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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脫脫之死

第三章 脫脫之死

眾人當即會意過來,明玉珍使者住進無為寺不過數天,又不能公然進到禁區,理應不會知道這一機關。施秀問道:「醫師是說寺中當有內應?」白沙白了他一眼,道:「我可沒說,是你施秀羽儀長說的。我的話說完了,告退。」朝段功欠了欠身,揚長而去。
施宗問道:「信苴莫非不相信楊寶的話?」段功道:「楊寶的話自是有始有終,並無破綻,然而你細想想看,他們幾個與僧奴情若手足,僧奴出走,他們竟然還有心思來看什麼箱子里的秘密?」楊智也道:「信苴說得極是。他們幾個在回光院被發現后,猶自徘徊附近不去,更顯得可疑。刺客在樹林與施秀羽儀長遭遇后交手,這些孩子素愛熱鬧,不去樹林,反而回來回光院騙走羽儀,不是很奇怪么?」
因南禪房就在隔壁,李芝麻很快被羽儀帶來,一進來便跪下請罪道:「在下昨夜諸多冒犯之舉,多謝信苴手下留情,尚未繩索加身。」段功見他是個明白人,尚知道好歹,便道:「大人請起來說話。」李芝麻道:「多謝信苴。」站起身來道,「不過昨晚一切只是我個人所為,姬安禮和許江武也只是聽命於我,鄒大人並不知情。」
廳中一時沉寂,脫脫身材高大,無為寺中比他高的人極少,無依禪師恰恰就是這極少人中的一個。
李芝麻已經氣餒,當即老老實實地道:「是。嗯,昨晚天黑后我帶了姬安禮、許江武來到鄒大人房間,謊稱有要事商議一夜,將鄒當支走。我告訴鄒大人也許會有事發生,請他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自己的房間,隨後我們三人即離開了南禪房,趁夜色潛入禁區……」
段功道:「正是段某。小娘子有何見教?」阿蓋道:「我有很要緊的事要對信苴說,請跟我到外面來。」意殊落落,語氣中自有一股不容拒絕的口吻。說完轉身便走。
等李賢宗、大都完全退出,施宗才道:「適才達智暗中潛入無依禪師房中搜索,並未找到孔雀膽,不過卻找到一件帶血的僧衣。」段功道:「一件帶血的僧衣也不能說明什麼,興許是無依禪師練武不小心,受了刀傷,他不是還去藥師殿要過金創葯么?」施宗道:「可這件僧衣血跡大不一般。」將手中僧衣抖開,命一名羽儀舉給眾人看——只見數點血跡大約成一排直線,散在右肩膀處。施宗站到血衣旁,抬起左手,虛握成拳,從右至左往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施宗見施秀不去辦事、愣在門口,不覺大奇,走過來問道:「你還在這裏做什麼?」施秀便說了共有六人有盜竊孔雀膽嫌疑一事。施宗道:「嗯,無依禪師交給我處理。」又望了一眼侍衛在角落中的高潛,道:「高潛雖說是信苴內侄,既有嫌疑,也得按規矩辦,這樣才不致讓旁人說了閑話,你派人細細搜一下他住處,包括與他交好的高浪、楊寶住處,也一併搜了。」施秀道:「是。」出來大殿,趕去山門,找到正在巡查的大將軍張希矯,說了寺中發生的諸多事情。
羽儀有心攔住她盤問,但為她絕世容光所逼,不敢正視,有所遲疑時,那女子已然擦身而過,倏忽消失在谷口。只留下淡雅馨香,也不知道是花香,還是人香。
那阿蓋一進門,目光彷彿被線牽引一樣,不由自主地先落在凌雲身上。她的反應卻甚是奇怪,只緊蹙了一下眉頭,迅疾將頭扭轉,不再看他,只向段功道:「我之前在山谷中見過你,你便是大理總管段功么?」
鐵甲鐵盔持鐵槊,花鞍花索馭花驄。但揮眼前黃石陣,孤雲擊破幾千重。
段功也瞬間明白過來,高浪所稱的不能說的理由,其實就是因為僧奴當時也藏在回光院中,他們幾個孩子講義氣,一定守口如瓶,所以才總會解釋不清楚。這也確實讓人想不到,誰知道他派人四處尋找的女兒,當時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一念及此,轉頭狠狠瞪了一眼施秀。
楊寶續道:「於是我們就讓高潛假裝出寺,將羽儀引開。後來過了一會兒,突然有個黑衣人提著劍從南禪房跑出來……」
楊智問道:「李大人可知道死者是誰?」李芝麻道:「難道不是脫脫么?」上前幾步,俯身看清面目,大笑道:「果然是他!」
楊寶知道無力拒絕,只得道:「信苴垂愛,敢不為信苴效命。」段功道:「嗯,好。施秀,他們三個撥給你管,先安排在五華樓四周警戒,一會兒再隨我去大殿聽經。」施秀道:「遵令。」
忽見李芝麻驀然露出警惕之色,敏捷地朝寢室望去。而站在他所處的位置,根本無法看見脫脫屍首,他如此反應,更令人將他與脫脫被殺一事聯繫起來。
剛走幾步,便遇到了楊安道、楊勝堅二人,稟報說是除了白沙、伽羅、葯童這些平日就在藥師殿的人外,昨日另計有六人進過大殿——有兩名是每日送飯菜茶水的僧人,有兩名是去找白沙醫師求診的僧人,其中一人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寺外病重的母親;另有無依禪師和高潛去找葯童要過葯,無依禪師要的是金創葯,高潛則要的是治肚子疼的葯。
剛想上前叫醒鄒當,讓他回房去睡,忽聽得外面有女子抗聲辯道:「你們帶我來這裏做什麼?」出來一看,見武僧正將一女子交給羽儀。那女子不但容顏美麗,言談舉止中自有一股高貴氣度,凜然不可侵犯,他不覺一愣。
走近五老樟,汩汩瀑布水聲漸響,到得谷口,卻見四下雲霓霧靄,影影綽綽中,似有一人在蘭花叢中穿梭,衣帶隨風飄舞,翩如飛鳥。一名羽儀忙道:「信苴請稍候。」正待上前喝問,卻被段功止住,他已經看清那人身形苗條婀娜,當是一名女子。
楊安道、楊勝堅兩名羽儀在無為寺長大,熟悉寺中情況,施秀特意留下二人,命他們叫上幾名武僧,去弄清昨日有誰去過藥師殿,連同葯童一併關起來。楊安道遲疑道:「伽羅進去過,也要抓起來么?」楊勝堅忙道:「這麼說來,白沙醫師也該抓起來了,他人可就住在藥師殿里。」施秀道:「你們兩個成心跟我抬杠,是也不是?伽羅當然不用懷疑了。你們敢抓白沙醫師?我都不敢惹他,我看就算借你們兩個膽子你們也不敢。」楊勝堅笑道:「羽儀長說得極是,那我們去了。」
他性子粗疏,昨夜雖躲在窗外花叢下,心思並不在偷聽室內對話上,何況段功與普照那種談古論今的長篇大論,他根本就聽不進去。可眼下這局面,他要說他根本就沒有怎麼聽,無論如何都難以取信。
施秀這才知道那被他疑為明玉珍義女明玥的女子恰巧關在念經院空房中,不禁皺了皺眉,問道:「她哭鬧了么?」頗擔心那女子大吵大鬧,即使不會驚擾前面大殿信苴聽經,亦會被來往僧人及南禪房的住客聽見,引來諸多不必要的猜測。正想著要不要下令將她綁起來堵上嘴,忽聽得那武僧答道:「絲毫不曾哭鬧,小娘子人很文靜,說話也很和氣。」施秀啞然失笑道:「那就先不要理她。」
段功聽了也覺有理。楊智又道:「不過鄒興既如此老謀深算,肯定早安排了退路,就算我們去質問他,他也決計不肯承認。」段功沉吟片刻,道:「走,去看看那刺客。」楊智安排好兩名武僧守衛回光院,這才去追段功。
進來南禪房,施秀問了負責監視的羽儀,得知昨夜段功走後,除了中了曼陀羅花毒被醉倒的姬安禮在自己房內休養外,其餘李芝麻等人盡數守在使者鄒興房內,包括無依禪師的朋友沈富和羅貫中在內。在翠華樓被捕獲的許江武一回到南禪房,也立即進了鄒興房中,片刻后,沈富和羅貫中告辭出來,餘人則直到清晨才離開。之後李芝麻請羽儀帶話,求見段功,被拒后便回房歇息,當下各人還在房內睡覺,尚未起身。施秀便命羽儀先去搜索其餘房間,包括雜物房、空房、庭院等,每一寸地都要仔細翻過。他自己先進來使者房間,見鄒興猶自昏迷不醒,那家僕鄒當伏靠在床沿,竟也睡著了。
卻聽見大都道:「信苴,適才合仲說……」段功料他要替合仲辯解與脫脫被殺無干,當即道:「此事真相未明之前,請王傅暫且不必再提,以免禍及自身。」大都悚然而驚,當即躬身道:「是,下官謹遵信苴訓示。」
過了一盞茶功夫,楊寶、高浪、高潛被帶來翠華樓,見四周羽儀環伺,大有公堂審訊的架勢,不禁各自露出不安之色。他三人昨夜回到住處后,均難以入睡。後來施秀前來,分別向高浪、高潛追問寶姬下落,他二人自是推說不知,然而畢竟少不經事,又都不擅長說謊,被審視懷疑下難免慌亂,施秀由此看出了端倪,交待武僧暗中監視二人。施秀前腳一走,二人後腳不約而同來到楊寶房中求計。楊寶問明究竟,只道:「既然施秀羽儀長來問,肯定還沒有發現寶姬下落,你我一口咬緊不知道便是。」熬到清晨,終於還是忍不住出門,打算以尋伽羅的名義去看望段僧奴。不料剛到院門就被羽儀攔住,說是伽羅忙了一夜,尚且昏睡未醒,而一樓書房關押了刺客,無羽儀長許可,不得入內。正大奇刺客為何會關在此處之時,武僧趕來通知道:「信苴召你們三個,快去。」三人心知不妙,卻不敢違令,只好磨磨蹭蹭來到翠華樓。因一路有武僧監視,楊寶甚至都沒有找到機會跟高浪、高潛對好一套說辭。
段功也驚愕異常,他早料到她這樣容貌氣質的女子,一定有不平凡的身份,但卻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是大理死敵梁王孛羅的女兒。
段功微一沉吟,道:「那好,還是先留他在這裏養傷。有勞伽羅你了。」低聲對施秀囑咐了幾句。施秀躬身道:「遵令。」命羽儀將凌雲重新扶回書房躺下。
段功問道:「那麼你誆走兩名守衛的羽儀,到底是為什麼?」高浪道:「這個……」一時也編不出什麼假話來,便乾脆地道:「我不能說。」楊智大奇,問道:「為什麼不能說?」高浪甚是硬氣,道:「不能說,自然有不能說的理由。我騙走羽儀后,確實進來過回光院,卻沒有進過房間,也沒有殺人。」頓了頓,又道,「你們想想,我跟這老和尚無冤無仇,頂多也就是有好幾次翻牆自他院子溜出禁區去,我為什麼要殺他?」
阿蓋不覺露出失望之極的表情,垂下頭去,淚光漣漣。段功心腸本不剛硬,見此更是大起憐惜之心,然而調兵遣將非同兒戲,當真對梁王施以援手的話,如何能對得起那些往年在與梁王交戰中死去的將士?
