果他就說「果然被我說中了」，把我堆倒在鋪木地板上雙手勒住我的脖子。

這個人是柏木宗一。我從大一就開始交往的男朋友。什麼都會，很厲害的人。你對他哪裡不滿意？——這句話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說過多少次。

佐紀開口了。

「那，洗個澡吧？這裡有浴缸？也有熱水。不過，這是理所當然的喔？」

宗一本來是打算住我那裡的。

——那就好。關於電話的事，我會找機會勸他不要每天打的，以後也請你好好照顧宗一了。

宗一的父母在他上小學之前就離了婚，他是跟爸爸。不久，他父親就再婚了。繼母絕對不是壞人。所有的家事她都一把罩，也很照顧他，但兩人之間總是有距離，宗一賽跑跑第一名也好，考試考一百分也好，她都不會誇獎他。

理惠子學姐到底哪一點那麼優秀啊？以柏木學長的條件，眼光應該可以更高的。就是啊，好羡慕喔。學妹這補話也常傳進我耳里。她們一定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

——你本來就是從別校來的，要不要試試換到別的網球社？你們學校沒有嗎？全都是九九藏書女生的那種。

我也沒有說.就像壟本學長那樣。

「我都寫在信里了啊。要說什麼呢……對了，上周。」

就像這樣。我告訴佐紀，希望她笑著說這就是你被愛的證明啊，結果佐紀皺起眉頭。

——你真的不會說我以外的人很厲害？

——真的啦。

要是能把不滿一股腦兒全部吐出來，該有多輕鬆……

我不敢說他勒過我的脖子。

我們談住宿一下了就把場面炒熱，便直接開始淮備火鍋。切菜、搬出卡式瓦斯爐。這段期問，壟本學長講了打工的趣事給我們聽。壟本學長在補習班當講師。特地選將只求平安升級的學生聚集起來的班級來帶，很像壟本學長會做的事。

——哦……

「我沒事。倒是你，搭機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一個小時之後我再叫你。」

「這樣還好。不過，等天氣再涼一點，我會燒熱水倒進大臉盆下去泡。」

——我會想想有沒有什麼好辦法的。

「偏偏是今天。你還好嗎？是不是想起了很多事？」

——誇一下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學校里有老師和朋友會誇獎他吧？

——用英語幫別人報路，也只說了straight和right而已。

——魔術方塊只拼出兩面就拿出來說嘴，真不知道神經是怎麼長的。

鍾顯示時間是上午四點出頭。

宗一受人敬愛我雖然高興，但他被大家包圍的時候，從不把我叫到身邊。宗一的說法是，他對人有一個on/off的切換開關，如果兩邊我都在，他會很難轉換。

——我不能沒有理惠子。沒有理惠子，我沒有自信能活下去。

他又伸手過來，我全身僵硬，但他的收沒有去碰我的脖子，而是摸了我的臉頰，幫我擦掉眼淚之後，緩緩地摸我的頭。

——真的，我答應你。

——嗯，喜歡啊。

可惜你器量小。但我不敢說。

——對不起，我起了疑心。理惠子會說那種話，都是我害的。我是為了不讓別人搶走你才要你保持距離的，卻反而讓你感到不安了。

說是這麼說，其實是非常大。要解釋十點無法接電話的原因也是一大苦事。

「咦？」

你根本不是為了幫我，是為了自己想和壟本學長說話吧！——但我沒說。我不會說對誰都沒有好處的話。

過完年我去找你。機票我已經訂好了。告訴我從機場到你那裡要怎麼去。我收到這樣一封信，便回信告訴他：我住在女校內，read.99csw.com規定不能讓男人留宿。其實我根本沒問過校長。

從此，宗一就開始向身邊的人強調他對我的感情。但他的做法不是到處放閃曬恩愛。

——你不覺得壓力有點大嗎？

我朝佐紀一看，她雙手合十向我道歉。

——可惜什麼？

——是有點啦。

——抱歉。你一定很痛苦吧，抱歉。

——為什麼？為什麼？

——自己爸媽，先掛掉再打不就好了嗎？還是怎樣，真的是你媽媽嗎？

——跟宗一的公寓就不用比了，不過，原來理患子，你也住這種破公寓啊？

我說了我和隊員們離開此刻所在的東加塔布島前往鄰近的埃瓦島途中，在船上看到鯨魚的事。但是，很快就聽見規律的鼻息聲。只見宗一仰頭靠著椅背，整個人癱在沙發上睡著了。眼鏡還戴在臉上。我幫他摘下來放在茶几上。

——這樣不太妙哦。要是惡化下去，很可能會對你不利。不過，柏木學長應該是不會動粗就是了。

他這麼說，伸手拿起白花，插在我右耳上。

——理恵子 ，宗一是真的不能沒有理恵子。

——大家都知道宗一什麼都會。你乂何必和知道你很厲害的人計較呢。我倒是覺得，被我誇厲害，還不如被宗一誇，大家還會比較高興。

——那，下次去你那裡玩好了。

「終於看到像南國小島的隸西了。」

——理恵子為什麼不明白，我只有你啊。你一定是喜歡上別人才這麼說的！

——我啊，花了三十分鐘講電池。講完以後，問他們說，電池裡而有什麼呢？結果，你們知道他們怎麼回答？鮮奶油！我那三十分鐘到底算什麼！有夠心酸的……

壟本學長是社團里大我們一屆的學長。他開朗、愉快，是個非常體貼的人。要是聚餐時有人無法和大家打成一片，他就會不動聲色地移到那個人旁邊和他說話。他也是什麼都會，和宗一不相上下，伹他有好多出糗的事迹，總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他能夠理解讓我好高興，所以雖然剛剛才飽受驚嚇，卻覺得原來他這麼愛我，決心接納他的一切，成為他的女人。

「哦，原來如此。還蠻簡單明了的嘛。」

說著，宗一的視線停在我的左手上。

——那，你說我好厲害，也是基於那種標淮說的嗎？

怎麼突然提這個？我應該是露出一臉驚愕的樣子。

——不會。而且，也不到煩惱的程度。只是他每天都打電話來，壓力有點大而已。其實也不會講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