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第十章 通知

第二部

不久之前,兇手就站在他們現在所站立的位置。哈利嗅聞著這裏的空氣氣味。

第十章 通知

「我們都喜歡她。她是這個行業里少數不做作的人。」
他穿上褲子和T恤,走進客廳,播放美國爵士小號手邁爾斯·戴維斯的《泛藍調調》(Kind of Blue)專輯。這張是原始錄音,聲音並未經過調整,當時錄音室的盤帶轉得稍微有點兒慢,因此整張專輯都出現些微失真,但要非常仔細才聽得出來。
哈利回房躺下,閉上眼睛躺了十五分鐘,最後放棄,再度換上衣服離開公寓,搭上前往國立醫院的電車。
哈利想象這位女同事跟夏綠蒂分享一件又一件關於自己男友的事,夏綠蒂卻只是報以微笑。哈利擅於調查分析的頭腦啟動自動導航功能:也許夏綠蒂不喜歡黏膩的姐妹淘關係,也許夏綠蒂想隱藏一些事情,也許……
哈利暗暗咒罵自己一聲:「我是。」
其中一張照片皺巴巴的,照片中的蘿凱身穿淡藍色夏季洋裝,但背景的季節不是夏天,她背後的葉子顯示當時是秋天。她的深褐色頭髮散落在赤|裸肩膀上,雙眼似乎正在搜索鏡頭後方的人,也許是在搜索拍照者。這張照片是他拍的嗎?奇怪,他竟然記不起來。
「積欠費用將交由賬款催收公司收取。看來我們只好希望溫度不會掉到零度以下啰,是不是?」
凌晨三點,哈利不再試圖入睡,起身下床。他打開廚房水龍頭,將玻璃杯湊到下方,直到水滿溢出來,流過手腕。水是冰的。他下巴發疼。他的視線被釘在廚房料理台上的兩張照片吸引過去。
「太難以置信了,怎麼會有人要殺害她?」
外頭的警笛聲此起彼落。
「我們寄去的電費賬單你都沒按時交,你也沒響應我們的最後要求,所以我現在打電話來通知你,今天午夜,我們就會切斷蘇菲街五號的電力供應。」
「哈啰?」
他從未聽過九-九-藏-書貝爾曼這個名字。他大可打電話去問哈根,但他懶得問,因為他大約猜到這是怎麼回事,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讓熟睡的狗兒繼續沉睡。
「一共是多少?」
哈利沒有回應。
檔案里有一張博格妮生前的照片,哈利細看這張照片。她有一頭金髮,也許不是天生的,長相普通,並不特別美麗,但打扮入時,身穿軍式夾克,頭戴牙買加帽。打扮入時,人又太好,這兩者可以並存嗎?
哈利檢視現場照片。博格妮身穿同一件軍式夾克,臉上似乎擦了白色粉底,相機閃光燈在地下室的牆壁上投射出清晰的影子,拍照技術頗為利落。
第一名被害女子名叫博格妮·史丹密拉,三十三歲,出生於挪威北部的萊旺厄爾市,單身,沒有子女,住在奧斯陸市薩吉納區。她是美髮師,交遊廣闊,朋友多半為美髮師、攝影師或時尚媒體圈的從業人員。她經常光顧奧斯陸的數家餐廳,其中幾家非常時髦。此外,她還熱衷戶外活動,喜歡在山中小屋間走路或滑雪。
電話鈴聲停止,隨即又響了起來。
「是。」哈利同意道,掛上電話。
他們認為博格妮應該會去附近的計程車搭乘站搭車,但那段時間經過附近的計程車司機(檔案附有挪威計程車隊和奧斯陸計程車隊的計算機列表)都表示沒見過照片中的博格妮,也並未搭載乘客前往薩吉納區。簡而言之,博格妮離開莫諾餐廳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她,直到兩名波蘭籍泥水匠去工地上班,發現地下室鐵門的掛鎖被人撬開,入內查看,才發現博格妮倒卧在地面中央,身形扭曲,衣著完好。