忽感面前微風颯然,有人躥上前來,抓住他右手大力一扯,那剛貼及他項間肌膚的劍身被生生拉開,他又從鬼門關轉了回來。定睛一看,救他的人竟是總管段功。
趙平、楊丹不明究竟,見段功聲色俱厲,又不敢明問,不由得面面相覷。施秀道:「昨夜普照禪師被人殺死,你們怕是難辭其咎。」趙平、楊丹這才知道普照禪師在二人離開后被殺,大驚失色。楊丹忙道:「信苴確實命我與趙平留守回光院,以防萬一,然而信苴剛走不久,高浪就來了,說是刺客武功厲害,信苴命我們去林中幫手……」
事出倉促,施秀武功不弱,卻無論如何想不到李芝麻會突然動手,竟被一招搶去隨身兵刃,又見他堂堂漢子橫劍自殺,不由愣在當場。
段功見他言語慷慨,不似作偽,便道:「李大人請到外面說話。」出來堂內,李芝麻卻不肯坐,段功也不勉強,道:「我想聽聽李大人對昨夜之事的解釋。」李芝麻道:「是。本來這次出使大理,我主只派了鄒興大人一人,但我早就聽說大理有四幅藏寶圖,其中金庫和玉庫藏盡天下財富,尚未發掘,因而起了貪念,便主動要求護送鄒大人前來大理……」
天光一下子亮了許多,霧氣逐漸變薄變淡,緩緩往空中升去,山谷褪下了面紗,露出清晰的輪廓來,韶華如巨幅畫卷舒然抖落。那女子十八九歲年紀,一身荷衣,正側身而立,凝眸注視著那株「高夫人」巨蘭。那一瞬間,段功幾乎疑心她便是年輕時候的高蘭——一般的娉婷玉立,一般的纖細柔美,如同這谷中蘭花一樣,嶽嶽犖犖,韶秀芳華,有一種天然的風姿。但她又跟高蘭有所不同,她看上去更嬌弱、更憂鬱,這種愁思滿懷使得她看上去神秘莫測,遙不可及。可是,可是,她怎麼突然哭了?滿目的奼紫嫣紅、國色天香,她卻是一腔痴怨,凝結成滄海的淚滴。這淚下潸然的凄美一幕,太令人心碎,段功一時頓住腳步,不敢再往前走,生怕驚擾了她寂寞的容顏、幽閉的神思、浩瀚的心事。
恰在此時,施宗奔進廳來,上前低聲稟道:「信苴,抓到那女子了。」段功道:「是清晨在五老樟遇到的那漢人女子么?我不是讓你只派人跟著她么?」施宗道:「屬下確實只派人跟著她,可她一直只在無為寺周圍遊盪。適才羽儀孟昌俊認出了她,他昨夜回城去請醫師來寺里時,那女子也正在醫鋪治手臂上的刀傷,聽到孟昌俊提到醫療的傷者是個闖入無為寺的刺客……」
她堂堂大元公主身份,淚灑當場,可見中慶情形危急,她父王命懸一線,她千里趕來求助,卻無所作為,父女連心,難怪會如此難過哀傷。然而她梨花帶雨中,自有一份楚楚可憐,看起來倒似段功欺負了她。他心中隱有不忍,想要撫慰幾句,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原來高浪被從大殿叫走後,楊寶心知不妙,知道如此反覆盤問下去,段僧奴行蹤早晚要暴露,忙叮囑高潛去翠華樓找夫人求助,自己則來到回光院,怕萬一高浪言語中露出馬腳,還可以在段僧奴逃離無為寺前勉力掩飾一番。他本以為信苴召見高浪,無非是追查段僧奴下落,哪知道聽到回光院外羽儀議論,才知道昨夜脫脫被殺,而高浪因為種種行跡,已經被懷疑成殺人兇手。又等了一會兒,只聽見裏面一陣聒噪,有拔出兵刃之聲,他深知高浪性情,若是被誣為殺人犯,絕不會輕易就擒,擔心他拒捕闖下更大的禍來,忙闖了進去。
段功愕然半晌,才問道:「小娘子自稱是梁王使者,可有何憑證?」阿蓋自懷中掏出一枚一寸見方的印章,道:「我有梁王的獸鈕金印為信物。」
楊智嘆道:「這芝麻李當年也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僅以八人便奪取了徐州城,隨即募兵十余萬,與元軍相抗,聲勢極大。徐州扼黃河與運河交會要衝,威脅極大,脫脫親領重兵圍攻徐州,以巨石為炮,日夜轟擊,最終破城。元軍入城後為了泄憤,大肆行兇報復,城毀損殆盡,殺光城中所有活物,包括芝麻李全族。」段功道:「雖說李芝麻與脫脫有不共戴天之仇,然而只有我方極少數人知道普照禪師就是脫脫,李芝麻一行來到大理不過數天,如何能知道這等機密。」楊智道:「如果他們不知道,就不會放著舒適的五華樓不住,主動要求住到無為寺里來。」段功輕嘆了一聲,不無遺憾地道:「我本以為他們是紅巾,信奉白蓮教,以彌勒佛為主,所以才望風欽敬,期住凈土。」
施宗冷冷道:「可鄒大人不是還活著么?」他這一詰問甚是有力,李芝麻一時呆住,難以反駁。
這場大搜查如同篩子一般,細密得連只虱子都可以找出來,甚至連被褥、床墊、衣服也全都仔細抖過,卻沒有任何發現。那隨從許江武被羽儀從床上吵起來,當面搜查他的行李,不禁怒容滿面,拳頭握得緊緊的,恨不得立時打將過來。
林木如翳,一條小徑穿行其中,清雅幽靜。蒼蘚綠苔,上面履痕猶新,似剛剛才有人走過。微風颼然穿過林中,帶起晨霧團團流轉,恍若輕煙般迷離。若非鳥鳴啾啾,清晰入耳,幾乎要疑心漂浮在幻境。大理風光冠絕天下,峰壑林泉無一不可入畫,後人所總結「風、花、雪、月」——即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不過是籠統概括萬般絕美景緻中之四景,實不能道盡細微之旖旎。段功雖習見蒼山風光,但大清晨出來賞野蘭花卻還是第一次,鳥語花香,山林幽趣,輕風徐來,舒爽愜意,心頭頓覺明朗,腳下也慢了起來,有心慢慢品味如斯美景。
段功聽她提到鄒興時毫無感情,但一到刺客身上便大起波瀾,猜她與凌雲必有重大幹系,要逼她說出鄒興與刺客勾結的實話,只能從凌雲下手,當即道:「很好,小娘子既是不認識刺客,我也不必有所顧慮了。」朝身後使了個眼色。施宗會意,大聲叫道:「來人,將刺客拖出來亂刀斬死。」阿蓋果然大驚失色,幾次欲言又止。
段功問道:「那女子現今人在哪裡?」施宗道:「未得信苴號令,不敢擅自帶她進來禁地,現監禁在前院一處空房中,由武僧看守。」段功沉吟道:「嗯……」似有心去看望。
楊智是楊寶堂叔,深知其敏慧,忙問道:「莫非高浪昨夜第二次入回光院時,你也在場?」楊寶道:「正是。」他知道須得立即解釋清楚高浪為什麼會騙走九-九-藏-書守在回光院中的兩名羽儀,道,「昨晚我們幾個聽伽羅說普照禪師有一口神秘的箱子,一時好奇,想來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麼,結果剛翻牆進來就有大批羽儀來到,不得已只好躲在花叢下,後來被施宗羽儀長發現,將我們趕了出去。我們幾個還不死心,就一直等在院子外面,結果發現有羽儀暗中跟蹤我們……」
段功道:「那麼昨晚翠華樓打鬥,到底是怎麼回事?」大都道:「說起這事,下官實在慚愧極了。昨晚我們在飯廳吃飯,忽然有人來找,那人取下次工時,下官才發現那人竟是阿蓋公主,一時呆住,不知道公主何時來了這裏。誰知道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阿榮頭人就闖了進來。不過當時下官並不知道他是建昌頭人,公主是大王的掌上明珠,他膽敢對公主輕薄無禮,下官一時忍不住,便上前動了手。」
他這話問得饒有深意,若是阿蓋與大都同時來到大理,她躲在暗處不肯露面,自然是有所圖謀,毫無疑問,凌雲也是受她指使。然則以梁王之老謀深算,怎麼會派如此稚弱的一個少女來主持此等大事?她不僅太過年輕,且少不更事,稍一逼問,便要露出馬腳來。
鄒興虛弱地哼了一聲,欲坐起身來。施秀知道儘管李芝麻等人形跡詭秘可疑,但鄒興傷重卻是不假,忙上前道:「大人不必起身,請安心靜養。」鄒興道:「多謝信苴派人多方照料。」施秀點了點頭,道:「只是眼下有一件為難之事,總管愛女昨日在無為寺里失蹤,想必二位已經聽說。適才武僧來報看見有陌生人帶寶姬的女兒劍進了這處院子,我職責所在,須得仔細搜一下,驚擾之處,還請見諒。」
施秀道:「好。」因惦記孔雀膽一事,忙辭別張希矯,重往寺內而去。張希矯猶自在後面叫道:「羽儀長,若是找到了兇手,一定代我謝他一聲,好漢子,嘿嘿。」施秀聽在耳中,只能苦笑。
忽見楊寶不顧羽儀阻攔,飛奔進來,急道:「信苴,我可以作證,高浪絕對沒有殺死脫脫。」
施秀重新進來鄒興房間,卻見李芝麻正俯在床沿,低聲與鄒興交談,不覺愕然,這才知道鄒興早已經舒醒。鄒當見有人進來,急忙咳嗽了聲。李芝麻回過身來,見到施秀,忙招呼道:「羽儀長有事么?」施秀道:「鄒興大人醒了么?」
施宗知道弟弟與這幫孩子廝混得不錯,向施秀使了個眼色。施秀忙道:「伽羅,抱歉驚擾了你好夢,我們這就走了。改天我再向你賠罪。」揮手命人將阿蓋和凌雲都帶出去。
段功凝視楊寶背影,若有所思,又叫過一名羽儀道:「你去告訴夫人,可要將楊寶他們三個看緊了。」那羽儀不明所以,一時愣住。段功道:「你傳我原話,夫人自會明白。」羽儀應聲而去。
段功面色陰沉了下來,施宗不敢再說,屋中陷入難堪的沉默中。過了許久,段功才道:「淵海,你看這件事要如何處理?」楊智早有主意,忙道:「依屬下看來,這件事若真追查起來,無為寺中定會人人自危。不如先不要聲張,旁人問起,我們也不表態,只說已經將明王使者一行送去五華樓軟禁,讓人誤以為我們依舊懷疑是他們,這樣真兇定會放鬆警惕,才好趁機追查。」段功道:「嗯,淵海,這件案子就交給你去辦。你再將李芝麻進去中院的法子告知達智,請他想法子彌補這防守上的漏洞。」楊智道:「遵令。不過,屬下想讓楊寶來幫忙。」段功道:「也好,你需要一個熟知無為寺的人從旁協助,楊寶聰慧過人,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施秀心頭疑惑甚多,只是他還得去尋那兩副丟失的孔雀膽,不及花精力在這阿蓋身上,只道:「娘子少安毋躁,請去房中稍事休息,過後自會有人來放娘子出去。」示意羽儀帶她去南首空房中。
高浪一眼見到普照禪師躺在血泊中,微微一愣,不過他跟這人沒絲毫關係,自然也沒任何感情,只是見他伏屍當場,不免奇怪,問道:「他死了么?」施秀道:「你殺了他,怎麼反倒問起我來?」高浪吃了一驚,道:「什麼?」施秀道:「不是你殺了他么?」
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段功突然又想起適才在五老樟遇到的那名女子,恍然回憶起一些重要的事來,忙叫過施宗,問道:「你有沒有留意到適才那漢人女子有什麼不妥之處?」施宗道:「屬下正是見到她捂住左臂不放,似是受了傷,又是滿身露水,當是在蒼山下晃了大半夜,又恰好在無為寺附近,所以才覺得她形跡可疑,攔下盤問。信苴不是已經同意放她走了么?」他到底是獵人出身,有一雙獵豹般敏銳的眼睛,觀察入微。
忽聽得白沙道:「等一等!」眾人見他黑紅的臉上儘是肅色,不知他還有什麼要緊話說,一齊豎耳聆聽。只聽他道:「自二十年前失竊三副孔雀膽后,白草閣加裝了機關,雖然不是什麼複雜難解的裝置,但不知道的人貿然去開藥櫃,必然要觸發報警的鈴鐺。」
楊寶卻恍然明白過來,這是信苴懷疑他們幾個暗中藏了寶姬、採用的釜底抽薪的策略,當了貼身羽儀,等於時刻被拘在信苴身邊,再要與寶姬聯絡可就難了,伽羅毫無心機,單憑她一人,絕無可能遮住寶姬行蹤,很快就會露出馬腳來。正暗暗思忖,忽聽得段功問道:「楊寶,高潛、高浪都同意了,你意下如何?」
段功與楊智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均是一般的心思,看來阿蓋確有圖謀,也許她來大理的使命就是刺殺明玉珍使者,想不到凌雲被擒,她也被捲入其中,無可奈何下只能表明真實身份以求脫身,她不肯與凌雲相認,自然是不願意刺殺一事牽扯上樑王。可還是那句話,她明明是個毫無心計的女子,如何能主持行刺這等大事?既然她是梁王愛女,梁王又怎能讓她跋涉千里,到大理涉險?
