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宛如時代劇的房子當中，有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築。那是集會所，火山氣體事故對策本部就設在那裡。
發現死者的是與他同行的妻子。夫婦倆離開旅館，一起走到此處，發現相機電池忘記帶了，妻子便獨自折回旅館去取。等她拿著電池回來的時候，丈夫已經倒在了地上。
「啊，不好意思。」青江急忙簽了字。
「沒看到剛才那女孩啊。」看來磯部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老闆娘神神秘秘地點點頭。
青江一邊看記錄，一邊啜著茶。
「對，那樣的話，我們村就完啦。還怎麼過日子啊。」磯部的聲音里滿含悲愴。
怎麼了？老闆娘在問。
青江在現場逗留了一周，與當地消防、警察、政府等合作進行調查。但在這段時間里，他沒能取得充足的數據。最後決定，先花一個月獲取數據，然後再來切實討論對策。負責收集數據的人是磯部。他隸屬於縣環境保全課，是派往赤熊溫泉村的公務員。
「又來請您多多照顧了。這次是住一晚。」
「原來如此。」
「是個年輕男孩子。她給我看了照片，問我這個人是不是在這裏住過。我記得那個人，就告訴她，是啊，是在這裏住過。我問她是不是認識，她說是朋友。」
「哦……」
「怎麼可能呢，不可能全都記得的。」老闆娘搖搖手，「之所以記得那位客人，是因為有點事情讓我很在意啦。」
「這是怎麼回事呢。」
「那她就太可憐啦，大概是想看看父親去世的地方吧。」
「不能封鎖全部區域對吧。」
駕駛席上的磯部目視著前方，搖搖頭。
但對方說，這很可能不是事件，而是事故，所以希望能驗證一下。
她坐到了青江的斜前方。兩人對視了一瞬，女孩就馬上移開了目光。
那也難怪，青江理解了。
「您能這麼說就太好了。」
剛吃完早餐，那個女孩就出現了。一身牛仔褲配長袖棉毛衫的裝束。也許是因為沒有化妝的緣故，看上去比昨天還要年輕。
「是說硫化氫事故嗎？」
青江一邊看著濃度計上的數值，一邊沿著積雪覆蓋的山路前進。數值基本上都是0。鼻子吸進的空氣里也沒有硫磺的氣味。
「也許她是和同伴一起來的，同伴在車裡等她。」
兩人原路返回，走到登山道上，看見前面有個人影。「咦，那會是誰呢？」磯部喃喃自語。
老闆娘遞出了住宿費明細，青江從錢包里抽出信用卡，放在櫃檯上。這時，旁邊有人「啊」了一聲，扭頭一看，一家三口中像母親的那個女人正忙著把塑料瓶扶起來。瓶里的液體在桌上擴散開來，大概是孩子弄翻了手裡的塑料瓶。
「青江老師。」老闆娘喊了一聲，把信用卡read•９9ｃｓw•ｃom的收據遞給他。
「發生事故的地方，就在那邊嗎？」帶著點鼻音。
青江再次坐上了磯部的車，趕往現場。為保險起見，他還帶上了氧氣瓶、防毒面具和攜帶型濃度計。
她也看見了青江，似乎不太高興地站起來，快步上樓去了。
剛通過自動檢票機，他就看見了對方。那人身穿綠色防寒服，戴著附有耳罩的帽子。現場有這麼冷啊？青江修介不安起來。離上次來這兒已經過去好幾個星期了，這裏似乎已經正式步入了冬季。昨天首都圈也降下了大雪。
「死者已經六十六了，不過那位太太，怎麼看也還不到三十呢。應該不是初婚。」磯部說著，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一拍手，「剛才那女孩，是不是死者前妻的孩子呀？」
「原來如此。火山氣體的噴出口被雪封住了對吧。」
上次來到現場的時候，他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問題是，死者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來？對此，死者妻子的回答是「我丈夫走錯了路」。他們想去看某個地方的瀑布，卻沒找到，做丈夫的憑著感覺踏上了這條獸徑。直到發現忘帶相機電池的時候，他們還全然不知自己徹底走錯了方向，一心以為瀑布就在前方。
