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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組裝複雜性 4.1 生物——機器的未來

第四章 組裝複雜性

4.1 生物——機器的未來

我來到這片被火燒焦的草地,因為這片開著野花的草原以自己的方式展現了人造物的另一個側面,正如我馬上要解釋的那樣。這片燒焦的土地以事實說明,生命正在變為人造的,一如人造的正在變得有生命,它們都在成為某種精彩而奇特的東西。
「今日原上草,明日爐中燒。」那復活者說。火借風勢噼啪作響,燃起八英尺高的火牆,如一匹脫韁野馬;此時,那一段福音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叢叢枯萎的野草發出的熱量令人敬畏。我站在那裡,用綁在掃帚把上的橡皮墊拍打火苗,試圖控制火牆的邊界,阻止它向淡黃色的田野蔓延。我想起了另一節福音:「新的到來,舊的逝去。」
這個簡陋的實驗並非在逆轉時鐘,而是在逆轉文明。
儘管對我們來說火的功能已經瞭然,但當時生態學家還不清楚火是草原的重要組成部分;自然資源保護論者,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環保人士,就更不理解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奧爾多·利奧波德,這位最偉大的美國生態學家,竟然強烈反對讓野火在荒地里燃燒。他於1920年寫道:「放火燒荒不僅無益於預防嚴重的火災,而且最終會摧毀為西方工業提供木材的森林。」他列舉出放火不好的五個原因,沒有一個是有根據的。利奧波德嚴厲斥責「燒荒宣傳員」,他寫道,「可以確定地說:如果燒荒再持續五https://read.99csw.com十年的話,我們現存的森林區域將進一步大幅度縮小。」
草原植物生長茂盛,非草原雜草同樣生長茂盛。這片草場無論覆蓋上了什麼,都不是草原曾經有過的模樣。樹苗、歐亞舶來種、還有農場雜草,都與草原植物一起旺盛地生長。在最後一次耕耘又過了十年後,利奧波德終於明了,新生的柯蒂斯草原只不過是個荒原混血兒。更糟糕的是,它慢慢變成一個雜草叢生的場地。這裏缺失了什麼。
這種前進的步伐很少有過停歇。偶爾,某個封建領主為了自己的狩獵遊戲會保留一片野生樹林不被毀掉。在這塊庇護地,獵場看守人可能會種植一些野生穀物為他主人的狩獵吸引動物。但是,在利奧波德的荒唐舉動之前,沒有人刻意地去「種植」野生狀態。事實上,即使在利奧波德審視柯蒂斯項目的時候,他也不認為能有人「種植」野生狀態。做為一個自然學家,他認為必須由大自然來主掌這片土地,而他的工作就是保護自然的一切舉動。在同事以及大蕭條時期由國家資源保護隊僱用的一群農民小夥子的幫助下,利奧波德在頭五年時間里,用一桶桶水和偶爾進行的間苗,養護了三百英畝新興的草原植物。
機器的未來就在腳下這片雜亂的草地里。這片曾經野花盛開的草原被機器按部就班地翻read.99csw•com犁過,什麼都沒留下,除了我腳下的這一小片草地。然而,具有極大諷刺意味的是,這片小草地掌握著機器的命運——因為機器的未來是生物。
威斯康星的實驗證明,人們可以大致地拼湊出一個草原的近似物。但是,到底要怎樣才能再現一個各方面都真實、純潔、完美的草原呢?人類能從頭開始培育出真正的草原嗎?有辦法製造出自維持的野生狀態嗎?
也許有一個關鍵的物種缺失了。一旦這個物種被重新引進,它就有可能恢復整個植物生態圈的秩序。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期,人們找到並確認了這個物種。它是個機敏的動物,曾經遍布高草草原,四處遊盪,影響著所有在草原安家的植物、昆蟲和鳥類。這個缺失的成員就是——火。
然而,即使經過了五十年的火與太陽及冬雪的洗禮,今天的柯蒂斯草原仍然不能完全體現其物種的多樣性。尤其是在邊緣地帶——通常這裏都是生態多樣性最集中體現的地方——草原幾乎成了雜草的天下,這些雜草同樣肆虐在其他被人遺忘的角落。
帕克德知道,生態學教父奧爾多·利奧波德在1934年曾經成功地重建了一塊勉勉強強的草原。利奧波德所在的威斯康星大學買了一個名為柯蒂斯的舊農場,打算在那裡建立一個植物園。利奧波德說服學校讓柯蒂斯農場重新還原成草原。廢棄的農場將最後一次接受翻犁,然後被撒上行將絕跡的、幾乎叫不上名字的草原種子,隨後就聽之任之了。read.99csw.com
十年後,當大自然的相互依賴性被進一步揭示之後,利奧波德終於承認了天然火的重要本質。當他重新在威斯康星這塊人造草地引入火種之後,草原迎來了幾個世紀以來最茂盛的生長期。曾經稀少的物種開始遍布草原。
在草原燃燒的同時,我想到了機器。逝去的是舊的機器之道,到來的是重生的機器之本性,一種比逝去的更有活力的本性。
帶我來到這片草場火海的人,是三十多歲、做事極其認真的史蒂夫·帕克德。當我們在這片小草原上漫步時,他撫弄著少許干雜草——他非常熟悉它們的拉丁名字。大約二十年前,帕克德陷入一個無法自拔的夢想。他幻想某個郊區的垃圾場重新綻放出花朵,還原為繽紛草原的原始顏色,成為煩擾不斷的世人尋求心靈平和的生命綠洲。就像他喜歡對支持者說的那樣,他幻想得到一個「帶來生活品質改善」的草原禮物。1974年,帕克德開始實施自己的夢想。在持懷疑態度的環保組織的些許幫助下,他開始在離芝加哥市中心不太遠的地方重建一個真正的草原。九*九*藏*書
灰暗的秋色降臨,我站在美國最後一片開著野花的大草原中間。微風拂來,黃褐色的草沙沙作響。我閉上眼睛向耶穌——那重生復活的上帝——祈禱。接著,我彎下腰,划著火柴,點燃這片最後的草原。草原燃起熊熊烈火。read.99csw.com
火使草原有效地運轉。它使那些需要浴火重生的種子得以發芽,將那些入侵的樹苗一筆抹去,讓那些經不起考驗的「城裡人」望而卻步。火在高草草原生態中所承擔的重要職能被重新發現,這也正契合了對火在北美其它幾乎所有生態圈內所承擔的職責的重新發現。說是重新發現,因為原住民中的土地學家早已認識和利用了火對大自然的影響。歐洲移民曾詳細記錄了火在白人統治前的草原上無處不在、肆意橫行的情況。
在利奧波德這天真的行動之前,文明邁出的每一步都走上對自然進行控制和阻隔的又一個階梯。修建房屋是為了將大自然的極端溫度擋在門外;侍弄園圃是為了將自然生長的植物轉變為馴服的農作物;開採鐵礦則是為了砍伐樹木以獲取木材。