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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唱 第七章

絕唱

第七章

「可是,整個葬禮你卻抽抽噎噎、哭哭啼啼的。還要伯母安慰你。無關緊要的人哭了,真正難過的人不就不能哭了嗎!」
「那天,你為什麼沒有來?」
所以,尚美姐,那時候我只能對你那麼說。
「詳情我不知道,可是聽說一樓設計成停車場的公寓、,從中間樓層倒塌的比率很高。」 這也是電視報導說的,但因此而犧牲的竟然是靜香?就算葬禮已經結束,我還是難以接受。
我不禁大聲說。
至少要為靜香做點什麼,他們先回泰代的住處拿了梳子,然後走遍了附近還開著的店家,終於找到花,回到安置所。先為靜香梳了頭,再供上田中同學從老家帶來的紙盒裝蘋果汁和花。
「啊?你在說什麼東西?奇幻?靈異?我真不該問千晴的。沒看到遺體的人根本不可能會懂啊。」
若我擔心重要的人,我的所在之處,讓我可以往內側移動。就算電車停駛了,騎腳踏車也能到。無論路況有多差,都用不到兩個小時。但我卻在車站內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往外側逃。
彷佛決了堤般問題源源不絕的泰代眼中沒有淚。泰代最迷人的那雙清澈的長眼睛,眼皮又紅又腫,在在說明她已經將淚水哭幹了。
泰代看到靜香的房間垮了,就到房間附近去看能不能救人九-九-藏-書,但她被逃到外面避難的公寓居民攔住了。她能做的,頂多就是從馬路上大聲叫靜香的名字。可是,沒有回應。也許她在房間垮掉之前就逃到外面了。泰代懷著這絲希望,到鄰近的小學等避難所找靜香。可是,到處都沒看到靜香,她就又回到公寓。
「對不起。可是……就算我去了,也無能為力。」
「我是朋友吧?如果問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是哪一天,我會回答是我們三個在海邊唱歌的那天。靜香也說那天是特別的日子。可是,千晴不是嗎?」
尚美姐體諒地說:「抱歉,問了讓你不愉快的事。」該道歉的明明是我啊。而且,我不但嘴上說著抗拒的話,可能還露出了求救的眼神。
「菊花那些適合供奉的花已經賣完了。供玫瑰也許反而不敬。」
後來,田中同學大概是算算時間,覺得泰代應該把她的怒氣全部都向我一吐為快了,就來接泰代。對我說「路上小心」的是田中同學,泰代已經連看都不看我了。
「他們說以活著的人優先。」
「第二天,我去了千晴的公寓。我以為千晴沒有來找我們,是因為你的公寓很老舊,可能情況也很糟,我一心祈禱你平安無事。可是,你們那裡根本什麼事都沒有,而且一間公寓的人,她read.99csw.com們說電車一通你就頭一個走了。」
我討厭別人問起我的大學母校。因為人們一知道我上的是兵庫縣的大學,推算一下,十之八九就會問起震災時的事。
到了下午,她聽說自衛隊出動了,再次到鬧區奔走,終於找到自衛隊隊員,表明朋友被活埋了,希望自衛隊救助,帶他們到公寓。可是——
「我不知道。可是我覺得,靜香還在這附近看著我們。」
「這是什麼話?你是想說自己高高在上看著一切,聰明地不去做這些無謂的事,是嗎?」
泰代責怪地說。泰代不也沒看到嗎?——我趕緊打消當下在腦海里冒出來的這個想法。並不是只有在葬禮上才會看到遺體。
我突然聽到剛好和我錯過的歸國者的名字,我吃一驚,曾經身為隊員的松元理恵子和尚美姐有所交流是理所當然的。本來我會來考國際志工隊,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受到理恵子的影響。
這時候,靜香的雙親接到公寓管理公司的聯絡趕到了。
幾公裡外的兩邊情況很嚴重。這個消息我明明也聽到了。我甚至沒有想到她們,沒有想到靜香和泰代是不是平安無事。