阿蓋被帶走之時,頗有戀戀不捨之意,幾次回首凝望書房。段功等人瞧在眼中,均知道她明明認識刺客,卻要拚命矢口否認,當是怕受到牽連,可又偏偏不擅長撒謊,裝也裝得稚嫩,眉目神色之間,真情實感一覽無遺,無不暗笑。
段功本意只是要逼阿蓋說出實話,並無心殺凌雲,只是一時未顧及場所,被伽羅誤會。他雖是總管,權高威重,伽羅於他卻是情若兒女,當此情形,很是尷尬,將來若被夫人知道他意欲在僧奴的住處殺人,更不知要如何怪他。
段功猜大都多半是因為合仲告知他脫脫被殺一事,不過他來得正巧,剛好可以驗證眼前這個阿蓋的身份,便命道:「請他進來。」又向阿蓋問道:「小娘子是與王傅大都一道來的大理么?」
羽儀通常要經過極其嚴格的選拔,武功、身世均有專人考核,別說是普通大理人,即使貴族世家子弟,也莫不以到總管府擔任羽儀為畢生榮幸。尤其楊寶等三人均以為信苴召見,必定要追問寶姬下落,忽聽得段功破天荒地要親自招徠自己當羽儀,不由得面面相覷,既受寵若驚,又大惑不解。不僅他們三人,就連一旁施秀也呆住了,只有楊智微笑頷首。
施宗道:「可翠華樓、藥師殿防守非疏,周遭不斷有武僧往來巡視,你們如何能進得去?」隱有問是否有內應的意思。李芝麻道:「我們之前未進過中院,不知道內中情形,進入禁區才發現這裏守衛相當嚴密,一時進退不得,只好躲在花叢下等待時機。等了許久許久,我覺得已經沒有多大機會,正打算原路退回時,突然前院傳來了打鬥之聲,巡視的武僧立即都飛奔趕去,我們才得以乘虛而入。」
他這才知道他陷入了極大的麻煩中——他昨夜騙走趙平、楊丹,是為了接應段僧奴出來,且有楊寶、伽羅作證,可偏偏不能和盤托出,不然段僧奴藏在無為寺中一事立時暴露,哪知道之後有人暗中潛進回光院,殺死了普照禪師,目今這樁罪名竟然要算在他頭上。他雖驕傲好強,也知道殺死禪師罪名非同小可,忙奔出來辯道:「信苴明察,我真的沒有殺人。」
李芝麻鐵心要死在段功面前,手上毫不遲疑。那浪劍白光凜凜,劍刃未及頸間,已覺森森寒意。死亡的氣息近在咫尺,他腦海中瞬間閃過老母、妻兒的音容笑貌,自親人們十年前慘死在脫脫刀下,夢中從無相見,想不到臨死之前還能清晰憶起他們的臉來。唉,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他心頭微嘆,閉上了眼睛。
段功雖不願意對使者失禮,可事關重大,一旦真有孔雀膽毒殺使者事件發生,無論死的是梁王使者,還是明玉珍使者,大理均是百口莫辯,當即點了點頭。又想到施宗脾氣剛硬嚴酷,處事往往不留情面,施秀為人則要和善圓婉得多,便道:「施宗你留下,讓施秀去。」施秀道:「遵令。」
段功已然明白過來,道:「原來她很可能是為了那刺客才在無為寺附近徘徊。」施宗道:「屬下也是這般想,那女子應該與刺客是一夥子,至少也有些牽連,不過她看起來似乎並不會武功。」
這次來大理前,李芝麻早做足準備,他向行商打聽過大理諸多情形——雖說大多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然總比一無所知要好——據說西南蠻夷多酷刑重罰,昔日南詔王曾將五百名不聽號令的奴隸裝入牛皮袋縫住,曬在五華樓校場上,時值夏日,烈日炎炎,五百人在牛皮袋中凄厲呼號,掙扎了四五天,才先後脫水死去。那種滿地蠕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狀,想想都覺得脊樑上直冒冷氣,據說五華樓至今還時不時地半夜鬧吸血精,就是因為怨氣太重、陰魂太多。他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當年率七名心腹偽裝為挑河夫到徐州,自己親率三人入城,四人留城外,半夜四更時,城內四人四處點火,齊聲吶喊,城外四人也點火響應,內外喧呼,城中竟然大亂。再趁勢奪守門軍武器,打開城門,接應城外四人入城,同聲叫殺。等天明時,豎起大旗募人從軍,應募者至十余萬,由此佔據徐州及附近州縣,成為亂世中的傳奇佳話。他這等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殺人如麻的桀驁人物,一想到要死得如此窩囊,睜眼都見不到天日,還要牽連到自己的兩名心腹,也不禁心寒膽怯,忙躬身賠罪道:「信苴請息怒,在下粗人,確實多有冒犯之處,不過我還有話說,等我說完,信苴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頓了頓,又道,「不過,還請給我個一刀痛快。」
段功道:「我倒有幾句話想問清楚王傅。」大都道:「是。」段功道:「嗯,不知道王傅可否講講梁王派你出使來大理的前因後果。」大都道:「是。十幾日前,明玉珍大軍進入雲南境內,勢如破竹。十日前,紅巾前鋒已經到達中慶城東的金馬山,雖尚隔有盤龍江天險,可大王見紅巾來勢洶洶,擔心中慶難保,與驢兒丞相商議后,決定派下官來向信苴求救。」
施秀忙問道:「你是說你昨日遇到我之前,見過寶姬?」凌雲道:「原來她就是總管之女。她對我只說她叫寶姐,是逃婚到山上避難的。」
他習武之人,這一抓自然用力,阿蓋吃痛,驚叫了一聲。卻聽見凌雲叫道:「快放開她!你們不可對她無禮!」情急之下,一骨碌從竹床上滾了下來,觸動傷口,痛得大叫一聲。
此刻人人心中均是一般的想法,施宗不免有些後悔不及,道:「昨晚在藥師殿發現了姬安禮,帶他回南禪房之前,真該好好搜一下他身上的。」施秀道:「即使姬安禮從藥師殿中盜到了孔雀膽,南禪房已經被看守起來,他們形如軟禁,出不來院子,如何能對梁王使者下手?」楊智道:「這叫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大概沒有料到信苴昨晚會來無為寺,以為可以不被發現。」
高蘭頓住腳步,回過頭來,問道:「出了什麼事?」施秀見她面帶驚容,忙道:「回夫人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寺里目下人手短缺,屬下想讓高潛留下來幫忙。」
原來昨日段僧奴為避未婚夫阿榮逃離無為寺后,段寶匆忙回城,想找母親為姊姊說情,不想進總管府時先遇到父親段功,段功得知女兒出逃的消息,雖然惱怒,卻也不希望夫人為此事憂心,便告誡兒子不得再節外生枝,命他留在府中,暫時不必返回無為寺。段寶不敢違抗,只好照辦,即便後來晚飯時見到母親,也未敢提姊姊半句,因而高蘭尚不知情。
段功腦海中又浮現出女子那張掛滿淚珠的絕美的臉來,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哭泣?她昨夜去五華樓找梁王使者大都,今日清晨又在無為寺周圍徘徊,到底有什麼目的?
段功道:「李大人粗獷豪邁,可不像是貪戀財寶的人。」李芝麻道:「得蒙信苴稱讚,當真是榮于華袞。不瞞信苴,在下孤身一人,金銀珠寶對我也沒什麼用處。但日前中原諸侯勢均力敵,若是能幫我主得到一筆財富,當如虎添翼,統一天下指日可待。」
眾人聞聲望去,卻見伽羅站在二樓廊下,披頭散髮,一臉病容,驚愕地望著院中。段功見她只穿貼身衣褲,知她剛被從床上驚醒,頗覺歉意,只是不便說什麼,輕輕咳嗽了聲。楊智忙道:「我們在辦正事!伽羅,你快回房睡覺去。」伽羅道:「你們的正事,就是要趁我睡覺的時候,拿刀在我的院子里殺死我的病人嗎?」言語雖無禮,卻是質問得義正詞嚴。眾人心想這裏確實是她的地盤,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如何應對,便一齊等段功示下。
正逢施秀安排好人手送明玉珍使者一行回城回來,上前請示道:「信苴,刺客和那漢人女子阿蓋要如何處置?」施宗道:「不如將他們與使者一道送回城中,一路也可以看看他們的反應。」段功道:「你認為刺客確實跟使者有勾結?」施秀習慣性地癟了癟嘴角,道:「沒有勾結才怪!李芝麻他們幾個正無法進去翠華樓時,忽然就有刺客冒出來引開了武僧視線,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巧的事?」
甚至楊智心下已經認定是高浪殺了脫脫,不禁心想:「竟然是他殺了脫脫,不過他若堅稱為他阿姆、阿姊報仇,倒也情有可原。」見段功沉臉不語,猜他也是一般的想法。
楊寶見段功沉吟不語,似並不十分相信,他自知適才所言雖然都是大實話,但卻隱瞞了最重要的動機——接應困在院子中的段僧奴出去——當刺客闖寺之機,他們幾個卻要去看什麼箱子的秘密,確實難以取信。便道:「信苴,能否讓我看一看禪師的遺體?」
眾人這才知道段僧奴逃走後又重新回到了無為寺,難怪四處關卡都回報說沒有見過她。楊智驚道:「難怪……難怪楊寶他們幾個如此言行怪異……」
卻聽見阿蓋答道:「不是。大都是第一批使者,他十日前離開中慶,當時明玉珍兵馬前鋒才剛到金馬山。我比大都晚三日離開,中慶已經被紅巾大軍圍困,我是乘船自滇池逃出。」段功吃了一驚,暗道:「紅巾進兵竟如此神速,短短三天就突破了中慶外圍防線。看來明玉珍率兵親征,聲勢不可小覷。」又忖道,「大都到達大理不過才三日,她晚三日出發,至少昨日便該到了,看來她日夜兼程,風餐露宿,吃了不少苦頭。」
段功凝視她背影,頗多感慨,雖然她確有幾分形似年輕時的高蘭,可又是那麼不同——高蘭確是賢妻良母,自幼如姊姊般照顧他,包攬一切,半點不要他操勞,然其纖細中自有一股霸道,段功敬重她,可多少也有些怕她;而阿蓋是如此嬌貴,如此弱不禁風,一看到她淚眼婆娑的樣子,就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總讓人有種要去呵護她的衝動。
段功問道:「無依禪師目下人在何處?」施宗道:「去了南禪房。信苴放心,屬下已經派有武僧監視。」楊智道:「寺中重要人物都在大殿聽經,https://read.99csw.com他此刻去南禪房做什麼?」施宗道:「奇怪的就在這裏,無依禪師表面是去找沈富、羅貫中,不過他進去時正好遇到李芝麻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暗中監視的羽儀說,看這二人的眼神,分明是認得的。」楊智驚道:「可無依禪師從沒有提起過。」施宗道:「他可能不願意旁人知道他認識明玉珍使者。」
施秀想到六名嫌疑人只有無依禪師一人還未搜查,便悄悄問施宗道:「無依禪師那邊你派人盯了么?」施宗道:「當然。一會兒就會有消息。」又問道,「高潛身上搜過么?」施秀道:「沒有。他人不是一直在大殿么?」段功已然聽見,道:「既然僧人搜過身,高潛也該如此。施秀,你派人去辦,雖然我不信高潛會去偷孔雀膽,可他既有嫌疑,就該與僧人一視同仁,免得旁人說我護短。」施秀道:「遵令。」
高蘭先是滿臉愕然,半晌才道:「高潛自小在無為寺中長大,這裏便是他的家,他膽子又極小,怎麼會去偷孔雀膽?再說了,他偷那個東西能有什麼用?」
段功忖道:「如此說來……」忽有一名羽儀奔進來稟道:「信苴,夫人急召楊寶、高浪二人去翠華樓,說是事關寶姬下落。」段功點了點頭,道:「去吧。你們二個和高潛都不要再留在這裏了,一會兒先隨夫人回城。」楊寶道:「遵令。」拉著高浪退了出去。
阿蓋「啊」了一聲,甩脫施宗的手,回過身來,腳下一動,似欲上前攙扶凌雲,卻又強行止住。眾人見她雙手顫動不止,極是激動,卻始終不敢看那刺客一眼,顯是怕一見之下,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情緒。
到了翠華樓二樓寢房,高蘭也不要侍女動手,親自服侍丈夫仔細梳洗,換好官服,又奉上從府中帶來的點心。一旁侍女笑道:「這可是夫人天還沒亮就起床親自做的。」
楊智道:「你們幾個親眼見到刺客從南禪房出來?」楊寶點了點頭:「不過我們當時還不知道黑衣人就是刺客,不久就看見施宗羽儀長去了南禪房,樹林中傳來打鬥之聲。又等了會兒,就見到信苴出來,我們幾個忙重新回去,沒想到還有羽儀守在那裡,於是高浪就假傳信苴之命騙走羽儀,我和他再加上伽羅三人進來院子看了下,普照禪師正在窗下讀書,我們見無機可乘,只好走了。之後我和高浪直接回了住處,不久后高潛也回來了,我們幾個再未離開半步。」
