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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兩年後 第二十四章

第二部 兩年後

第二十四章

蘇菲聞言全身汗毛倒豎。樓上傳來的那個聲音絕對不是出自她母親。
走出房間的時候,她聽到母親還在嘀咕:「注意你的措辭,蘇菲。」兩個好友相視一笑,感覺很愉快。
「可憐的傢伙。我知道當時肯定像雞|奸一樣痛——對不起,媽媽。不過看看你現在,幸福地結了婚,還有了三個孩子。你有沒有查清楚丹到底怎麼了?」
但麗芙來的那天是個大喜的日子,她暫時忘記了那些傷痛。
不過蘇菲並不是一個愛記仇的人,相反,她很清楚,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暫,不應該浪費在計較上,至少此刻麗芙出現在這裏,雖然過去的七年時光似乎讓她變得比蘇菲預想的還要老。好友眼睛和嘴巴周圍的皮膚綳得緊緊的,好像她平時都不怎麼笑,而過去她身上散發的那種明麗的光彩似乎也消減了不少,變得黯淡無光了。
「噢,是麗芙呀,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蘇菲的母親瑪格麗特說道,「你要知道,我們都好想你。我們倆都是。」
蘇菲說完的時候,麗芙明顯是在拚命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沒過幾分鐘,就說她要走了。蘇菲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看到曾經最好的朋友。她沒有提到麗芙從來沒有回過她信的事——這次談話來得太遲,充滿太多的眼淚了。
「迪拜。當時我在一個鬼地方得了一種嚴重的病——還是另外一個地方,我也記不清了。總之,我被空運到迪拜,送進了醫院。當他們說我的主治醫生姓賈罕德時,我就有點懷疑了。因為我記得你告訴過我,薩米爾是一名醫生,雖然薩米爾真的是一個相當普通的名字。可看到他的時候,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我之前見過他——你不記得了嗎——就是在他跑過來訓斥弟弟和一個不貞的白人女人未婚同居令家族蒙羞時,說丹本該和他表妹還是誰結婚。」
的確,一切根本不應該是這個樣子。蘇菲離開曼徹斯特的時候——最初是為了桑德赫斯特的軍官培訓,而最後則是因為她第一次被派到海外駐防——想盡一切辦法和麗芙保持聯繫,然而才九九藏書離開這個國家沒幾個星期,她的朋友就不再給她寫信了。她一直以為這都是因為她沒有在丹不告而別的時候守在麗芙身邊,但當時她正要登上飛往伊拉克的飛機,總不能告訴英國軍隊,最好的朋友覺得難過,所以很抱歉不能上飛機吧。
「你是過得很開心啊。」蘇菲說著,伸出一根手指譴責地指著她,「可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你的保姆。你膽大包天,什麼都敢做。每一個沒腦子的愚蠢活動你都積极參加,而且要是我不看著點你的話,你還要把我也拖進去。我想曼徹斯特的每個男人都愛著你,有時候呢我又覺得自己像你的保鏢,將他們一個個擊退。」
聞言,蘇菲的母親掙扎著要站起來。
於是,蘇菲回到車上,拿起剩下的袋子,把它們拎到廚房,開始把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或許她應該先去看看母親。她站在樓梯底下,電動滑輪輪椅在樓梯頂上,所以去客廳里看並沒有什麼意義。
麗芙早已轉身朝向蘇菲的母親,盡量裝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阿姨,您女兒那會兒門都沒敲就闖到我房間里了,還站在那兒偷看我。」
「不至於那麼慘吧。」蘇菲嚷道。不過看著麗芙的臉,不知怎麼她就明白那是真的了。「好吧——那就來杯茶怎麼樣?」
「什麼?」
「哦,蘇——到底出什麼事了?聽新聞里說,一座大壩遭到襲擊,炸彈爆炸的時候,你正往外救人。你會好起來嗎?」
「薩米爾在迪拜的醫院里工作,他在那裡掙錢,然後每年花幾周時間自願到伊朗一些更加貧困的地區工作。我倒挺喜歡他的。」
「哦,都是因為羅伯特。他希望我開心,覺得壞消息會讓我難過。某種程度上說,他像是在幫我過濾新聞——只報喜不報憂,這是他照顧我的方法,不過我還是會趁他不在身邊的時候不時地快速掃兩眼。別管那個了,你快告訴我吧。」
「三個。我待半個小時左右就得走了,要去接他們放學。」