我不知道他們對泰代說了什麼。即使如此,泰代還是待在公寓前希望有人會來救靜香,但天黑前發生了一次大餘https://read•99csw•com震,留下來的公寓居民勸她建築物有繼續倒塌的疑慮,她才回她自己的公寓。泰代一個人在沒水沒電沒瓦斯的屋裡,啃干泡麵裹腹,裹著毛毯目不交睫,祈禱靜香平安,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那是因為你們住得近。話都爬到喉嚨了,我硬吞下去。不是距離的問題,是人性。
我也曾對高原同學投以同樣的眼神。
和她處於半同居狀態的男友,田中同學,在那之前的成人節連假就回京都老家了。可是,第二天他就趕到泰代身邊。他搭電車到坂神甲子園站,從那裡走了兩個小時。也許我曾在同一個車站與田中同學擦身而過。從外側前往內側的人,和明明在一個可作為據點的地方,卻毫不猶豫地前往外側的人。也難怪泰代認為我「逃走了」。
「那,為什麼發生了那種大事,你卻沒有來幫忙?為什麼丟下我們,自顧自到安全的地方避難?我,一等到地震停了,我就馬上到靜香那裡去r。」
葬禮一結束,傍晚我們離開靜香的家之後,泰代問我有沒有時間談談。我們兩個進了車站前的快餐店。在這裏,我才知道靜香是被倒塌的建築物壓死的。
尚美姐,那時候,我真希望當場消失。我毫髮無傷地活下去,令我慚愧得無地自容。
「我也很快樂啊https://read.99csw•com。」
「自衛隊是不會救已經死掉的人的。」
「他們還說『謝謝你們幫她整理乾淨』……他們根本不必跟我客氣的啊。」
在分區標示災害狀況時,常以河川為界。例如淀川以東,武庫川以西等等。若是依照這個原則,我可以說正好是在最嚴重地區和較輕微地區的界線上。
我回想起曾經住過一晚的那棟公寓。看來屋齡很新,時髦漂亮的鋼筋建築,「楓葉庄」比都不能比。再加上靜香的房間在三樓。就我從新聞報導里了解的,受災最嚴重的絕大多數是一樓。
我一說我和理患子不認識,但我們是校友,尚美姐便說:「那你也遇災了吧。」所以,我為了不讓話題繼續下去,就這麼說:「請不要提震災的事了。我不了解災區內部的事。所以沒有資格談震災。」
靜香的雙親就這樣載著她回家了。
可是,在我即將回國的某一天,和尚美姐聊起曾見過什麼名人時,一個不小心,列舉了三個坂神的職棒選手。尚美姐知道我大學時代住在甲子園球場附近,便問我「你是不是和理惠子同校?」
這件事我稍後再寫……
有必要這樣怪我嗎?就算我心存內疚,也咽不下這口氣。可是,還好泰代先把話繼續說下去,我才沒有更加傷害泰代。
相較之下,國際志工隊的人https://read•99csw.com是來自日本各地,幾乎都是以縣為單位來問大家是哪裡人,我總是以老家所在的岡山縣回答,幾乎不會有人聯想到震災的話題。我記得,尚美姐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後來我們還聊到瀨戶大橋呢。
「千晴,活下來的我們算什麼呢?為什麼靜香死了,我們卻活著?你說,為什麼?」
我直接把葬禮時心裏想的事說出來。我一直覺得,靜香會從我們身邊的哪個轉角探出頭來。
我無言以對。那天的我,心裏完全沒有擔心別人、趕去找人的念頭。我認為自己才是受害者,滿腦子想著我才需要別人擔心、幫助。
「那棟公離倒了?」
我雖然在西宮市,但我們那裡第二天電車就恢復通車,我就平安避難了——除此之外我絕不多說一句。可是,「真是苦了你了」之後,緊接著「我當時??」想談自己經歷的人,偏偏都是在界線更外側的人。
泰代和田中同學去靜香的公離,一直到將近傍晚,消防隊員—終於將靜香的遺體從建築物里移出來,送到規劃為遺體安置所的小學體育館。
「已經沒有棺木了,只用小小條的毛毯裹起來。她又長又亮的頭髮變得又雜又亂。」
我家也搖得好厲害、杯子都摔碎了、對電車的震動也變得很敏感——等等的。我強忍著想大喊「那又怎麼樣」的心情,總是默默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