一行人剛出回光院,便遇到羽儀楊安道、楊勝堅二人,稟告說在高潛住處並未搜到孔雀膽,甚至連那一院住著的高浪、楊寶、段文等所有世家子弟的房間都仔細搜過,沒有任何發現。段功道:「既如此,就先放了那四名被關起來的僧人。理由嘛,就說是一場誤會。再去藥師殿告訴白沙醫師,兩副孔雀膽失竊一事,切記不可外泄。」楊勝堅道:「遵令。」慌忙拉著楊安道去了。
忽見施秀匆匆進來,到段功身側,低聲稟道:「信苴,公主不肯走,她想去伽羅那裡看看刺客。」段功心道:「她不是不肯與凌雲相認么?嗯,她之前之所以不認凌雲,是因為凌雲刺殺明玉珍使者敗露,她擔心這種用卑劣手段剷除對手的行為引起我的反感,不同意重修舊好。然而適才我已經明言不會發兵,她大事難成,認不認凌雲亦不那麼重要了。」當即道,「讓她去吧。」又低聲交代道,「施秀,你陪著她去,弄清楚刺客到底是不是受她指使。」施秀道:「遵令。」
段功道:「嗯,多謝李大人坦誠相告昨夜詳細情形。不過無為寺中出了一些事情……」指了指脫脫房內,續道,「貴使者一行不宜再留居寺中,況且鄒大人受了傷,還是搬回城中醫治方便些。」
無為寺正殿為南詔時所建,視野開闊,殿內沒有一根柱子,梁架製作也極其簡練,這正是唐朝大型木構建築的典型特色,自有一股滄桑厚重的古樸味道。殿首佛像亦是原作,以釋迦牟尼佛為中心,共計有十七尊塑像。佛壇四周共有十六方版畫,所畫均為山水,設色塗金。一進殿中,佛法莊嚴,凈土百年祖庭之下,清幽之地,更見莊嚴冷峭。
施秀又道:「現在只剩了無依禪師身上及住處還未搜過。」施宗道:「無依禪師之事,羽儀不便出面,我已經請達智暗中監視,伺機搜索其住處,只是搜身一事,怕是得請了塵住持出面。」段功點頭道:「你做得很對,此事尚須知會住持,等大殿法事了結后再說。那兩副孔雀膽肯定還在寺內,速派人傳令給張希矯,凡出寺者均仔細搜索。」交代完孔雀膽一事,這才起身去審問那刺客。
高潛大吃一驚,道:「我么?」連連搖頭道,「我不留下!我能幫上什麼忙?」他這樣的反應,自然令人更加懷疑他就是那個盜竊了孔雀膽的內賊。施秀笑道:「有件事,只有你才能幫上忙。」高潛道:「不,我決不留下,我要跟姑姑回城去。」態度極是堅決。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剛才他攔住高蘭一行時夫人露出了緊張的神情,因為段僧奴當時正混在侍女當中。夫人一力維護高潛,不是要包庇侄子,而是擔心高潛一個人留下露出馬腳,暴露了段僧奴行蹤。也難怪夫人主動讓高潛、高浪、楊寶脫衣表示清白,不過是為了趕緊了結后好將段僧奴帶出無為寺。
阿蓋卻遲疑不肯走,道:「他……嗯,他……」似有什麼話難以問出口。施秀見她大有焦躁之色,心念一動,試探問道:「娘子是想問那刺客還活著么?」阿蓋心思被猜中,頗為吃驚,但還是點了點頭。施秀道:「他受了重傷,不過人應該還活著。」
段功下得樓下,正見一名武僧在向施秀稟報什麼,猜到多半與段僧奴有關,便過去問道:「可是有寶姬的下落?」那武僧道:「回信苴話,施秀羽儀長命小僧監視高浪、高潛,他二人自昨晚施秀羽儀長走後,便去了楊寶房中密謀,一直到剛才三人才一齊出房,往蘭若樓去找伽羅了。」段功道:「嗯,你去將三個叫來,我有話說。」武僧道:「遵令。」
施秀見搜查毫無結果,忙派人前去大殿告知兄長施宗,好讓他提高警惕。欲往藥師殿去時,見到兩名男子正要步入回光院中。他一眼認出其中一人是通事楊慶,另一人卻是生面孔,從未見過。楊慶與譯史李賢宗一樣,均是負責招待兼通譯的官員,位於正式朝廷編製之列,不過李賢宗這次負責的是梁王使者,楊慶負責的則是行省使者。施秀見另一名中年男子一身蒙古裝束,猜他多半是行省官員,也未追上前查問。
段功哼了一聲,又問道:「你是如何知道使者具體住處?又是如何行刺的?」凌雲道:「我守在溪邊時,見到有三人從一處窗口縋吊下來,其中一人說話是蜀中口音,我猜他就是使者隨從,於是等他們從另一處翻牆進院后,從他們爬下的那根繩索爬了上去。我聽見西廂房有人在讀書,闖進去一看,果是明玉珍使者鄒興,便上前刺了他一劍,轉身逃出……」
霧氣逐漸變薄變淡,緩緩往空中升去,山谷褪下了面紗,露出清晰的輪廓來,韶華如巨幅畫卷舒然抖落。那女子十八九歲年紀,一身荷衣,正側身而立,凝眸注視著那株「高夫人」巨蘭。那一瞬間,段功幾乎疑心她便是年輕時候的高蘭——一般的娉婷玉立,一般的纖細柔美,如同這谷中蘭花一樣,嶽嶽犖犖,韶秀芳華,有一種天然的風姿。
忽見藥師殿醫師白沙不等羽儀通報便闖了進來,也不施禮,徑直走到段功面前,低聲道:「信苴,藥師殿不見了兩副孔雀膽。」段功大吃了一驚,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段功卻道:「我相信李芝麻並不認識刺客。」他見李芝麻之前坦承闖入禁區之種種細節,真追究起來,已經是重罪,即使多條安排刺客假意行刺的罪名,也不過尺上多一寸,實無必要再刻意隱瞞,何況其人輕財重義,斷無拋棄部下求生之理,指認刺客,反倒可以替他求情。再加上施秀提過那漢人女子阿蓋自認與刺客相識,然她在南禪房見到李芝麻時,情狀卻是毫不相識,她能在五老樟對著蘭花浩嘆落淚,顯然是個感性之極的女子,怎可能見到故人毫不動容?抑或她一開始就是惺惺作態,偽裝得太好?可她獨自在山谷中,事先並不知道段功也會去五老樟,怎麼能未雨綢繆?
楊智聽他稱呼脫脫為「老和尚」,頗為驚訝,只是高浪曾預先埋伏回光院中,很可能從信苴與普照的對話中知道了脫脫真實身份,再與他後來騙走羽儀聯繫起來,嫌疑太重,當即又問道:「你之前為何與楊寶、伽羅二人躲在回光院中?難道只是為了好玩么?」高浪道:「嗯,就是為了好玩。哪知道剛翻進院子中,施宗羽儀長就來了,要是我們早知道信苴當晚會來,我們怎麼也不會去回光院搗亂的。」
鄒興、李芝麻本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昨夜擅闖禁區之罪,不料一開口卻是另一樁事情,不免大為意外。李芝麻迅疾看了鄒興一眼,他當然知道施秀不過是要找個借口搜查房間,南禪房從昨夜行刺事件后便被羽儀嚴密把守,如臨大敵,如何能有陌生人攜劍避過眾多耳目進來這裏?也不說破,只道:「寶姬失蹤,非同小可。羽儀長請便。」施秀道:「如此便得罪了。」當下命羽儀搜查鄒興及從人的房間。
施秀會意,當即帶了幾名羽儀往前面大殿而來,卻不見高潛人影,問起來才知道高浪被召走後,他和楊寶前後腳都跟了出去。正揣度高潛去了何處時,忽遠遠見到總管夫人高蘭攜了隨從正往山門而去,似欲出寺,楊寶、高浪、高潛三人正混在她身後的羽儀、侍女中。忙匆匆追了上去,叫道:「夫人請留步!」
卻見殿內羽儀、武僧環伺,佛學修為深厚的本慧禪師盤坐在金像下講經,段功與梁王使者大都、行省使者馬文銘三人並排席坐在本慧面前。那馬文銘不過一十余歲少年,卻生得眉目分明,耳白過面,又一臉老成模樣,大有世家公子的派頭。大將軍段真、將軍張連、鐵萬戶、文官楊智、張繼白及使者隨從等餘人則官職高低依次排坐在三人後面,僧人們則坐在兩側。
前院忽然傳來一陣聲響,沉沉鐘聲與誦經聲協成一片,這是大殿中群僧開始做法事,集體為亡魂超度,抑揚頓挫之佛音,似輕煙之裊裊,如清水之柔柔。施宗忽然得到了某種提示,問道:「孔雀膽會不會就藏在無依禪師身上?」
段功問道:「伽羅呢?」羽儀道:「伽羅昨日隔血救人,鬧了大半夜才睡。一早白沙醫師來看過,說她失血不少,虛弱得緊,需要靜養休息,給她吃了葯,她現今還在樓上昏睡。」頓了頓,又道,「夫人剛才也來過,到樓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走。」
段功「嗯」了聲,不再開言。儘管有許多頭疼的事要處理,但女兒反抗婚姻這件事卻是令他憂心,尤其在得知阿榮昨晚為一個女子跟梁王使者打架一事後,他更覺煩惱,他當然是要將僧奴儘快找回來,可他將真能放心把她嫁給阿榮么?
卻聽見阿蓋語氣明顯急促了起來,連連催道,「還望信苴念在同為大元子民,唇亡齒寒,儘早發兵相救,梁王府上下,必感大理大恩大德。」段功聽到她提到「唇亡齒寒」,不禁想到昨夜脫脫「覆巢無完卵」的長篇大論,斯人已逝,言猶在耳,頗為感念,當即道:「此事事關重大,段某尚須多斟酌,還需與大將軍們商議。」
不但不肯接受梁王的招攬,還對梁王大力誇耀自己的武功,以顯得梁王無能,孛羅由此銜恨。不久,高蓬為孔雀膽毒殺,因孔雀膽原是王宮秘葯,只有段氏才能得到,所以有流言說是段光所為,大理軍心深為動搖。段光震怒下派人嚴查,才發現無為寺藥師殿白草閣中丟失了三副孔雀膽,再深入查究,原來是梁王出重金買通了藥師殿葯童及高蓬廚師王九。孛羅如此費盡心機,原是想一箭雙鵰,既拔出了眼中釘高蓬,又能用孔雀膽嫁禍給段光,令大理統兵將領人人自危。幸得葯童自亂陣腳,暴露了形跡,王九懼禍下搶先逃去了梁王那邊,謠言才算不攻自破。
施宗道:「另有一事尚需回稟信苴,屬下原本今日想將刺客押回城中大獄監禁,可楊員外想將刺客留在伽羅那裡。」段功沉吟道:「嗯,先留他在伽羅那裡養傷。」施宗道:「信苴也贊成楊員外用軟法子套取刺客口供?」
施秀驚道:「什麼?你說是高浪誆走了你們?」趙平驚道:「難道高浪是假傳信苴之命?」楊丹道:「我二人聽見樹林中金刃交加,信以為真,便立即趕去。後來刺客被擒,施宗羽儀長又調我二人去翠華樓換班,我二人以為隱患已除,就再也沒有想到回光院。」段功沉下臉,喝道:「去前面大殿叫高浪來。」
羅苴子還待再問,一名羽儀忙上前低聲道:「信苴要去五老樟看蘭花,他不喜歡人多,你們還是別跟著了。有事我再叫你們。」因五老樟就在附近,羅苴子這才作罷,道:「可要多加小心,一清早就有陌生人在這附近晃悠呢。」羽儀笑道:「知道了。」
段功、楊智、施秀等人均檢視過脫脫傷口,知道楊寶所言刀口深淺不虛,但卻沒有想到這一點,立時全都愣住了。卻見高浪掙脫了羽儀掌握,大聲道:「我才不會割他脖子,我會一刀刺穿他的心尖。」
眾人這才真真正正大吃了一驚,原本以為她跟刺客凌雲相識,而刺客跟鄒興有勾結,那麼她也應該是明玉珍的人,施秀更一度以為她是明玉珍義女明玥,孰料她一張口,竟然自稱是梁王一方的使者。
類似的話段功原也聽過不少,但此刻從李芝麻這樣一度叱吒風雲的人物口中說出來,卻另有一番滋味,一時沉吟不語。
施宗道:「信苴,屬下這就親自去南禪房搜尋。」
施秀一愣,見段功已步向廳門,忙上前拉住楊智,壓低聲音道:「楊員外,你給拿個主意,信苴說不能提找孔雀膽,那我說要找什麼?」楊智笑道:「眼下不是有個現成的借口么?」施秀急道:「到底是什麼?」楊智道:「寶姬不是丟了么?這件事昨日已傳遍全寺,想必使者一行也有所耳聞了。」施秀恍然大悟,道:「哈,還真是個好借口,多謝楊員外,改天我們兄弟請你喝酒。」楊智一笑,疾步去追段功。
楊智道:「行省使者不是另有使命么?為什麼還要梁王去催促?」大都道:「具體情形下官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是驢兒丞相去找的行省,因為平章政事馬哈只不在,又找了他兒子馬文銘。」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段功很早就醒了,其實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入睡。下樓來到大廳,施宗、施秀尚靠在角落柱子上打盹。當值的羽儀正欲上前叫醒二人,卻被段功制止。出來翠華樓一看,天色朦朧,一切尚籠罩在白茫茫的晨霧當中。段功有清晨練劍、舒活筋骨的習慣,不過昨晚出城他未攜帶兵刃,早已習慣了那柄玄鐵烏鋼劍,用普通長劍總覺得太輕太軟不趁手,索性想四處走走。
施秀忙道:「屬下失職,我這就領人到樓上去搜。」段功道:「不必了,僧奴人已經不在這裏了。」施秀道:「可是寺外有羅苴子守著,寶姬如何能出得去?除非她再上蘭峰。」楊智連忙拉了拉他,低聲提醒道:「夫人……」施秀這才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施宗道:「那信苴為何還放他們走?」段功道:「他們可疑歸可疑,但楊寶說得對,若真是高浪下的手,脫脫頸間的刀口絕不會這麼淺。」他隨手翻了翻桌旁那箱被脫脫視為至寶的圖卷,長嘆一聲,命道,「將這箱子先抬去翠華樓收起來,再帶李芝麻到這裏來。」