另一名被害女子名叫夏綠蒂·羅勒斯,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挪威人,居住在奧斯陸市蘭巴賽迪區,二十九歲。她是合格律九_九_藏_書師,獨居但有男友,男友名叫艾瑞克·弗克斯德。警方訊問艾瑞克之後,就排除了他的嫌疑,因為案發當時,他正在美國懷俄明州的黃石國家公園參加地質學研討會。夏綠蒂原本計劃和艾瑞克一同前往美國,但認為工作優先,留下來處理一件重大地產糾紛案。
哈利細看照片。夏綠蒂輪廓分明,頗有姿色,眼眸是深色的,看上去有點兒像……可惡!他閉上眼睛,旋即張開,翻閱病理醫生的報告,瀏覽相關文件。
哈利猜出了結論是什麼,於是快速翻閱檔案。
她在七點到八點之間,前往莫諾餐廳參加《謝尼斯》時尚雜誌的每月發表會和預展,並對一名同事兼朋友說,她會回家準備隔天的拍照事宜,這次攝影師想呈現的風格是「叢林遇見朋克與八十年代」。
哈利掛上電話。
警方訊問夏綠蒂工作的律師事務所中的一名女同事,她說:「夏綠蒂很有企圖心,經常工作到很晚,可是她的工作效率有多高,我就不知道了。她總是表現得很和善,但其實並不像她的笑容和地中海長相那樣外向。基本上她很注重隱私,比如說她從不談論男朋友的事,可是老闆很喜歡她。」
他回到客廳,在綠色扶手椅上坐下,開始閱讀,讀得不寒而慄。
哈利聽到專輯最後一首曲子《佛朗明戈素描》(Flamenco Sketches),終於決定放棄,站起來離開客廳,往廚房走去。他來到玄關時左轉,穿上馬丁靴出門。
電話又響了起來。哈利望向窗外。他還沒打電話給小妹。為什麼還沒打?因為小妹是他最忠實熱情的仰慕者,他不想讓小妹看見他這一面。小妹罹患了她口中所謂的「一點點唐氏症」,對於人生,小妹調適得比他好太多了。世界上只有一個人他不想九_九_藏_書令她失望,那就是小妹。
「積欠電費加上催繳和斷電費用,再加上利息,一共是一萬四千四百六十三克朗。」
另一張是歐雷克的照片,是哈利用手機拍的,地點是荷芬谷體育場,時間是去年冬天,歐雷克正在上溜冰課。當時歐雷克是個瘦弱的小男生,但如果他繼續接受訓練,就能撐得起那件紅色運動衣。現在他還好嗎?他在哪裡?蘿凱是否能替他們母子在某處建立一個家,比他們在奧斯陸的家更為安全?蘿凱是否認識了新朋友?當歐雷克疲憊或不專心時,是否還會稱呼哈利為「爸爸」?
「我們收到積欠電費之後,就會恢復供電。」
病理醫生分析博格妮死於晚間十點到十一點之間,她的血液中驗出了克達諾瑪,這是一種強效麻醉劑,採用肌內注射之後可以快速發揮藥效。但她的直接死因是溺斃,由口中傷口冒出的血液灌入肺部所導致。接下來就是最令警方頭疼的地方。病理醫生在博格妮口中發現二十四個穿刺傷口,呈對稱排列,傷口深度同樣都是七厘米,未穿透皮膚。警方對於何種武器或工具能造成這種傷口毫無頭緒,他們從未見過這種東西。現場並未發現任何刑事鑒識證據,沒有指紋,沒有DNA,連鞋印或靴印都沒有,這是因為前一天為了鋪設加熱管線和地板,專門清掃過水泥地面。鑒識員基姆·艾瑞克·羅克爾所整理的報告中附有一張照片,拍的是地上的兩塊灰黑色小石頭,這兩塊小石頭並非來自命案現場的周遭地區。基姆應該是哈利離開后才上任的鑒識員,他指出這類小石頭經常卡在靴底的深溝紋中,待人踏上如水泥地之類的堅硬地面后才掉落。此外,這兩塊小石頭相當獨特,倘若後來在調查過程中發現類似的石頭,比如說在某條小石徑上發九九藏書現類似碎石,應該可以比對成功。報告經過簽名並註明日期之後,又加上一條補充項目:死者的兩顆臼齒髮現微量的鐵和鈳鉭金屬。
「我還在,現在我手頭有點兒緊。」