青江明白了事情原委，欣然同意。幾年前，在其它溫泉區曾經有過這種事。硫化氫積聚在雪下形成的的空洞中，一家人偶然踩穿了空洞，結果中毒身亡。當時青江也協助進行過現場調查，因為他曾經研究過這片土地上的硫化氫氣體產生狀況。D縣警方大約是覺得這次的悲劇和那起類似，才來拜託他的吧。青江的專業是地球化學，主要教學生環境分析化學。
火山氣體的主要成分是水蒸氣，也含有百分之幾有毒的硫化氫。但通常這些氣體會擴散到大氣中，達不到致死的濃度。事實上，消防隊員在現場測定了硫化氫濃度，數值最高只有0.001%。這種濃度只能讓眼睛感到刺|激而已。
「沒什麼……剛才那位年輕的姑娘，也住在這裏嗎？」
「嗯，有可能。」
青江下了車，走進集會所。房間正中放著一台會議桌，擺著幾張摺疊椅。周圍堆著紙箱，箱子里全是各種文件。
女孩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還是沒開口，沿著登山道下山去了。青江望著她的背影，自言自語：「她是什麼人啊？」
急救隊員趕來時，現場周圍漂著硫化氫氣體的味道。但這在溫泉地區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火山氣體是通過地表的孔洞泄漏出來的。
另一張沙發上坐著一家三口，孩子大概還沒上小學吧，右手拿著個塑料瓶。
在眾多不幸的偶然之下，終於發生了悲劇。
「會是什麼人呢？」磯部https://read.99csw.com也沉思著。
青江走到旅館門前，看見一個眼熟的男服務員正在打掃玄關。對方似乎也認得他，低頭寒暄道：「您好，多謝惠顧。」接著打開玄關的拉門，向裏面喊道：「老闆娘，青江先生到了。」
女孩回過頭來，表情平靜，不帶一絲吃驚或畏怯。
磯部泡了一壺茶，放在青江旁邊。「怎麼樣？」
「我看看。」青江坐下來，翻開資料。
「別太放在心上，還不一定就是死者的女兒呢。」
青江走向櫃檯的時候，忽然注意到了什麼，停下了腳步。在面向電視機的沙發上坐著剛才那個女孩，正在玩手機。
硫化氫比大氣重，很容易積聚在地面的低洼處。現場的溪流附近的確比周邊略低，且無風狀態持續了一段時間，有氣體積聚的可能。死者是偶然來到這裏的，如果硫化氫濃度足夠高，只要十秒鐘就能讓人失去意識。昏迷後繼續吸入氣體的話，就會導致死亡。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現場。離地一米高的地方安設著一個大塑料箱，裏面放著記錄濃度的儀器。這是事故發生後設置的。
青江鑽進車裡，又望望登山口。一條直直的山路，旁邊簇擁著樹木，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青江「嗯」了一聲，拿起圓珠筆，在住宿票上填寫姓名等信息。「不過，你真厲害啊。」他對老闆娘說，「曾經住過的客人，你都記得嗎？」
「誒，那麼，他是連續兩星期都來了？」
「是的，所以我們才頭大啊。雖說只要把現場划為禁止入內區域就可以了，但其它地方又該怎麼辦呢？」磯部的眉毛皺成了個「八」字。
青江嘆了口氣，將目光移向車窗外。汽車早就開出了小鎮，正行駛在一派田園風光中。再過一會兒就要上山了吧。離目的地大概還有四十分鐘的路程。
第二天，青江在八點鐘起了床，去大敞間吃早飯。和上次相比，客人似乎少了些。那起事故見報后，聽說不少人相繼取消了預約。或許過上一段時間，客人還會回來的。
「是的。不過，並不是位於X點的現場。這段時間內，現場沒有一次超過0.001%。而A點和D點也只超過了一次，此後一直維持著較低的水平。超過的時間也不足三十秒，很快就又回落到安全數值以下了。」
「啊，這是因為雪。正月下雪來著。」
「既然你知道事故，就該知道這裏禁止入內吧？好了，快回去。」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是一個人來的呢，說是學生，自己出來旅行。」
「哪兒的話。老師您才是呢，讓您從東京大老遠跑到這兒來，是我們不好意思才對。」