「媽,」她放低聲音,再次喊了起來,想著要是她在睡覺就不吵醒她read.99csw.com,「您要來點茶和餅乾嗎?」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時間一個月一個月地很快就過去了,而其間則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那個,喝一杯肯定是可以的吧?」她倚在門邊上支撐著,問道。
「當然。只不過是各個部位受了一點點傷,只要他們能把所有的零件都整頓好,恢復運轉,我就會完全康復的。別這樣,麗芙。笑一個。其實,我本來可能已經死了——就像我的一些夥伴一樣。」有那麼一刻,蘇菲感覺臉上的笑容快掛不住了,不過幸好,在如何保持面部微笑方面她已經練習多年,有經驗了。
「媽媽,您真該看看她當時的樣兒。她就是一個真正的懶蟲,還總怪她爸太愛乾淨了。我得把東西都折好,還得幫她把所有東西都放好。甚至在我們一起住的日子里,我也是每隔幾周就得跟在她後面收拾。」
一打開門,她便發出了一聲尖叫。「麗芙?麗芙——真的是你?噢,天哪!我的天哪!快讓我看看。我都想死你了!」
「真不行。要是帶著酒味出現在孩子們面前,可能我還沒來得及解釋『我只喝了一杯』,他們就會讓我去做義工了。」
「我去拿些酒,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蘇菲說著,一瘸一拐地朝門走去。
蘇菲點點頭,然後低下頭看著自己緊握的雙手。她不知道現在就把知道的情況告訴麗芙合不合適,不過她從來不是一個會保守秘密的人。「我見到丹納什的哥哥薩米爾了。」她輕聲說道。
「他都說了什麼?你在哪裡看到他的?」
蘇菲把車停到母親那輛銀色嘉年華后的短車道上,雖然已經兩年沒開了,母親還是堅持留下那輛車,美其名曰是為了「我下次準備再開的時候」。大家都知道她絕對不會再開,但是沒有一個人說破。
「我就不喝了,蘇菲,謝謝。我要開車呢,而且,我還得回去接孩子們。」
於是蘇菲便把她在伊拉克、阿富汗的事和在情報局的職業生涯告訴了好友。她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卻並未試圖掩蓋她喜歡自己https://read•99csw.com的工作這一事實。她知道自己說得很急,有點不清楚,但她想在母親回到房間之前把故事講完。她和麗芙談起了發生爆炸的那天,還有那場大屠殺。雖然她被譽為英雄,但還是有那麼多的人死去了,而她僅僅救回了幾個而已。
「不,蘇菲,先告訴我你發生什麼事了。看到你的照片出現在新聞里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不經常看電視新聞,可那天我就開了五分鐘你就出現了,當時情況一定很可怕吧?」
麗芙笑得見牙不見眼。「哪有。不管怎樣,遇到丹后我就再也沒有正眼瞧過其他人了。」一說到丹,麗芙的臉立刻就耷拉下來了。
麗芙仔細打量著蘇菲,看到好友身上的那些大傷小傷,眼淚便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蘇菲見狀,故意抬起那隻沒受傷的手,大聲喊道:「你瞧!」同時踮起較為完好的那條腿稍稍轉了轉,差點兒沒摔倒,盡量讓氣氛變得活躍一點。
胡亂地將超市購物袋塞到汽車後座上,蘇菲·鄧肯才驚覺車子在定速巡航。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買對東西,還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感覺到家后才會想起有些重要的東西忘了買,又得再來一趟,雖然她不介意去買些吃的。對她來說,這基本上是一種無須動腦的運動——她又不是廚房裡的女神——她在那些店鋪剛開門的時候就到了,成功避開了周日的一群群購物者。天哪!休息日那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蘇菲看到好友臉上閃過一抹歉意,便開口為她解圍。「是啊,好吧——其實說起來我們都有錯。要是我沒有拍拍屁股跑去地球的另一頭摻和別人的戰爭,事情或許就會不一樣了。麗芙一直在做大人該做的事,結婚,生孩子。而我呢,卻一直在玩戰爭遊戲。」
蘇菲這才恍然明白自己不該再挑起這事的。她原本以為好友如今和丹已經結束了,可看到好友急切地向自己靠過來,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期待,她便知道事實遠非如此。
「進來坐,等會兒我們開瓶酒。有什麼借口嗎,嗯?」她摟著麗芙的腰,把好友拽到了客廳九九藏書,「媽,快瞧瞧是誰來了。」
「哦——現在都不止一個了啊。你有幾個孩子啦?」
看著麗芙的臉,蘇菲知道她還記得很清楚。不過僅僅幾周之後,麗芙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因此就算丹納什之前有任何拿到博士學位后就離開曼徹斯特的念頭,後來也只能打消了。