施秀想到孔雀膽失竊一事,忙問道:「為什麼要派姬安禮去藥師殿?」李芝麻道:「嗯,我們事先打聽過,禁地中以翠華樓最為重要,但多年來潛入翠華樓取藏寶圖的人不計其數,卻無一人得手,除了戒備森嚴外,也許藏寶圖真的沒有收藏在那裡。我又聽說還有一處藥師殿,也是要害機密之地,雖說聽起來只是放藥材的地方,或者收有什麼寶物也說不準,要不然何以能成為禁中之禁?所以我特意安排了一人去藥師殿,也是以防萬一。」
他這話道理不差,藏寶圖中的寶藏確實是南詔多年自蜀中掠奪所積,可當著段功的面說出來,可謂無禮之極。施宗大怒,當即喝道:「李芝麻,你好大的膽子,千方百計地來大理偷藏寶圖,還敢說什麼物歸原主。」李芝麻昂然道:「這是我心中的實話,即使羽儀長要舉刀殺我,我也還是這句話。」
楊智道:「這麼說,貴主明王事先是知道此事的。」李芝麻忙道:「不,不,我可以以我項上人頭作保,我主事先決不知道此事。我主仁厚,一心要與大理聯姻,他若是知道,肯定不會同意我來大理。但若是找到了寶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要能https://read.99csw.com將寶藏用在正途,就可以將蒙古韃子趕出中原,恢復我漢人江山。」
忽聽得「吱呀」一聲,李芝麻開門走了出來,見到施秀站在院中,微微一愣,隨即頷首,算作招呼,徑直朝鄒興房中走去。施秀見他神色從容,目光絲毫沒有掃到阿蓋。再觀阿蓋,也只是聞聲望了李芝麻一眼,一副渾然不相識的樣子。
楊智接過來,只見那印章金光閃閃,乃純金打造,印鈕是一長尾異獸,正回首張口。再看印文,果然是梁王之印,持此印者可以任意調動軍馬,統兵作戰,干涉地方一切事務。當即朝段功點了點頭,示意阿蓋所言不虛。
白沙道:「應該是昨日。」當下說明經過,原來白沙每日早上都會親自打掃藥師殿白草閣,這閣樓里存放有各種奇珍秘葯,當然也包括孔雀膽這樣的毒藥。打掃本身就是一種點驗,昨日一早,白沙清楚地記得葯櫃中還有十副孔雀膽,分成兩排放在最頂層的櫃格中,但適才發現少了兩副,四下都沒有找到。因這種毒藥毒性劇烈,猶在鶴頂紅之上,他不敢怠慢,立即趕來稟報。
施秀道:「小娘子,你不久前還親口承認過認識刺客,說是想來瞧瞧他的傷勢。」阿蓋道:「那麼一定是你聽錯了。」
段功站起身來,乾脆地道:「李大人,我帶你去看一個人。」當即領著李芝麻進來房間。李芝麻乍然見到血泊中躺著一人,卻並不吃驚,他猜段功帶自己來這裏,必有緣由,上前兩步,好看得仔細些,突然反應過來,仰天大笑道:「哈哈哈……」
他進來時不見高潛、高浪、楊寶三人在外面,正要詢問高潛人在何處,忽聽得段功叫道:「施秀,我昨晚離開回光院時,派了兩名羽儀守在院中,原是怕刺客驚擾了禪師。那兩名羽儀人呢?你去將他們叫來。」施秀此時方知尚有這事,忙道:「遵令。」
路上施宗稟告了昨夜刺客傷重垂死一事,段功奇道:「是伽羅割血救了他?」施宗道:「是。城中請來的孟醫師半夜趕到寺中,說從來沒有聽過喂人血這種法子,不過看過刺客傷勢后,說他確實已經活了過來。實話說,我一直不大相信伽羅,那孟醫師竟然還連誇她醫術高明呢。」
大都見施秀行色匆匆,忙問道:「是不是公主出了什麼事情?」段功道:「沒有,公主想在寺內逛逛。請問王傅,你是否認識一個叫凌雲的人?」大都道:「凌雲?當然認識,他是我們梁王府第一勇士,是大王身邊最得力的侍衛。」又追問道,「是凌雲護送公主前來大理的么?」段功點了點頭。大都道:「他人在哪裡?」楊智道:「他刺殺明玉珍使者被擒,現已被關押起來。」大都大驚道:「什麼?」
高蘭微感愕然,卻也不十分吃驚,畢竟還是了解自己的女兒,只道:「難怪昨日只見到阿寶,還推說他姊姊今日才能回城,原來……」段功道:「是我讓阿寶那樣說,夫人不必煩心,我已經派人去尋僧奴了。如今天下大亂,關口防範極嚴,她出不了大理。」高蘭點了點頭,道:「郎君說得極是,請先去忙正事,我在這裏略歇一歇,一會兒便自己回城去了。」段功道:「這樣也好,夫人辛苦。」
段功不禁皺了皺眉頭,大概有些暗怪孟昌俊多舌。施宗忙道:「醫師是孟昌俊的伯父,不過他隨口泄露機密,屬下已經處罰他了。」又續道,「那女子聽到后,立即神色慌張地走了……」
阿蓋此刻心如刀絞,進退兩難。她知道段功言下之意只要說自己認識刺客,便有迴旋之地,可她心中尚有一個更大的顧慮,逼迫她不能與凌雲相認,否則萬事皆休。但如果她不認他,他就會人頭落地,她真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自己面前么?
施宗冷笑道:「舉刀殺你還是便宜你!我大理法令,凡進入總管府、無為寺、五華樓三處要地行竊者,無論是否得手,均判處死刑,罪人要被縫入牛皮袋中,放在太陽底下,當眾活活曬死。」躬身道,「信苴,李芝麻即使有使者身份,也該知道入鄉隨俗的道理,他自己不自重,還妄想旁人敬他么?請信苴立即下令,將昨夜擅入禁地的李芝麻、姬安禮、許江武綁了,押回城門,一個個曬死。」
高浪出身富貴,不情願穿別人穿過的衣服,猜到是施秀在搗鬼,瞪了他一眼,又問道:「夫人,一定要這樣么?」高蘭道:「今日是你們第一天當羽儀,理當如此。」高浪道:「可是……等到回城再換不行么?」高蘭淡淡道:「嗯,你回城再換也行。高潛,你快換上,讓姑姑看看你穿羽儀衣服的樣子。」高潛道:「是,姑姑。」
出了山門往西北方向半里地有一處山谷,五座石峰如玉筍般聳出,環繞三面,情狀頗似連著的五棵大樹,因而被人戲稱為「五老樟」。第三峰上有一道小小瀑布,宛如白練垂掛而下,極有詩情畫意。因石峰如屏,山谷中常年不見陽光,雲霧繚繞,背陰潮濕,正是適於蘭花生長的絕好之地。谷中長有不少天然蘭花,尤以一株巨蘭最為突出——葉寬一指,每束七葉,高三尺余;花由根出,色白如乳,纖芥不容,素凈無瑕;花心濃綠,艷若鸚鵡,清華朗潤;花香如麝,沁心潤腑;當真是芷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段功夫人高蘭初見此花,忍不住驚嘆道:「一代君王若見此花,必當下馬拜之。」因而給花取名為「擋駕」。段功當即笑道:「何不給此花取名『高夫人』,人見人愛。」由此傳為大理佳話。此後夫妻二人每每到無為寺聽經,必要來五老樟賞這株「高夫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觀察,果見那自稱叫「阿蓋」的女子一聽見「刺客」二字,神色立即緊張起來,與她嫻雅的氣度極不相符,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是什麼樣的刺客?」話一出口,頓覺失言,忙解釋道,「嗯,我只是好奇……」
施秀自帶了人手趕來南禪房,未及院門,便見東首念經院門口有兩名武僧在竊竊私語,一見到施秀,便有一武僧奔過來道:「施秀羽儀長,你來得正好,剛才施宗羽儀長監禁了一位小娘子在裏面,她說我們沒有理由關押她,要我們馬上放了她。」
高蘭等三人穿好衣服,上前笑道:「雖然衣服不怎麼合身,不過人確實精神了不少。施秀羽儀長,我們可以走了嗎?」施秀忙道:「恭送夫人。」
楊智道:「你是不是偷聽到信苴與禪師談話后,才知道普照就是脫脫?」高浪一呆,愕然半晌,才問道:「你說普照禪師就是脫脫?」施秀道:「你不會說你現在才知道吧?」高浪道:「我確實現在才知道。」
若果真如施宗所慮,那麼當是明玉珍使者一行偷了孔雀膽,預備毒殺梁王使者,然後嫁禍給段氏,因為這對死敵今日都在無為寺中。當然也有可能是梁王故伎重施,派人盜取了葯,再下毒害死明玉珍使者,最後順理成章地推到大理身上。可昨夜一場不合情理的大鬧,使者隨從姬安禮又在藥師殿被發現,顯然是前者可能性更大。
楊智問道:「那你是怎麼知道明玉珍使者住在無為寺中?」明玉珍使者住在無為寺一事極其機密,他猜應該是內部有人泄露了出去。凌雲道:「我本來並不知道,只是聽說……」喘了口氣,才續道,「……聽說明玉珍派使者來與大理結盟。剛巧我昨日在蒼山遊覽迷路,遇到一位白族小娘子……」
段功又凝視了一眼那滿地的黑血,感慨一代名相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去,且死狀如此凄慘,忍不住太息一聲,離開房間到堂屋坐下,又見到桌案邊上尚存著那一箱脫脫自傲的圖卷,搖了搖頭,問道:「脫脫正欲離開大理,便離奇被殺。淵海,你如何看待這件事?」
不料那女子只淡淡道:「你認錯人了。」施秀道:「正要請教高姓大名。」那女子道:「我叫阿蓋。你還沒有回答我,我到底犯了哪條王法,要將我關在這裏?」施秀道:「嗯,寺中出了一些事情,昨夜闖進來一名刺客,傷了貴客……」
本來眾人對他的話尚半信半疑,但聽到這裏便全信了,「寶姐」是段僧奴乳名,只有極少人知道,她逃婚一事昨日才發生,知道的人更是寥寥無幾,若不是她自己親口說出,這凌雲如何能知道?
段功倒是頗讚賞李芝麻的誠實,便道:「施宗羽儀長只是跟李大人開玩笑,還請大人說說昨晚的詳細情形。」李芝麻望了施宗一眼,道:「原來只是玩笑么?」施宗喝道:「信苴問你話,還不快些回答。」
正說著,施宗進來稟道:「楊慶已經招認,是他私下受了賄賂,才帶梁王使者隨從進來回光院,原是想請脫脫勸信苴發兵襄助。」又道,「外面這蒙古人是梁王手下的人,名叫合仲,他兄長合伯是梁王府司馬。」楊智道:「這麼說,梁王早知道普照禪師就是脫脫了。」施宗道:「這我還沒有來得及問,合仲漢話說得不好,得有人從旁通譯,要審訊的話,須叫李賢宗過來。不過,他們二人肯定不是殺人兇手,他們二人進寺還不到一個時辰,脫脫屍首開始僵硬,死了至少有兩三個時辰了。」
楊智問道:「李大人如何得知藏寶圖一事?」李芝麻道:「在下是個粗人,雖然家境尚屬富足,可只略讀過幾年書,早年在東南販賣芝麻為生,與販賣私鹽的張士誠兄弟投契,時常路上遇到后在一起喝酒罵娘。有一天醉酒後,張士誠二弟張士德向我提起大理藏寶圖一事,說誰要是得到寶藏,足以富甲天下。他說得神往,我也聽得眼饞,不過我們那時都還是刀口謀生的窮小子,哪裡有能力萬里迢迢來大理尋寶?這件事過去多年,本來我已經忘了,直到得知我主欲同信苴聯姻結盟,我才想起這樁舊事。」
楊智問道:「那你是如何潛入無為寺的?」凌雲道:「我下山時遇到他……」指了指施秀,「他向我追問一位小娘子的下落,我這才猜到寶姐可能大有來歷。於是我重新回去,悄悄跟蹤她。她一路沿溪流下山,來到寺外一處小樓外,那裡二樓的窗口處掛著條繩子,她沿繩子爬進了二樓窗口,我由此得到的提示……」他卻是不知道他所說的小樓,正是他目下所在之地。
羽儀進房將凌雲拖出來跪在院角大槐樹下,拔出長刀架在他頸間,只待段功一聲令下,便要斬下他的頭來。凌雲重傷未愈,神色極是委頓,身子搖搖欲墜,既不出聲求饒,也不再看阿蓋一眼,大約是受了她不肯與他相認的提示,只是默默地低著頭,面容平靜,絲毫不像是在赴死,而是在沉思某件事情。
刺客突然起了反應,掙扎著側起身來,手足間鐐銬嘩嘩作響。段功見他如此失態,猜他必然認識那女子阿蓋,且二人關係非同一般。施秀原以為那「阿蓋」不過是個假名,如今看來,那女子還真的叫阿蓋。
伽羅卻不肯甘休,叫道:「信苴,你不能就這麼將刺客帶走,我還沒有完全醫好他。你再派人拷打他,他會死掉的。」段功頓住腳步,道:「嗯,這個……」伽羅賭氣道:「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用割自己的血救他了。」大有埋怨的口吻。
出來寢房,楊智上前稟道:「羽儀來報,明王使者隨從李芝麻想求見信苴。」段功道:「他多半是想要說明昨晚諸多尷尬之事,讓他先等一等,這會子可顧不上去聽他的解釋。」楊智道:「是。屬下也認為不必再理會明王使者一行。」