「老師，您好。您辛苦了。」磯部雙臂貼在身體兩側reａｄ•99ｃｓｗ•ｃｏm，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大禮。他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門牙稍微有點突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青江就想，以前歐美人畫的諷刺畫上，日本人就是這種形象。
資料里貼著幾張摺疊起來的長條記錄紙，還畫著細細的波浪線。記錄紙共有五張，是包含事發地在內的五個地點，在24小時內測定的硫化氫濃度。
「對不起，亂七八糟的。」磯部說著，把一沓厚厚的資料放在桌子上，「這就是迄今為止的數據。」
青江向老闆娘打了個招呼，走出旅館。在走向集會所的途中，他腦子裡一直在想著那個女孩的事情。
走了一會兒，便看見路邊放著兩個紅色圓錐體，那是用來標記通往事故現場的岔道的。積雪上還留有足跡。
「也就是說，只有在那一天的那個時間里，X點的濃度偶然提升了？」
「好像有瞬間超過0.002%的情況啊。在A點和D點。」
「從記錄上看，正月的數值出現了極低值。發生過什麼嗎？」
他抬起頭，環顧四周。因為雪的緣故，這裏的風景與一個月前已經截然不同。不過地形沒有改變，流經附近的小溪也沒有被雪掩埋。
「謝謝，還讓你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是的，在集會所，打算劃定禁止入內的區域範圍……」磯部偷眼瞟了瞟青江。
在集會所確認了幾個數據之後，青江複印了一份，接著與磯部商議明天的安排。商議已畢，他與磯部告別，獨自前往今晚住宿的旅館。他預約的是「前山旅館」，就是死者住過的那家。這家旅館在村子里是最大的，上次調查的時候他也住在這裏。
青江不由得緊鎖雙眉。只能把結論推遲到雪化之後了嗎？不過，火山氣體發生區域的地熱也很高，融雪較早。考慮到滯留雪下的氣體一齊湧出的危險性，必須從現在就開始考慮對策。
青江剛踏入旅館，老闆娘就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歡迎光臨。」
即便如此，這數值也並不算高。硫化氫要引發急性中毒的話，濃度至少要達到0.07%。
「還是那樣。您看看數據就知道了，每天的數值都不一樣。大伙兒都煩著呢，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那之後怎麼樣了？」汽車發動后沒多久，青江就問道，「上回打電話的時候，聽說還是沒有規律性可循。」
老闆娘搖搖頭。
「您很忙吧，工作辛苦了。」老闆娘繞到櫃檯內側，拿出住宿票。
車子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盤旋而上，大約二十分鐘后，終於看見了一個小小的村莊。
他腦海中浮現出女孩屏氣凝神藏在樹蔭下，等自己走遠的樣子。但他沒有繼續想下去。就算是這樣，她也自有她的理由吧。何況這裏現在並不是什麼九九藏書需要禁止入內的危險場所。
聽青江這麼說，磯部睜大眼睛，用力擺手。
「總之，我們先回集會所去吧。一邊確認火山氣體的產生百分比，一邊想。」
「哪裡，這也是工作的一環嘛。」
「是的，她是今天到的。」
「她的朋友以前也住過我們這兒。」
「別的就沒見過了。」磯部搖搖頭，「只見過他太太。就像我說的，是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
「在他入住之後的第二個星期，我又看見他了，在登山道附近。」
「對策會議是明天上午十一點對吧。」
母親一邊道歉，一邊開始用紙巾擦桌子。女服務員也拿著毛巾趕來幫忙。大概是覺得妨礙到收拾了吧，女孩這才拿起了手機。
「是的，在那個季節，天氣還是比較平穩的。」磯部回答。
磯部的輕便型四驅車就停在車站的停車場上。青江坐進了後座。
這話問得突然，磯部的回答慢了一拍。
「朋友？」
「我可以再去現場看看嗎？」
上午十點，青江做好準備，走出房門。在一樓的櫃檯前精算費用的時候，他又看見了那個女孩。她手裡拎著登山包，大概是要出發了吧。就像昨天一樣，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把手機放在桌上，目光移向電視，沒有看青江一眼。