「你不看新聞?那你怎麼了解這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啊?看報紙嗎?」
「是哦,要是我沒記錯,你還每次都給我留下一張有意思的紙條,上面寫著『懶牛』『邋遢驢』,或者一些同樣損的字眼。不過那時我們確實過得非常開心,是吧?」麗芙笑了起來,看上去幾乎就是蘇菲初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一陣短暫的沉默。「這倒是不錯。謝謝,蘇菲。」
她轉動鑰匙,發動引擎,當地的廣播新聞隨之響起,很多消息還是關於奧莉維亞·布魯克斯和她的三個孩子的。蘇菲感覺到心底某個地方傳來一股熟悉的不安,不過很快就把它拋到一邊去了。奧莉維亞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第一次從阿富汗回來的時候,蘇菲已經有了一些積蓄,她想把錢存起來,確保母親有能力支付所需要的費用,母親卻不同意。她很固執,不想讓蘇菲花一分錢。不過現在這樣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在過去的十二個月里那些積蓄幾乎都花光了,而她很難向母親解釋清楚這件事。
「那麼,麗芙,跟我講講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還有你的丈夫和孩子們——我要知道每一個該死的細節。」
起初她們還通過幾封信,到麗芙的父母去世后便沒有任何動靜了。蘇菲明白,她一定是過於悲傷了,悲傷得連寫封信都無比痛苦,所以當從母親那兒得知麗芙嫁給了一個叫羅伯特的男人時,蘇菲還寄去一張賀卡,上面寫著長長的祝福,祝願他們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而那張賀卡似乎也石沉大海了。
在蘇菲看來,麗芙有權知道薩米爾說的關於丹納什的事情,所以就告訴她了。或許這最終會為她死死堅持的任何夢想畫上句號吧。
此時,距離奧莉維亞·布魯克斯,或者蘇菲·鄧肯心中永https://read.99csw.com遠的麗芙·亨特在七年沒有任何音訊后突然出現的那天已經整整十八個月了,而那天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蘇菲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日。那個時候,她沒幾天過得好的,一直都在努力接受自己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不能再服現役這個事實。她感覺身體像是陌生人的,那麼虛弱,一點都不像她。它不再聽從她的命令,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對此她感到心煩不已。
「你坐下蘇菲,我去泡茶。麗芙很久沒來了,你們兩個肯定有很多話要說。」蘇菲希望好友沒有注意到母親的聲音略有些尖厲。她顯然在想:為什麼等了這麼久卻只待五分鐘呢?不過這好歹也算是邁出了第一步。
蘇菲拿出第一個購物袋的時候,腦子裡全是各種擔憂,一片混亂。她將袋子在膝蓋上放穩,把鑰匙插入前門的鎖里,然後便開始喊起母親來。「是我,媽。」沒有回應,可能她還在睡覺吧。
「沒有,我沒有他的消息。」
聽到母親開門的聲音,她便迅速換了個話題。「你還記得我們相遇的那天嗎?當時你在自己的房間里,歡快地跳著舞,躍過倒放的手提箱,踢著衣服,然後把它們撿起來扔到空中。你那時候就是一個瘋子。」
門鈴響起的時候,母親已經掙扎著要站起來,但蘇菲卻撲棱著沖她擺了擺手。「您坐好,媽媽。我需要多走動走動,不然我後半輩子就只能在辦公桌前工作了。」蘇菲裝作沒聽到意料中她母親的小聲嘀咕「那也是份好工作」,緩慢而平穩地朝她母親那棟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半獨立式老房子的大門走去。
蘇菲搖了搖頭,將自己拉出了回憶,該開始考慮考慮將來了。很快她就會回去服役,她的腿已經動過無數次手術,最後一次似乎是成功的,而她要做的就是等,等著傷口愈合。更重要的是,在康復期間,她完成了一門用最受塔利班青睞的語言——普什圖語上的課程。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都是為了她的母親,她極度擔心的母親。母親的關節炎越來越嚴重了,不過好歹她們裝了電動滑輪輪椅,這樣她還可以起來到樓下卧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