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段功朝楊智點點頭,楊智便問道:「這刺客應該也是你們計劃之一吧?不然為何會如此湊巧?」李芝麻愕然道:「楊大人是說刺客是我們事先安排好的?不,不,刺客一事我絕不知情。再說了,就算我真的要安排刺客引開武僧,也不會以鄒大人性命為賭注。」
忽見一名武僧與一名羽儀一同進來,武僧將一團物事交給施宗,三人附耳低語了一陣。施宗錯愕萬分,半晌才揮手命武僧、羽儀退下,走到段功身邊,低聲道:「脫脫被殺有重大發現。」段功便道:「王傅先回大殿,我們稍後再談。」大都有許多話想問,卻不敢違命,只好道:「是。」
楊智想起昨晚高浪幾人潛伏在回光院中之事,不管他們是什麼目的,但很可能高浪偷聽到信苴與普照對話,由此猜到普照就是脫脫,而他本人也與脫脫有一段難解冤讎。八年前,脫脫被發配雲南騰衝,高浪父親高惠正任騰衝知府。像騰衝這種地方,很難見到脫脫這樣的大人物。高惠久仰脫脫大名,得見真人,不免喜出望外,絲毫不將其當作罪犯對待,多方照顧不說,還預備將長女嫁給脫脫。只不過當時中原正統人士普遍看不起大理,認為他們不過蠻夷之人,尤其脫脫這樣的蒙古貴族,即使落難之時,也不願意放低身段,當場拒絕。高惠一廂情願,本來也覺得沒有什麼,偏偏高女不知道怎的一時想不開,上吊自殺。高妻楊氏心痛愛女,也一病而亡。高惠起初憤怒,有殺脫脫之意,派鐵甲軍監察其行蹤,但很快再娶新婦,便漸漸忘了失妻喪女之痛。一年後新婦生下一子,取名高福,高惠寵愛有加,對前妻之子高浪也漸漸疏忽,後來乾脆將其送到無為寺,不再理會。據說他這騰衝知府的世襲位子,也預備傳給幼子高福,而非長子高浪。若真追究起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自然非脫脫莫屬。
刺客無力坐起,用單臂支撐了一會兒,便重新跌回竹床中,踹了幾口氣,胸口起伏不定,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頹然道:「我叫凌雲。」他自就擒以來,一直緘口不言,倔強頑強,此刻終於屈服,可見阿蓋對他是何等重要了。
寺中安詳靜謐,悄悄沉沉,僧人的早課尚未開始,只有幾名小沙彌在忙著清掃甬道,偶然遇到巡視的小隊武僧,竟也未能認出戴著次工的段功。徑自來到山門,領頭的羅苴子見段功只帶兩名羽儀出行,不免有所擔憂,問道:「信苴要去哪裡?要不要再派些人手跟著?」段功道:「不必。我就在附近走走。」當先而去。
段功知她正遭受巨大的情感折磨,她不過是個花樣少女,年紀比自己的女兒僧奴大不了二三歲,心下頗感不忍,命人扶起凌雲,抬回床上,又對阿蓋道:「小娘子請隨我來。」
段功猜他有心將過錯全攬到自己身上,以免影響明玉珍的聯姻結盟計劃,不過這隻是他個人一面之詞,真實情況不得而知。盜取藏寶圖到底是明玉珍的主意,還是李芝麻本人的打算,他暫時無心去弄清楚。
高浪聽高蘭隱有不快之意,又見一旁見楊寶一言不發,已經脫下了衣服,忙道:「不敢有違夫人之命。」雖不願意,也換上了羽儀的衣服。高蘭笑道:「嗯,這才是好孩子。」
眼見段功儒雅的外表下眉目森然,緩緩舉起了手,她知道那隻手一旦落下,凌雲便要身首異處,再也無法忍耐,叫道:「停手!」正欲承認凌雲是自己的同伴,忽聽得有人問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施秀暗知不妙,急忙搶進院里,一進房中便呆住了——普照禪師也就是前任丞相脫脫斜倒案桌旁,喉嚨被利刃一刀割開,血塗滿地。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疾步出院,命羽儀將楊慶和那蒙古男子帶進回光院中,反捆在牆角的梨樹上。
送走高蘭一行,施秀匆忙趕回中院,卻見段功尚滯留在翠華樓中,同倫判官張繼白正在稟事,等他退出,這才告知孔雀膽仍無下落一事。段功剛好與高蘭錯過,這才知道夫人已經離寺。
果見滿堂之人只是懷疑地望著他,高浪卻走到寢房門口,朝那具屍體望了望,這才昂然道:「不過,我若早知道普照就是脫脫,一定會親手殺了他的。」段功聽了這話,皺了皺眉頭,道:「來人,先將高浪押起來。」
她回過身來,叫過高潛、高浪、楊寶三人,笑道:「我回過神來了,你們既然當了羽儀,就該換上羽儀的衣服。」高浪不明所以,問道:「夫人是讓我們現在換么?這一時哪去找羽儀的衣服?」高蘭道:「施秀,讓你手下脫下衣服來,跟他們三個換。」她如此計謀,施秀很是佩服,忙道:「遵令。」招手叫過三名羽儀,命他們脫下衣服與高潛三人對換。羽儀不明究竟,面面相覷,施秀喝道:「還不快脫!」羽儀道:「是。」雖然無奈,也只好開始脫下外衣。
楊智忖道:「李芝麻當然是想殺脫脫的,可他既沒有兵刃,又被軟禁在南禪房中,但無依禪師卻多的是機會。」施宗道:「正是。脫脫出身蒙古世家,自小勤練騎射摔跤之術,卻被一刀隔開喉嚨,刀口如縫,利索乾淨,可見下手之人功夫非凡。」楊智道:「而且房中除了屍首倒地外,並無其它凌亂痕迹,脫脫沒有絲毫反抗便被殺死,他應該與兇手認識。脫脫八年來足不出戶,所認識者無非寺中之人,這……」一時遲疑,不敢再說下去。
大廳中一時陷入沉默。恰好譯史李賢宗陪著大都進來,大都前腳剛踏進門檻,一眼見到阿蓋,登時驚喜交加,忙搶上前拜見道:「大都參見公主殿下。」又奇道:「公主怎生到了這裏?」阿蓋正強忍淚水,只點了點頭,道:「嗯,好。」九*九*藏*書
阿蓋聽他話中明顯有推託之意,不過是不願意當眾明說,令自己難堪,然而中慶危急,她日夜憂心如焚,再也顧不得矜持,追問道:「大都比我早到幾日,信苴一直不肯召見,推說須商議斟酌,是不是無意發兵襄助?」段功不願意再謊言欺騙這樣一個明媚少女,點了點頭,道:「是的,段某確實不願意大理捲入這場兵禍。」
阿蓋關切之下,再也顧不得矜持,問道:「什麼叫應該還活著?到底是不是還活著?」施秀道:「昨夜他傷重垂死,經人救治,目下仍在昏迷當中。」
高蘭已經迎了上來,叫道:「郎君,你昨夜未歸,我特意起早給你送了官服來。」他們二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成親前她總是直呼段功的字「敏齋」,成親后則改口郎君。段功這才想起今日要正式召見梁王使者一行,該穿正式官服,笑道:「還是夫人心細,我竟是忘了這事。」上前攜了高蘭的手,一道進寺。
李芝麻已經聽說藥師殿醫師決不肯醫治漢人,尤其昨夜鬧了一場,他們也確實不好意思再留在這裏,當即便點了點頭。
大都雖早知段功有拒絕之意,這話卻是從公主口中轉述出來,難免措手不及。他望望阿蓋,再看著段功,訥訥道:「信苴,這……」段功道:「公主遠道而來,尚未好好休息。施秀,你派人護送公主先回五華樓休憩。王傅,請你暫且留下。」施秀道:「遵令。」走到阿蓋面前,笑道:「之前不知公主身份,多有冒犯,還請恕罪則個。公主,這就請吧。」阿蓋當眾灑淚,雖情之所至,但回過味來,也頗覺尷尬,二話不說,轉身便往外走去。
施秀忙叫道:「高浪,快些放下兵刃!信苴又沒說人是你殺的,現在正在調查,一旦查清楚了,自然會放了你。」高浪將鞭一挺,冷笑道:「我才不信。你們自己無能,找不到兇手,就想找我來當替罪羊。」
又聽見李芝麻續道:「這些話在下確實不該在這裏說,抱歉了。我跟隨鄒大人來到大理,目的也確實是想找到傳說中的藏寶圖。男子漢大丈夫,原本不屑做這等偷雞摸狗之事,然既能助我主一臂之力,幫助中原百姓脫離苦海,又何須在意這些小節?何況……說句不怕信苴怪罪的話,這藏寶圖中的寶藏,本來就是我們漢人的東西,即使尋到,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再到回光院時,已經是羽儀密布,森嚴肅穆。施宗在院中審問楊慶和那蒙古人,段功和楊智剛步入房內,望著地上脫脫的屍體,各自緘默不語。施秀叫道:「信苴……」段功回過頭來,問道:「施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段功手上加勁,奪過浪劍,還給施秀,這才道:「李大人何必如此。」又見李芝麻頸中已經劃出一道血痕,血珠正慢慢滲出滾大,忙叫道:「來人,快送李大人回房治傷。」
一旁施秀瞪大眼睛,瞅見三人均脫得只剩下貼身衣服才換上羽儀衣服,雖然身上也各有一些零碎物品,不過卻沒有孔雀膽。那孔雀膽非尋常粉末,而是類似麝香的膠塊狀物體,須得整塊使用,所以才以副來論。
施秀見她迴避說出自己名字,自然是因為名字一旦說出,便會泄露真實身份,當即笑道:「娘子是不是姓明?單名一個玥字?」雖然楊智說中原漢人大家女子不出閨房一步,施秀可不大相信那一套,既然這女子與明玉珍使者有牽連,又如此容貌,除了明玥,還能是誰?
回到翠華樓,段功命人帶阿蓋進來,問道:「小娘子現下還打算告訴我要緊的事是什麼么?」阿蓋道:「當然。我是梁王使者,如今中慶被紅巾圍困,危在旦夕,請信苴立即發兵援救。」
李芝麻猜他將要拒絕結盟一事,知道話一出口,萬難挽回,大叫道:「過錯全在我一人,我願意以死謝罪。」他入寺前已將兵刃交出,身上並無兵器,當即抓住旁側施秀腰間浪劍拔出,手腕彎轉,橫過劍刃,迅速往自己喉嚨間抹去。
段功也不願意繞圈子,指著趙平、楊丹直接問道:「高浪,你昨晚為何假傳我命,騙他二人離開回光院?」高浪心道:「原來是為了這事。」他當然不能說是為了接應尚被堵在回光院中的段僧奴,只是一時也想不出合適借口,只得隨口道:「就是為了好玩。」段功冷笑道:「好玩?施秀,帶他進房去看看屍首。」施秀道:「遵令。」領著高浪進到寢室。
施秀道:「怎麼才有六人?姬安禮不算么?」楊勝堅道:「姬安禮是在園苑中被發現的,沒有人看見他進過大殿,因而沒有算在內。另外還有一名羽儀為救刺客半夜去藥師殿取葯,人也在殿外站著,沒有進去。」施秀問道:「都搜過了么?」楊安道道:「藥師殿葯童處已經由白沙醫師親自搜過,四名僧人也由武僧監禁起來,身上、住處均仔細搜過,並沒有發現孔雀膽,無依禪師和高潛未得指示,不便……」
段功點了點頭,正要命人去帶李芝麻,卻見施秀帶著趙平、楊丹兩名羽儀進來,稟道:「信苴昨夜留在回光院中的羽儀是他二人。」二人搶上來參拜段功,問道:「不知信苴召見,有何要事?」段功厲聲道:「我昨夜命你二人留守回光院,你二人為何擅自離開?」
楊智道:「脫脫被害,當發生在昨晚信苴離開后。」施宗道:「自刺客被捕獲后,寺里不斷有武僧往來巡視,隔壁南禪房也駐守有羽儀,並未聽到任何異常。」楊智道:「嗯,看起來還是李芝麻嫌疑最大。」
段功素聽聞他敏悟聰慧,當即點了點頭。楊寶走進寢房,蹲在屍體邊上,細細觀察,片刻即起身出房,肅色道:「信苴懷疑高浪,無非是因為他與脫脫有宿怨……」高浪驚道:「原來你早知道老和尚就是脫脫?」楊寶道:「我也是我昨晚聽到信苴與禪師談話才猜到的。」高浪道:「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楊寶道:「還是先洗脫你殺人嫌疑再說。」又道,「我剛才看了脫脫頸間傷口,刀口從右至左,割得並不深,卻剛好致命,下手之人是個高手,分寸拿捏得剛剛好,非冷靜縝密之人不能做到。信苴當知道高浪的個性,他若當真要殺脫脫,定是狠狠一刀,以他手勁,非得割斷脖子不可。」
段功尚在躊躇間,高蘭留意到楊智一直在房門口徘徊,似有要事稟告,她從來不問政事,也不喜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便笑道:「郎君還有許多正事要辦,我去看看僧奴,然後便帶她一道回城。」段功聞言不再猶豫,簡短地道:「夫人,我正要對你說僧奴的事,她不願意見阿榮,昨日從羽儀眼皮底下逃走了。」
施秀記得深夜曾奉段功之命去向高浪、高潛追問寶姬下落,後來又派交代武僧暗中監視幾人,如此看來,高浪確實沒有下手殺脫脫的機會,何況他自稱不知道普照禪師就是脫脫,並不似作偽。
那女子便在這時候轉過頭來,如初日芙蓉、春月楊柳,只是清艷絕倫的臉龐上寫滿了濃濃淡淡的憂傷,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惜。段功尚在猶豫要如何開口問她,她卻恍若受了驚嚇,慌忙低下頭,疾步往谷外走去。