「既然知道事故，又特地跑到這裏來，應該不是單純的好奇人士。也許是死者家屬吧。」
他們把車停在登山道入口，徒步前行。入口處用繩子攔著，上面掛著禁止入內的牌子。
女孩毫不膽怯，冷冷地打量著磯部和青江，最後將視線投向兩人身後。
如果是大學生的話，大概是大一或者大二吧。她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不管怎麼說，從老闆娘的語氣推斷，她應該不是死者的家屬。
青江跟著磯部走上了岔路。積雪並不深，但走起來還是很費勁。
現場離住宿設施集中的地區大概有幾百米遠。沿著通往山頂的登山道走了一會兒，中途折進一條獸徑。那名男子就倒在溪流旁。
「應該是吧。——喂，姑娘！」磯部喊道。
「當然可以，我來帶路。」
除非氣體是被輕風吹來后，風向轉變，偶然留在了這裏。接著，那個人走了過來——
「好的。」
「她有同伴嗎？比如家人。」
「哈哈，說的也是。」
「是的呢。看來第二次是住到別家去了。而且，就在我看見他的第二天，就發生了那起事故。」
青江有些迷惑。所謂調查，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件吧？但他不認為自己能幫上什麼忙，他只是個學者罷了。
走進一看，原來是個年輕的女孩。身穿連帽防寒服，頭戴粉色尼龍帽。她什麼都沒做，自顧眺望著周圍的景色。
「你在這裏幹什麼啊？這裏不能進的哦。不是寫著禁止入內ｈttps://reａd.９９csw•cｏｍ嗎？」
沿著小溪的一帶，地形都比周圍低些。滑雪板有個項目叫雪板半管，就是這種地形。所以，可能是某處產生的硫化氫被風吹到這裏，積聚起來。但問題是滯留的時間。這種地形通風性好，就算氣體會被吹過來，下一個瞬間，也肯定已經被吹跑了。
青江嗯了一聲，抓抓腦袋。「真難啊。」
事情發生在D縣山中的赤熊溫泉村。一名前來觀光的遊客在附近的山間散步時倒地身亡。看上去似乎是火山氣體中毒，但此前這裏並未發生過類似的事故，所以想請他來查明原因。
「是什麼事？」
但她的手機安然無恙。液體在離手機不遠的地方停下了。不過，如果她沒有挪手機，手機肯定是會弄濕的。
「我也聽說了。應該是後妻吧。」
「總之，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對那位客人有印象的。」
她比青江預想的更年輕，大概只有十來歲吧，表情有點嚴肅。
青江看看攜帶型濃度計，數值還是0。
磯部邁開步子，青江隨後跟上。原想或許能追上剛才的女孩，但一直走到登山口，都沒有看見她的影子。
「或許有什麼原因才來這裏的吧。磯部先生見過死者的太太對吧？那別的家屬呢？」
「啊，有可能。不過，如果真是這樣，我就不該那麼說了，或許該領她去現場才對。」
去年年底，青江的研究室接到了D縣警察本部的電話，說要請求他協助調查。
飯後，青江去大浴場暖了暖身子，又回到房間。桌上堆滿了資料，昨天他看數據看到很晚，仍然沒想出什麼好提案。今天的會議只能含糊其辭地糊弄過去了。他眼前浮現出磯部窘迫的表情。
「出事的時候，這一帶的天氣很穩定對吧。」
青江自己對此也很感興趣，便答應協助縣警。接到電話的第二天，他就去了現場。
青江看著那個女孩。她把放在桌上的手機往旁邊挪了二十厘米左右，看上去毫不慌張。
「是哪家旅館的客人吧。」青江說。
液體還在桌上擴散著，向女孩那邊流去。女孩卻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只顧看電視。這樣下去，手機不就濕了嗎？青江有點著急。
看看表，現在是上午十點十五分。離十一點開會還有一段時間。還是早點過去，和磯部最後再商量商量吧。
「啊，原來如此。一定是這樣了。」磯部給車解了鎖。
火車站前有幾家商店，但幾乎所有店鋪都放下了百葉窗。青江之前聽人說過，前面不遠處有一座大型購物中心，本地人都去那兒買東西。地方鄉鎮的情況都大同小異。
在明天的會議上，青江必須作為專家代表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