他聽了一會兒,便調大音量,淹沒廚房傳來的輕聲呼喚。他閉上雙眼。克里波。貝爾曼。
對方沉默了一秒鐘,接著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這裡是奧斯陸能源公司,你是哈利·霍勒嗎?」
他在一個裂開的垃圾袋底下找到檔案夾,檔案夾表面附著一層物體,看起來像是幹了的豆子湯。
他撿起紙張,拿到樓下的垃圾箱,將文件從垃圾箱側邊丟下,再抬起垃圾袋,讓文件滑落到垃圾箱底部。垃圾車應該明天或後天會來,他心中如此希望。
哈利關上水龍頭,膝蓋抵著水槽下的柜子,他知道這個柜子里有一瓶占邊威士忌正在低聲呼喚他的名字。
「我是哈根,我們接到混亂的……」
哈利回到綠色扶手椅前,坐了下來。
黑沉沉的夜色逐漸化為灰色,他聽見城市發出蘇醒的聲音。除了彼斯德拉街第一波高峰車潮所發出的嗡嗡聲之外,他還聽見遠處傳來細微的警笛聲,嗚咿嗚咿回蕩起伏。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件。他聽見另一個警笛聲響起。任何事件都有可能。接著又聽見第三個警笛聲。不對,這可不是尋常事件。室內電話響起。
同事最後一次在公司看見夏綠蒂,是在周一晚上大約九點。她的屍體在馬里達倫谷樹林邊的廢棄轎車後方被人發現時,旁邊就躺著她的公文包。除此之外,警方已排除地產糾紛案雙方當事人的嫌疑。驗屍報告指出,夏綠蒂的指甲底下發現少許塗料和鐵鏽,這符合犯罪現場報告的描述,即在那輛廢棄轎車的後車廂鎖頭上發現許多刮痕,似乎夏綠蒂曾試圖打開後車廂。警方詳細檢查后發現,九*九*藏*書鎖頭曾不止一次被撬過,但不太可能是夏綠蒂做的。哈利的腦海中逐漸構成影像,夏綠蒂被鏈條拴在某個東西上,這個東西又鎖在後車廂里。哈利推測,這就是夏綠蒂試圖逃脫的原因。而這樣東西,兇手在行兇之後就帶走了。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它的作用是什麼?兇手為什麼要使用這個東西?
「她人可以離開萊旺厄爾,心卻永遠離不開萊旺厄爾。」這是警方詢問時,同事對博格妮的普遍看法。哈利認為,說出這些評語的同事,應該都成功抹去了他們出身鄉下的特質。
他核對檔案上的名字,看看是不是夏綠蒂,確定自己不是重複看了博格妮的檔案。麻醉劑。口中有二十四處傷口。沒有外傷。沒有性侵害的跡象。唯一不同之處是死亡時間在晚上十一點和十二點之間。不過夏綠蒂的檔案也有一條加註項目,牙齒上發現了鐵和鈳鉭金屬。也許鑒識中心後來才發現這項發現與案情相關,因為兩名被害人的牙齒上都發現相同的物質:鈳鉭金屬。阿諾演的終結者就是用鈳鉭金屬製造的,不是嗎?
哈利接了起來。
一陣沉默。
哈利抓起電話:「不,長官,答案是不要,我不想接這份工作。」
「她人很好,以至於她愛上的男人不久之後都會開始剝削她,讓她變成他們的玩具。她眼光太高,這就是問題所在。」
哈利發現自己的頭腦無比清醒,臀部坐到了椅子邊緣。他感覺內心興奮激蕩,同時又感到噁心,就如同他喝下第一口酒,胃立刻開始翻攪,身體拚命想抵制酒精,但很快地,他就會渴求更多酒精。更多,更多,直到酒精將他摧毀,也摧毀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酒精和犯罪檔案所帶來的後果似乎相同。哈利倏地躍起,速度快得令他頭暈。他抓起檔案,明知檔案太厚,還是設法將它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