正要出殿,忽掃見到首座無依禪師自北側起身,往後殿走去。此刻本慧禪師講經正講到絕妙之處,殿中幾乎無人留意到他。施秀登時想起無依正是盜竊孔雀膽的嫌疑人之一,他恰好又是漢人,正要派羽儀去跟蹤,轉念又道:「無依武藝精湛,又是無為寺首座,恐怕尋常羽儀應付不了他。」
正欲進院,那武僧又道:「不行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來。施秀道:「到底怎麼了?」武僧道:「那小娘子一直說我們沒有理由關她,又說這裏明明是佛寺,卻私自扣押良家女子,實在是褻瀆神明。總之,她有許多道理,還有許多話小僧都聽不懂呢。」施秀道:「嗯,這樣,你帶她來南禪房,交給羽儀看守。」武僧一聽大喜,忙應道:「是。」
施宗道:「是誰主使你來無為寺行刺的?」凌雲道:「沒有人主使我,我與明玉珍和鄒興結有世仇。」
施宗見段功為難,忙上前道:「城中來了急報,請信苴速回去翠華樓。」段功道:「好。」抬腳便往外走。
段功正欲詢問究竟時,忽有羽儀進來稟告道:「梁王使者大都求見信苴,說是有要事,現正候在禁區門外。」
段功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施宗,你吩咐監視的武僧,決計不可外泄一字,也千萬別驚動無依禪師。等大殿法事做完后,請了塵住持、段真將軍即刻來翠華樓議事。」他心中仍特別牽挂被盜走的孔雀膽下落,只因這毒藥為大理獨有,昔日曾引發過巨大危機,喃喃道,「相關的人、相關的地方都搜過了,那兩副孔雀膽到底去了哪裡?」
卻聽見段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到現在還是不肯說么?」刺客料他預備以阿蓋來要挾自己,忙道:「行刺一事只是我一人所為,與旁人無干,還請信苴不要牽連無辜。」施宗喝道:「信苴問你話,還不快答,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武僧忙叫道:「施秀羽儀長,就是這位小娘子了。」施秀回過神來,上前問道:「請問娘子叫什麼名字?」他見這女子絕非普通人,特意加了個「請」字。那女子上下打量著施秀,問道:「你便是這裏管事的人么?請問閣下,為什麼莫名其妙抓我來這裏?」
那女子見施宗隨從眾多,似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卻要聽命于段功,不由得回過頭來,仔細地打量著他,遲疑問道:「你……你是不是……」段功料她已經猜到自己身份,正要應答,施宗搶將過來,低聲稟道:「信苴,夫人到了。」段功大感意外,再也顧不得那女子,匆忙往無為寺中趕去。
到得庭院中,回身問道:「小娘子說有要緊事要對我說,到底是什麼?」阿蓋道:「嗯,是……」轉頭望了一眼書房,又頓住話頭,遲疑起來。楊智問道:「阿蓋娘子可認識鄒興鄒大人?」阿蓋道:「鄒興是誰?」段功道:「那麼屋裡這位叫凌雲的刺客呢?」阿蓋一呆,隨即搖了搖頭,意甚堅決地道:「不認識。」
施宗見她語氣甚是不敬,明明是階下囚的身份,卻渾然不將眾人放在眼裡,當即搶在她面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喝道:「信苴沒有發話,你不能離開。」
楊智道:「李大人應該知道我大理尚受元朝轄治,這些可是大大的反話。」李芝麻重重看了他一眼,道:「中原本是我漢人之地,百年前才為韃子強力佔領。大理隔絕於中原,歷代總管愛惜百姓,富庶有餘,當然不知道我中原百姓在韃子鐵蹄下水深火熱的慘狀——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我紅巾就是要盡匹夫之責,替天行道,讓韃子永遠退出我們漢人的地方。」
段功道:「嗯,將楊慶秘密押回城中監牢,細細審問,問他到底向蒙古人泄漏了多少秘密。」楊智道:「可楊慶名義上不歸總管府統轄。」楊慶能說會道,極討夫人高蘭歡心,段功對其人頗為厭惡,道:「他雖然名義上是行省的官員,可我大理素來將他當作心腹,他負責照顧脫脫多年,脫脫在無為寺的風聲走漏,他難辭其咎。」施宗道:「遵令。」又問道,「合仲要如何處置?」段功道:「合仲先放了,看他如何作為。」施宗道:「放了他,萬一他四處胡說八道,豈不麻煩?」楊智從旁道:「不必擔心,合仲偷入禁區,又撞上死人,自己也是有苦難言,難以脫身,哪敢四下亂說?」施宗道:「是。」又道,「屬下已經問過寺中僧人,脫脫平時習慣讀書到深夜,作息時間也大異常人,睡得晚起得晚,只准僧人在中午、日暮、晚上三次定時進院,送來日常用的茶水飲食。現下未到正午,因而今日還沒有僧人進來過,昨晚因為知道信苴要來,晚上那次也提早送了。」
剛出樹林,便見到夫人高蘭正帶著人站等在寺門口,段功胸口頓時一陣發潮,一種奇異的情思湧上心頭,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高蘭卻已經留意到丈夫,遠遠招了招手,露出了恬淡的微笑來,仿若大姊姊在召喚外出玩耍的弟弟回家吃晚飯一般,她比他要大上兩歲,自小便是如姊姊般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呵護著他。
楊智尚不知道漢人女子一事,問明情由,道:「這可說不通,我們已經知道昨夜行刺之事只是幌子,明王使者一行另有目的,因而刺客必定與明王使者有牽連。那女子如果是與刺客一夥,又怎麼會去五華樓找梁王使者大都呢?」
段功道:「既然你已經認出了阿蓋公主,為何不表明她的身份?」大都道:「當時一片混亂,阿榮及他手下兇悍無比,哪裡來得及解釋?後來公主又悄悄拉住我,叮囑我不可泄露她身份。」
施宗驚訝道:「早不丟晚不丟,偏偏這個時候失了兩副孔雀膽,會不會有人起意害人,然後再嫁禍給我大理?」
正惴惴時,只聽得段功笑道:「你們三個都長大了,我身邊還少幾個貼身羽儀,一時等不及施宗去挑選人手,你們三個願意來補缺么?」
施秀聽了心念一動,心道:「莫非他說的就是寶姬?」只聽見凌雲道:「那小娘子看我是漢人,就問我是不是紅巾明玉珍派來的使者,住在蘭峰下面的無為寺,我這才知道那些人原來藏在寺廟中。」
施秀奇道:「禁區有高牆隔斷,又有武僧把守,你們如何能輕易混進去?」李芝麻道:「我們沒有直接走寺內,而是從寺外進去的。」眾人聽得稀里糊塗,施秀問道:「如何從寺外進去?」
施宗不解地道:「信苴為何不問李芝麻脫脫被殺一事?」段功道:「脫脫被殺與他無關,他若能手刃仇人,定會痛快地承認。」楊智也道:「何況昨夜他們形跡暴露后,一直被軟禁在南禪房,庭院中有羽儀把守,他不可能溜到回光院中來殺人。」施宗大驚道:「這麼說,是……是我們自己人殺了脫脫?」
兩名羽儀應了一聲,來拿高浪雙臂。高浪急忙轉身,拔出鐵鞭逼開羽儀。羽儀見他敢在信苴面前拒捕,便一齊拔出兵刃圍了上來。高浪喝道:「我沒有殺人!讓開!快些讓開!」
阿蓋咬了咬牙,道:「我想去看看他,你們把他關在哪裡?」施秀道:「這我可做不了主,娘子既肯承認與刺客相識,斷不能再留在這裏。」命羽儀將她帶回念經院監禁。
忽聽見谷外有人喝道:「站住,你是什麼人?」正是施宗的聲音。一個女子聲音道:「我……嗯……我……」
李芝麻知道再說無益,只好行了一禮,跟羽儀走了出去。段功望著他背影,嘆道:「也是一條好漢子。」
施宗正站在殿門口,警惕地掃視著大殿中每一處。施秀附耳對兄長說了剛剛發現脫脫被殺一事。施宗聽了驚愕異常,只覺得自昨晚起,寺中怪事連連,怕是敵人有備而來,當即道:「先不要張揚,我留在這裏尋機稟告信苴,你去寺門口通知張希矯,請他命羅苴子戒備無為寺四周,任何人不得出入。」施秀道:「是,阿兄多加小心。」
段功大步踏入書房,只見那刺客另換了一套乾淨的灰色僧服,仰面躺在竹床上,一動不動。段功走近他身側,他也只是轉眼看了看,蒼白的臉上露出無動於衷的冷漠來,顯然神志十分清醒。段功回頭命道:「去帶阿蓋來。」
施秀道:「李大人剛才還沒有看到他的臉,怎麼就能認出他是脫脫?」言下之意李芝麻當早知道死者身份。李芝麻卻未會意,道:「此人與我有血海深仇,別說只看背影,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不過,恕在下冒昧,敢問信苴,脫脫不是八年前已經被韃子皇帝賜死了么?」又問道,「是誰殺了他?我雖不能手刃仇人,也該好好謝謝他!」
李芝麻當即做了解釋,原來他們來到無為寺后,就特別留意觀察地形及寺內防守情形,發現無為寺戒備相當森嚴,要悄無聲息地溜進中院幾乎不可能。但他們卻意外發現南禪房南首角落的雜物房開有南面的窗戶,拴條繩索,自窗戶縋下,可以到達雙鴛溪邊,再沿溪流往上走上一段,便可以藉助鉤繩工具從一座小樓的邊角翻入禁區——那座小九_九_藏_書樓,湊巧就是段僧奴和伽羅的住處。進入中院后,李芝麻和許江武去了翠華樓,這是事先商議好的路線,許江武負責找尋翠華樓五樓,李芝麻負責找尋翠華樓其他地方,姬安禮則去了藥師殿。
阿蓋急道:「我要見你們段功總管。」施秀聽她口氣大模大樣,竟直呼信苴名字,心想:「即使你是明玉珍義女,大夏國的公主,也不能對信苴無禮。」當即不悅地道:「總管忙得很,可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揮手命人將她帶走。阿蓋道:「可我有急事……」羽儀不由分說,將她拉了出去。
一旁楊智見李芝麻這等好漢也就此服軟,不覺暗笑,施宗所言不虛,不過卻是南詔時代的法令,後來大理立國,覺得此刑過重過酷,早已經廢除,沒想到這個膽大妄為的李芝麻竟由此被唬住了。
段功愣了一下,這才會意過來,笑道:「原來淵海是想用美人計。不,我從來沒有指望能讓刺客招出幕後主使,我留他在寺中另有用處。」又問道,「施秀有沒有從高浪、高潛那裡問到寶姬下落?」施宗道:「沒有。不過施秀說,看他們的神態,明明是知道寶姬下落的,可就是不肯說出來,他已經交代了武僧暗中監視他們。」
眾人均知他言中之意,這又牽涉到一樁痛心往事——二十年前,梁王孛羅與上一任總管段光構隙,遂至兵戎相見。當時段光派大將高蓬統重兵駐紮在羅那關,阻擋梁王兵馬。梁王派人送信給高蓬,許以高官厚祿,誘使他背叛段氏。高蓬答之以詩道:
眾人一齊望向段功,等他示下。段功也感覺事情陡然間複雜了許多,正躊躇間,忽有武僧來報道:「住持請信苴立即去前面大殿,梁王使者和行省使者剛剛都到了。」段功道:「知道了,馬上就去。」等那武僧退下,叫過施秀道:「你去查孔雀膽失竊事件,特別要盯好南禪房,再將昨日到過藥師殿的人先暫時拘起來,以免節外生枝。」施秀道:「遵令。南禪房還要不要仔細搜過?」段功道:「當然要搜,不過你需要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以便日後好向明王使者解釋,決計不能說是找孔雀膽。」
卻聽見大都又關切地問道:「公主到底是何時來了大理?昨晚來不及……」阿蓋一路奔波,連日辛勞,身邊唯一的侍衛凌雲又身陷囹圄、生死難卜,正滿腹委屈,忽聽得有人關切發問,再也忍不住,啜泣道:「王傅,信苴不願意發兵襄助。」濃重的無奈和哀傷浮現在她的語氣上,彷彿是發自心底的虛弱。話音未落,淚水已是豆滾而下。
施秀道:「你現在做了羽儀啦,是我下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頑皮胡鬧了。我命令你留下。」見高潛欲往高蘭身後躲,忙搶上前去,不由分說地將他扯到一邊,命羽儀捉住他雙手。不過畢竟他是高蘭的親侄子,羽儀也不敢過分無禮。
這孟醫師是西南葯神孟優後人,也是大理有名的醫師,他竟然會沒口子地誇讚伽羅,也難怪施宗驚訝了。
施秀道:「禪師如何被殺,屬下具體也不清楚。」當即詳細講述了發現屍體的經過,從到南禪房搜索孔雀膽講起,包括那漢人女子阿蓋自承與刺客相識之事都原原本本地說了。段功眉頭擰得老緊,問道:「那兩副孔雀膽還是沒有找到么?」施秀道:「沒有。」
楊智見施秀尚不明白段功用意,忙上前附耳低語幾句。施秀聽了,不覺暗笑,招手叫過一名羽儀,命他帶高浪三人去輪班當值。
楊慶一向伶牙俐齒,此刻卻垂頭喪氣,一言不發,似是被嚇得傻了,那蒙古男子則操蒙古話大呼小叫,估計是在喊冤枉。施秀獵人出身,一看便知道脫脫死去已經有幾個時辰,楊慶和蒙古人均剛到無為寺不久,二人絕不會是兇手,可他們無端出現在回光院,說不定會有什麼關聯,當此敵我難辨的情形,當然是寧可誤抓誤綁,也絕不可輕易放過。他見蒙古人連聲喊叫,生怕驚擾了隔壁南禪房,命人將他嘴堵上,這才親自趕去大雄寶殿。
段功道:「嗯,我現在想起來,昨日譯史提過阿榮和大都為了一漢人女子打架,混亂中那女子還弄傷了手臂……」施宗也恍然大悟,忙道:「屬下明白了,那女子應該還沒有走遠,我這就派人去把她抓起來審問。」段功道:「不急。你先派人跟著她,弄清她到底是什麼來路。」施宗道:「遵令。」自去安排人手追蹤那女子。
段功道:「殊不知強將手下無弱兵,白沙醫師的弟子當不會浪得虛名。」又問道,「刺客醒了么?」施宗道:「猶在昏迷中,他傷勢不輕,怕是要好幾天才能恢復神智。」段功「嘿嘿」了兩聲,也不知道是稱讚伽羅醫術高明,還是暗嘆刺客超強的忍耐力。
段功重重一拍桌子,喝道:「你胡鬧些什麼?難道還想反叛不成?」他在小輩面前一向和藹可親,高浪從來沒見過信苴發這麼大的火,不禁一呆。施秀趁機上前奪下他手中兵刃,兩名羽儀搶過來執住他手臂,反剪到背後。高浪一想到為了掩飾段僧奴行蹤要遭此冤枉,心中更是不平,掙扎道:「我不服!我不服!」
楊智問道:「你們是不是早已經知道明玉珍也派使者來了大理?」大都是個率直的蒙古漢子,不擅撒謊,略加猶豫,便老老實實地道:「是。在下官出發前就已經知道了。士兵外出巡城時抓到了一個紅巾探子,得知明玉珍派了司寇鄒興前往大理結盟。大王聽了更加緊張,連連催下官和行省使者趕快上路。」
忽聽得門外羽儀稟道:「信苴,人帶來了。」將那漢人女子阿蓋帶了進來。凌雲一見到她,「啊」了一聲,便欲起身,只是他腰間傷勢太重,無力可使,剛抬起頭胸,又重新倒了下去,但卻依舊強擰著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段功忙出來五老樟,見施宗正攔住了那女子,聲色俱厲地盤問著。她神色雖然略帶慌亂,但卻並不害怕,彷彿只是鄰家小妹遇到了問路的陌生人,這種氣度很令段功激賞,他猜她這樣的女子當不會是普通人,因而不願意為難她,當即叫道:「施宗,讓她去吧。」施宗道:「是。」揮手命人放行。
段功道:「嗯,知道了。」猜到夫人心疼愛女失蹤,不過是想來僧奴住處看看,此刻也無暇顧及,又問道:「刺客醒了么?」羽儀道:「醒了,剛給他吃了餅喝了水。」
施秀尚不知道此事,奇道:「怎麼會有羽儀跟著你們?」楊智忙道:「是我派的人。」他所派的羽儀被高潛引著繞著大殿轉了一圈后才會意過來,行藏既已敗露,只好就此回報楊智,當時眾人吸引力全在那刺客身上,楊智也就算了。
張希矯聽說脫脫被人殺死,當即喜道:「好!殺得好!這下他再也不能回去幫蒙古人了!」施秀知道他年輕時與梁王大打過幾仗,有一次梁王暗施詭計,導致他全軍覆沒,一位兄長、兩個弟弟、眾多親若手足的部下均慘死在元軍埋伏圈裡,只有他一人仗著坐騎神力僥倖身免,因而極度仇視蒙古人。多年來張希矯這態度從來不曾掩飾過,他也極力贊成段功與紅巾軍結盟,因而施秀也不覺奇怪,只請他守好門戶,以防人有機可乘。張希矯爽快地道:「羽儀長放心,你我各司其職,有我張某在,一隻鳥也飛不出這無為寺。」
楊智自知他是想問誰有可能是兇手,便道:「無為寺向來風平浪靜,除了偶有個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飛賊闖進寺中,但無不功敗垂成,被捉拿治罪。唯獨明王使者一行住進寺中后,便是非不斷……」段功道:「你是說隔壁大有嫌疑?」楊智點了點頭,道:「信苴可否還記得昨夜那富商沈富認出了李芝麻,稱他是『李將軍』?我後來才想到,他就是當年雄踞徐州的紅巾芝麻李。」段功道:「沈富確實提過李芝麻曾駐守徐州。」
他隨即帶人來到高潛住處,命羽儀仔細翻查,但盡量沒有弄亂東西,最好避免讓高潛發現有人來過這裏。不但高潛住處,就連高浪、楊寶等人的房間也篩過一遍,卻沒有孔雀膽的蹤影。這倒是意料中的結果,施秀本來就沒有懷疑到高潛身上,正暗想如今只剩了無依禪師住處,也不知道阿兄如何安排,要不要徑直去搜一番,忽有一名羽儀奔來報道:「施秀羽儀長,信苴召你即刻趕去回光院。」施秀知道兄長已經尋機將脫脫被人割喉一事告知了段功,忙往回光院趕去。
高潛掙扎叫道:「我不想留下!姑姑!姑姑!」高蘭溫言道:「羽儀長,高潛雖是你下屬,不過信苴命他跟高浪、楊寶二個隨我回城,想來你也明白信苴的用意,是也不是?」施秀道:「是,不過有件事尚須稟報夫人……」將高蘭請到一旁,低聲說了孔雀膽失竊一事。
進來伽羅居住的蘭若樓院子,一派清幽景緻,只有院中老井泉水湧出,汩汩有聲。書房中的羽儀聽見人聲,搶出來查看,見到段功,忙上前參見。
雖然知道了阿蓋的真實身份,可眾人心頭疑惑更重——她既是梁王使者,為什麼要化裝成漢人出現?為什麼來到大理后不直接到五華樓向接待官員表明其使者身份?她是不是早有預謀,派凌雲去刺殺鄒興,以徹底斷絕大理與明玉珍結盟的可能?
眾人深以為然。施秀忽突發奇想道,「她會不會就是明王許嫁給信苴的漢人公主?」楊智道:「你說她就是明玉珍義女明玥?這更不可能了。」施宗道:「我倒覺得施秀推測得有道理。楊員外,你是沒有看到那女子,她異常美貌,羽儀捉拿她時,她也毫不驚慌,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是普通漢人家的女兒?」楊智笑道:「羽儀長,中原不比我大理,我大理女子可與男兒一樣外出交往,漢人女子卻是深受禮法桎梏,大戶人家的小姐出嫁前往往都不能出繡房一步,她若真是明玉珍義女,也就是大夏國的公主,怎麼可能輕易遠行來到大理?」施宗道:「原來如此。」
高浪性子最急,先問道:「信苴見召,就是為這事么?」段功道:「你以為是為了何事?」高浪道:「我們都以為……」忽聽得楊寶咳嗽一聲,忙改口道:「我自是願意加入羽儀,只是……」他自負武功,有意借羽儀選拔之機大顯身手,本想說未經武藝選拔怕其他羽儀不服氣,高潛突然插口道:「我願意加入羽儀,多謝姑父。」高浪有些不滿地瞧著他,憑武藝一項,他可入選不了羽儀,驀地心念一動:「信苴此舉,莫非正是為了包庇這位內侄?」
施宗心道:「高潛是夫人親侄,這事還是盡量辦得不動聲色方為妥當,以免開罪了夫人。」忙低聲吩咐道:「施秀,你親自去辦。」
施宗雖不知道李芝麻武藝到底如何,但見他眉目之間豪俠之氣凜凜,昨夜又能闖入禁區,想來武功不弱,生怕他暴起傷了信苴,搶到段功面前,喝道:「你笑什麼?」李芝麻頓住笑聲,指著地上的屍體,森然道:「此乃與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在下平生有兩大志願,一是將韃子趕出中原,二是將此人碎屍萬段,生飲其血。」
眾人這才知道,這個一直被當作是明玉珍部下的阿蓋,就是當朝公主押不蘆花,也就是梁王孛羅之愛女,也才明白過來為什麼昨夜阿蓋去五華樓找梁王使者大都一行時,蒙古人一見到她盡數呆住,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認出了她的身份,所以當阿榮不知好歹地糾纏輕薄她時,大都等人按捺不住憤懣,一齊動上了手。
施秀道:「這麼說,你派姬安禮去藥師殿,目的只是找藏寶圖,並沒有盜竊其它東西?」李芝麻道:「當然!我想不出無為寺中還有比藏寶圖更貴重的東西。」
施秀問道:「信苴可是要向他們三個追問寶姬下落?依屬下看來,他們明明知道寶姬藏在哪裡,不過要講義氣,決計是不會說的。」段功道:「嗯,我知道,所以才要著落在『義氣』二字上。施秀,你不必再派人手去尋寶姬,她無處可逃,到了一定時候,自己就會冒出來的。」施秀雖然不完全明白,也不敢再問,只應道:「遵令。」
高浪很快被召至,進來時尚是一臉莫名其妙,以為又是為寶姬下落的事,只是不明白為何獨召他一人,又特別來這處回光院,當下打定主意,無論信苴如何逼問,只推說不知,因而也不問段功見召何事,只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旁人見他這等諱莫如深的模樣,不免疑忌更深。
然而幾人只有段功一人認為刺客與明玉珍使者無關,就連楊智也覺得行刺事件是人為事先安排好的計劃,道:「或許李芝麻真的不知道此事,不過還有一個鄒興。李芝麻的話確實解釋清楚了大致經過,但還有一些疑點,比如李芝麻說他們三個天黑後來到鄒興房間,將鄒當支走,告訴鄒興不要離開房間,然後就離開了南禪房。可是根據鄒當的說法,他聽到李芝麻三人一直跟鄒興在房中說話,李芝麻三人已經不在,說話的肯定另有其人,這人會是誰呢?我覺得他就是刺客。我猜鄒興老早就知道李芝麻的計劃,不過沒有說破,任其作為,但暗中又安排了刺客這一著棋子。」施宗道:「楊員外說得極是,難怪鄒興能悄無聲息地遇刺,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我們先聽到的是桌椅倒地聲,而不是呼叫打鬥聲。」
高浪呆了一呆,逐漸會意過來,驚道:「什麼?你……你們懷疑我殺了普照禪師?不,我不明白,為什麼懷疑是我殺了他?」施秀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你昨晚為什麼要假傳信苴的命令,將本來守在這裏的趙平、楊丹騙走?」高浪道:「我……我……」卻是始終說不出下面的話來。
寄語下番梁王翁,檄書何苦招高蓬。身為五嶽嵩山主,智過六丁縮地公。
段功面色登時嚴肅了起來。楊智驚道:「羽儀長是說僧衣上的血是某人喉嚨被割開時噴濺出的血?」他本想直接說「脫脫」,可一想到僧衣的主人是無依禪師,不免有些驚懼,便模糊說成了「某人」。施宗道:「正是。當時某人應該是站在桌案前,兇手潛入房中,預備從後面襲擊,某人有所察覺,轉過身來,兇手立即上前一刀,割在某人喉間,鮮血噴出。兇手身材應當比某人略高,如此才造成這般形狀的血跡。」
段功道:「施秀,你安排使者一行今日搬回城中五華樓。至於聯姻結盟一事,請李大人替我轉告貴主明王及鄒興大人,恕我大理……」
施秀本來也認為高潛是六名嫌疑人中最無可能的一個,不過他適才的反應實在不能讓人放心,見夫人極力為高潛說好話,不免十分為難——他知道高蘭是總管府第一不能得罪的人,真較起勁來,信苴還得聽夫人的——細想了想,便道:「既是如此,屬下有個主意,不如先不說破,搜一下他身上,若什麼都沒有,就讓他隨夫人回城,屬下也好交差。夫人以為如何?」高蘭點頭道:「很好,我來辦這事。」
一語未畢,忽見通事楊慶和一名蒙古男子從回光院疾奔出來,神色極度慌張。施秀一眼見到那蒙古男子右手上有血,忙上前喝道:「你們在做什麼?」那蒙古男子一時呆住,看看施秀,又望望楊慶。楊慶面色蒼白,結結巴巴地道:「我們……我們……」渾身抖簌個不停,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那蒙古男子用血手指了指回光院,操著生硬的漢話道:「裏面!裏面!」
段功見妻子臉有倦色,知道自己昨夜不歸,她也未能安然睡好,不覺滿心歉意,拉起妻子的手,低聲道:「真是對不住,有勞夫人了。」高蘭笑道:「我可談不上有勞,郎君是大理之主,整日為國事操勞,我是怕你吃不慣寺中齋飯,做些你愛吃的點心端來,原也不費什麼力氣。」又道,「也不知道僧奴起床沒有。要不要叫她來一起吃?」段功道:「嗯,這個……」心中頗為犯難,不知道該不該在此刻將女兒逃婚一事告知夫人。
伽羅頗不放心,下樓要跟進書房看看究竟,施秀忙將她扯到一邊,道:「伽羅,還有件事,昨日藥師殿丟了兩副孔雀膽,你看會不會是有人隨手拿走的?」伽羅不以為然地道:「誰沒事拿毒藥做什麼?再說了,孔雀膽雖是天下劇毒之葯,偏偏藥師殿有現成的解藥,拿走又有什麼用?」施秀絕無懷疑她之心,不過隨口一問,希冀僥倖能得到些提示,聽她這般說,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